如何以“我是京城第一美人”写一篇故事?

超磕实力派女主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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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京城第一美人,正身处一场盛大宫宴。

朝南的主位坐着位年轻的男人,龙袍上的每一根金线都辗转着冰冷的烛光,与他柔情似水的眼神交相辉映,使他清俊的容貌越发摄人心魄。

他便是当朝皇帝顾岑,年仅二十,姿容俊美,执政有方,群臣吏民无不交口称赞。今日他在宫中设下君臣之宴,意在慰劳众卿,驱散秽气。

殿内翠绕珠围,金迷纸醉,一派温柔景象,旖旎风光。肱骨大臣携家眷出席,众星捧月般环绕而坐,好腾出正中空地,留与艺伶轻歌曼舞。

很难想象,眼前喜气洋洋的正厅,三日前还飘满纸钱。后宫又有嫔妃横死其间。道士作法捉了一夜的鬼,翌日清晨七窍流血,暴毙身亡。

我是当朝丞相次女江淮南,作为朝臣家眷受邀入席,此行目的是为一展风姿,混个脸熟,来年开春更易被顾岑纳入后宫,他日好照拂相府。

凡是大宴,各家千金须得登台助兴,此事于我稀松平常。等候登台的时间是漫长的,我垂眸看琉璃盏内轻晃的酒液,上面正映着我的面庞。

梳云掠月,蛾眉螓首,几朵鹅黄的绒花簪在发间。花萼下缀着东珠,轻晃簌簌作响,珠身泛莹白柔光,正适合掩饰我眉眼间张牙舞爪的野心。

我自幼习舞,十五岁时在及笄宴上一舞名动京城,从此稳坐第一美人的宝座。不论何时,我都是最惹眼的存在,今日却一反常态地沦为陪衬。

过往追随我的目光,悉数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此人正是我的姐姐,相府的嫡长女,江淮北。

坊间有句俗语: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用这句话来概述我与我姐姐所遇的境况,恰如其分。

我叫江淮南,她叫江淮北,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我娘步步高升,她娘英年早逝;我一路顺遂,名动京城;她在十岁时因高烧不治成为痴儿,从此闭门不出。

道士来访,言我姐姐身弱,压不住此名,故命运多舛。我爹请来风水先生改名,风水先生说:此名不旺令爱,但能保大人官运亨通。爹遂作罢,我姐姐痴傻至今。

昨夜子时,我姐姐忽而神思清明,把房内的丫鬟叫来一个个问话。当时我爹与我娘收到下人通传此事,匆忙赶去小院看她,惊觉她眼神清明口齿伶俐,竟病愈了。

我娘说她大病初愈不宜出行,不该赴宴,她却莫名相当来劲,缠着我爹一口一个「好爹爹」地念着,哄得他老人家心花怒放,今夜当真将这块烫手山芋也带来了。

此刻,我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低头佯装把玩琉璃盏,倾斜杯体,酒液晃动着,倒映出我姐姐的神情。倘若要用几个词来形容她的笑,那应当是志得意满、胸有成竹。

她一袭素色衣衫,只簪了一支珠钗,垂眸啜饮老母鸡汤,面上泛起淡淡红晕。毋庸置疑,我姐姐继承了她亡母美艳的容貌,恢复了神智的她,的确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

宴席终于临近尾声。宾客推杯换盏之间,看腻了舞娘的红粉衣衫,开始借着醉意,点着京中高门大户千金的名字,看她们下饺子一般挨个儿入场表演,吟诗作对取乐。

每到此时,我总是被公认为最后出场的那一个。因为我是京城第一美人。第一是最好的,最好的总是被留到最后的。合该到我了,我娘相当紧张,牢牢钳住我的手腕。

贩盐的京城大少陆然已经醉得不轻,他环顾四周,最终把目光落在我的右侧,眯起眼睛投来揶揄的一瞥:「江大小姐大病初愈,上台一展风姿,讨个好彩头,何如?」

我想,我此生都不会忘记这时的情形。我姐姐并不像我与我娘预想的那样再三推辞,她施施然起身,应对的姿态落落大方,垂眸扫过一张张错愕又盛满醉意的脸。

我此生遭遇的第二大变数,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臣女却之不恭,献丑了。」

我姐姐唱了一支歌,她说这歌名为《青藏高原》,调高正适合开嗓,这一嗓子将满朝文武震得鸦雀无声,我爹羞愧难当,意欲上前请罪,却被顾岑拦了下来。

他修长的手指轻叩着材质上乘的雕花扶手,面上流露出浅淡的笑意,温和地同她说话:「你谱的这曲儿倒是有些意思,既通歌赋,不知诗词造诣几何?」

宫婢很有眼色地呈上笔墨纸砚,我姐姐并不作忸怩的自谦之态,而是命人将宣纸左右展开,朝毛笔尖哈了口气,便开始即兴作词,行云流水地写了起来。

穿堂的风把她的大袖衫鼓得猎猎作响,我姐姐衣袂飘飘,美得不可方物,提笔落笔之间蕴有高阁千金少有的莽撞之气,已牢牢攥住在场所有人的眼球。

写罢,落笔,展纸,字丑,满堂皆惊,懂字的青着脸说别致,不懂字的干瞪着眼,我娘倒是笑了,只是她虚伪的笑还未完全展开,就被一句惊呼钉在了脸上。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洒脱狂放,妙,实在是妙!」

尚书难掩激动地站起来,继而不好意思地向顾岑告罪,顾岑报以宽和的一笑。终于,所有人细看后便恍然,字丑又如何,这词可谓上乘,正是瑕不掩瑜。

众人抚掌叫好,赞美之情溢于言表,直呼她大有可为。方才一直兴致缺缺的长公主顾纾亦低眉浅笑,她是位可亲的美人,这笑衬得她的泪痣格外灵动。

我姐姐犹如一只斗胜了的公鸡,洋洋得意地下了台,朝仍在发怔的我扬起下巴,毫不遮掩她的恶意:「江淮南,你机关算尽,还是要被我盖过风头。」

我历来恪守喜怒不形于色的行事准则,竟在此刻因过于惊诧而失了分寸,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打哈哈:「姐姐,你真厉害,词也写得特别好。」

她对我敷衍的示好嗤之以鼻,只是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睛,与十岁时天真烂漫的她不同,她的眼神里透着强烈的敌意,简直像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哪儿比得上你厉害,区区庶女,一身行头比我这个嫡姐还招摇。你可给我记好了,凡是你从我这儿抢走的东西,我都会一件件讨回来,且等着吧。」

且等着吧。

真想不到,长姐一朝神思清明,与我说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我姐姐痴傻八年,我取而代之,成为最大的受益人,她将矛头指向我,再正常不过。

她断定她的痴病是有人在捣鬼,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便是向我这庶妹宣战的信号。

没有人嗅出我与她之间微妙的氛围,他们点我登台:「二小姐也合该露一手,请吧。」

若此舞不能超越那首好词,有不施粉黛的姐姐珠玉在前,我会变成一个刻意的笑话。

我自七岁习舞至今已有十年,岂会敌不过她一朝灵光乍现。但平心而论,她很厉害。

我脱颖而出的胜算骤降,坐惯第一之位的我难得紧张,斟酌是否要效仿她出个奇招。

迟疑太久,我娘的手伸至背后拧了我一把,我不得不摆出明媚的笑脸,打算就此起身。

电光石火之间,有一道挺拔的身影先我一步站了起来,我的动作悬而未决,凝在半空。

卫长风,大将军次子,我的冤家竹马,世上唯一见识过我美人皮囊下卑劣根性的男人。

老将军战死沙场,他长兄守卫边疆,卫家满门忠烈,仅仅在京中留下了这么一棵独苗。

俊美的独苗举杯而立,他说天色已晚,不如群臣向圣上顾岑行礼敬酒,以答谢君恩。

凡是坐在此享受和美光景的人,都欠了卫家一分情,乐于给他几分薄面,纷纷照做。

陆然真是醉得没边了,他大着舌头打趣卫长风:「长风,咱饮完酒,还等着赏舞呢。」

我此生遭遇的最大变数,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卫长风不怒反笑,按住身侧佩剑,双手抱拳:

「臣也却之不恭,献丑了。」

他提剑登台,摆好了架势,我即刻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圣前舞剑,简直荒唐。但此事放在不羁的卫长风身上,又好像有几分合理。

卫家满门忠烈,可在圣前佩剑,这是自先皇起,便赋予卫家的信任与殊荣。

他拔剑出鞘,剑身笔直,通体萦绕着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烛光,模糊又刺眼。

氤氲的光线中,他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在剑身一抹,提腕挽了一串极美的剑花。

仰头上云剑,立剑贴身挂,沉腕手有力,剑身斜平,那剑竟朝陆然直直逼近。

陆然侧身躲过,卫长风意不在醉翁而在酒,勾了壶把甩到他身前,十分潇洒地举起它。

「臣剑技不精,自罚一杯。」他朝顾岑行大礼,仰头一饮而尽,狭长的凤眸流光潋滟。

少年天子顾岑抚掌大悦:「好!卫家多是好儿郎,保家卫国当仁不让,朕敬你一杯!」

满朝文武的酒醒了大半,也不惦记着美人跳舞了,纷纷起身,再度恭敬地行礼致谢。

卫长风收了剑,落座时路过我席后,趁着我娘离席,伸出修长的指尖点点我的后背。

我在一片嘈杂声中回过头,扫视四周,见没人注意,才放下心来应付这只臭屁狐狸。

他的眸子灿若星辰:「江小姐骑虎难下,在下舍己为人,不知谢礼在哪?」

我亦不遮掩心中不快:「明知我心烦还来巴巴讨赏,好没规矩的臭狐狸。」

他眯眼挑眉:「妆太浓,配饰太多,颜色太艳,衣襟太低。」

我反唇相讥:「嘴太毒,性格太坏,动作太多,眼神太差。」

他又笑眯眯地来磨我的耐性:「江小姐行行好,抓吊钱来。」

我顺手掂起颗黄澄澄的橘子掷进他怀里:「拿去,小叫花。」

卫长风鸣金收兵的时机恰到好处,因为我娘后脚就回来了。

她嘲弄道:「大房的那个死丫头,在那胡言乱语,说什么要同人交朋友。」

盘中的话梅被她掂起,我姐姐任何不合规矩的行径,都是她下酒的好料。

我感到不适,好像自己就是这颗梅子,被她含在嘴里,颠来倒去地品尝着。

尾声,卫长风舞剑结束,顾岑见时候不早,便散了宴席,我最终没能跳那支舞。

我的舞姿本是我娘对后位志在必得的投名状,错失良机,我娘的心血毁于一旦。

回府之后,我那从不过问后宅之事的爹,脸都快笑裂了,守着我姐姐嘘寒问暖。

「淮北,你告诉爹,你是在哪儿看到这些诗词的?」

「爹,这词不过是女儿闺中用于自娱自乐的拙作。」

「后生可畏,我江家竟出了个天才!来得正好,来看看爹的新作。」

我与我娘被他们二人撇下,立于书房外。我娘倒也不恼,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头:

「瞧你,脸这样红。一定是酒喝多了,来娘房中喝喝茶,醒醒酒。」

我的脑中响起嗡的一声蜂鸣,当即抬脚跨进书房,想在我爹与姐姐之中插一脚:

「爹爹的诗词向来凝练,女儿很想领教一二,不如也来凑个热闹。」

我姐姐冷笑,不等我爹作答便上前一步,挡在了我与我爹之间,阻隔我的视线:

「妹妹贪杯喝多了酒,想必脑袋正蒙着,凑什么热闹,歇息去吧。」

这话阴阳怪气,我爹置若罔闻,还在翻看她的新诗,我娘趁机将我拉出了书房:

「你姐姐多懂事,你可要好好学学。去房里歇着,娘端醒酒汤去。」

她语带亲昵,伸手在我背后轻轻一推,我浑身的汗毛,在她碰我之时根根倒竖。

比起踏入后宫这个隔三岔五死人的虎穴,我更害怕进我娘的卧房。

我娘就是个疯子,望女成凤的疯子。

我坐立难安地在我娘房中等了一会儿,房门开了,我娘屏退下人,端着汤来了。

她把碗递给我,我伸手去接,她却忽而发起狠来,将那碗热腾腾的汤摔在地上。

天青色的碎瓷片,散落在红黄相间的织花绒毯上,就像她那砰然坠地的皇后梦。

「跪下。」

「是。」

「我许你说话了吗?」

「……」

我咬紧了后槽牙,一声不吭地跪回湿漉漉的绒毯。

「方才别人叫你登台,为何迟迟不去?是听闻后宫前日又死了个嫔,不想入宫了?」

后宫怪事频发,诸多嫔妃与道士横死其间。后宫闹伥鬼,已是坊间心照不宣的常事。

伥鬼,是被虎妖吞噬,供它驱使的鬼魂。它会幻化为人形,诱骗过路之人葬身虎口。

有鬼很吓人,但对官宦世家来说,自家千金未获选入宫,要比撞见鬼要吓人得多了。

她的指甲用凤仙花染成红艳艳的颜色,正恨恨地戳着我的后脑:「你真是个废物!」

「怎么他们三个跟打好了商量似的,都拦着你出风头?你同外人串通一气,演戏诓我呢!」

「我想起来了,从前你同他们三个要好得很。」我娘阴恻恻地弯起嘴角,扯着我的头发,「在我眼皮子底下拉帮结派耍花招又如何,你那点儿三脚猫的手段都是我教的,你逃不掉的。」

「不吭声了?心虚了?舌头长在你嘴里当摆设?说话!」

她拔高音调,抓起桌上削果皮的刀,刀面紧贴我的面皮。

「娘方才没让女儿说话,故女儿不敢应声。」

这句话极大程度地取悦了我娘,我低头再道:

「我小时候不懂事违抗娘,如今我是真想入宫当皇后,怎会勾结其他人来坏我的好事?卫长风与陆然是外男,我这几月深居简出,不曾与他们碰面。他俩行事向来乖张,应是喝醉了。至于江淮北,娘都没料到她还藏了拙,我岂会知晓?当时她鬼哭狼嚎地吓人,我是被唬住了。」

「唬住了?瞧你那破胆,没点儿出息样!是真给被她唬住了,还是装傻充愣,不愿意入宫?」

必须藉由此事卸她疑虑,否则今夜不得安生。我将额头伏绒毯上,摆出卑微虔诚的姿态。

「我怎会轻易将入宫名额让渡给她。适才被她唬住了,现在想来,我真该弄死她。」

我不想杀人,又要凭借以身涉险的狠厉以表决心。我只能这般说,暗暗赌她不会答应。

「江淮北将将病愈,就能压我一头。不如我今晚就动手,好为娘排忧解难。」

娘行事谨慎,如今爹很宝贝江淮北,若我动手,爹顺藤摸瓜,她难辞其咎。

窗外是黑不见底的深夜,漫长的沉默蜿蜒而过,我只听得一两声蛐蛐悲鸣。

「淮南,你还是沉不住气。她死了不好交代,别让她过得那么舒服就成了。」

「娘教训的是,我莽撞了。」

「怎么还跪着,快些起来。」

我这才敢抬头站起,娘温柔地抚摸我的脸。

她左右偏头,就像在打量待价而沽的商品。

「但你今夜表现过于平庸,确实该受点罚。」

她选了一条称手的软鞭,轻声呼唤我的乳名。

「乖乖,到娘这儿来。」

深夜,我云淡风轻地回房,只留一个叫桂花的小丫鬟给我涂药,在榻上疼得龇牙咧嘴。

药膏是卫长风随手扔给我的,说他兄长收缴了战利品,他却用不来这娘们兮兮的东西。

于是这药膏就进了我兜里,它冰冰凉凉的,涂起来很舒服,但我心下却感到一阵悲凉。

是了,其实我不想跳舞,我不想入宫,我也不想当皇后,可不入宫,我便无路可走了。

我娘与江淮北的生母,是侯门同父异母的姐妹,二人一庶一嫡,我娘做小妾,她做正妻。

我娘曾尝尽做侧室的苦,逼我一定要争口气,要做嫡女,要做皇后,说这都是为了我好。

嬉闹、逃课、说谎,稍有违抗我娘的行径,我娘便把门关起来,狠狠打我,直到我屈从。

我爹政务繁忙,不问后宅之事。他一上朝,相府便是我娘的天下,我身在其中总逃不过。

我娘教养我,从我的七岁到十七岁。十年间,她是我最大的靠山,我依赖她,但更恨她。

我要报复她,唯一的方法,是入宫掌权。比起后宫嫔妃的勾心斗角,还是我娘要可怕些。

入宫,纵使各怀鬼胎,并不妨碍我们目标一致,哪承想竟有人来拨乱我们的如意算盘。

赢我姐姐是当务之急,但在此之前,我得探她虚实,她是确有本事,还是在故弄玄虚。

且等着吧。

时光飞逝,自我姐姐清醒已过三月。

我娘亲与她的生母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我俩又有同一个父亲,因而容貌极其相似。

琼鼻樱唇,凤眼微挑,肤若凝脂,身段窈窕,唯一不同,是她眼尾有痣。

故总有人替她惋惜:白璧微瑕,到底比不得无瑕的美玉,她是注定要败。

然而三月之后,恢复了神智的她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改变了许多人的看法。那晚的一鸣惊人并非误打误撞,她竟确是个大器晚成的天才。仅仅三个月时间,便在京中混得风生水起。

我展开了桂花买的报来看,却看见我姐姐的大名,正招摇地出现在那报上:

江淮北棋艺平平,但自创了几类风靡京城的棋种,一夜之间备受棋友仰慕;

江淮北心灵手巧,擅于研磨色泽美丽的口脂作礼相赠,以此讨得贵妇欢心;

江淮北精通音律,她的曲风极具开拓性,原创的词亦朗朗上口,风靡一时;

这不算她的强项,让她名扬京城的功臣是她写的话本。

她写一群魔法师骑着扫把在马车壁上撞出一片新天地;

她写一只猴一头猪一条河妖与一位和尚去西天求真经;

她写普通人误入藩国的蒸汽朋克世界一步步成为真神;

京城大大小小的茶馆,但凡有人在说书,那么极有可能是在说我姐姐写的书。

她的故事是那样天马行空,有的戛然而止,叫太监,有的再不更新,叫天坑。

这无伤大雅,天才总有一些小小的怪癖,这反会让许多人觉得她单纯不做作。

我捏着报的指尖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不可思议,她的一切超出我的认知。

瞧她平日在我眼前嚣张跋扈的模样,我本以为她是个头脑浅薄的蠢货,不想是有真本事。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在专长上只能从一而终,就像我学舞,其他就稍逊一些,她却不是。

她什么都会,什么都懂,简直不像人,以天才来称呼她并不恰当,因为她全能得近乎神。

诡谲、恐怖、不合常理。她长成一个巨大的阴影,将昔日属于我的光彩吞噬殆尽。

新的说法甚嚣尘上:白璧无瑕,未免过于不近人情。白璧微瑕,那才是真的漂亮。

我万万没想到,那颗痣,会是推她迈向「京城第一美人」这个名号的最后一双手。

三月后,当我再赴尚书家中的赏菊宴时,我姐姐身侧已挤满了讨论剧情的人。

我孑然一身,默默端坐在亭中,故作平静地探出身子,给池塘的锦鲤喂鱼食。

她在人群中朝我远远地投来一瞥,诡笑着张了张口,我读出了她无声的挑衅。

我、赢、了。

她赢了。她用三个月赢过我的十年,我面上云淡风轻,心里早已恨恨地磨起了牙。

我不知道她绕开我的视线,在私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我能觉察昔日好友的生疏,我爹对我的厌烦,不过短短数日,我身边的人、全天下的人,似乎都成了只会围着她打转的捧哏。

与我相熟的李家千金过来瞧我喂鱼,在我身后来回踱了几步,期期艾艾道:「江淮南,你可否替我牵个线,带我见见你的姐姐。她的侦探推理小说,我才读了一半,就被我娘给截胡了。」

我不由得觉得好笑:「妙语,上回才去你家剪纸,你还叫我淮南妹妹,如今只是江淮南?」

「好妹妹,帮我问问,京中真买不到第二本了,全都卖光了,你就帮我去问问她,好吗?」

我面上带笑:「小李姐姐,那你可找错人了。你亲自去问她要,比叫我去讨要容易多了。」

她不愿意放弃,仍央我好一阵,此事明显吃力不讨好,我又婉拒了几句,她的面色当即变得难看起来,皱着眉甩袖而去,不忘嘀咕道:「怨不得她在那话本里……」

我姐姐在话本里做什么?但那后半句话,已被喧闹的人群声掩盖过去。

卫长风本在远处说话,瞧见了我就要上来讨嫌,却在半路被陆然拦下。

对方勾着他的脖颈:「卫小公子,你老找淮南做什么?你心悦她?」

卫长风挑挑眉毛:「陆大少爷,你老找我做什么?你有龙阳之好?」

于是,满堂揶揄的哄笑与陆然气急败坏的叫喊,塞满了我疼痛的脑壳。

我姐姐伺机出来打圆场,又有几个公子小姐,央她赶快把结局写出来。

菊没赏成,闷气倒生了一遭,真是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

我无心应付别人,只想着我姐姐,真不知她给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全把人拐跑了。

回府之后,我取了几吊钱,让桂花抬价去买书,小妮子傍晚便抱着我要的书回来。

她带了一枝桂花来,说有棵笨桂树花开得早,香气扑鼻,她便折了一支给我瞧瞧。

我把这支桂花搁在柜中熏香,佯怒去点她的额头:「这么晚回来,原是绕路去赏花!」

桂花才十四岁,玩性大也是应该的,反而上来同我撒娇:「小姐,得空了一起去嘛。」

哪儿有那闲工夫。我并不作答,只是把这些书整整齐齐地码在柜里,逐一翻找起来。

十一

合上书时,正是深夜。

我可没闲情去细品我姐姐的大作,一目十行地翻看,总算找着李妙语提及的那一本。

她给故事起名的口气不小,叫《我命由我》,写的是世家庶女翻身作主的复仇故事。

主角乃名门嫡女,自幼丧母罹患痴病,被庶女与后母欺压数年,十年后病愈清明,与恶毒的母女二人斗智斗勇,揭穿庶女为争荣宠下药害她的恶行,凭聪明才智在京中站住脚跟。

这话本里的情节,与这三月内发生的事不谋而合,说含沙射影那都算委婉,这分明就是明晃晃地戳我和我娘的脊梁骨,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我俩的鼻子怒骂:鸠占鹊巢,不要脸皮。

我总算知道,她为何要在宫宴那日大出风头。因为她早把我当成了害她痴傻的罪魁祸首,知道我要入宫的心思,于是便铆足了劲儿报复我,同我争同我抢,我越不痛快,她就越痛快!

岂有此理,简直是血口喷人!

看完最后一页,我气得把书往地上一砸,栽在榻上闷闷地想:时也命也,世上哪儿来那么多阴谋,况且她患病那年我才九岁,哪儿来的胆魄给她下药。我早问过我娘,她的病就是夜里自个儿贪玩掉进湖里,而后高烧不退耽搁了治疗,怎么到我姐姐笔下,倒成了阴谋诡计。

怪不得昔日的好友都与我生疏许多,原是站在了我姐姐这队,暗戳戳地在那儿唾弃我呢。

瞧她那目中无人的德行,不过有几滴墨水,便有胆子在书里胡说八道,同这样自负的人,我当真没什么话好讲,原先还想着去她跟前辩解几句,现下怒从心起,只想给她点苦头尝尝!

教训她,直到她停笔为止。

十二

人的容忍是有底线的。

我娘教我,要学会窥探人的底线,做坏事只要不过火不留痕,对方多半会咽下这哑巴亏。

不知道我姐姐是不是这样想我的,如果是,那她想岔了。虽然我平日总爱摆出温婉可亲人畜无害的嘴脸,实际是条睚眦必报的疯狗,吃亏就要咬人,绝不让对方毫发未伤地脱身。

但若报复得太狠,践踏了我姐姐的底线,她岂不是要日日在家挥斥方遒,写话本来骂我?

那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思及此,我咬咬牙,存心挑选最温和的那几个法子来告诫她。

我伏击外出买烧鹅翻墙而归的她,收缴了香喷喷的油纸,打开是她嗦干净的骨头;

我在她的棋谱上撒了痒痒粉,她却神色如常,我取来检查时,方觉手上瘙痒难耐;

我把她反锁在臭不可闻的茅厕,满身脏污的她却不知从何处蹿出,朝我身上扔粪。

当晚我给自己洗了五回澡,那恶臭徘徊不去,真的叫我有些火大了,该死的混账!

原来我姐姐也是条疯狗,她是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咬、比我还要疯癫的一条狗。

眼下临近夏末,嫔妃入宫是在明年开春,可入宫人选差不多在今年冬天就会定下。

要如何谋划,才能在立冬前扳倒这条疯狗,重返我第一美人的宝座,顺当地入选。

当我在房中举棋不定的时候,我娘来了。

十三

下人鱼贯而出,不忘将房门牢牢地关上,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带上那条软鞭。

我娘的来意相当明了,我才跪下,她就气得伸手扼住我,将我按在绒毯上。

好一会儿,我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才就此打住,慢条斯理地同我说话:

「使绊子的法子多的是,你却尽挑那些不留疤的。知道的明白你是在同她争,不知道还以为你俩凑一块玩儿呢!江淮南,是我教你的全忘光了,还是你看她写的破玩意儿看上瘾了?」

「女儿愚钝,辜负了娘的一番苦心。如今她风头正盛,爹很紧张她,若留疤不好交代。」

「愚不可及!你爹看重她,因为她有入宫为妃的潜质,若她容貌尽毁,你爹早不管她了!」

这声愚不可及骂得我我暗暗叫屈,如此简单的道理我岂会不知,只是觉得她罪不至此。

可在我娘面前,我不得不装傻充愣,若叫她发现我生了与她相悖的心思,少不了一顿打。

「记住,心得狠。想拿住一个人,要捧得高高的,才能摔得死死的。」

「娘教训的是。只是她身侧耳目众多,应当如何毁了她的容貌才好?」

「正是为此事来的。」我娘坐下喝茶,丢了包药在地上,「捡起来。」

我起身,揉着酸痛的膝盖要去捡它,却听见她冷哼:「许你站起来了?」

明白了。我跪回原地,挪着我的膝盖,慢慢地靠近那包药,将它拾起。

「每日两次,掺在她的茶水里,一月后便满脸生疮,终生不褪,神医来了也治不了。」

我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恍然,我娘便又暴躁地赏我一个白眼,朽木可真不好扮。

「明年开春选妃入宫,满打满算不过剩下半年。我明早动身去南江的灵隐寺祈福,约莫三个月的时间。归京的那一日,我一下马车,就要见到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废物,记住了?」

「记住了,娘亲。」

「真听话,乖乖。」

十四

我低眉顺眼地跪在她面前,直至她用完了那盏茶,拂袖而去。

我大声唤桂花,她睡眼惺忪地推门而入,备好了常用的膏药。

我半坐在地上苦笑:「没打我,来扶一把,我的腿快跪麻了。」

桂花比我小三岁,小心思总藏不住:「小姐,夫人真是欺人太……」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这一声清脆又响亮。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眼泪汪汪:「小姐,奴婢可是在心疼你……」

我冷冷道:「莫要挑拨离间,若说心疼,没人能比我娘更心疼我。」

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沉着脸叫她抵着墙站好,佯装睡下。

桂花进门便背对着窗,所以看不见她身后的窗纸上的小窟窿里,正露出一只黑洞洞的眼。

眼白泛红,因睡眠不好熬出许多猩红的血丝。那是我娘的眼睛,她无时无刻不在窥探我。

窗后站着的人,有时是她,有时是她的心腹,她们沉默来去,像一只只阴魂不散的伥鬼。

我本想等人走了,同桂花好好说道说道,叫她别委屈。但近日很累,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已是晌午,桂花不见了,听闻她受了委屈躲起来哭,撞见我姐姐,被领走了。

我姐姐问她愿不愿意来自己房中做事,她说愿意,我姐姐便在我娘走后,向爹讨来了桂花。

她倒是惯会扮好心。我在心中恼起了桂花,蠢货,我娘是最恨叛徒的,你是在自寻死路。

房中的婆子问我是否要讨桂花回房,我说不用。婆子以为我在生气,其实我是在惋惜。

讨回来也迟了,我娘眼里容不得沙,归京后绝不会轻饶她,倒不如让她安度这三个月。

我心思歹毒,桂花不喜我,自是应该的。

十五

其实这一觉醒来,迎接我的也不全都是坏消息。

譬如我娘于今晨动身离府,我终于能松一口气。

动手的时间倒多的是,我决意给一直提心吊胆的自己休个短假,不必去钩心斗角的假。

我面上盖着我姐姐写的话本,懒洋洋地在院中晒着太阳,不知不觉,竟又看完了几本。

不得不承认,我姐姐写起话本确实有两把刷子,真假千金、万里追妻,竟该死地上头。

我姐姐从多嘴的下人口中得知此事,并套出我喜欢的角色,转头将他们一一写死。

结局篇一出,我便乔装去买,挑灯看完。翌日早,我眯着肿如核桃的眼默默用膳。

好狠毒的报复,诛人不如诛心,在我姐姐酣畅淋漓的大笑中,我认清了一个事实。

江淮北的快乐得益于我的不幸,她确是个讨嫌的混账,所以我根本没必要轻饶她。

就像她自个儿写的那样:「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憋屈。」

我搁下筷,想到她对我做的种种光辉事迹,唯余一个念头:爆发。

或者说,诛心。

十六

我姐姐的软肋相当好找,或者说,她从未想要隐瞒,她自己对卫长风的好感。

她那热衷独善其身的性子,却会在赏菊宴上,拉下脸来替卫长风和陆然说和。

我早已替我姐姐拟好了心碎的剧本,翌日向将军府下了帖子,请卫长风一聚。

京中民风热情质朴,街畔的女子们会若见到心仪之人,会向他掷花来表达自己的喜欢。

卫长风一袭绯衣,利落地从高头大马上翻身而下,各色明艳的小花飘飘摇摇落了一地。

是了,卫长风容貌俊美、出身高贵、剑术精湛、前途光明,这使他俘获诸多千金芳心。

因而他并不稀罕我姐姐暗中递去的秋波,我需要的正是不会倾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

卫长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江小姐好雅兴,扰我清梦,有何贵干?」

没睡醒,这时候的卫长风高攻低防,可戏耍之。于是我开门见山:「做我的情郎。」

他在这一瞬间如遭雷击,面上露出十分有趣的神色,我欣赏过后才补充道:「我说笑的。」

我将卫长风拉到角落,希望他帮我个小忙,不必牺牲色相,做做样子气一气我姐姐便好。

他摸了摸下巴:「要我为了你去相府嫡女跟前扮黑脸?这买卖可不划算啊,江小姐。」

我就知道他要还价,卫长风是个善于计较人情利弊的男人:「那你要我出什么好处?」

卫长风唇角微翘,顺势往下接话茬,就跟他练剑时的招式一般丝滑:「做你的情郎。」

我在这一瞬间如遭雷击,面上露出的神色大抵很有趣,他欣赏过后补充道:「我说笑的。」

果然,他在我这吃不得半点亏,同儿时没两样,说不准还惦记着七岁时输给我的那场架。

我与卫长风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儿时争强好胜,对对方不堪入目的一面了如指掌。

我善妒、阴险、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贪生怕死,不敢违抗我娘,只向更弱者张牙舞爪。

他也不是什么好料,虚伪、骄纵、自视甚高、不择手段,为谋取利好同旁人虚与委蛇。

白净的面皮,漆黑的心肝,我与他面对面,就像自个儿在照镜子,免不了要相看两厌。

「我知道。卫公子这般口蜜腹剑的男人,想来流连花丛时,也是风采斐然、引人折腰。」

「哪里哪里,怎比得江小姐你外强中干,日后不论花落谁家,定能姿容不减、坐享荣华。」

「承让了,论心思还是卫公子狭隘三分。」

「谬赞了,江小姐的小肚鸡肠不遑多让。」

十七

激战正酣,却瞥见我姐姐路过,我和他默契地统一了战线。

卫长风牵起我的手,我微微一怔,但还是僵硬地回握了他。

若这时候甩开他,倒叫我姐姐觉察出蹊跷来,我悄声问他。

「死狐狸,又发的什么癫?」

「既要做戏,就做得真些。你怕什么,这儿又没有旁人。」

「你好大的胆子,若她向我爹告状,我爹非骂死我不可。」

「怎么着?怕你爹硬要把你许给我,耽误你来日做皇后?」

这句酸溜溜的话颇为扫兴,将我心中那点儿旖旎的心思都碾碎了。

若不是我娘在,这破宫谁要去便去,我可不稀得去那吃人的地方。

我没有搭话,卫长风便知道他说错话了,向我告饶:「江小姐,在下失言,您消消火。」

我想起他身边的那群狂蜂浪蝶便想冷笑:「是,我爱慕虚荣,一心入宫,卫公子明鉴。」

掌心出了手汗,我竟已分不清是我的还是他的,见我姐姐走了便甩开手,用帕子擦手。

「江小姐,我请你吃烧鹅。」

「既发胖又生疮,谁稀罕!」

「买簪子,我买簪子赔罪。」

「给不入宫的千金买去吧!」

我心头憋着一股气往前走,七拐八拐地绕到大槐树下,看见一架秋千孤零零地轻晃着。

正适合作个消遣,我如此思忖,顺势便重重地坐上去,不想绳子断了,摔了个狗吃屎。

抬头望去,我姐姐好似条毒蛇蛰伏在树上,举着一把大剪子,冲我悄无声息地扬唇一笑。

追在我后头来的卫长风忍俊不禁,同其他下人一样想笑而不敢笑,我神色窘迫几近失态。

我要做京城第一美人,温婉是我的美德,绝不能爬树去同我姐姐扯头花……但是,但是。

但是退一步越想越气!

十八

我搭着卫长风的手臂站起来,转头对在扫落叶的仆役道:「去库房取把称手的斧子来。」

他们几个面面相觑:「二小姐,您叫俺们取斧子作甚?」

我道:「这树坏透了,不如砍了。」

「可、可大小姐还在树上坐着。」

「我姐姐下不来了,我是帮她。」

「二小姐,这树比你年纪都大。」

「没办法,谁叫这棵树坏透了。」

「大小姐您别笑了,快下来吧!」

「谁怂谁混蛋,江淮南,你砍!」

我爹上朝,我娘祈福。此刻正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

大伙儿镇不住两只泼猴,于是将目光投向了一旁隔岸观火的卫长风,企图寻求他的帮助。

「卫公子,您帮帮忙,帮帮忙!」

这可真是病急乱投医,卫长风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非但不劝我,反倒火上浇油。

他说了声等着,便在四下搜寻,单手拎来把斧头递给我,郑重其事地拍拍我孱弱的肩膀。

「我坐庄,赌你赢,好不好?」

众人纷纷为之绝倒,这场闹剧最终以我爹回府收场。说时迟那时快,我、我姐姐、卫长风及一干仆役登时作鸟兽散装,各回各家,或者各干各活。

槐树下只有一把斧子,和吊着一根绳的秋千,晃晃荡荡。

十九

满打满算,我与我姐姐算是暗暗交锋几轮,回头看来,都能归纳为性质极其恶劣的玩笑。

我们达成共识,挑衅、捉弄、污蔑,这些手段统统都被允许利用,只要不践踏对方底线。

在一派看似祥和却又暗潮涌动的微妙氛围之中,最先蹚过雷区的人,似乎是我。

我姐姐的面上生了痘疮,她外出几趟求药,似乎找着了什么把柄,在我爹面前告了我一状。使她倒霉的名字保我爹官运亨通,她又有些才气,我爹对她又愧又喜,自然是向着她的。

我爹叫我跪下我便跪,我最擅长就是顺从,所以我跪得干脆利落,膝盖在地面砸出闷响。

「爹爹,女儿并未作出如此阴毒之事。姐姐她既然断言是我所为,可有凭证?」

「此药京中仅萱草堂有售,妹妹旧日仆役的名字又正正好记在萱草堂的账上!」

「实打实的凭证?」

「我去拓了那页!」

她趾高气昂地站在我面前,一张轻飘飘的纸落下,上面赫然写着桂花两个大字。

这药正是我娘叫她买的,怪不得我姐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看来是桂花招了。

桂花倒戈便罢了,我念她年纪小不同她计较。想想她好歹跟了二房三年,学不会那些谋算,总该学会怎么好好儿地活,谁知她会如此短视。若她在我姐姐那儿装聋作哑能活久些,当下她如此急着向我姐姐献媚,见我姐姐生疮便把二房谋算都招了,我娘绝不会饶过她的。

桂花正伫立在我姐姐身后,见到我阴毒的眼神,冷不丁地抖了抖身子,垂下眼去。

「桂花。」我点了她的名字,「你为何要买此药,是谁指使你去买的,你说说看。」

她的翕动着唇,俨然被这场面吓得不轻,只是跪下来磕头,说此事全都怪她。江淮北上前一步把她拉起来,隔开了我的视线:「别吓唬她,此事与你有无干系,去你房里一搜便知。」

桂花一听此事便慌了神,赶忙道:「不不不,是我好奇,我自个儿买的,和二小姐无关!」

眼见我被越描越黑,这下是真的摘不清干系了,有时真不知她是装蠢还是真蠢。

「难道爹爹当真相信她的满嘴胡话,要命人来搜女儿的闺房吗?这欺人太甚!」

「爹爹,这可真是叫女儿奇怪,常人讨个清白还来不及,妹妹怎就推三阻四?」

我爹端坐正中,听取爹声一片,额上突起两根青筋,终究是大手一挥:「搜!」

我姐姐得了令,当即喊来一批人,浩浩荡荡地朝我的别院行进,而我在此等候。

二十

不过半个时辰,她果然没有空手而归,趾高气扬地将那包药剂狠狠摔在我面前。

「好奇怪呀爹爹,此物怎会是在妹妹的柜中翻出来的,难道此事真是妹妹她……」

我爹的语气已然冷了三分:「淮南,你娘把你教得这样好,你却这样辜负她!」

我伸手捡起那包药,拆开纸包,褐色瓶口上贴着萱草堂独有的封条,完好无损。

我姐姐因情绪高涨而泛红的面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过来。有药不假。但我根本就没动过这瓶药。

姐姐,打蛇随棍上,行事张扬大胆,这是你的长处,但也是弱点。

我是京城第一美人。
所有人都爱慕我,我没开玩笑。
我单方面殴打皇子,闹到皇上面前,皇上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对皇子说:「你那么斤斤计较做什么。」
我砸碎了王爷重金买下的花瓶,他看了看花瓶的尸体,捏紧拳头,又看了看我的脸:「……算了。」
我跟左叶说:「你家小姐天生丽质貌美动人如花似玉惊才绝艳。」
左叶:「……」

1

左叶是我的婢女。

起初,我是不愿意她做我婢女的。

一看到她,我就想起了自己上的每一次早八,赶的每一份作业。

我深沉地对左叶说:「我是女同。」

左叶:「这么巧,我也是。」

我大惊:「我恐同。」

左叶:「……」

2

我和我的嫡姐关系很好。

嫡姐对我冷笑:「这簪子我要定了,你算什么东西,区区庶女……」

我冲她笑了笑。

嫡姐:「……」

嫡姐语气僵硬:「一根破簪子,你拿就拿了。」

看,我就说我和她关系好。

3

我娘常说我这么嚣张就是仗着我有一张好脸。

我:「娘,你有这张脸你也会嚣张。」

我娘:「……」

我娘搂着我叹气:「我看以后谁敢娶你。」

我乖巧地说:「没事,总有不怕死的。」

我娘:「……」

4

因为脸长得好,我声名远扬。

皇上特许我入宫念书。

于是我又因为在课上说小话、蒙着书睡觉、假装变异吓到同学而更加声名大噪。

每次犯错闹到皇上那里,皇上都会看一看我的脸,再看看其他闹事人的脸,权衡片刻,似乎在什么做决断。

然后,他会对其他人说:「不要斤斤计较。」

其他人:「……」

久而久之,没人愿意告我状了。

虽然我的言行举止无一不荒谬,但脸在江山在。

只要我冲人笑一笑,就没有人能拒绝得了。

我得意地跟左叶炫耀:「就没有你家小姐拿不下的人。」

左叶评价说:「以色侍人。」

我:「?」

我:「那你平心而论,你被我拿下了吗。」

左叶沉默片刻:「……嗯。」

我哦了一声:「以貌取人。」

左叶:「……」

5

我和各位皇子公主关系都很不错。

具体表现在他们出去吃饭都爱叫上我。

我:「你们是不是都暗恋我。」

二皇子:「……」

太子:「?」

三公主平静地说:「不,叫上你能免单。」

我:「……」

原来我只是个免单工具。

6

五皇子攒了个局。

他在京城新开了一家书局,专门卖一些有趣的话本。

没多久,他就把我们全叫过去,高傲地把赚来的钱摊在桌子上:「我也不必多说,我想问在座的各位,你们见过这么多钱吗,不必大惊小怪。」

我看着桌子上零星几块银两:「……这么多钱,你不要命了?」

二皇子:「你就惯着他吧。」

7

五皇子得到了除我以外的一致嘲讽。

他泪眼汪汪地凑到我身边:「阿鸾,还是你对我好。」

我期待地说:「那你会把银两分我一半吗。」

五皇子冷冷地看着我:「你们的人品一样丑陋。」

我:「?」

8

我们去五皇子的书局团建。

我从一堆五颜六色千奇百怪的小本子中挑了一个相对正常的。

《重生之我是京城第一美人》

我:「?」

我默念了十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我对我的脸很满意,希望不要有不识好歹的鬼夺我舍,不然我会化身厉鬼呛死所有人。

9

我怀着敬畏的心翻开了这本书。

一刻钟后,我捏着书质问五皇子:「你的书局都卖的什么东西?」

五皇子心虚地说:「意外。」

我揪着他领子:「我怎么不知道我和二皇子三公主太子左叶还有你都有一段情??」

五皇子惨叫:「烧了!我立马给它烧了!」

我斩钉截铁:「不行。」

五皇子:「?」

我摊开手:「把赚来的钱分我九成。」

五皇子:「……」

五皇子捂着荷包,痛苦地说:「你明明可以直接抢……」

我大喜:「你早说啊,你早说我就抢了!」

五皇子:「?」

10

虽然我的长相已经无懈可击,但我仍旧没有和哪家小公子发展过感情。

五皇子牵过姑娘的手,三公主有过一个小情郎,二皇子和丞相家小姐互相寄过信,太子宫里有许多皇上皇后赐的妃嫔。

我为此喝得酩酊大醉,大声质疑:「本小姐貌美如花,为什么都没怎么跟男人说过话?」

二皇子拿着酒杯的手一顿:「我算什么?」

啃着鸡腿的五皇子:「?」

我轻轻啊了一声:「你们也算吗。」

闻言,太子不动声色地离他们远了些。

三公主也有些醉,她哭得眼睛通红,握着我的手:「阿鸾,我想和他复合。」

我:「什么复合?复什么合?跟谁复合?」

趁三公主没反应过来,我高喊了一声:「这婆娘又恋爱脑了!」

众人顿时放下手中的东西,警惕地望着三公主。

三公主颇有些委屈:「可是他真的对我很好。」

太子沉声劝道:「他配不上你。」

我附和:「对啊对啊,而且他长那么壮,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我们不在你身边可怎么办。」

三公主嚷嚷:「我可是公主!」

五皇子不屑地说:「很壮吗?也就那样吧,跟我一九开。」

我:「?」

我看了看五皇子白皙的皮肤,细细的手腕,礼貌地问:「哪门子一九开?」

五皇子昂着头:「他一拳我下九泉。」

我:「……」

11

我温声说:「照你这么说,我和秦晟三七开。」

秦晟是当朝武将,武功卓绝,为世人称赞。

五皇子大惊失色:「你?」

他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遍,摇了摇头:「不是我说你,你生得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模样……」

我背着手:「他三拳我头七。」

五皇子:「……」

五皇子肃然起敬:「看来你已经掌握了本皇子的精髓。」

12

三公主又是好一番闹腾,说之前的小情郎有多好。

我们从一开始的劝告,逐渐变得麻木。

我甚至开始应和:「你说得对,男人嘛,这么做是应该的,你忍忍就过去了。」

三公主:「?」

三公主停了下来:「可我是公主啊。」

我:「虽然你是公主,但他可是男人啊!」

三公主:「……」

三公主察觉出不对:「他是男人怎么了,他……」

五皇子凑过来添油加醋:「男人都这样,你应该顺着他,事事都听他的,这样你们就不会有矛盾了。」

二皇子火上浇油:「我支持你们复合,茜茜,你要学会收敛自己的脾气,大度些。」

太子沉默着点了点头。

三公主:「?」

三公主气得把桌子给掀了:「放他爹的屁!他算个什么东西,想让本公主收敛?」

动静闹得太大,店家跑进来扯着嗓子喊:「这是干什么!」

太子熟练地起身,掏钱赔偿。

没想到店家狮子大开口:「五十两。」

五皇子震声:「五十两!!你抢钱啊?你这家店有没有五十两?」

三公主顾不得伤心:「啊?多少?」

一片混乱中,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让阿鸾上!」

13

我:「?」

我被人推到了店家面前,我捏着帕子柔柔地点了点嘴角:「真的要五十两吗?」

我目光盈盈,看得店家面红耳赤,连声道:「不用,不用,其实也用不得这么多钱,姑娘你给一两就好。」

太子付完钱,我在店家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酒楼,五皇子问我:「你刚刚为什么要做那个恶心吧啦的动作。」

我:「?」

五皇子抢过我的帕子,模仿了一下我刚才的动作。

然后他瞪大了眼睛。

「阿鸾!帕子上为什么有油!」

我淡声说:「因为我刚刚就是在擦嘴角的油。」

五皇子:「……」

我:「虽然我长得出尘绝艳,但我也要吃饭。」

我摇了摇头,沉重地说:「都怪烤鸭腿太香,我忍不住多吃了两口,小五,你要不和那个鸭腿打一架?」

五皇子:「……你就只剩一张脸能看了。」

我回敬:「客气客气,你连能看的脸都没有。」

五皇子仰天长啸:「最毒不过妇人心!」

14

五皇子称自己被我伤透了心,要求我赔偿精神损失费。

我:「?」

我平静地从身上摸出了一枚铜币,给五皇子展示中间的孔。

五皇子:「?干什么?」

我言简意赅:「你家。」

五皇子疑惑地拿起铜币,左看右看:「啊?你想骂人就直说,拐弯抹角什么。」

二皇子幽幽地说:「她骂你掉钱眼里了。」

五皇子:「……」

三公主惊叹:「林萧你……」

15

其实像我这般好看的人,也是有烦恼的。

譬如成群结队的男男女女来跟我表白。

面对各式各样的告白,我只能不厌其烦地扯谎:「我是同性恋。」

可这借口只能逼退男的。

于是我加大力度:「我的性别是栗子糕,你也是栗子糕吗?」

渐渐地,京城中散播出我是栗子糕性恋和同性恋两种谣言。

我的不少爱慕者不但没放弃,反而每天排队为我买栗子糕。

受害者五皇子曾不停地表达对我的恨意:「都是因为你,我再排不上城门口那家栗子坊的糕点了。」

我一言不发地听五皇子说了一大堆,然后问他:「为什么没人给你买,是你不想吗?」

五皇子:「……」

16

宫中宴请各家的小姐入宫赏花。

说是赏花,其实是为了给三皇子选妃。

按理来说,本应是先为二皇子选的。

但是二皇子没有娶妻的打算。

在皇上有意无意提到选妃时,他拉我当挡箭牌:「儿臣心悦阿鸾,但阿鸾对儿臣无意,儿臣不愿再娶。」

我:「……」

皇上把目光放在了太子身上。

太子和五皇子有样学样:「儿臣心悦阿鸾……」

我:「?」

我扯了扯三公主的袖子,和她密切讨论我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把这几个人套麻袋揍一顿。

忽然,我感觉有一道灼灼的目光朝我这边射来,我扭头一看,皇上直勾勾地看着我身旁的三公主。

三公主也察觉到了,她迷茫地说:「啊?」

皇上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你可有中意的郎君?」

三公主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我。

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儿臣也心悦阿鸾……」

我:「?」

皇上:「?」

17

这几个人一排排站在我面前请罪。

他们推出了最会说话的五皇子当代表。

五皇子讨好地说:「阿鸾,你别生气。」

我心平气和:「我为什么要生气。」

五皇子欢呼:「真的吗!」

我指了指后面的空地:「站那排队,一人给我交五十两。」

五皇子:「?」

五皇子虚心请教:「交的是什么费用。」

我:「被你们在大堂之上说喜欢,我精神受到了污染。」

二皇子:「……」

太子欲言又止。

三公主则抱着我狡辩:「阿鸾,我只是脑子没转过来。」

我面无表情:「你有吗?」

三公主:「?」

五皇子琢磨了半天,我甚至以为他要倾家荡产凑钱还我。

我知道五皇子一向没什么钱,正当我以为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打算特地跟他少要点时,他出了声:「阿鸾,我们这算同居吗。」

我:「?」

五皇子深情款款:「我们都掉在钱眼里。」

我:「……」

我收起我泛滥的同情心,温声道:「你,再加二十两。」

18

皇上皇后坐在上方,底下依次坐着大臣和家眷。

那些精心打扮的贵女个个都盯着我不放,把我盯得心虚。

京城贵女都以我为标杆,次次宴席都会记下我的衣着打扮,然后在京中掀起一阵风潮。

我正襟危坐,生怕被人看到我摸鱼的模样。

左叶站在我身旁,她递给了我一张小纸条,低声说:「五皇子给的。」

我:「?」

我接过纸条,偷偷打开看。

只见五皇子龙飞凤舞的狗爬字跃然纸上:

【坐那么直,有心事?】

我抬头看了一眼五皇子,发现我看不见。

座位是按官职决定,我爹职位不上不下,我们一家人的座位在中间地带。

我想回一句滚,但是我没带笔。

我开始质疑五皇子哪来的纸笔:「谁家好人吃席带毛笔?」

嫡姐在旁边咳了几声。

我不理她,她就咳得越重。

我:「……」

我顺从地说:「姐,你带毛笔了吗?」

嫡姐哼了一声:「什么都要同我借,你自己没有吗?」

说着,她让侍女给我拿了一支毛笔。

我:「……谢谢。」

我深深地看了嫡姐一眼。

原来吃席带毛笔的好人是你。

19

我潇洒地写下几个字,把纸条卷好给左叶。

我:「给三公主。」

左叶没多问,依言把纸条送到三公主手上。

三公主看得乐不可支,她也让宫人拿了毛笔,写了些什么。

然后她遣宫人将纸条传给了二皇子。

……

最后兜兜转转,纸条又传到了我手上。

五皇子:【坐这么直,有心事?】

我:【滚他爹的】

三公主:【五哥你这么关注阿鸾,你暗恋她?】

二皇子:【他超爱】

太子:【阿鸾今日怎么那么温柔】

五皇子:【?滚温柔还是爹温柔?】

我又写下了一句【姐呼吸都温柔】,正打算传给三公主,便被皇上截了胡。

我:「……」

我大气都不敢出,沉默地和其他几位肇事者面面相觑。

虽然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我诡异地能猜出他们什么表情。

皇上边看纸条,边迟疑着念出声:「……坐这么直,有心事?」

肉眼可见的,五皇子光速从座位上消失,躲在了椅子下面。

皇上还在念:「……滚他爹的?」

我:「……」

我好想逃。

我望着远处五皇子空了的坐席,在心里思考,我能不能也躲椅子底下。

在念到三公主那句时,她用帕子挡着脸低下头疯狂吃饭。

可是她是最小的一位公主,管五皇子叫五哥的只有她一个,是以那句五哥一出,众人都知道是她。

三公主面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尴尬一笑,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吃啊,你们怎么都不吃。」

众人:「……」

20

皇上对着纸条端详半晌:「咦……怎么朕瞧着没有三皇子?」

按理来说,我们几人应该和三皇子关系不错。

我们都是同龄人,年龄大差不差,从小一起长大,称得上青梅竹马。

但与我们不同的是,三皇子是个阴暗人。

当我们在课堂上打瞌睡被罚站时,三皇子在角落里阴郁地注视我们。

当我们在宫中疯跑被皇后逮住责骂时,三皇子在角落里阴郁地注视我们。

这么多年,无论我们干什么,三皇子都在角落里跟长了蘑菇一样,阴着脸画圈圈。

三公主曾经问过我:「三哥在干吗?」

我试图组织语言:「嗯……扭曲,爬行,阴暗地蠕动。」

三公主:「?」

21

皇上说着说着,开始左顾右盼:「……三皇子呢?」

从角落里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儿臣在。」

皇上:「……」

皇上:「你老在角落里做什么……」

此刻我们才看清三皇子的样貌。

他皮肤苍白,身量适中,刘海挡住了一只眼睛。

我:「……!」

好浓的一股味道,不确定,再看看。

皇上:「……」

皇上适时地结束这个话题,选择重启开头:「你们可曾见过今年新登科的状元郎?」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便从殿外走来。

那人向皇上行了一礼:「微臣见过陛下,微臣迟来片刻,望陛下恕罪。」

他穿着红色官服,衬得肤色极白,清清冷冷地立在那,侧脸很俊秀。

不少人看得愣住,包括我,我余光瞥见三公主两眼珠子跟镭射灯一样都快放光了。

我支着脑袋,打算好好欣赏一下状元郎的脸,却看见状元郎朝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我:「……」

我手里刚拿起的奶糕滚落在地。

我木着脸:这他爹的不是我上辈子的前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