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加拉,從一塊錢出發的女人革命

RELATIONSHIP愛情慾望

孟加拉,從一塊錢出發的女人革命

在貧瘠的男人國生存,孟加拉女人們三十年前只能養兒育女,不得出外工作。直到諾貝爾和平獎 Muhammad Yunus 博士創立了微型貸款與尤努斯中心,幫助女人們成立互助會、挑戰伊斯蘭教的父系社會傳統,一塊美金也借,告訴她們碾米務農養雞,也能夠創造實業。於是一點一滴,孟加拉開始了一場女人革命。
孟加拉,從一塊錢出發的女人革命
採訪撰文/楊茵絜 邊欄撰寫、整理/陳寶清 圖片提供/Yunus Center Dhaka Bangladesh 攝影/邱德興
 
在貧瘠的男人國生存,孟加拉女人們三十年前只能養兒育女,不得出外工作。直到諾貝爾和平獎 Muhammad Yunus 博士創立了微型貸款與尤努斯中心,幫助女人們成立互助會、挑戰伊斯蘭教的父系社會傳統,一塊美金也借,告訴她們碾米務農養雞,也能夠創造實業。於是一點一滴,孟加拉開始了一場女人革命。
 
在亞洲板塊偏南邊、恆河入海灣之海口,北接喜馬拉雅山的山腳,這片潮溼、佈有沼澤叢林的土地,是孟加拉——一個你以為與印度相似,實則更為幽闇、如以雄獅的鬃毛築起城牆的國度。88%的人口篤信伊斯蘭教,多數女人在家相夫教子,18歲平均就有近7成的已婚人口。女人們被教育為溫馴的綿羊、噤聲的母雀,領著小兒小女在家裡頭等良人啣食歸來,有時候她們甚至得面對丈夫再娶、又娶,組成一夫多妻的家庭。
 
但是究竟良人怎麼掙錢,養活一缸子人?他們做生意、叫賣。在多數的市場,好比說,若是走訪一趟海邊村落庫克斯巴扎爾的魚市,你會看見男人們裹著一條床巾,隨意地繫在腰間腿邊,他們不太汲汲營營,僅是有一搭、沒一搭做生意,沐著太陽聊天。國族天性使然,也讓他們也對時間並不嚴謹,缺乏經營管理以至企業化的思維。往往男人們一天賺來的錢,還要養活一家幾口子人,最終收入也只能糊口罷了,這讓孟加拉逐漸成為了人們口中「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之一。
 
販賣力氣或者身體
然而,八○年代以降,孟加拉女人的生活漸顯兩極。過去有85%的女人都待在鄉村,城市是屬於男人的舞台;但隨著女性意識抬頭,她們也慢慢開始為自己找尋出路。
2012年一場為國際平價品牌加工的衣服工廠大火,奪走了112條人命,讓一位倖存的母親 Nazma Akhter 出來受訪。她當年帶著女兒逃出村莊,為的就是逃離如她的母親一樣務農碾米、直到腰桿都挺不直的宿命,讓女兒有機會受教育。但是「女兒的叛逃」並不易,因為 Nazma 就是拼了老命去工廠加工製作牛仔褲、T-shirt,也只能賺一個月98美金的薪資,還碰見了工廠惡火的慘劇,所幸上天眷顧,留她活口。去年,Nazma 到另一間加工廠裡工作,竟然又碰上有八層樓之高的 Rana Plaza 商業大樓坍塌,雙腿被許多屍體壓住。但,她想活。她能留下不過10歲的女兒嗎?一念之間,她發狂沒命地掙脫死亡的鍊錮,回到彷彿也無望的人生,繼續苟活。
 
但,除了靠做廉價勞工掙錢,女人還能做什麼?根據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探訪,有為數不少的女孩,她們販賣身體。在恆河尾端的岸上,女孩們等待船員的臨幸,為了那一次1.5美金的收入(45元台幣的性消費,不過是台灣速食店員時薪的1/3),讓這些未有機會受教育的女孩們成了小獸,眼紅了爭奪拿著鈔票的男人。有一位 Unicef 的受訪者才13歲,自幼喪父,身為長女想幫助媽媽,只好騙媽媽說她去外面做勞工,實則成了童妓,她說:「我不知道該怎麼避孕,如果每次只賺1.5美金,真的也沒辦法花多餘的錢去買保險套。我也想走出這樣的生活,但不知道該怎麼走,因為我的媽媽需要錢。」
 
女人不該出外賺錢?
那是孟加拉女人生活的速寫:有些無助、無望,如在一個無限循環的圓裡打轉。
但,這並不是註定的命運。事實上,得了諾貝爾和平獎的 Yunus 博士,從七○年代便開始致力於為女人打造一個全新的微型貸款經濟體系,讓女性也能自己做生意、拋頭露面,進而為家庭帶來更多收入,也逐漸讓孩童有了就學機會。
 
30多年前,在孟加拉還更傳統保守之際,Yunus 便開始進行這樣的實驗。起初他受到所有人的抨擊,「男人們覺得,這像什麼話?讓女人賺錢?我的家庭外或內的男性都反對,說這不合宗教邏輯,政治不正確,說女商人在職場上是不對的,我們不該跟女人工作,畢竟我們可是回教徒。」Yunus 緩緩道來。
起初,他會站在廣場上拿著牌子,寫著:「我可以借錢給女人」。不料識字率太低,沒辦法引起婦女們迴響。於是,Yunus 開始進行鄉村會議、每個禮拜都開,讓員工跟學生都一起參與。找來鎮上的女人們,一點一點地給她們勇氣,慢慢的溝通,讓她們知道人生還有很多「也許」:也許我該聽聽看其他女人怎麼說、也許我該去尋找其他可能性、也許我該試試看。
 
緊接著,Yunus 建立起16條規則,要家庭裡的男人女人都願意遵守,才方可借款。要她們開始有生產力,願意修葺頹圮的房屋、栽種蔬果、使用好的飲用水源、讓自己的孩子受教育,願意不再收或付高額嫁妝費用,願意與其他女人們以互助會模式共進等。這儼然已經成為了由經濟體系出發的新生活革命。
 
五個人一起走就不孤單
Yunus 說:「這16個條件,基本上是所有女人面臨的問題,我們會找到解答,然後試著解決。我們花了7~10天,找來25~35個女人在同一個房間裡面,我跟另外一個鄉村銀行 Grameen Bank 的同事坐在那裡,像守門員一樣。很多女人會講一講就哭了,一開始不敢講,接下來一個個傾訴,大家就哭成一團了。她們會聊到人生有多困難、她怎麼結婚的、嫁妝給得不多後,怎麼被夫家虐待的、怎麼被懲罰的。但是,嫁妝是一筆多高的費用,大家都得要很努力工作才能付出這筆錢。」
 
「接著,女人說,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兒也要經歷這些因為嫁妝衍生的折磨,那我該怎麼做?身旁的女人就會群起說,我們必須要停止!接著大家開始討論解決方法,說『你看,你是兩個女兒的媽媽,我也是三個兒子的媽媽。其實如果我不拿嫁妝,你也不用給啊。』」
 
不過,丈夫當然不樂見自己不能收嫁妝或者被女人左右,因而此時其他婦女就能給予彼此支持,有些見義勇為的太太便會自告奮勇去跟對方的丈夫解釋:「如果你讓這鄉村銀行來的話,我們就能有錢、可以工作。你看看別的男人、女人都在工作了,但你卻是停擺的。你應該主動接受,不然我們只會越來越悲慘。」最後,這些男人往往拗不過一群女人的遊說,只好接受了請求。
 
「這是為什麼我們要有一個五人小組。大家一開始會覺得,我可以照顧自己,我幹麼要加入一個小組?我不相信她!我不要跟她一組!但是如果你一個人,並非五人一小組,那麼你夜半走在路上會害怕恐懼,覺得有點孤獨,便能有人陪;如果是五個人一起走,可以一起唱歌、大叫,做事就更有勇氣了。」Yunus 用平靜的口氣解釋著。
 
「這也是一個前往未知國度的漫長旅程。如果你們一起走,會覺得彼此比較強壯,會覺得有一個強大的中央系統,變得更有力量。慢慢地,從五個變50個、60個,變成一個村莊。而大家開始有錢、有工作、有力量,主事者也能慢慢變成核心人物。」
 
該怎麼開始第一筆生意?
可是,難道孟加拉的女人們,總能達到共識嗎?到底 Grameen Bank 的互助小組裡會有什麼樣的人呢?Yunus 解釋:「我們有些特別的規定,首先,你不能帶你的親戚到這團體來,以免干擾你的想法,或讓你變安靜。這個團體裡的成員,應該要是你可以對她大吼、地位上平等的人,這樣關係才會平衡。大家會怒吼,彼此叫囂,也並不是每個議題都能夠在開會的時候解決。但是,至少大家都會說,你看,她做到了,那你也可以!」
 
有了組織之後,女人們便可以開始借款了。一開始,所有農村裡的婦女們可沒出外工作過,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 Yunus 也提供她們一些意見:「因為我們是吃米的民族,而吃米需要人工碾米,來將白米與稻殼分離。過去,米商會雇用貧窮的碾米女工來協助分離白米,在她們做了一天的工作之後,米商再提供女工們半斤的白米當作回饋。那我問鄉村裡的女人們,你們知道怎麼碾米嗎?她們說,知道!為了要餵飽家人,我們白天做到太陽下山,就在做這件事。」
 
「那我再問,如果說你做一個禮拜,大概可以做多少量呢?大概7噸有吧。那如果我給你這價,讓你自己去賣米,你可以賣多少錢?那不如我給你這筆錢,然後你在家做碾米、賣米,最後再把錢給我吧!所以第一筆女人做成的生意,是碾米的基金。」
 
「第二個是雞肉。我說,那你去買十隻雞,養大以後賣出,再還我錢吧。而碾米的人也可以賣雞,更有自信的人可能就買牛了。那麼當機會來臨時,她們就懂得把握,也開始有了求生技能。有些人也會紡織,我們可以借她錢去買材料,那她也能做裁縫。這些工作,她們都可以在家做,如此一來,就能自給自足、也可以帶小孩。」慢慢地,Grameen Bank 也有了 Grameen Yogurt,教女人們賣優格,也幫助營養不足的孩子補充鈣質;有 Grameen Telecom,開始使用手機電信聯繫;甚至跟 Uniqlo Tee 合作,Uniqlo 賣一件上衣不過1、2塊美金,上頭還印有圖案,佐以兩種語言,讓小朋友也能學會識字。
 
最終,「鄉村銀行」有了97%女性借款者。這是一個持續的循環,這讓她們即便碰到危急的災難,也能自救。她們有手機,可以彼此溝通聊天,有孩子們去就學,爾後變成醫生、工程師、博士。這當然還不是孟加拉多數女人的寫照,但至少,它讓女人們得以走出男人國,開始有自己的聲音,臉孔逐日清晰。
Yunus 說:「我本來也對這樣的銀行體制不太有信心。大家總說,你這應該只能在一個村莊成立而已吧?但我想,如果我可以在兩個村莊施行,為什麼不試試?於是我去做了,也僅跟大家說:『我們繼續做吧,做到直到它不成為止。』」
 
「接著,大家又對我說,你這只能在孟加拉做吧?其他國家行不通的。但是很幸運地,我們幫助馬來西亞設立了微型貸款。於是,大家又說,哎呀,這恐怕是因為回教國家的關係吧?然後,窮人銀行又到了菲律賓。菲律賓是一個天主教國家,所以“也許”就不是跟宗教有關囉。大家不信,再次辯說,喔,那肯定是亞洲人的關係啦!不過,Grameen Bank 也到美國了。」現在,鄉村窮人銀行已經深入幫助了超過 80,257 個村莊。
 
此外,Yunus 教授所建立起的尤努斯中心,還有另外一個「乞丐計畫」,「當人們很窮時,他們會走上街、伸出手,微型貸款也能幫上這些人。就像我們碰過一個家庭,由於喪夫,女人得帶著幾個孩子過活。於是我們問她,既然你會乞討食物,你有沒有考慮過自己賣東西?既然你都已經在挨家挨戶乞討了,搞不好也可以一家一家賣東西。因此她開始賺了一些錢,變成商人,小孩也開始上課,她也能活得更有尊嚴。」
 
那麼,女人們,無論階級存款資產宗教,都能越來越有力量。從五塊錢的借貸,到50塊、500塊。她們也能從某中心的高階主管,有一日變成總裁,能夠讓孩子們去接受教育、擁有更好的未來。 
 
幽黯的恆河畔,依舊有潮濕的胴體交易,依舊有孩子們坐在機器前無數夜後,拭去額頭上的汗;但是,至少她們知道這不是永不復生的宿命。在鄉村銀行的案例裡,1976年開始成功做生意的婦女,只不過借貸了0.22美金(相當於6.6元台幣)。夢想跟改變並不需要中頭彩,更重要的是她們能互相幫助、相信自己可以,覺得自己能改變。一個小小的亮點,最終,也許亦能照亮整片瘠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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