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重創內需產業，為了振興經濟，政府推出近90億的「八大加碼券」，但成效不彰。為何原本立意良善的政策，最終卻吃力不討好，問題出在哪裡？
新冠疫情反覆不定，「海嘯第一排」的內需產業受傷最重，去年底政府推出近90億的「八大加碼券」以振興經濟，不僅成效不彰，還亂象叢生。
例如，原想鼓勵民眾參加展演活動，卻拿藝FUN券去買襪子；i原券第二階段加碼送，有民眾鑽漏洞、申請多個帳號享高額回饋金，短短一個月，執行率從13％飆升至125％；坊間還出現販售加碼券的臉書專頁，退貨以賺取一半差價，讓店商苦不堪言。
2月10日地方創生券執行率僅4％
為何原本立意良好的加碼券振興政策，最終卻吃力不討好？
2020疫情第一年，經濟部推出三倍券外，文化部、教育部、農委會、客委會運用各自的基金，額外發行藝FUN券、動滋券、農遊券及客庄券，以振興重創的內需產業。
其實，去年7月底，審計部109年度特別預算的查核報告，就提出「加碼券發行效益不盡理想，要各部會檢討改進」的建議。
但去年515 疫情大爆發後，由於三級警戒長達2.5個月，行政院再祭出五倍券，並希望各部會配合推出加碼券，一口氣拉抬到八張。
不過，第二波加碼券的執行率（民眾使用率）卻不盡理想，今年2月10日，除好食券超過一半，為84％外，其餘均僅有個位數至45％，地方創生券吊車尾為4％。
這次的加碼券效益為何不如預期？經《遠見》調查發現，癥結點竟是政府為了「便民」所致。
2020年，四個部會推出加碼券，採公開招標，由得標廠商統包處理各項事宜。但去年11月推出加碼券時，行政院政務委員唐鳳為了便民，建議統一登記平台，將加碼券的登記掛在五倍券的平台上，民眾上網，即能選擇紙本或數位券，以及是否要登記其他的加碼券？
「唐鳳是好意，但她不懂產業屬性，統一做登錄跟抽籤，反而衍生難以解決的後遺症，」一位業者搖頭說，民眾根本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有參與廠商才知道，此舉大大折損了振興的績效。
其實，「亂數抽籤」是最常使用的方式，但是加碼券處理數據過於龐大，據悉，受託建置系統平台的公司無法完成程式設計，各部會只好改採身分證末二碼、末三碼抽獎。如此一來，就會產生不可控因素，如藝FUN券原規劃發放300萬份，最終是314萬個人中籤。「亂數抽籤是大學的專題課程，Google一下，就有很多教學指導，為何做不出來？」一位軟體工程師很不解。
圖／彭杏珠整理
統一登記平台，難找到精準客戶
發放加碼券，旨在刺激精準客戶以協助受災產業。例如，動滋券希望吸引愛運動或上健身房的族群，去年體育署單獨發動滋券時，有中籤者用500元動滋券，買了3萬多元的自行車。「這才是加碼券真正目的所在，可以衍生額外消費力，不是只想剛好花完500元就好，」民眾黨立法院黨團總召邱臣遠說。
但，第二波的加碼券無法找到精準的客戶，發揮協助受災產業的效果，正是「統一平台」帶來的最大致命傷。
多數民眾上網登記，並未考慮自身需求，很自然勾選所有加碼券，例如，從不看藝文表演的人也去抽藝 FUN券，中籤後可能領取或不領取，即便抵用，也未必嘉惠到表演藝術業者。
就有民眾到傳統書店使用，「我家附近像雜貨店的小書店，有賣原子筆、筆記本，連襪子、春聯、小玩具都有，剛好是冬天就買了20雙襪子，」新竹一位50歲男士說。
當登記者、中籤者並非真正的需求者時，自然降低使用率，導致業者怨聲載道，失去振興艱困產業的目的。國民黨立法院黨團總召曾銘宗說，「錯誤的政策比貪汙更可怕。」
去年3月2日，連民進黨立委許智傑都發現，截至2月10日的使用率偏低，擔心剩不到兩個月時間（至4月30日），召開記者會，提醒各部會應思考如何提高領券率，鼓勵民眾使用，避免政策成效不彰。
各部會只好加碼再加碼，拚命衝預算執行率（中籤者使用率）。例如農委會的888元農遊券，不論是送iPhone或是送其他好禮，使用率均不如預期，又推出買千可登錄抽籤。但直到今年3月，農遊券還是發不完，再祭出第四波、七萬張的農遊券，延用至今年5月31日。
i原券也在去年12月15日加碼「行動支付回饋」方案至今年5月31日，民眾不管中籤與否，只要綁定台灣Pay，到認證的原住民店家消費，每滿100元可回饋50元，每人最高回饋2500元。
由於時間匆促，思考不夠縝密，國民黨籍立委萬美玲發現，沒有規定「1人僅限1帳號」，有民眾鑽漏洞，申請多個帳號賺回饋金。假設申請七個帳號綁定、分七次各支付5000元，總計可得1萬7500元回饋金，幾乎可用半價買到iPhone手機了。導致行動支付回饋方案的預算，提早於3月4日用罄。
此舉，甚至讓i原券兩階段合併加計後，發生超出預算的125％執行率。
地方創生券鑑於i原券成效顯著，也推出「綁定台灣Pay或信用卡」方案。民眾只要於8月31日前到認證的地方創生店綁定消費，享有30％消費金額的回饋金，最高上限6000元。
但全國可使用的商店並不多，以新北市中永和地區為例，僅有一家認證的地方創生商店。一位新北市上班族說，應該沒有多少人會為了30％回饋金，特地跑到這家店消費吧？
「統一登記平台」的措施，找不到精準客戶，不僅業者賺不到錢，政府還得延長期限以提升執行率，例如國發會的地方創生券、地方創生行動支付回饋活動，以及動滋券均延期至今年8月底；部會還要額外編列數百萬經費，請專發簡訊的公司提醒中籤者趕緊抵用消費。
曾銘宗引用審計部最新出爐110年度「防治及紓困振興特別預算」查核結果指出，國發會、原民會為鼓勵未中籤者到地方創生、原住民族店家消費，各編列1億辦理行動支付回饋方案，卻與第一階段地方創生券、i原券的消費方式及適用店家相同，使用期間也有重疊，不僅增加成本，還降低了帶動振興消費的乘數效果。
網路兜售加碼券，價差高達50％
國民黨立委楊瓊瓔說，審核加碼券的特別預算時，已提醒各部會恐效果不彰，還會發生轉售行為，但政府堅持一定要推行加碼券，不要現金補貼。各部會勞師動眾幾個月後，實質受惠店家有限，甚至衍生出其他亂象。
至今，網站上還有販售各種票券的粉絲專頁，例如票券小站—各種禮券買賣交換（住宿、遊樂、餐券、提貨券、藝FUN券、振興五倍券、動滋券）。
一位承包商說，收到一些店家的抱怨電話，有民眾以一半價格收購加碼券，假設買100張藝FUN券（票面價600元），成本3萬元，下單後再以各種理由退貨，商家必須退還6萬元，一來一往就賺了3萬元。
民眾黨立委高虹安說，加碼券無法對焦精準受眾，造成有需求的人抽不到，只好跟用不到的中籤者買券，網路才會出現這樣的社團，幾乎每個縣市都有類似的交易平台。
不僅亂象叢生，還浪費公帑。部會設置的加碼券平台，幾乎是一次性使用。儘管立院在審查預算時，已提醒部會要「常態性」規劃，不要用完即丟。但，目前僅知體育署會轉換成運動產業的入口網站，文化部正在研擬藝FUN券常態化，其餘部會基於無人可維運，都棄置不用了。
加碼券的振興效果不彰，承包商更是罵聲不斷，既要想方設法推出各種刺激方案，還要頻發簡訊催促中籤者使用，最誇張的是政府提供的中籤者資料有誤，導致民眾無法領取而抱怨連連。
理論上，登記抽籤平台應足以辨識、校對中籤者的身分，但提供的資料卻有誤，例如行動電話是0900000000。得標廠商既要處理客訴電話，還要請人到各資料庫撈資料比對，各部會也得重設網頁，讓中籤者可更正生日等錯誤資訊。
知情業者歎氣說，2020年已經玩過一遍，得標廠商都有經驗了，提供從系統建置、審查店家資格到核銷撥款等一條龍服務，去年底硬要統一登記平台，「立意良善，卻是錯誤決策，又衍生新的問題，然後，政府又要花錢去解決新問題，這都是納稅人的錢，外界不知情也查不到。」
得標廠商嘆：浪費資源、人力
其實，去年7月，審計部已針對2020年的加碼券提出查核報告。例如動滋券合作廠商含文具店、內衣專門店而引發質疑，調查發現近九成都用在添購裝備，做運動僅6.91％、看比賽3.25％。未能振興運動產業，抵用還過度集中單一廠商。2020年動滋券的17.75億元中，法商迪卡儂就拿到4億餘元，雖然迪卡儂緩頰說，商品也有很多是台灣製，但畢竟沒有真正嘉惠到台灣的運動事業。
但，去年底執行第二次加碼券時，各部會仍然沒有記取教訓。
曾銘宗引用審計部的查核報告指出，截至今年3月底，農遊券主要集中用於農會特產展售中心、直銷站、社區小舖，以及經該會認定的展售活動或據點，這二類合作業者的農遊券收券金額占了近八成，其餘特色主題農遊業者等14類合作業者僅占二成，有近七成的個別合作業者收券金額低於10萬元，還有部分業者甚至沒有收到農遊券，振興效益非常有限。
另外，藝FUN券到今年4月底，實際收到券的適用店家數、消費金額占比為27. 17％、85. 85％，其中八成集中書店及出版業、唱片行及樂器行與電影院等二類別，「八成五的錢集中在二成七的業者身上，並未達到想活絡各類型藝文產業的目的，」曾銘宗說。
基於成果不盡理想，各部會只好想辦法提高績效。從曾銘宗跟國發會索取的資料顯示，截至7月15日的執行率相對漂亮，僅剩地方創生券（33.83％）、動滋券（46.38％）未達50％。
「這可是我們絞盡腦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加碼再加碼才交出來的成績單，」一位得標廠商說，「卻也額外浪費很多資源跟人力，希望政府能記取教訓。」
邱臣遠總結說，編列89.84億的加碼券預算，卻無法達到效益，亦即真正該被振興的受災產業並未受惠，各部會應追蹤紓困振興資金的流向，以利將來執行類似政策參考，不要再亂花納稅人的血汗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