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的決心》影評:朴贊郁的「風格軍火庫」!在古典類型、現代問題之間「找到妙解」|韋晢/看電影的路上|換日線

《分手的決心》影評:朴贊郁的「風格軍火庫」!在古典類型、現代問題之間「找到妙解」

《分手的決心》影評:朴贊郁的「風格軍火庫」!在古典類型、現代問題之間「找到妙解」

湯唯的演出是本片大功臣之一。

Photo Credit:車庫娛樂 提供

本片作為朴贊郁不同於以往的嘗試,加上有如神助的演員表現,在古典類型與現代問題之間找到自身的使用說明書,展現了與年輕張狂的自己「分手的決心」,邁向了更加成熟的創作階段。

朴贊郁繼《下女的誘惑》後睽違 6 年執導的《分手的決心》,找來湯唯與朴海日分別飾演神秘的中國女嫌犯和失眠的帥氣刑警,不再有肉體纏綿或血濺銀幕,反而冷靜地拆解「希區考克式」的窺視關係,繳出了一部有著現代筆觸的黑色電影(Film Noir)。

  • 小提醒:以下將提及部分電影劇情

囊括黑色電影元素,也流露作者的現代筆觸

不同於朴贊郁近年來的作品,多設定在某種程度上與現實社會隔絕的華麗舞台;《分手的決心》無論在內容或形式上,都「接地氣」許多。

就類型而言,本片囊括了正統黑色電影的元素:除了心懷詭計的蛇蠍女郎與深陷謎團的偵探,也將都市暗巷打造為迂迴迷宮,或者讓濃濃大霧掩蓋藍天,甚至有一具宛如從黑色電影經典《日落大道》中直接搬來的泳池浮屍。

另一方面,湯唯所飾演偷渡而來的中國籍妻子,除了使劇本碰觸性別與難民議題,也因為劇情中對其祖先作為韓國開國功臣的身份,而讓朴贊郁不只打破語言隔閡,還重新質問、挑戰了壁壘分明的民族劃分依據。

而之所以具有現代筆觸,是因為朴贊郁再度展現他用盡每一種影像技巧的「風格軍火庫」:《分手的決心》從大特寫到廣角鏡頭,既可以用前者展現男女主角之間的細心觀察,也能夠以後者繼承類型傳統,透過扭曲的線條呈現主角生活的失序;當然,朴贊郁不會甘於現實的影像邏輯,過去還會結合後製增加影像複雜程度的他,在特效處理異常克制的《分手的決心》中少了過去的乖張,卻使觀眾處在隱隱感到不對勁、又難以明言的詭譎感之中。

朴贊郁在《分手的決心》大展豐富的影像技巧,卻不會流於無端炫技。圖/Shutterstock

舉例而言,在電影前半段的關鍵場景──警探海俊訊問宋瑞萊的審問室──裡,沒有高對比色調的美術陳設、沒有數位後製的切割畫面,反而是朴贊郁單純調度攝影機位置,使得角色的實像與鏡子裡和監控畫面的虛像以不同排列組合並置,暗示相互試探裡的真真假假。

心機重重的朴贊郁當然不會就此打住,他還以後製重新對焦,使得兩人於鏡前對話時,不合常理地讓同一人的實體與鏡中反射都在焦距內(而對方都在焦距外),或者更加匪夷所思地「對焦」於一人的鏡外面貌和另一人的鏡內成像,打造一種兩人「直視」彼此,思維與認知卻始終「交錯」的暗示。

iPhoneApple Watch 都入戲,朴贊郁如何運用?

另一個無法忽視的現代元素,則是許多愛情與懸疑類型避之唯恐不及的手機。當許多平庸的作品繞不開現代科技而重新設定時空背景,或者將其作為簡便敘事工具而過度依賴,《分手的決心》正面迎戰 iPhone Apple Watch,先是將之設計為海俊善用的辦案工具,以進行角色塑造,而後更將關鍵線索存放於計步應用程式、語音備忘錄裡,並以其刪除與否作為角色表現愛意的終極抉擇。

朴海日飾演警探海俊。圖/車庫娛樂 提供

此外,影像上也展現令人耳目一新的創意,不再有時效短暫的對話框泡泡隨著彈出音效浮在空中,朴贊郁將手機螢幕化為濾鏡,使得訊息界面另一頭的聊天對象,彷彿透過正反打直視著自己,大大增加了男女主角偷情的張力。

彷彿非要找到圖形連戲才願意剪接到下一場景的偏執,也使得《分手的決心》在層層謎團中,依然維持了明快節奏和幽默感,賦予了古典好萊塢已經玩到淋漓盡致的「凝視/被凝視」關係更多新意。

無需多做說明,朴贊郁能夠在分秒之間讓躲在望遠鏡後的海俊,瞬間移動到宋瑞萊面前觀察其生活細節或與之對話,在《迷魂記》裡因為觀點鏡頭的距離而造成私家偵探對女主角的過度遐想,在《分手的決心》中卻成了太過靠近的想像距離,而陷入自以為了解彼此的誤會中。

「理性」與「感性」的互動

《分手的決心》中契合的內容與形式,可說是朴贊郁生涯最成熟的一次表現,且沒有過去作品風格與技巧蓋過故事本身的問題。不過這也不全然歸因於形式上的節制(畢竟還是很華麗),而在於鳥瞰鏡頭愛用者朴贊郁,過去總是以上帝視角調度著角色,儘管多數故事也採用主角的第一人稱,但朴贊郁總會透過故事結構的刻意鋪排,使得結尾的終極翻轉徹底改變角色與觀眾的認知,而刻劃出一個個身受命運擺佈、卻無法脫身的生命。搭配頗為獵奇的影像,我們彷彿在看著一齣齣上演於異世界的怪胎秀,而難以真正同理銀幕上的人物。

然而,《分手的決心》中緊貼警探海俊的有限觀點,讓觀眾能一同陷入無法自拔的謎團中;而宋瑞萊儘管神秘,卻也透過中文對白、錄音檔適時透露內心掙扎。我們得以看見,這位量身訂做大衣以便隨時可以出任務的警探,從工作到家庭生活,都被他穩妥地安放在固定的口袋中。

海俊(右)依循著理性的辦案邏輯,逼近嫌疑犯瑞萊(左)的感性心理。圖/車庫娛樂 提供

然而比起理工腦的太太,海俊也不盡然是那麼地一板一眼,他其實是依循著理性的行事邏輯,去逼近犯人的感性心理。他相信只要模擬嫌犯的日常生活、犯案時間,就能夠一步步地找到真相──不僅僅是犯罪事實,也包括最私密的作案動機。因此,善於玩弄觀點的朴贊郁,還讓屍體、手機等無生命也有了觀點鏡頭,反過來望向主角,那像是海俊成功由對方的觀點進行思考,也像是對破案者終將白忙一場的冷嘲熱諷。

湯唯絕妙演出,增添電影可看性

正因為如此,宋瑞萊的出現對於海俊而言,是一次生活秩序的「崩毀」。乍看井井有條的日常,其實可能是自我欺騙的假象,從海俊身為警察到身為人夫的倫理,一口氣在第一起案件中被愛情所擊潰。

而後半段宋瑞萊的再次犯案,則徹底挑戰了海俊動機已不再單純的調查流程,迫使他向自己的情感投降。就更大的格局而言,電影中作為重要元素的國族邊界、科技產品、學術研究,不也是表面上帶著理性與科學的光環,實則是壓抑了人們的真實感受、製造出虛無日常的「現代性」?

而另一位不可不提的大功臣,必定是湯唯的演出。片中她每一次的似笑非笑,或者吐舌、皺眉等小動作,都賦予了《分手的決心》更高的說服力,也讓頗為意料之內的後半段有了更多可看性。

湯唯的演出是本片一大亮點,功不可沒。圖/車庫娛樂 提供

《分手的決心》作為朴贊郁不同於以往的嘗試,加上有如神助的演員表現,在古典類型與現代問題之間找到自身的使用說明書,展現了與年輕張狂的自己「分手的決心」,而邁向了更加成熟的創作階段。

執行、核稿編輯:孫雅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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