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食醫行編輯部（陳淑芬）　攝影／食醫行（陳星宇）


三重埔的農友莊正燈，我們稱呼他「阿燈大哥」，帶著我們去巡他的田，沿途偶爾停下來拔拔草、摸摸葉子，看看路邊鄰居所種「得了癌症」的木瓜樹；途經一處應該是屋旁花園的小小畸零地，卻長著地瓜葉，也是他的地瓜田！扒開野草與地瓜葉混生的小小田地，挖出被蟻象噬過的未熟地瓜，說要讓我們「聞一聞臭味」，沒農業天分的編輯卻只嗅到泥土味兒，還覺著香呢！

阿燈自己的田有大約三分地，水稻與地瓜輪作，也租下附近的田地——農民的說法是「綁地」——除了種桃園3號芋香米、台農57號黃金地瓜，零散著種植茭白筍、番茄、木瓜，隨口說這裡要種新品種無毒草莓、也種過白蘿蔔、接下來要種中藥草，還在近山的地方，種了台灣特有種紅藜，還「威脅」我們說「外面的草莓很危險」、「許多人吃地瓜來養生，但你是要吃養生還是吃農藥？」

▲阿燈大哥堅持草木共生的栽種法，不噴農藥，他所種的桃園3號芋香米，在2011年讓他得到十大經典好米。



最多的時候綁到10甲地，不過他說有些顧不來，現在照顧7甲地。「（身為專業農夫）我一個人做活，只租方圓3至20公里內、最就近照顧的田為原則，而且我自己在地土生土長，知道鄰近田地的狀況，所以我好管理；若是不知道的，我就一定會驗土。」他口中說得驗土，就是採土為樣本送至具公信力的單位化驗有無重金屬殘留等，一般消費者最在乎的安全性。

田埂上長滿綠草，小動物住在阿燈的田裡不亦樂乎

走在綠草青青的田埂上，沒有聞到農藥味，撲鼻而來的是青草香，還有分流自竹東圳的灌溉水渠潺潺流水聲陪伴著，阿燈大哥告訴我們，這灌溉水是甲級水、多麼的漂亮而清澈、這裡的良田質量是多麼的好，還說若是我們想要，他可以抓魚與蝦給我們看。

認真看了看那水渠，只覺水流聲頗為療癒，卻看不見比指甲片大的魚蝦。想起每每到了附近，享用在地小餐廳推薦的炸溪蝦（通常是魚蝦同盤，十分美味），店家說這是在地抓的特色野味，總是疑惑著哪來這麼多溪魚、溪蝦可抓？今天，答案終於在這裡揭曉了。

到達另一塊更大一點的地瓜田，地瓜葉間混雜的草兒更多、更高了些，阿燈大哥雙手如槳划進田中央，說要給我們看鼠洞，俐落地以手耙梳雜草與地瓜葉，露出了底下的田土，手指著一個地洞：「看，這裡有一個洞，另一邊還有更大的，整塊田都是喔。」小動物們偷吃他的作物，沒有無奈，也不打算解決的樣子，神態稀鬆平常。

▲阿燈大哥堅持草木共生的栽種法，不噴農藥，地瓜田裡，地瓜葉與雜草共生。



問他，收成如何？他回答大約就是一半。神態淡然。對農業充滿著浪漫的人總會想著，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另類生態指標吧？因為堅持不用農藥、不噴灑除草劑，合理化施肥讓作物得到適度養分、不至於耗盡地力，「對土地對作物才是好的。」他說。至於雜草？「只要不影響到作物的光合作用，我也不會拔得很乾淨。」他理所當然地說。

蟲害太嚴重的玉米打下來做肥料，被小動物們咬過的地瓜或裂果，他就剉籤拌入自家米糠給自養的雞鴨鵝吃，雞隻數量最多曾高達200多隻，「生態循環。」有人這麼下了個註解，阿燈大哥說，「因為我們的生態一直在循環，只要不要用藥物，要它不循環都難。」

許多人從他的米與地瓜開始認識他，他堅持要給消費者最好的，「一次出問題，顧客是不會回頭的，這是很現實的問題。你給他10根茭白筍，即使其中有9根是好的，只要有1根特別小，或是給給他裂開的地瓜，他就會記得你的不好。」長期下來，培養了許多直購客戶，只要是他種的作物，就會來買，也有人固定買米、地瓜，「我不衝產量，不種基改作物（台灣政策也不鼓勵），注重的就是安全而已，安全、健康、好吃、（產量與品質）穩定。」

他的堅持與「龜毛」不僅用在農事上，連打下來的次品也多到雞鴨吃不完，於是又養了一頭名喚「齁齁」（擬聲詞）的山豬來幫忙吃。原來打算配種後煮來吃，但因為對牠產生了感情就留了下來，與雞鴨鵝同籠一起養著。牠也不怕生，一群人聽到是山豬就奔過去瞧看，牠湊到籠邊聞一聞好奇人客的味道。

說是籠，簡直是超級大的寵物專舍，屋頂上棲息著成群麻雀，可能是你畢生所見最大群的麻雀家族，知道這裡有好料，會飛下來搶食豬雞們的食糧。擁有豐富農業知識的阿燈大哥此時就說了，「麻雀也是一個指標，你只要看到哪裡有一大群麻雀，就表示那裡絕對不會有禽流感。」

紡織大亨轉身專業農夫，堅持生態農業

從小跟著父母下田做農活，莊正燈曾是年收千萬的紡織業大亨，為了創業，將家裡的百坪良田打造成紡織工廠，一直到幾年前，還將部分空間租給朋友持續做紡織，「蓋工廠時的混凝土，那個鹼性下到地裡，已經無法恢復成良田。」阿燈大哥惋惜地說著。

造訪之時，紡織機具早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色彩選米機、冷藏庫、曳引機等大大小小的農耕機具與設備。看來，堅持自產自銷並自創「六香田」品牌的阿燈大哥，從過去自稱「沒有設備」的小農，咬緊牙根投資了機具。

阿燈大哥一貫帶著笑容，堅持走生態農業的路，水田放養小鴨，地瓜田放養鵪鶉、放置寶特瓶容器裡的生物荷爾蒙來對付蟻象。養在農地旁的雞鴨鵝豬負責吃不能賣的作物，雞鴨們平時生蛋回饋，冬季就貢獻自己讓阿燈煮成最愛的燒酒雞吃，堪稱農閒時的人生一樂。「多年來我一直講稻間鴨（其實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智慧），講了好多年，後來被大品牌註冊了，我就改講鴨間稻。」阿燈大哥嘴上說得輕鬆，背後蘊藏著小農的無奈。

▲阿燈大哥挖出被蟻象吃過的地瓜，這些都要「打掉」拌入自家米糠給雞鴨鵝與山豬吃。

▲以鎢絲燈泡、紙箱保暖中的幼鵝。


初次踏入阿燈大哥的「廠房」兼農務工作區，讚嘆著設備的齊全，若非他一一細數每一件設備的價格，我們這才了解到，既然他能夠記得如此清楚，可以想見他爽朗笑容的背後，必定有著外人難以了解的苦澀。不過，機具是農人的寶，或者我們也可以依著阿燈大哥的性子，解釋成這也是一種「甜蜜的負擔」吧！

父母住院，棄慣行農法，堅持草生栽培

當初從玩票玩出興趣，轉職成為全職農夫，阿燈的農地雜草叢生，田埂上的草青綠青綠的，當時他那堪稱離經叛道的種植方式，被全村上下「唸了個遍」，還有人指責他不配當農夫、質疑他「過的了生活嗎？」直到他所種的米奪得「全國2011十大經典好米」，同場競爭者據聞共有1,885組，當時他成為專業農夫才不過數年，附近的鄰居（都是農夫），才對他另眼相看。

▲阿燈大哥帶我們去巡他的田，邊走邊摘下成長中的稻穀，教我們農業知識。



漸漸地，阿燈做出有目共睹的成績，也成為富名氣的農夫。而今，他從班員成為產銷班的班長，接受森林國小、人本基金會舉辦的寒暑假體驗農村生活，「小學生的下田體驗，讓小朋友體會到農業真正的價值。」也讓相關科系大學生來他這裡打工換宿、把經驗傳承下去，連老農也跟著他開始「草不會拔得那麼乾淨，」帶著斯文的無框眼鏡，他裂著嘴笑說。

從小，他也曾跟著祖輩施行慣行農法，整地後施農藥等樣樣來，直到一生務農的父母住進醫院，2年下來看過許多生老病死，「也沒生什麼大病，身體就是好不了。」他說。

於是他幡然醒悟，「一定是土地出了問題，吃的東西出了問題。」

想要種出健康、安全的食物，於是他大量翻閱書籍、請教農業專家與農改場，最終發展出自己的一套務農心法，「我拿十大經典好米時講了三句話：人是活的、土是活的、植物是活的，三者搭配在一起是千變萬化的。」富創新實驗精神的他也會率先試種農試所的新品種，從「有興趣」成為勇於嘗試未知的專業農夫。

▲高高的是野草，矮矮的才是地瓜，阿燈大哥說：「我的觀念是：不會影響到地瓜田的生長我就盡量不拔。」



別人眼中的雜草，在阿燈心中可是讓作物更好吃的微量元素來源，富研究精神的他還做過實驗，分為實驗組與對照組——與雜草一起長的、草除得很乾淨的。

每逢採訪，他最喜歡舉例說明，「像是青蔥，跟雜草長在一起的，就是比草除得很乾淨的還香，超級香（強調）；我種地瓜也是，草拔得不那麼乾淨，吃起來不只是甜，還有說不出的味道。」要說原理也講不出來，「我常講，雜草必定有特殊的營養價值，它會分解些什麼微生物或者是微量元素給地瓜，你不知道……，我一直認為雜草會幫助作物增加更多的微量元素。」

▲在阿燈的觀念裡，野草提供作物更好的營養，他的地瓜田裡野草長得這般高，無怪乎初期鄰居農夫無法接受。

堅持對的路：地瓜與雞的故事

有一年，阿燈大哥的地瓜無產量，於是，採購來自其他縣市的地瓜餵給雞吃，「便宜又大、又漂亮。」他說。剛開始雞隻陸續亡故，他以為是自然淘汰，但後來雞隻淘汰的頻率太不尋常，與餵養自家地瓜時差距太大，他還去請教了專業養雞業者，「最後，買來的地瓜給雞吃完了，雞也『走』光了。」

隔年他改回餵養自己的無毒地瓜，又沒有了雞隻「不尋常地淘汰」的問題，此時他才確認了，原來是農藥普遍下太重所致。「由我的雞的故事，真的告訴你，即使是很微小的東西，日積月累就會造成傷害。」

這讓他對自己不用農藥的理念更加堅定。

▲阿燈大哥說，「我常奉勸很多人，不要看農產品漂亮與否，而是要認識農夫、要知道他的作法。」

「我常奉勸很多人，不要看農產品漂亮與否，而是要認識農夫、要知道他的作法。」阿燈大哥說，具健康概念的消費者會自己找農夫買農產，他的地方隨時可以參觀，只要他在、非農忙的時候，可以來聊聊天、看一看。他不標榜有機、友善（我國政府推動的標章），但他的農作物已經送驗德國杜夫萊茵（要驗300多項）、歐盟有機（要驗600多項），他認為，可以藉由科學的驗證了解自己的農產品到底有多好。

▲桃園3號芋香米（左）與專為糙米改良的台南14號米（右），後者不需浸泡，因是半糯性品種，口感與白米一樣Q軟，阿燈大哥特別推薦台南14號米是吃糙米最好的品種。

▲阿燈大哥祖傳的三分農地種著地瓜，雜草長得比地瓜的葉子還高。

「到現在還是沉迷於草木共生的做法，無論說我是無毒栽培、生態農業或友善耕作都可以、都無所謂，我心目中理想的友善耕作不是一般人所想像，也不是政府所推動的那種。麻雀雖然吃掉我很多農作物，但還不至於吃到我垮掉。我希望農田裡有很多動物植物，只要不要過於消耗我的農產、不要太過影響到我的生計，我都能接受。」

▲正走在前往田地的路上，阿燈大哥說，隨時想去他那邊參觀也無妨，只要他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