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感》折射出的韩美战时指挥权之争

//一个非典型韩影评价者的视角

随着最近2019–nCoV的疫情，很多人的补剧目光落在了这部七年前的韩国灾难片上。《流感》作为韩国第一部以传染病为主题的电影，拿下超过300万观影的同时也给观众带来了多方面的震撼——灾难面前，现代社会的脆弱、人类的自私、政客的怯懦与无耻、“一个都不能少”与“必要的牺牲”之间的理念冲突，都让人在电影结束后陷入深思。 电影里最令人热血上涌的部分，是片尾美军指挥官下令用战斗轰炸机毁灭盆塘的时候—— 韩国总理面对美国人的压力一脸无奈，面色凝重地附和道：“只要能守护我们的国家，我们可以接受某种程度的牺牲”。

题外话，韩国总理的饰演者金基贤，在四年后的《钢铁雨》中饰演朝鲜总理。怕不是看透了韩美高层的黑暗，愤而脱南转向（大雾）……金基贤饰演的角色里，最为各位读者熟知的，可能还是电视剧《第五共和国》里面的首都警备司令官张泰玩。

而这时闯进指挥部的总统（车仁表饰演的总统实在是年轻得过头了，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四大名捕会京师》里的铁手），直接1v1怒怼美国人： “首都防卫司令部无论何时都属于总统管辖对吧？” “首防司长官，这里是总统。请准备地对空导弹，如果在盆塘上空出现战斗机，请立刻发射。”

这话听着令人热血沸腾，发尽上指，但是背后折射出的却是韩国一个尴尬的现状——一旦半岛进入战时，平时根据大韩民国宪法第74条统帅韩国军队的总统，真正能调动的兵力不过一个首都防卫司令部而已。这样的情况，又和韩美之间纠葛了几十年的“战时指挥权”问题有着紧密的关系。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不到10天，朝军已经控制了半岛90%的领土。在美军登陆协防釜山的情况下，7月18日韩美签订《大田协定》，将韩军指挥权转让给美国。1953年朝鲜战争停战，志愿军撤出半岛，而美军则通过《美韩协防条约》，以“联合国军”名义长期驻扎，韩军指挥权则由“联合国军”司令部掌握。也正因如此，1961年5月16日朴正熙等人发动政变时，美军曾经提出介入，但是被当时的韩国总统尹潽善拒绝，朴正熙顺利掌权。 对于“联合国军”的存在，联合国也颇有微词——其官方网站指出这支部队的行动并不受联合国管辖，事后也未提交报告。1975年联合国大会通过无约束力的3390号决议，呼吁南北双方签订和平协定，结束以联合国名义驻扎在半岛的军事力量存在。同时美国在冷战中处于守势，在削减美军规模的同时，也需要韩国付出更多力量维持美国在半岛的军事存在。 于是1978年11月7日（十月革命61周年），韩美联合司令部正式成立，由驻韩美军司令官担任司令，一名韩军四星上将担任副司令。韩美联合司令部副司令也就成了韩国版“管军八位”之一（八位四星上将，还包括联合参谋本部议长、陆军3个野战军司令官、三个军种的参谋总长），属于位高权不重的高级将领。 80年代美国对军政府的“卖肾援韩”——特别是对5.18事件的无动于衷和1987年施压民主化运动迫使“政治休战”，使得民主化过后的反美情绪达到了高点。而随着苏东剧变、中苏与韩国建交、朝鲜开始“苦难的行军”，第二代领导人主政的朝鲜也迫切需要缓和对南关系，朝韩关系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蜜月期。在这样的背景下，1987年卢泰愚提出收回韩军指挥权也就没有受到美方多大的阻碍。1994年，韩国收回军队的平时指挥权。 光阴似箭，转眼间到了21世纪。韩国经济、文化影响力的迅速发展使得韩国民族主义情绪开始抬头——独岛问题、高句丽历史归属问题相继爆发。而一个人均军费亚洲第二、军队规模亚洲第四、军费每年增长7.5%（三倍于GDP增长率）的国家，指挥自己武装力量的能力还不如隔壁连军队都没有的日本，已经不是有损民族情感，简直可以说有辱国格。被朝中社天天指着鼻子骂“傀儡逆贼”“帝国主义走狗”之类的话，也因为实在是大义有亏，没法还嘴（韩国也有“北傀”的叫法，但是究竟谁更“傀”一点不言自明）。 2002年6月13日美军装甲车轧死两名韩国女学生的事件更是引爆了韩国民众的反美情绪，30万韩国人手执烛光，在首尔进行了韩国第一次“烛光集会”（最著名的“烛光集会”应该是2017年把朴槿惠赶下台）。但是驻韩美军借口肇事美军在“执行公务”，韩国无权审判，由军事法庭判处二人无罪。在当年12月的大选中，主张“自主国防”、多元外交、推进半岛“和平与繁荣”的进步派候选人卢武铉当选总统。2005年9月，卢武铉政府提出，收回战时作战指挥权（OPCON）。 收回OPCON除了要求韩军建立一套独立的指挥体系之外，还需要多方面的投入以保证独立作战能力（长期以来韩军作为“陪衬”，早期预警、情报侦查、战略打击能力严重不足），所以在拉姆斯菲尔德提出2009年移交OPCON的时候，卢武铉这个韩国最左的总统也选择了拒绝，经过几番谈判将移交时间点定于2012年4月17日。2009年自杀的卢武铉显然没有看到这一幕——他也没有料到他身后的朝韩关系，会如飞瀑一般急转直下。

李明博上台后一反金大中、卢武铉的“阳光政策”，转而以朝鲜弃核作为双方进一步改善关系的先决条件（所谓“无核、开放、3000”原则，即朝鲜弃核并对外开放，韩国在10年内援助朝至人均gdp3000美元），遭到朝方强烈反弹——连续核试验、退出《朝鲜停战协定》、天安号沉没事件（韩方调查认为是朝鲜击沉了天安号）、延坪岛炮战等一系列事件，使得南北关系跌至冰点。在这样的背景下，李明博和继任的朴槿惠都多次宣布推迟OPCON移交，朴槿惠更是将其“实际上无限期推迟”。 此外在南北武装冲突中，韩方暴露了从上到下的一系列不足之处——以延坪岛炮战为例，韩国国会议员视察延坪岛战场时，居然将一只废弃的暖水瓶当成炮弹品头评足；韩方的6门K9自行火炮中有2门突发故障，可以用来探测朝鲜炮兵阵地的反炮兵雷达也在战场上“罢工”，导致韩军无力压制朝军火炮；之后韩军进行的报复性炮击也大多让大海和农田遭了殃，朝鲜军营和火箭炮阵地完好无损——这样的结果甚至令执政党以拒绝出席国会的形式表达了对军方的不满。有鉴于此，韩国政府和军方对于收回OPCON的“自信”也大打折扣。 当然，看前三位总统的政治派系和对OPCON的态度，不难看出OPCON已经不仅仅是军事问题，而成为了韩国进步派和保守派政争的议题之一。伴随着OPCON问题的，往往是对进步派“从北”的攻击和对保守派“事大”的指责。 2017年大选中，文在寅“再造山河”，实现了韩国历史上又一次进步与保守之间的政治轮替。2018年，韩国又一次提出重启OPCON移交谈判，目前正在谈判中。如果一切顺利，韩国将在2023年收回OPCON，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正常国家”。 美国对于移交OPCON其实是乐见其成的：一方面，韩军充实军力的过程可以减轻美国负担，增加军火收益的同时深化两军关系（毕竟韩国是美国盟友里少数和俄罗斯有深度军事往来的国家之一，比如火箭技术和主战坦克贸易）；另一方面，韩军承担半岛防务主要工作可以使未来的驻韩美军不被半岛局势拖住，更多地维持周边热点地区和事件中的“军事存在”（比如因应东亚某大国的军事部署）。至于最近美国反常的三推四阻，更应该和美国要求上涨韩军负担驻韩美军防卫费联系起来看——毕竟在现在这个商人出身的总统看来，挣钱，不寒碜。你韩国每年花六十亿（人民币）就能买到美军无限责任的安全保障，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对于大国而言国土上有外国驻军不是什么“好事”，但对于韩国这个东北亚第四大国而言，确实算是不带引号的好事） “大韩人走大韩路，保全我们的江山”，从3.1运动到六月抗争，韩国花了将近一个世纪实现了这句歌词的前半句；而这句歌词的后半句，又不知何时才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