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選兵作業。

志願役的選兵和義務役不同,義務役選兵俗稱「小選」,各單位的長官來新訓中心挑人(主要是挑幹部,像是當初我落選的裝甲單位戰車士),被選到的人就不用參加最後的大抽籤(俗稱「大抽」);反觀志願役,在入伍前就選好了單位,各單位有許多駐地,入伍生結訓前就抽服役地點。今日的節目是選兵作業,名稱上說選兵,其實是各單位的長官來到成功嶺給入伍生講話,講下部隊後的福利、勤務、生涯規畫,長官都知道比起下部隊,新訓生活會比較辛苦,因此,選兵作業也有長官對入伍生「心戰喊話」的意義。

洞八洞洞,我集合連上「空軍憲兵」的入伍生,等下空軍憲兵的長官和招募員會在營上訓管室(訓練管制室,通常是長官開會的地方)跟他們講話。這大概是我第一次獨當一面地面對這梯阿兵哥吧,平常只是帶上廁所、帶打飯班,「監視」性質居多,也不會主動跟他們交談,名字和臉對得上的不超過五個,這次我要把他們帶到訓管室,陪著聽長官講話,然後再把他們帶回連上交還給值星官潘勁凱,我跟潘勁凱說面對入伍生我會有點焦慮,因為不知道怎麼去兇他們。

「我知道你不懂怎麼修理入伍生,但是,連上幹部不夠,你把他們帶去訓管室再帶回來,應該不會出什麼差錯吧!」潘勁凱說。

「應該是不會.....吧。」

「他們跟你不熟,理論上也不敢做亂,會做亂的都被我修理過了,放心,」潘勁凱說:「空軍憲兵是人最少的,還是你要跟曹弘青換?他帶飛彈指揮部,四十三個人。」

「沒關係,我還是帶空憲吧!」

在樓梯口確認完十七個空軍憲兵入伍生到齊後,我領他們下樓,秩序良好,沒有人竊竊私語,這應該是好的開始吧,他們的沉默對我而言就是友好的表示,我不禁想好好認識這十七個阿兵哥,他們來自哪裡?為什麼要來當兵?在三連過得還好嗎?有什麼問題是班長我可以幫你解決的?十七個人有十七種答案,每種答案我都很有興趣。

到了一樓樓梯口,一位戴粗框眼鏡,長得有點像駱駝的阿兵哥在列子裡大聲叫我:「班長!班長!」

「嗯?」我轉過頭看著他。

「我們可以回去上個廁所嗎?」

如果是彭啟賢、鍾易德或是阮先健帶隊,這隻駱駝肯定會被狗幹得狗血淋頭,我看看時間,還有七分鐘才要在訓管室集合完畢,「幾個人?大小號?」

「報告班長,四個,小號。」

「快去,我們就在這等著。」

四個人飛奔上樓,我和剩下十三人在樓梯口等他們,鍾易德帶著「砲指部」入伍生經過,問我在等什麼,我說等入伍生上廁所,「屎屎尿尿!」鍾易德嘴裡碎唸,回頭罵入伍生走路不走好,離開後棟而去。

過了三分鐘,我心想小號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吧,心生疑竇,叫十三個入伍生待在原地,「班長我去找他們。」

我衝上樓,就在一樓半的飲料販賣機,我看到那四個人聚在前面,三個人手裡都拿一罐飲料,硬幣匡噹、匡噹,正是那個長得像駱駝的入伍生,他按下飲料機上的奧利多水,彎腰下去撿飲料。

「等一下,」我說:「哪個班長說你們可以投飲料的?」

四人相覷,沒有人講話,想是臨時起意的,「駱駝」站出來打哈哈說:「班長,要不要也來一罐,我請你喝。」

這時,我心中升起一團爆烈的怒火,這四個人實在是太可惡了!他們輕率地砸碎我對他們的信任,甘心讓剩下的同學等著,自己跑上樓投飲料,還敢在我問話時嬉皮笑臉,那一刻,我想起下部隊後無數次目睹醜陋人性的場合,我隱忍著,並試圖用理智去理解他們,我感覺在這理解的過程中,我對人的信任被削得愈來愈單薄,我討厭像軍中的人一樣,把人當作動物看待,現在,我幾乎不相信軍中的長官了,這些入伍生,因為平常少接觸,他們還能維持曖昧的神秘,儘管幹部們仍是把他們看成動物,但我真心希望這是幹部以偏概全的結果,我毫無根據地相信入伍生比那些長官更單純、更像能溝通的人,我不必像動物那樣對待他們。

怒火愈燒愈烈,我謹慎地節制自己身為班長的權力,就是換得被欺騙的下場?再也忍不住,我發瘋似地對他們大吼:

「你們給我站好!說!誰准你們投飲料的?」

四人嚇傻了,低頭不敢講話。

「講話阿!敢做不敢當是不是?欺騙班長?蛤!人民花納稅錢養你們這種雜碎,羞不羞恥阿?」

過了一會,「駱駝」說:「報告班長,是......是我說要投飲料的。」

我真不敢相信這隻貌似溫馴的駱駝竟然會騙人,而我竟傻傻地給他騙了,怒火再次上升。

「說!你哪來的膽子敢給我投飲料?我說過你可以投飲料嗎?你當班長我人好就可以欺負,是不是?」

說到最後一句,我心中一酸,人好被欺負,就像是軍中的潛在規則,為什麼一群人生活在一起搞得像是活在叢林一般,人與人之間難道不能多點體恤、多點信任?

「駱駝」不講話了,我心中怒氣稍平,「你們四個,把飲料給我拿下去水溝倒掉,在我面前倒掉,有沒有聽清楚?」

「報告班長,清楚。」

「還不快滾!」

在樓梯口等待的十三人就看著我監視著這四個渾蛋把飲料倒掉,短短時間內,我心境劇烈轉換,我能感覺看待這十七個人的眼神中多出了敵意,我不想再把他們當作人看待了,我要他們為這四個渾蛋的欺騙付出代價,我不只要把他們看成動物,還要把他們看成是比駱駝更低等、更卑下的動物,我不想再消極地發揮班長「監視」的功能,我要控制他們,像生出十七隻手那樣捏住他們的脖子,掐到他們血管爆裂、眼球壞死都不足惜!

曹弘青帶了「飛指部」的入伍生下樓,「竟源,剛剛是你在罵人嗎?我在三樓都聽到了?」

「嗯,沒什麼事。」我說:「遇到欠幹的白目。」

「沒事就好。」

曹弘青走了,等那四個倒飲料的渾蛋回到列子裡,我整理一下心情,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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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大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