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多,民歌女星的故事》电影剧本
《发多,民歌女星的故事》电影剧本
文/〔葡萄牙〕阿尔芒多·维拉·平托
译/孙龙昌
葡萄牙首都里斯本,有一个贫民区——阿尔法玛。碎石拼成花纹的路面已经破损残旧,街道曲曲弯弯,阴暗、狭窄。
这里的居民生活艰难,寿命暂短,留下了不少孤儿。但是,这里充满了原始的互助精神。这也是人类求生存的本性吧。
其中一个家庭竟是由三个孤儿组成。两个已成人,相亲相爱,但还未成婚。他们收养了一个六岁的女孩——小路易斯。同其他人一样,早出晚归,为了维持生命、而奔波。
他们的家十分简陋,几把木椅,一张方桌和破旧的床,差不多就是全部家当了。而勤快的女主人安娜·玛丽亚却把它们收拾得井井有条,窗帘虽然不是新的,但洗得干干净净。还有一盆花摆在窗台上,给贫穷的生活增添了几分生气。
玛丽亚是一个非常漂亮招人喜爱的姑娘。齐肩的卷发披散着,略圆的脸盘上长着两道弯弯的,细长的眉毛。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放射出热情奔放的光芒。脸上总是挂着无忧无虑,欢快的微笑,似乎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忧愁。她的嗓子圆润,甚至可以说美妙,这大概是从她的母亲——阿尔法玛街区人人喜爱的“发多”民歌歌手那里继承来的。她说起话来慢声细气,总是那么和谋可亲,是这个区公认的好心姑娘,是小伙子们心中的月亮。若要选美的话大概非她莫属了。
廉价的花布窗帘打开着。晨曦从窗子射入室内,又给这个家庭增添了一点点温暖。然而最重要的是家庭成员之间的厚爱与关心,才使它存在下去,并充满欢乐。
早晨,他们一边胡乱地往肚子里塞点能产生热量的东西,一边谈论着本区的新闻。这是贫民区传播新闻的重要途径。因为报纸被认为是上等人昂贵的奢侈品,收音机更如凤毛麟角。
这个“混合”家庭的男主人叫儒利奥,十分健壮,浑身肌肉发达,似乎有用不完的劲。黑头发微微有点卷曲,皮肤略带棕色,圆的脸上一双褐色的、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黑黑的眉毛又粗又密,是个典型有摩尔人血统的小伙子。他有一副菩萨般善良的面孔,然而他的眼睛告诉人们:心平气和时可以百依百顺,但脾气却象火药一样容易爆发。
一天早上,他边吃早饭,边神秘地告诉安娜·玛丽亚:
“听说希科·法蒂斯塔回来了。是昨天回来的。”
安娜·玛丽亚忙着吃饭,没有再问什么。儒利奥边吃边和小路易斯开玩笑:
“噢!你一下子把奶都喝了。也不等着我吗?哎呀呀!”
小路易斯开心地笑起来。吃完早饭,安娜·玛丽亚忙着收拾餐具。小路易斯也急急忙忙地整理自己。当她一切收拾停当,站到儒利奥的前时,儒利奥疼爱地看着她,说:
“你到底打扮好了,穿得还挺整齐的,小丫头。”
小路易斯临出门之前,安娜·玛丽亚把一只手放在背后问小路易斯:
“你没有忘带什么东西吗?嗯?!”
“我想没忘什么。”
“肯定没忘吗?”
安娜·玛丽亚把放在背后的手伸到小路易斯的鼻子跟前,原来拿着一束花。
“啊,对了,我把这些花忘了。”
“你看,是谁还把蝴蝶结也给丢了?”
“噢!是我,是我。”小路易斯不好意思地答道。
安娜·玛丽亚一面给孩子系蝴蝶结,一面对儒利奥说:
“我真害怕晚上去演唱。”
“怎么?”
“给人们唱歌是一回事,给公众演唱就是我们的责任了,对吗?”安娜·玛丽亚感到不安地说。
“对,也不全对。你努力坚持到底,其它的事,我来干。”
听到儒利奥对她的鼓励,安娜·玛丽亚充满激情地说:
“噢,儒利奥,我真感谢你。”
儒利奥也忍不住兴致勃勃地弹起了吉他。安娜·玛丽亚随着琴声唱起了优美动听的“发多”歌曲:
知道吗?你知道吗?
从出生到死亡,
即使再强的强人,
也不能够逃脱,
上帝安排的命运。
……
马鲁若是该区酒店的老板。有熊一样的体魄,菩萨一般慈善的心肠。说他象中国神话中的弥勒佛似乎更为恰当一点,只是那张脸没有弥勒佛的那么漂亮而已。他说话声音沙哑,低沉,慢条斯理。他为人非常正直,富有同情心,几乎是一切争端的仲裁者。他的酒店也便成了该区的生活中心之一,人们路过时总爱进去坐一会,那怕只是探探头,打个招呼。
希科·法蒂斯塔是阿尔法马区皮萨达斯俱乐部的老板,出去旅行后才回到里斯本。他也来到酒店,想打听一下他不在时发生过什么新鲜事。他是一个瘦高瘦高的中年人,脸盘瘦长颧骨突出,再加上一个高大的鼻子,形成了三足鼎立。眼睛又小又圆,还深陷在眼窝里,所以只能靠多多地滴溜乱转,来尽可能看全周围的事物。别看人瘦,嗓门倒很大,说起话来飞快,劈利啪啦的象炒豆,并且很富有幽默感。他总是衣冠楚楚,头发梳得锃亮,尽量迈着绅士的步子,总让人想起现代的唐·吉柯德。而酒店老板马鲁若如果站在他的身边,就成了十足的桑乔老弟。
希科·法蒂斯塔一进酒店,就成了人们注意的中心。酒店老板移动着圆桶似的身躯走过来同他说起关于安娜·玛丽亚今晚去演唱的事。
“我有个感觉,那个姑娘要成为一名伟大的演员了。”希科·法蒂斯塔告诉马鲁若。
“要签合同吗?”马鲁若问。
“还没有同她谈这件事。”
马鲁若一面向刚刚进来的一位顾客亲热的打着招呼,一面又问希科·法蒂斯塔。
“谈钱了吗?”
“钱?上等人才不考虑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呢!”
这时儒利奥一家“三口”也来到了酒馆。安娜·玛丽亚看到马鲁若照顾客人忙得不亦乐乎时,就关心地问。
“人手够码?”
“够了,下面还有两个姑娘呢!”马鲁若站在柜台里面朝下看着安娜·玛丽亚和小路易斯,微笑着说。
“那么我也上柜台去吧。”安娜·玛前亚一边说一边真地准备去帮忙。
“你真可爱。”他一边说,一边谢绝了安娜·玛丽亚。“希科·法蒂斯科说,今天晚上葡萄牙最好的民歌手就要诞生了。”
“如果你相信,可以这样祈祷。”安娜·玛丽亚也开玩笑地回答。
酒店老板还没有说什么,希科·法蒂斯塔却兴高采烈地插话:
“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你知道,我也要祈祷是为了帮助这个歌星来到人间。”
马鲁若半真半假地对希科·法蒂斯塔说:
“你这个倒楣鬼。她嗓子好,在阿尔法马区早就享有盛名了。我肯定她会取得令人满意的成功。”
“我告诉你,她在上学的时候就会唱发多。”另一位顾客伸过头来也插话说道。
“这是当然的,肯定能唱得非常精彩。”马鲁若笑嘻嘻地说,“因为她是民歌大师教出的学生嘛。”
儒利奥做了个鬼脸,同胖老板打趣道:
“说的不错,假如是你,你也可以唱得不错。这本事也就象耍刀一样,只要练功夫,就会越练越好。”
“那肯定是很有意思的,要是耍起来,连猫也逃不出这个街区。”安娜·玛丽亚给心上人帮腔,引起一阵哄笑声。
儒利奥仍不肯放过马鲁若,又接上一句:
“耍刀是很内行,就怕碰到街角,不错,就怕碰到街角。”
大家想象着胖老板提刀追赶一只飞奔的猫,突然碰到街角转弯时的笨拙怪样子,不禁又都哄堂大笑。
这时安娜·玛丽亚一家同大家道别走出了酒馆。
他们来到了达米扬老爹的作坊,作坊仅一间小屋,进门右手的墙角堆满了制琴用的木料,左手是个大工作台或者说是一张破烂不堪的桌子。周围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琴,有待修的,有半成品。作坊内阴暗,充满难闻的臭胶味。一个瘦小的老头坐在一张充作凳子的什么东西上,抽着劣等羊角烟,又给屋里增添了点似乎是烧树叶子般的恶臭。这位瘦小的老头就是儒利奥的东家,作坊主人——达米扬老爹。他是一位非常瘦小干瘪的小老头。两腮已经蹋陷,似乎还缺几颗牙齿,显得脑门更突出了,眼睛也更大了。他的手只有皮和骨头,手指粗糙得象老鹰的爪子,给人一种凶像。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和善的老人。本区的孩子们都非常喜欢他。他说起话来慢悠悠地,声音有点沙哑,因年事已高,又缺门牙,他的口齿不大清楚。
小路易斯象小鸟似的跑进来,一边向老人问候,一边扑进他的怀里。达米扬老爹搂着小路易斯,亲昵地用满是老茧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随后,转过头问安娜·玛丽亚:
“那么,姑娘,今天晚上去演唱,你觉得怎么样?”
安娜·玛丽亚摆了一下手,叹了一口气。
“哎呀,别提了。”
“她怕极了。”儒利奥伸过头来替安娜·玛丽亚回答,并向她微微一笑。
达米扬老爹操着他那特有的沙哑的喉咙,慢慢地说:
“那有什么用,勇敢点。”
安娜,玛丽亚仍是忧心忡忡,轻轻地摇了摇头说:
“我不敢想象,今天晚上这一关能过好。”
“姑娘,你别担心,你会唱好的。你本来就唱得很好。”达米扬老爹咧开干瘪的嘴笑了笑,使那本来就布满皱纹的脸更是千沟万壑了。安娜·玛丽亚离开作坊时,仍是惴惴不安的。
这时,达米扬老爹深深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心地对儒利奥说:
“我不想干涉你的生活。但是我是你的朋友。你爸爸和我又是同学。上帝保佑他。我几乎是看着你长大的。很多天以来,我一直有个事想问你。你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就别回答。”
“为什么不回答呢?达米扬老爹。”
“唉,谁知道呢?”达米场老爹抽了口烟,慢慢悠悠地说:“有时候说比做还要难。”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你有意和安娜·玛丽亚结婚吗?你有没有这个意思?”
儒利奥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发窘。但是面对这个慈父般的老人,他爽快地回答:
“对,有这个意思。”并沉浸在幻想未来憧憬的欢乐中。
“你愿意让安娜·玛丽亚今天晚上去唱歌吗?这合适吗?”达米扬老爹追问道。
“哦,达米扬老爹,今晚会出什么事吗?”儒利奥担心地问。
“不知道。”达米扬老爹忧心忡忡地说:“事情一开头就停不下来了,无论是你还是她,都会同其它人一样,拿‘发多’去做交易的。”
沉浸在幸福中的儒利奥这才放下心来,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说:
“噢,亲爱的,我可不那么想。”
安娜·玛丽亚急忽赶到市场。市场设在一片空场上。是小商贩们的聚集地。有打地摊的,有推小车的。有的人还有一辆象样的售货车,整个市场活象吉卜赛人的营地。每个人都争先恐后,早早地来到这里,力图占据一个有利位置。罗莎大妈是一位又高又壮的胖老太太,嗓门同她的身材一样高,说起话来股冲劲,旁观者总以为她是在同别人吵架。她为人直率粗犷。但是心肠与她的外貌截然相反,具有一副不折不扣的菩萨般善良的心肠。这时,赶早市的家庭主妇大多已经在各个摊位周围转悠,整个市场算不得人山人海,但也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安娜·玛丽亚气喘嘘嘘地赶来,在离罗莎大妈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低着头,一点点地往罗莎大妈身边蹭过来,活象个迟到的小学生想悄悄地遛进教室,又不敢进去一样。
罗莎大妈一回头看见安娜·玛丽亚就朝她高声叫道:
“喂!这时候你才来,我的小姐!”
安娜·玛丽亚红着脸,小声地解释:
“您别生气,因为今天晚上的事,我同别人谈了几句,耽误了一点儿时间……”
“今天晚上是什么伟大的时刻?”不等安娜·玛丽亚的话音落下,罗莎大妈就高声追问,好象在追问所有市场上的人。
“今天晚上我要去皮萨达斯俱乐部。没有人同您说吗?”
“用不着你去张罗。如果上天作美,一切都会好的,姑娘!”罗莎大妈就象开机关枪似的说,但是已经心平气和一些了。
安娜·玛丽亚又细声细气地说道:
“别忘了,今天晚上给小路易斯戴蝴蝶结,我们到俱乐部演唱。”
这时,罗莎大妈才恍然大悟。一听到小路易斯的名字,立刻变得温和有耐心了。
“不会忘的,你对她,就象对你女儿一样。”
安娜·玛丽亚也动情地说:
“差不多。她就象是我的女儿,就象我是这个区的女儿一样。”
罗莎大妈嘟嘟嚷嚷地自言自语:
“女儿,女儿是连接夫妻的纽带,在我们这个街区也同样如此。”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说:“你知道,这就是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多的亲人。”她闭上眼睛,陷入回忆:“我母亲两眼一闭就死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我在你家生活过,也在安古斯塔家生活过。是他们把我养育成人的……。那两个好心的老人只能做这么多,现在你也在养育小路易斯,也在这么做。”随后,罗莎大妈拿出一束花给安娜·玛丽亚并说:“拿着,给你妈妈的。”
安娜·玛丽亚感激地说:
“怎么谢谢您呢?您为我做了那么多。”
“唱歌呀,你不是会唱歌嘛,同儒利奥一起唱。”罗莎大妈情绪有些激动,又说:“现在你去把,我快要落泪了。”她整理了一下水果堆,叹了一口气,“你没有听见吗?去吧,姑娘,去吧!”
安娜·玛丽亚离开喧闹的市场,缓步走上一条幽静的小路。两旁树木成荫,花草遍地。安娜·玛丽亚微微低着头,边向前走着一边回忆着童年,那段同母亲共同生活的快乐岁月。她双手捧着那一小束花,慢慢地向前走,来到一片墓地,缓缓跪在一座基前,她亲爱的妈妈就沉睡在那下面。
阿尔法玛区的俱乐部名叫皮萨达罗,设在一座房子的一间大屋子里。贴着墙有一个狭窄的楼梯,这十来级楼梯的顶部是一个有五六平方米的平合,俱乐部的大门就在这里。楼梯的扶手和墙上贴满了手写的海报。一个年轻人,大概是希科·法蒂斯塔的助手在平台上指手划脚,大喊大叫。他穿了一身精心熨过的下等深色西装,心情有些烦燥地朝那人吼道:
“你别叫喊了,管事的是我。”
这时一位演员走过来,希科·法蒂斯塔问他:
“她还没有来吗?”
那位演员给希科·法蒂斯塔宽心说:
“还没有来。如果她不来,我们替她。”
希科·法蒂斯塔象触电似的一下子转过身来,朝他叫喊:
“替她?你也会唱‘发多’吗?你现在正干什么呢?”
那位演员嚅嚅地说:
“我刚刚到。”
“已经快五点了,你知道吗?”希科·法蒂斯塔不满地说,“还不去准备,演出快开始了,你知道不知道?”
可怜的演员看到希科·法蒂斯塔铁青的脸,没敢再说什么,赶快溜进门去。
希科·法蒂斯塔焦燥不安地在平合上来回踱步,不时停下向远方望一望,低头沉思一番。最后下意识地走下几级台阶,猛然醒悟过来,回身又要上台阶。突然看到了几个忽忽赶来的人,他那布满乌云的脸立刻开朗了:
“上帝保佑,尊贵的先生们终于来了。可是没有按时到。”心情一下子平静多了。
“我们来晚了吗?”安娜·玛丽亚和她的伙伴们一边歉意地问,一边急急地跑上台阶。
“你们没有晚来。”希科·法蒂斯塔用和解的口吻说,随后又幽默地说道:“也没有早来,不过到底是来了,都是自愿来的,很好。”边说,边把他们让进俱乐部。
这个俱乐部能容纳一百多人。座位仅是一排排的凳子,前排摆了几张方桌,算做“贵宾席”。最前方有一个用木板搭起来的“舞台”两侧用布围着,权做演员“化妆室”及“休息室”……合上正演着一个传统节目——男声独唱。那几个人同希科·法蒂斯塔蹑手蹑脚地走进剧场,坐到前排座位上。
希科·法蒂斯塔坐了一会儿,就开始在剧场里跑来跑去。不时同这个说几句,又同那个聊一会儿,照顾着各位来宾。他前台看看,后台望望,忙得不亦乐乎。
男声独唱刚结束,剧场里便响起热烈的掌声。
希科·法蒂斯塔一边鼓掌,一边走上舞台。大家一看到他那副滑稽长相便轰笑起来。他作了一个手势,请大家安静,随后就拿腔拿调地说:
“女士们,先生们!伟大的‘发多’歌星玛丽亚·罗莎利奥,你们都认识她,我也是如此,她在那边墙上的镜框里。”他用手指了指右边墙上的一个深色边的大镜框。人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镜框里有一张照片,与安娜·玛丽亚的面貌非常象。希科·法蒂斯塔接着说:“她没有死,也就是说,她人是死了,但没有完全死,还有她的女儿安娜·玛丽亚在我们中间。你们都认识他,我也是如此,非常荣幸。她此时已经来到比萨达斯了。”
这时安娜·玛丽亚身着朴素的衣裙,一条黑色纱巾,微笑着走上舞台,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希科·法蒂斯塔神气活现,眉飞色舞地对大家说:
“为了使大家都能听到她那美妙的歌喉,我也是如此,我请求大家都不要说话。”他的话还未说完,一个调皮的小伙子立刻双手拢在嘴边疮成一个喇叭状,欠起身子高叫一声:
“你也如此吗?”引起大家一阵轰笑。
希科·法蒂斯塔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晃着头,踮起脚跟又说:
“现在,请安静,她要为大家演唱‘发多’。”希科·法蒂斯塔喜气洋洋地走下舞台,以主人的身份坐在一张桌子旁。
安娜·玛丽亚还没有启齿,观众便报以热烈的掌声,这掌声包含着期望与鼓励。人们虽然已经很熟悉她,熟悉她的为人,熟悉她的歌声,但是就公开演唱来说,却是头一次。
大厅里坐满了观众,还有不少人站在过道里,前排的桌子旁,坐着小路易斯、罗莎大妈、马鲁若、达米扬老爹等人。小路易斯打扮得十分可爱,头上系着两个大蝴蝶结,穿了一身带花边的衣裙。其他几个人也都穿上了节日的盛装。因为这天晚上对于他们——安娜·玛丽亚最亲近的几个人来说,确实是个节日。
俱乐部里回荡着葡萄牙吉他和月琴那特有的悠扬旋律。台上的儒利奥和其他几个琴手使出浑身解数,抚弄着琴弦。安娜·玛丽亚用她动人心弦的婉转歌喉,如泣如诉地唱道:
我们清楚地知道,
大家都有自己的发多。
谁若生来缺天资,
永远唱不出好发多。
……
大厅里回旋着安娜·玛丽亚的美妙歌声。一曲终了,安娜·玛丽亚随着旋律的结束,向听众深深地鞠了一躬。听众如大梦初醒,拼命鼓掌喝彩,经久不息。安娜·玛丽亚激动万分,眼含热泪颊频向听众鞠躬致意。
希科·法蒂斯塔兴奋得抓耳挠腮,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起身向后台跑去。见到回到后台的安娜·玛丽亚后总算松了一口气,兴冲冲的叫道:
“好极了!安娜·玛丽亚,请你来一下。我真怕你跑掉。”
希科·法蒂斯塔把安娜·玛丽亚叫到一边,喘了几口气之后,又对她说:
“我已经仔细想过了,要为前途着想。”
“谁的前途?”安娜·玛丽亚睁大了眼晴,莫名其妙地反问。
希科·法蒂斯塔一面想象着他将来会得到的名誉地位,想着他的美好前程,一面急忙向安娜·玛丽亚解释说:
“我的,也就是你的,就是说我们的。”
安娜·玛丽亚困惑地摇了摇头说:
“我不懂。”
“也不必懂。那就是,你以你的歌声,我以我的喉咙,在这里给大家所需要的东西。”
“在这里……”安娜·玛丽亚更糊涂了,又轻声问道。
“在这里,在那里反正都一样。就象刚才这样合作。我来变钞票,你来享受它。一句话,我们签个合同,让我使你成为一名伟大的歌星。”
“噢!希科·法蒂斯塔先生,您疯了。”安娜·玛丽亚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地摇了摇头。
“听众才疯狂了呢!你挣他们的钱,我来帮助你替你攒着。”希科·法蒂斯塔仍然十分兴奋地说。
安娜·玛丽亚低着头没有说话,思考了一会儿才对希科·法蒂斯塔说:
“没有必要为这事费心了,儒利奥也不会同意。”
“儒利奥肯定一会同意的。他会为自己的财富去干的。”希科·法蒂斯塔看到安娜·玛丽亚不同意他的计划,急的脸都红了。
“你们将会有漂亮的汽车,报纸将会用大字登出你的名字,穿高级衣服,有名誉,有财产,有听众,到处受欢迎……”希科·法蒂斯塔用最美好的语言指手划脚地描绘着那美好的未来。
希科·法蒂斯塔越说越兴奋,最后他问安娜·玛丽亚:
“我得百分之十的佣金,你到底愿意不愿意?”
“就我这方面来说,愿意……但是……”安娜·玛丽亚迟迟疑疑地说。
“那就别再多说了,别多说了。如果你接受这些条件,合同的事就这么定了。请让我去一下。”
希科·法蒂斯塔踌躇满志地跳上舞台,庄严地向观众们高声宣布:“请注意,请特别注意,请绝对注意了,伟大的企业家——希科·法蒂斯塔——你们的仆从,刚刚严肃地同安娜·玛丽亚这名未来的歌星最后签定了合同,谨告知诸位。女士们,先生们,非常感谢!”
大厅里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大部分人一想到今后能经常听到安娜·玛丽亚的演唱,就兴奋不已,但是她最亲近的人:马鲁若、达米扬老爹、罗沙大妈、儒利奥却表情各异。
安娜·玛丽亚和儒利奥带着小路易斯回家,走在黑漆漆的路上。路灯闪着微弱的黄光。他们慢慢往回走着,沉默着,各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走了很长一段路后安娜·玛丽亚虽然看不清儒利奥的脸部表情,却感觉到他已经是气鼓鼓的了,便先开口用哀求的声音说:
“儒利奥,你别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知道得很清楚。因为接受合同,事件没有同你商量。”安娜·玛丽亚小心地、几乎是陪不是的继续说,“你看,事情并没有办错。我也没有想到事情来的这么突然。希科·法蒂斯塔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美景……。”
“还有什么可商量的?他们提出了建议,不是吗?”又用挖苦的语调说:“您就说‘行’,还是‘不行’不就得了吗?我同此事无关,难道你不是自由的吗?”
“我不是,你知道得很清楚。谁的心被所爱的人栓住了,她就永远不是自由的了。”
儒利奥生气地提高声音说:
“但是,你看你的行动,你已不受任何约束了,谁还能说什么呢?”
安娜·玛丽亚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我已向你解释了一切,向你道了歉,也承认我做错了……”
儒利奥气呼呼地打断安娜·玛丽亚的话,追问她:
“你是为了得到什么吗?”
安娜·玛丽亚尽量控制着自己,好言说道:
“你真是,脾气这样坏,你不觉得害羞吗?”他们走到家门前。这是一个“人”字形上坡的三叉路口。右角有一间小屋,住着罗莎大妈。他们把小路易斯交给罗莎大妈后来到街口,靠在街边家门口前的栏杆上,继续他们的谈话。安娜·玛丽亚迷惑不解地问道:
“你为什么把这件事看得这么坏呢?”
“你觉得我没有道理么?那么,多年来我教你唱‘发多’是为了什么?”儒利奥越说越生气:“为了现在你同我分道扬镳,是吗?”
“你怎么这么讲话?”
“我是直接了当说出了心里话。”
安娜·玛丽亚抬起头,注视着空中的明月,慢慢地说:
“我很清楚,我做了些什么。但是一个人不能把自己的义务推给另一个人。”
“我从没有想推脱。”儒利奥转过头,看着安娜·玛丽亚。
“但是现在我不急于想这些事。”停顿了一下,用嘲讽的口吻又说,“这么多年来,我只发现了一个奇迹,即,尚知有人那么尊重我!你有权,也有理由这么说话。”安娜·玛丽亚平静了一点,尽力用缓和的口气接着说:“你知道,我同希科·法蒂斯塔商量合同时是怎么想的吗?我想同你一起改变生活,我们俩都摆脱贫困。儒利奥,我知道你不了解这些,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儒利奥昂着头,沉默着,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
安娜·玛丽亚一边抚摸着儒利奥的手,一边深情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你应当考虑考虑,是想让妻子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呢?还是最不幸的人?你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我想,如果你为我考虑的话,你也同样会这样做的。”
儒利奥只是听着,没有说一句话。他在考虑,在深思……
罗莎大妈家的窗子还开着,从里面射出昏黄的灯光。小路易斯走到窗前,隔窗朝他们喊道:
“你们还不睡吗?”
“我们马上就去睡。”两人异口同声地告诉小路易斯。
他们俩走到窗前。儒利奥又弹起了心爱的吉他。
安娜·玛丽亚随着乐曲声小声唱着,全是催眠曲:
知道吗?你知道吗?
从出生到死亡,
即使再强的强人,
也不能够逃脱,
上帝安排的命运。
……
过了一会儿,罗莎大妈走过来,低声对他们说:
“去吧,已经太晚了。”并关好窗子,安歇去了。
第二天早上,在嘈杂的市场上,罗莎大妈只顾同安娜·玛丽亚谈论昨天的演唱及合同,无心照料生意。顾客来买东西时,她一反耐心的常态不是爱搭不理,就是气势汹汹,或漫天要价,随口乱答,弄得往往是答非所问。有时干脆把顾客打发到其他摊位上去。可想而知,她的态度使老顾客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道罗莎大妈是怎么了。
罗莎大妈正同安娜·玛丽亚聊在兴头上时,希科·法蒂斯塔那瘦高的身影出现在市场上。他兴冲冲地快步走过来,甩开双臂,一只手还拿着一张报纸,酷象动画片里的螳螂先生。
离罗莎大妈的摊位还有相当的距离,他便高声问候道:
“噢,早上好!”
罗莎大妈望了他一眼,低声嘟囔一句:
“啊,又来了一个难伺候的。”
希科·法蒂斯塔几步胯到摊位前,笑嘻嘻地说:
“刚刚喝了一点。”
安娜·玛丽亚有些神情忧郁,又有些局促不安地对希科·法蒂斯塔说:
“你来了,太好了。希科·法蒂斯塔先生,请到这儿来一下,我想同你谈谈。”她略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昨天晚上定的事情不行了。”
希科·法蒂斯塔有如挨了当头一捧:急切地问了一句:
“不行了!?”
“是的,不行了。儒利奥不喜欢我们谈的那件事。而我又不想违背他的意愿。”安娜·玛丽亚满怀歉意地解释说。
希科·法蒂斯塔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地说:
“哦!?你为什么不看看报纸呢?”
安娜·玛丽亚吃了一惊,不安地问道:
“出了什么事?”
希科·法蒂斯塔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话,沉着脸,脸显得更瘦长了,用炒豆般的语调说:
“你考虑了吗?我是什么人?这样会把我弄成什么样子?要在我的美名上撒灰,这不是让我为难吗?”希科·法蒂斯塔一边不满的说着一边展开了手中的报纸。
“报纸上都登消息了。”
罗莎大妈一听,急忙把头伸过来,高声问道:
“登报了?!在第一版上吗?”
“不,在第八版上。”
听到这边的对话声,许多人都围上来,争看安娜·玛丽亚演出获得成功的振奋人心的消息。
这时一个顾客不适宜地走过来,喊道:
“我要买桔子。”
罗莎大妈根本顾不上那个顾客要买什么,仍然同希科·法蒂斯塔和安娜·玛丽亚评论着这件让她感到无尚荣光的新闻,并竖起大姆指骄傲地对安娜·玛丽亚说:
“好,干的好,姑娘,这是一条反映大家愿望的消息。”
安娜·玛丽亚看到罗莎大妈只顾兴高彩烈地说这说那,不理那位顾客,以为罗莎大妈没有听见,就对她说:
“您没有听到吗?她要买桔子。”
疋在兴头上的罗莎大妈不耐烦地叫起来:
“什么桔子不桔子的,我不想知道,到那边买去,那儿便宜。”
那位顾客无可耐何地离开了摊位。
希科·法蒂斯塔又小心翼翼向安娜·玛丽亚:
“那么,你真的不愿意了?你再想想,你是否接受合同,这样你可以开辟一条新的生活之路。”
安娜·玛丽亚又有些动心,迟疑了一会儿试探地问道:
“那么儒利奥呢?”
希科·法蒂斯塔一听这话,立刻觉察出来有转机,转忧为喜地高声说:
“啊,儒利奥,儒利奥可以另外签一份合同陪着你,不就成了吗?”
安娜·玛丽亚感到这是一个可以劝说儒利奥同意签合同的办法,就追问:
“这么说,你同意了?同意接纳他?”
“当然,我希科·法蒂斯塔是说话算数的。”
安娜·玛丽亚仍有点不放心地说:
“你起誓。”
希科·法蒂斯塔双手一推,耸了一下肩膀,反问了一句:
“你看我是个爱改变主义的人吗?你别瞎想了。”
“不,你不是那样的人。”
“那么,就这么定了。”希科·法蒂斯塔急不可耐地说,尔后就象刚刚赢了钱似的,兴冲冲地走了。
安娜·玛丽亚腰间系了一条围裙忙进忙出,把锅盆碗灶弄得叮当乱响。她正在擦饭桌时,儒利奥推门进来了。
“啊,你在家!?”
“我回来得早点,再过半小时,就能摆饭了。”安娜·玛丽亚犹豫了一下。
“我想同你谈谈。”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儒利奥焦急地问。
“没有,就是……你别生气。”
儒利奥一下子就明白了,有点儿不耐烦地说:
“又要谈昨天的事了,对吗?”
“希科今天又来了,对我说这都是为了咱们好。”她停住话头,考虑了一下,又小心地问:
“你看报纸了吗?”
儒利奥没有回答,又问:
“还有呢?”
安娜·玛丽亚迟迟疑疑地说: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错过这次机会,儒利奥。我已经领了演员执照。”
儒利奥立刻发火了,气得背朝着安娜·玛丽亚:
“那么问题不是都解决了嘛。”
“不,我不知道,一切取决于你。但是,我肯定你会给我……,”
“给你什么?”儒利奥一下转过身来,高声问道。
“我想你会支持我的,同意签合同,这是为了咱们俩的幸福。”
“咱们的幸福闻这事不相干。”
“但是咱们应当努力,否则会坐失良机。你也可以签合同。若我们仍不接受,那合适吗?”她放低了声调,恳切地说:“我是这样想的,现在由你决定吧。”说完,就用一双充满爱和期待的神情望着他。
儒利奥没有立刻回答,沉思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
“好吧,可以签合同,就按你说的办吧。”
“噢,亲爱的!”安娜·玛丽亚深情地低声叫道。
吃过晚饭后,儒利奥调了调琴弦,又弹起了心爱的吉他。优美的旋律立刻充满了这间小屋。安娜·玛丽亚面着儒利奥,站在一张桌旁,他们正在排练。
在我的这首悲凉的“发多”中,
我歌唱我的命运。
你们也可以猜一猜,
命运啊命运!
歌声唱出了我的命运。
一曲唱罢,儒利奧觉得不满意,便说:
“重新稳定一下情绪,
“还要唱一遍吗?”
儒利奥鼓励她:
“再来一遍,你不想当民歌手了?”
安娜·玛丽亚清了清喉咙,向心上人微笑了一下,随着琴声又唱起来:
在我的这首悲凉的“发多”中,
我歌唱我的命运。
你们也可以猜一猜。
命运啊命运!
歌声唱出了我的命运。
动人心弦的歌声回荡在小屋里,又传向远方。他们俩不时相互对视一下,那目光充满了爱情和幸福。安娜·玛丽亚边唱,边移动脚步边走到了儒利奥背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一曲终了,儒利奥高兴地说:
“诺,你看,动听多了。”
安娜·玛丽亚的脸颊紧贴在儒利奥的头上,似乎有点儿累了,撒娇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累了,是吗?”儒利奥虽然有些心疼她,但觉得还需要练下去,就说:
“调儿,提得再高一点,好吗?”
儒利奥又调了调琴弦。
“开始吧,好吗?”
安娜·玛丽亚点点头,顺从地反复练习着,越唱越好。
他们不仅仅在家里练习,还时常到俱乐部里去排练。
安娜·玛丽亚的名声越来越大了。本区的人们公认她是最好的“发多”歌手,其它区的听众乃至一些专业歌手,剧场老板也耳有闻。
一天,安娜·玛丽亚和儒利奥在俱乐部排练。希科·法蒂斯塔同几位陌生人坐在台下听她演唱:
我们都很清楚地知道
大家都有自己的发多
谁若生来缺天资
永远唱不出好发多。
……
儒利奥专心致致地弹着吉他。偶尔抬起头同玛丽亚对视一下。他的眼晴充满了对玛丽亚的爱,洋溢着成功的喜悦。
一曲歌罢,希科·法蒂斯塔等离开座位,闻声欢呼:“妙!妙极了!玛丽亚。”
希科·法蒂斯塔俨然以主人的身份,用他那特有的高嗓门大声说:
“……太妙了,真是惊人。就象我说的,和人们议论的那样吧?这一切我都说过,未来属于我们。朋友们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民歌新星——安娜·玛丽亚。最近升起的,光荣的,属于民众的新星,震惊世界的一颗新星。”他又回过头向安娜·玛丽亚和儒利奥介绍说:“这位是伟大的企业家,索萨·莫赖斯先生,这位是……”
安娜·玛丽亚得当地伸出手让索萨·莫赖斯等握了一下,并兴高彩烈地说:
“很荣幸认识您。”
儒利奧紧随其后也很有礼貌地同大家握手。
索萨·莫赖斯走到希科·法蒂斯塔面前,低声说:
“我的朋友,我提出的那件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索萨·莫赖斯先生有意让我们换一个剧场?”
“我确实这样打算。我想,我可以出一个行得通的数目。”
正在一旁的安娜·玛丽亚插进来,问道:
“先生们,我听到你们谈起剧场。”
希科·法蒂斯塔正在兴头上,喜洋洋地说他们正谈这件事呢!
安娜·玛丽亚十分担忧。
“我不知道还要到俱乐部以外的地方演唱。”
希科·法蒂斯塔兴致勃勃地说:
“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谁都不知道。而现在就是这样,姑娘,你可以在大剧场演出了,而且是接连不断地唱。”
“但是……”
希科·法蒂斯塔不等她说完又接着说:“什么‘但是’,‘不但是’的。你看,索萨·莫赖斯是伟大的民族企业家,曾在世界主要国家或城市长期干过。在巴黎四十年,在纽约三十年,在比利时五十年……”
“行了,行了,时间概念弄错了。我还没有出生就己经是企业家了,哈!哈!哈!”索萨·莫赖斯开着玩笑打断他的话。
另一位先生赶紧插话为大家打圆场:
“索萨·莫赖斯先生在国外渡过多年。”
“肯定您将会很喜欢那个剧场。我们俩将会相互加深了解。”索萨·莫赖斯对安娜·玛丽亚微微一笑说。
“两人?不!是三人,我将是第三人!”希科·法蒂斯塔眉飞色舞地说。突然他觉得用词似乎有点不妥,就赶快又加上一句:“当然,我不是第三等人。说到底,谁是第几就是第几。”
大家看到他越急越说不清楚,越解释越乱的窘态都哈哈大笑起来。
儒利奥看到此情此景,无可奈何地说:
“很明白了。”
索萨·莫赖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大家说:
“现在请到我的办公室来,把合同的事办好。”
在办公室里,索萨·莫赖斯拿出一份合同递给了希科·法蒂斯塔:
“你们看看,满意吗?”
希科·法蒂斯塔接过来,草草地看了一遍便高声称赞:
“满意,满意极了。”
索萨·莫赖斯又对希科·法蒂斯塔说:
“我认为主要是这位女士同剧场签定合同,但是他的同伴要求同她……”
安娜·玛丽亚性急地打断他问:
“是儒利奥吧!”
索萨·莫赖斯不大满意地看了安娜·玛丽亚一眼,没有回答,只说了一句:“晚安!”
安娜·玛丽亚失望地涨红脸,儒利奥毫无表情地又问了一句:
“不盖章吗?”
索萨·莫赖斯无动于衷地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们先走了。
他们慢慢往家走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排练成功的喜悦被刚才谈合同造成的不快所代替了。两人边走边吵。
儒利奥低着头,不满地说: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只同我有关系吗?”安娜·玛丽亚也不示弱,回敬了一句。
“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吧。”
“哼!只是为了我吗?是为了我们的前途。你知道不知道?”
“你同意就是了。我对索萨·莫赖斯先生的提议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
“你只对那些不可能的事情感兴趣。”
跟在他们后面的小路易斯插嘴道:
“安娜·玛丽亚,别再说儒利奥了,他是好人。”
安娜·玛丽亚仍是气呼呼地大声说:
“随便吧,你干你的吧!各走各的路。”
安娜·玛丽亚加快了脚步,儒利奥紧走几步跟上来,把小路易斯丢在了后面。
前面的路是上坡,远处的几个人正在费力地装卸木制的大酒桶。
儒利奥追上安娜·玛丽亚,气冲冲地对她说:
“干吗要在小孩子面前吵,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有毛病没有毛病与你无关……”
这时装御酒桶的人失手了,一个装满酒的大枇杷桶在斜坡上翻了几个跟头轰隆隆滚下来。小路易斯看见酒桶向她滚来,吓呆了不知所措尖叫一声,便被枇杷桶压倒,失去知觉。
在一所普通医院里,狭窄的走廊上有几个木制的长椅,儒利奥披着一件白大褂,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已有相当长的时间,他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这时,林格里亚悄悄地走过来问道:
“儒利奥,小姑娘怎么样了?”
“他们对我说,她再也不能走路了……”儒利奥满脸愁容,伤心地说。
罗莎大妈好几天没有去市场了,在家里照料因这次沉重打击而变得精神恍惚的安娜·玛丽亚和在医院的小路易斯。一天,罗莎大妈已在忙家务时,听到有人敲门,就以她那特有的高嗓门喊道:
“进来,请进来!”
希科·法蒂斯塔探头探脑地进来。
“您好,儒利奥在哪儿呢?”
“早上好!大概正往回走呢。”罗莎大妈没好气地回答。
希科·法蒂斯塔脸部肌肉抽动一卞,略有点尴尬,又问:
“哪……哪……安娜·玛丽亚呢?”
“在家里呢。”罗莎大妈放低了声音,紧接着又心疼地说:“那姑娘没有力量恢复过来,不吃,也不睡,跟她说话,她就好像没有听见,毫无反应。”
“我也感到非常遗憾,是魔鬼在追债。”希科·法蒂斯塔也表示同情地说。
罗莎大妈的两眼充满了泪水,脸上的皱纹似乎也比原来多了几道。
“似乎不只是这样,它索要的更多。”
“不知道,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清楚。”罗莎大妈忧郁地又说:“谁最担惊受怕?是姑娘,我和儒利奥。儒利奥也是什么也不干,只是抽烟。”
希科·法蒂斯塔恢复了常态,又习惯地指手划脚,说道:
“那样做是有害的。”
“以前,一到晚上他们就把孩子交给我。八月份了,小姑娘还缺少……”罗莎大妈自言自语,又象是对希科·法蒂斯塔说:“她还缺少……”
罗莎大妈痛苦地回忆和小路易斯相处的日日夜夜。希科·法蒂斯塔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改变了用高嗓门说话的习惯,低沉地说:
“干活也就是为了这些事,为了活得好一些。”他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
“我是为合同的事来的,原定今天……”
“不行,别再梦想了。她已经不想唱了。如果不是唱‘发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希科·法蒂斯塔没想到安娜·玛丽亚的决心这么大,伸着脖子瞪圆了眼睛又问:
“她是这么说的吗?”歪着头,把一个手指放在嘴边,沉思了片刻,又说:“如果我去同她说说呢?”
“我看是白浪费时间。如果你想去说,就去说说看吧!”
“当然,要一直说到她明白为止。”
这时安娜·玛丽亚从里间屋里出来,才几天不见,她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从前那个快乐的,充满了信心,年轻漂亮的,甚至有几分天真的安娜·玛丽亚已不复存在。她现在变成了一个面目憔悴,精神有些恍惚的女人。
“你好,安娜·玛丽亚。”希科·法蒂斯塔用温和的声调问候道。
“下午好。”安娜·玛丽亚木然地回答。
“你看,这是给小姑娘的。”希科·法蒂斯塔尽量显出兴奋的样子。拿出一件玩具。“刚刚买的。”他犹豫着,想说又不敢开口,“我……我已经同索萨·莫赖斯商量好了……”
安娜·玛丽亚忧伤地摇摇头打断他的话,喃喃地说:
“不行了,希科·法蒂斯塔先生,我永远不再唱了。”
“这是怎么了?我好不容易才搞到那份合同……”希科·法蒂斯塔急得脸似乎变得更长了。
“问题是我绝不再唱了。”安娜·玛丽亚缓慢而坚定地说。随后慢慢转过身对罗莎大妈说:
“如果儒利奥问起我,就说我去医院了。”
罗莎看到安娜·玛丽亚魂飞魄散的样子,心象针刺一样痛疼,劝她:
“你去歇会儿吧。”
安娜·玛丽亚似乎没有听到罗莎大妈的话,转回身:
“再见,希科·法蒂斯塔,非常感谢您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你这是怎么了?说话颠三倒四的……”希科·法蒂斯塔担忧地说。
“你明白吗?小路易斯病倒在床上,她才八岁,以后她永远不能再走路了……”她顿了顿,又伤心地说:“这是我的过错,我和我的傲气造成的……”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万分懊悔,“但是现在一切都完了。我再也不唱了。”说完便眼含泪水缓缓地走出去。
罗莎大妈楞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抱怨地对希科·法蒂斯塔说:
“你那样说,什么事也办不成,除非……”
急性子的希科·法蒂斯塔连忙追问:
“除非什么……?”
罗莎大妈犹豫了一下:
“除非儒利奥去劝劝她。”
“我也是这么想的。”希科·法蒂斯塔高兴得忍不住叫起来。
“你在儒利奥那里可别提及我。”
“不提,我保证。非常非常感谢您的忠告。”说完后,就象年轻人似的,几乎是一蹦一跳地出去了。
希科·法蒂斯塔满怀希望地来到小酒馆。一进门便高声问候大家并用目光寻找儒利奥。小酒馆里的气氛是沉闷的,人们都为小路易斯的不幸而悲伤。希科·法蒂斯塔的轻松与这里的气氛很不协调。但他并未注意到这一点,继续兴冲冲地问店主:“还有座位吗?”
在一旁的达米扬老爹用带有几分厌恶的腔调说:
“你要想坐,就自己找吧。”
希科·法蒂斯塔楞了一下,觉出有点儿不对味儿,降低了声调说:
“我确实需要别人和气点。”便坐到靠近儒利奥的一张凳子上。
稍喘了一口气,他便对儒利奥说:
“唉!儒利奥,开始有麻烦了。”
儒利奥没好气地回答道:
“一大堆。”
希科·法蒂斯塔接过送来的酒,又说:
“对,正象人们说的那样,严肃的人从感情上觉得伤心。而现在,这件事使我们进入了一种困境。唉!儒利奥,安娜·玛丽亚是不幸的。”
“你知道如何衡量别人的幸福吗?”达米扬老爹边喝酒,边用挖苦的口吻说。
“虽然我不很清楚,但是我大概知道点。安娜·玛丽亚应从悲痛中清醒过来。”
“你带来了什么清醒剂吗?”达米扬老爹嘲弄地说。
“我的老先生,我是在认真地讲呢。你别那样。”
“什么, 你是认真地说。”
“好象我在瞎说,但这是真的。我看安娜·玛丽亚完全沉浸在这件悲痛事件中了。”
儒利奥不愿意再听希科·法蒂斯塔唠叨个没完没了,不耐烦地问:
“说到底,你想要什么?”
希科·法蒂斯塔急忙说:
“我什么都不要。”他摸了摸头发,又靠近儒利奥一些,反问道:“你不认为,虽然发生了这个不幸事件,仍然应该让安娜·玛丽亚继续愉快地生活吗?剧场演出也不是坏事呀!”
“安娜·玛丽亚已经不想唱了。”儒利奥有些愤怒地回答。
“但是这样做是有害的。”
“与我无关。”
达米扬老爹认为希科·法蒂斯塔讲的话有道理,便严肃地对儒利奥说:
“你知道得很清楚,你对她有很大的影响力。我想你应当插手此事。安娜·玛丽亚还年轻,阅历浅,如果是为了你们好,我想……”
儒利奥看了达米扬老爹一眼,抱怨地说:
“现在我的思想很混乱。达米扬老爹,您怎么能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希科·法蒂斯塔看到大家向他投来理解和同情的目光,而且达米扬老爹公开支持他,又恢复了自信,声音不自觉又提高了。
“这很清楚,你也应当看到其中的道理。一句话,今天是签合同的最后期限。你最好去医院,因为安娜·玛丽亚在那儿。你明白吗?”
儒利奥手握酒杯,沉思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勉强答应道:
“好吧!”
在病房的角落里,小路易斯躺在一张普通成人用的大病床上,盖着雪白的被单。两只漂亮的眼睛看着安娜·玛丽亚跑进跑出地忙着。这时儒利奥和希科·法蒂斯塔先后进来。
一见到小路易斯,儒利奥关切问:
“噢!小路易斯,你好些了吗?”
“好了一点,还有点疼。”小路易斯微微皱着眉头,虚弱地小声回答。
“好极了,医生都说了些什么?”儒利奥走到病床边,象父亲般地看着小路易斯。
“快能回家了。”小路易斯用那天真无那的童声说。
“这是意料中的事。”儒利奥尽可能作出愉快的样子。
这时,希科·法蒂斯塔也走到床前,一只手举着一个纸包在安娜·玛丽亚的眼前和小路易斯的鼻子尖前晃了一晃,说:
“我给你带来了一件非常好的东西,想看看吗?”
希科·法蒂斯塔一边解开丝带,打开精美的包装纸,一边说:“看!”
小路易斯两眼放出了光芒,高兴地叫起。
“啊!真漂亮!”
原来静静的病房充满了欢乐和爽朗的笑声。
儒利奥走到安娜·玛丽亚的身边,轻轻地碰了碰安娜·玛丽亚并低声说:
“请你来一下。”
儒利奥同安娜·玛丽亚走到一边。希科·法蒂斯塔仍在同小路易斯说笑。
“为了合同的事,我想再同你谈谈。虽然已经谈过了,但现在需要答复。”
安娜·玛丽亚忧郁,但坚定地说:“你已经知道我的决定了。由于这次不幸事故,我不想再唱了。”
“那么,现在你没有新的答复吗?”
“我的答复没有改变。”
儒利奥用劝慰的口气又说:
“你可以有新的答复。”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想到了吗?有一天我们可能需要钱,大量的钱。”
安娜·玛丽亚吃惊地问:
“什么大量的钱?”她立刻想到小路易斯,心情沉重地又问:“你相信吗?”
“有可能,谁知道呢?”
儒利奥看到安娜·玛丽亚担心的样子,就又赶紧安慰她:
“不要老是为了钱担忧,只要想到这点就行了。”
安娜·玛丽亚对儒利奥的转变感到十分吃惊,迷惑不解地说:
“我觉得你不想要。”回忆起儒利奥对签合同的态度,又有几分抱怨地说:“你什么都不管,因为你不想要。”
想到自己对一切都是任其自然发展,儒利奥有些着急,又有些歉意地说:“过错不都是你的,也不全是我的……”
安娜·玛丽亚叹了一口气:
“是我们俩的,是我们的过失。现在你别向我发火了。儒利奥,别再发火了。”
大约希科·法蒂斯塔向小路易斯说了些什么。小路易斯用她那天真无邪的童声轻轻地问:
“噢!安娜·玛丽亚,你真的要到剧场去工作吗?”
“为什么?是你帮了我的忙吗?”安娜·玛丽亚立刻回到小路易斯的身边,俯下身给她拉了拉被单,摸着她的头小声问。
小路易斯仰着头,小脸上流露出兴奋的光彩,幻想着在剧场工作应当是怎样的情景。
“啊!那一定是很有趣的,以后把我的事也可以写进剧本中去。真是太有意思了。”
“你去吗?”小路易斯满怀希望地看着安娜·玛丽亚。
安娜·玛丽亚的心都碎了。她怎能为了演出而影响对这个可怜的孩子的照顾呢!但是她从小路易斯脸上的表情和话中明白了,孩子渴望自已去剧场工作,自己怎么忍心使这个不是自已女儿的女儿但是比亲生女儿还亲的孩子失望呢?她无法回答。
儒利奥见安娜·玛丽亚迟迟答不上话来,怕伤孩子的心,忙替她答道:
“她去,小路易斯。安娜·玛丽亚就要去那里工作了。”
在索萨·莫赖斯那宽畅豪华的办公室里。安娜·玛丽亚、儒利奥和希科·法蒂斯塔坫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俯身看着摆在桌上的合同文本。另有几人把自己深深地埋在皮沙发里,翘着二郎腿。
安娜·玛丽亚拿起笔来,百感交加,轻轻地问了一声:
“我在哪里签字?”
索萨·莫赖斯面带微笑说:
“在第一格上。”
安娜·玛丽亚签好字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了,这是我的好日子。”
希科·法蒂斯塔也满意地高声说:
“我亲爱的朋友,我想成为第一个祝贺你的人。刚刚同一个伟大的演员签定了合同。”
索萨·莫赖斯脸上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热诚地说:
“这太值得请大家来祝贺一番了。”
另外几个人也异口同声地讨好说:
“对!对!真是值得!”
儒利奥看到没有人提起让他在签合同事,便急切地问了一句:
“我在哪里签字?”
“不,不,现在不签。陪同人员的合同以后再说。”索萨·莫赖斯摇了一下手毫无表情地答道。
玛丽亚惦记着医院里的路易斯,急着离开,便问,“不需要再做什么了吗?”
索萨·莫赖斯从椅子上站起来说:
“我想请求你明天就开始演出。”他看着手表,边考虑着什么,又说:“明天下午,嗯,……下午五点合适吗?”
儒利奥尽力压着心中的怒火,急于想离开,便替安娜·玛丽亚回答:
“我们五点到剧场。”
索萨·莫赖斯满脸堆笑:
“好极了!”
儒利奥对安娜·玛丽亚说:
“我们走吧。”
安娜·玛丽亚亲热地挽着儒利奥的胳臂对大家道了声再见,便走出了这间明亮的办公室。
安娜·玛丽亚和儒利奥准时到达索萨·莫赖斯的剧场。这是一个相当排场的用院,其规模在当时也算得上一流的。楼上有包厢,楼下是排椅。圆弧形的舞台上有几道大幕、侧幕和天幕。后台有化妆室,休息室……比希科·法蒂斯塔的俱乐部正规,豪华千百倍。
这时舞台上正排练晚上要演出的一个舞蹈节目。舞台监督看到他们来了,立刻把那些演员赶到后台去了。这些可怜的不知所措的演员,从侧幕后面探出头,偷偷看着,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只见安娜·玛丽亚和儒利奥一前一后顺剧场中间过道向舞台走来。坐在前排看排练的索萨·莫赖斯等人站起身迎向前。
“啊!你们好!你们到底来了。”索萨·莫赖斯如释负重地舒了一口气。又问:“那么,我们那位最好的朋友希科·法蒂斯塔呢?”
安娜·玛丽亚答道:
“他不能来,他在照料自己的生意。”
索萨·莫赖斯侧转身向旁边的几位介绍:
“这位是安娜·玛丽亚,是和我们定了合同来演出的女士,这是她的合作者。”
等大家见过面后,索萨·莫赖斯问安娜·玛丽亚和儒利奥:
“现在想上台看看吗?从这儿走。”
在索萨·莫赖斯的指引下,他们顺舞台侧面的小台阶登上舞台,来回走了走,又向四周望望……
台下那几个人,坐回原位,有的点上一支烟抽着,有的眼睛盯着安娜·玛丽亚和儒利奥议论起来:
“我们的朋友索萨·莫赖斯有了什么新发现吗?他发现了一根稻草吧,哈……哈……”
“更糟糕呢!他自以为发现了美洲大陆,可惜不能再有一块美洲大陆让他去发现了。”
“哈哈……哈。”
“凭着第六感觉,这是一次真正的、新的征服战。”
“不是意识上的,是戏剧性的。”
“哈……哈……哈……”
他怕见索萨·莫赖斯转回来,神态不自然地问道:
“我们在想安娜·玛丽亚能演什么。”
“我已经想好了,她演唱非常有趣味、有名气的节目。等一会儿我告诉你们。”
舞台上的安娜·玛丽亚眼睛放出了异彩,脸上泛起红晕,沉默不语。
儒利奥看着安娜·玛丽亚,亲切地低声问道:
“你在想什么?”
“我感到高兴点儿了。”
儒利奥拿起吉他说:
“好,来排练一下吧。”
他们走到舞台中央,儒利奥弹起了吉他,安娜·玛丽亚清了清嗓子唱道:
发多和命运,
尽管你再幸运,
也不能够逃脱,
上帝安排的命运,
啊……!啊……!
也不能够逃脱,
上帝安排的命运。
她那优扬欢快的歌声传遍剧场的各个角落,吸引了前台和后台所有人的注意。那些正在排练舞蹈的演员们停止了排练,欣赏着。那些干杂活的职工,中断了手中的工作聆听着,正在化妆的演员和化妆师也都跑出来静静地欣赏着这从未听到过的美妙歌声。甚至灯光师也从小窗内探出头。他们都象长途跋涉的海员,听了美人鱼的歌声一样,自她周围聚拢过来。
一曲歌罢,四座的人们疯狂地鼓起掌来,经久不息。安娜·玛丽亚眼含热泪,频频向各位鞠躬致谢。
在那个昏暗简陋的酒店里,聚集着阿尔法玛街区的大部分“重要”人物,大家都心情沉重,默默不语。酒店老板以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大家开始用沙哑的低音缓缓地说:
‘股东们,先生们,朋友们,我们大家聚集在这里,是为了解决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们大家都认识她,都很疼爱她,这就是我们的小邻居,小路易斯的问题。我们不能抛弃处于逆境的伙伴,我们必须表明,在我们这个集体中,大家都象兄弟姐妹一样。为了使我们的荣誉开花结果,我作为主席提议买一辆轮椅给那个小姑娘,她再也不能走路了。在她这一生中……再也……不能走路了。”老板的声音有些抽噎了。他又接着说:“我知道,尽管我的生意有困难,尽管要面临其他问题,我还是要解囊相助。这是五十盾。”
在座的都十分感动。达米扬老爹首先响应:
“一百盾。”
“您的心肠真好。”一位中年人感动地说。
“好是好,捐钱才是真好,光说不行,您给……”酒店老板紧接着说。
“我出五十,这算不了什么。”
人们纷纷从自己那本来就相当干瘪的钱袋中尽可能拿出一些,捐给不幸的小路易斯。
在医院的病床上,小路易斯靠着枕头,胸前围着餐巾。安娜·玛丽亚正在喂小路易斯吃饭。小姑娘的精神好多了。
“把这些都吃完。”安娜·玛丽亚替小路易斯整理了一下餐巾,亲切地对她说。
“我已经吃饱了。”小路易斯歪过头,撒娇地拒绝。
“再把这个吃完了就行了。”
“啊呀!已经到嗓子眼了。”
“张开嘴嚼嚼就咽下去了。你一定得吃。你没有听见护士小姐说吗?不多吃点,就不能好得快。不能早回家。”安娜·玛丽亚仍然耐心地劝着。
“回到家也不能跑了。”小路易斯听到“回家”二个字,脸上充满了怅惘,明亮的眼睛顿时失去了光泽,伤心地说:“现在好象没有腿了,你看连这样也不行了。”小路易斯做了个弯腿的姿势。
希科·法蒂斯塔面无表情,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走进酒店。向老板打着招呼,并问:
“钱凑得怎么样了?”
马鲁诺低声说:“还好……嗯,还差一点儿。”
希科·法蒂斯塔追问道:
“还差多少?”
“嗯,到时候就会凑够的。”他又自言自语地加了一句:“总有一天会凑够的。”
又有一位顺客,刚进门就高声问道:
“有人吗?”
酒店老板以特有的粗嗓门拖长声音慢慢地说:
“我来了。”
“诺,这五盾凑给你买轮椅,再来一杯威士忌。”
“拿着,已经斟满了。”
这时希科·法蒂斯塔拿出钱递给酒店老板并说:
“给你一千盾。”
“谢谢!”
又过来一位客人,把一张票子往柜台上一放:
“请给我斟满这杯子。”
“只是为了喝酒,还是为了买轮椅。”
“这是酒钱,谁都不值得我捐钱。”
酒店老板听到这句话,只是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这天是小路易斯出院的日子。在索萨·莫赖斯的剧场里,安娜·玛丽亚排练完,就急急忙忙对儒利奥说:
“你直接去医院吧,别让她等着,我先回家。”
儒利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答应:
“好吧,五点左右要赶回剧场。”
他们分手后,儒利奥招手截住一辆出租汽车,跳进去,飞快赶往医院。他急急忙忙地进了病房,向医护人员道谢与,就抱起早已等急了的小路易斯。他们钻进出租汽车返回家。
家门前已经聚集了一大群邻里,急切地想看到可爱的小路易斯,但是又怕见到她,害怕见到一个痛苦、身残的小路易斯。他们是那么疼爱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可是一想到她再也不能在他们周围蹦蹦跳跳,他们的心都缩紧了。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路口,等待着那个可怕的时刻,那个他们盼望多日,而又怕它来到的时刻。
远处传来汽车马达的轰轰声。终于回来了,人们骚动起来。儒利奥把小路易斯抱出汽车,向家里走去。大家自动让开一条路,但又踮起脚尖看着儒利奥怀里的小路易斯。酒馆老板站在轮椅后面,看着儒利奥把小路易斯放在轮椅里。人们围拢上来,纷纷向小姑娘问寒问暧。
酒店老板清了一下嗓子,长叹了一口气,用低沉、充满忧郁的声调对大家说:
“作为购买轮椅委员会的主席,我想讲几句话来解释一下买轮椅的经过。我们抱着希望和美好的愿望为购买轮椅而努力奔波。我们现在非常高兴……非常高兴……”他老泪纵横,断断续续地说不下去了。周围的人也忍不住掉下洎来。老板娘看到他说不下去,一边抽咽边拉拉丈夫的衣服说:
“好了,我们走吧,我们走吧。”
人们给轮椅让开一条路。儒利奥推着轮椅往家里走去。罗莎大妈激动地向屋里喊着:
“喂!终于回来了。”
安娜·玛丽亚随着声音冲出了家门,用颤抖的声音叫了一声:
“噢!小路易斯!”边叫边奔到轮椅跟前,张开双臂紧紧地搂住了孩子,并在她的小脸蛋上狠狠地亲了几下。小路易斯是这么高兴,两手勾住安娜·玛丽亚的脖子久久不肯松手。
“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好好的孩子就……”达米杨老爹叹息着。
安娜·玛丽亚激动地接过轮椅,推着小路易斯走进屋里,问她是否需要点儿什么。小路易斯是这么兴奋,根本顾不上答话。当她看到自己的房间时,高兴得尖叫起来:
“噢!我的房间多漂亮呀!”
罗莎大妈抹了一下眼睛,轻声地问她:
“你喜欢吗?孩子!”
“喜欢极了,罗莎大妈。”
达米扬老爹看到小路易斯的精神轻松,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亲切地告诉她:
“你知道吗?主持布置房间的是林格里亚。别的人无论如何搞不了这么好。”
“但是,木板是达米杨老爹给的。”林格里亚的心情和大家一样激动。
小路易斯坐在轮椅上,向她所敬爱的亲人们伸出了小手,拉住了达米杨老爹和林格里亚。
罗莎大妈亲切地摸着小路易斯的头,指着高桌上的一个方匣子:
“知道吗?那件漂亮的礼物是安娜·玛丽亚给你的。”
“噢!那什么东西?”小女孩惊奇地问。
“收音机,你喜欢吗?”
“能收音吗?”
“当然能,为什么不能收音呢?”
“可以试试吗?”
“当然可以。”儒利奥边说边走过去打开了收音机。
收音机里传出了一个男广播员混厚的声音,正播着令大家引以为自豪的新闻:
“……伟大的民歌手安娜·玛丽亚在希腊剧场首次公演……”消息还没有播完,小路易斯便高兴地问道:
“是你吗?安娜·玛丽亚。”
“是的,这是昨晚儒利奥和我在剧场为你演唱的:
发多,动听的发多,
充满深情的发多,
我发狂地爱着的发多。
终有一天我可以用我的发多,
换来你的那首发多。
如果得不到你,你的心,
我那动听的发多,
将变成忧郁的歌,悲伤的发多。
安娜·玛丽亚和儒利奥经过无数次排练后,终于要在希腊剧院首次公演了。入场券早已被抢购一空。全场坐无虚席,达官贵人云集一堂。
大幕徐徐拉开,嘈杂的剧场立刻静下来。舞台的左侧斜竖着一把巨大的吉他模型,形成一面墙。琴弦下面的圆洞就是墙上的圆门。门前有几登台阶,走下台阶便是院子。
安娜·玛丽亚穿着一件黑色低领连衣裙,裙子上的冰片闪闪发光,象夜空中的繁星,披着一个三角形、织成的大网眼披肩,披肩下缀着长长的穗。她倚在门旁,随着优扬的吉他和月琴,深清地唱着:
啊,发多,
我身边的发多,
谁谱写出?
如此悲伤的发多。
……
一曲刚刚终了,全场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安娜·玛丽亚虽然多次谢幕,仍不能平息人们的掌声。
当她一手捧着鲜花喜气洋洋地走出后台时,索萨·莫赖斯便面带笑容快步迎上去,高声赞叹道:
“真是太伟大了!”
“哦,索萨·莫赖斯,别这么说。”安娜·玛丽亚脸上露出了不安的微笑,谦虚地说。
“不是我这么说的。我的朋友!这是公众说的。”
一群人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她表示祝贺,在一片喝彩声和掌声中,索萨·莫赖斯用柔和的声音向安娜·玛丽亚说:
“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是康塔·诺瓦子爵;这位是曼努埃尔·西尔维拉公爵;梅多尼亚博士;这是帕亚多公爵……”
安娜·玛丽亚满面春风、面带成功的喜悦,得体地和这些衣冠楚楚的上层人士打着招呼。
一位身着黑色西装,身体略有些发福的先生高声恭维道:
“我要祝贺您,您与日月争辉。”
另一位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先生挤过来指手划脚地对她说:
“您唱得真是妙极了!妙极了!”
“……”
安娜·玛丽亚兴奋得两颊腓红,用她那特有的婉转而动听的声音向众人道:
“你们用那么多漂亮词句赞扬我,而我唱的时候是那么紧张和害怕,以至于唱得非常不好。”
她的话音未落,一连串的赞美声又频频飞向她的耳边。这之中,有真正赞美她的,也有捧场的。还有讨好的……热烈的气氛不亚于刚才剧场里的。
索萨·莫赖斯整了整既得体又笔挺的西装,拉了拉领带,又用手摸了摸梳理得整齐光亮的头发,轻轻咳嗽了一声,走上前对安娜·玛丽亚说:
“在我家里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庆祝会,只有十几个亲近的朋友,您能赏光出席吗?”
安娜·玛丽亚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噢,非常遗憾,我不能去。”
索萨·莫赖斯有点儿扫兴,充满希望的脸顿时失去了光泽,他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另一个人的粗嗓音抢在了他的前面:
“去吧,您不能不去。”
刚刚平静了一点的房间,顿时又热闹起来,一个尖尖的声音献媚地说:
“这是为了祝贺您,您没有理由不去呀!”
“……”
这伙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安娜·玛丽亚。然而她并不为这些人的盛情所动,一面向大家道谢,一面准备离去。希科·法蒂斯塔看到大家如此欣赏安娜·玛丽亚,更是喜气洋洋,因为是他发现的这颗“明星”。他从后面挤进来,拦住了安娜·玛丽亚:
“你别走,一切都准备好了呀!”
“但是我事先并不知道啊!”她停下来又说:“看,这些美丽的花,我送给诸位。非常感谢你们。请别生气,好吗?”
“您真会说话,这一席话说得真好。”索萨·莫赖斯不放过任何一个献殷勤的机会。
安娜·玛丽亚立刻成为全里斯本的知名人士,每天都要演唱一场,有时还要在不同地点演唱两场、三场,出席各种招侍会,集会。
在一间豪华的大厅里,坐满了文艺界名流和上层的精英,女士们的衣着一个比另一个更华贵,男士们都西服笔挺。
索萨·莫赖斯神气十足地高声宣布:
“安娜·玛丽亚将要颁发‘里斯本歌星皇后大奖’。颁奖之前,她将为阁下们,女士们和先生们演唱发多‘怀念’。”大厅里爆发出一薄雷鸣般的掌声。
安娜·玛丽亚穿着一身闪闪发亮的长裙,信心十足地走到台前,向大家微微鞠了一躬,用她那圆润的嗓子唱起来:
痛苦的圣母玛丽亚,
上帝的母亲,
葡萄牙的母亲,
在弹奏和演唱发多时,
她就会怜爱我们这些罪人。
……
安娜·玛丽亚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唱完这支歌后,又在更热烈的气氛中给获奖歌星们颁发了大奖。她自已获得了“一级歌星皇后大奖”。
安娜·玛丽亚热已经流行一年了,开始出现另一种反映。
这一天,她在索萨·莫赖斯的剧场里演出。身着浅色无领长裙,胸前戴一朵深色胸花。使她本来就很漂亮的脸颊更加妩媚动人。她刚刚出现在舞台上,便赢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随着她那动人的歌声,剧场内不时掌声雷动。
然而剧场内其他演员没却开始议论纷纷。在后台,一个男演员指手划脚地高声说:
“嗳呀!见鬼,这也是在唱‘发多’吗?”又嘟囔着:“工作应当有点诚意。”
几个女演员围坐在一起,对安娜·玛丽亚的演唱评头论足:
“她唱的,也就这种水平了。而穿着的水平却越来越高,越来越时髦。”
“人们好象都变得又疯又傻了。”
“她的那玩艺儿唱得好吗?”
“好?!纯属无稽之谈。”
“……”
然而安娜·玛丽亚本人并不知道别人对她的评价,仍然沉浸在索萨·莫赖斯之流的吹捧之中。
谢了几次幕后,掌声仍然未平息下来,但是安娜·玛丽亚已经回到她的化妆室。
索萨·莫赖斯跟进来,奉迎地高声说:
“我想第一个向你祝贺,我的朋友,你今晚唱得比以往都要好。”
安娜·玛丽亚今天心情不好,忧郁地回答:
“我不同意您的说法。”
“为什么?”他吃惊地望着她,不解地问。
“我已经不能平静地演唱‘发多’了。”她有些心烦意乱。
索萨·莫赖斯用十分温和的口气安慰她:
“但是,公众听你的演唱有一年了,并没有注意这一点,你取得了绝对的胜利。安娜·玛丽亚。”
“可能是这样的……”她仍疑虑重重。
“不必怀疑。”索萨·莫赖斯鼓励她。
“说到底。”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大概我没有真正的朋友了。”
“有!”索萨·莫赖斯坚定而又庄重地说:“只有一个。”
“哦,对不起!”安娜·玛丽亚抱歉地说,“对!只有你一个人,曼努埃尔。”
索萨·莫赖斯·曼努埃尔试探着说:
“你知道得十分清楚,我希望的是什么!”
“噢,我们已经商定了,不谈这件事。”
“我再也不说了。”他似乎在发誓,又换了个口气,“为了今天晚上的演唱,我给你带来了一件小小的礼物。”边说边拿出一个小锦盒。
安娜·玛丽亚接过来,打开一看,兴奋得叫道:
“啊!多漂亮呀,曼努埃尔,非常感谢你。但是,我没有必要更换我的首饰呀。”
“我想再次提醒你,”索萨·莫赖斯没有回答她,而按自己的思路继续说:“最好搬家,搬到另一个街区,另一个环境。艺术家属于公众,不仅仅属于贫民。这有损于你昨名誉,你的地位……”
几个女演员高声叫着、笑着闯进来,打断了他的话。索萨·莫赖斯无可奈何地先走了。安娜·玛丽亚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快。
又一天的演出结束了。演员们急急忙忙地收拾好东西,离开剧场。
儒利奥心神不定地在后台侧幕边摸摸这,动动那,不知干什么好。一些男演员打趣地向他喊:
“喂,儒利奥,我们走吧。”
“……你自己在这儿等她吧……”
林格里亚走过来,诚恳地对他说:
“最好同我一齐走,儒利奥。”并劝慰他,“你在这儿等会有什么结果呢?这种事我知道得很清楚。”林格里亚同情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儒利奥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我去放好乐器。”
儒利奥同林格里亚走到剧场门口时,安娜·玛丽亚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也缓缓走出来。
其中一人抓紧一个空档,对安娜·玛丽亚说:
“我想向您提出一个请求。”
“如果我能满足的话……”
“假若您有时间,同我们一起走吧。参加一个小的聚会。只有索萨·莫赖斯、杰西罗·长斯特洛和几个朋友。”
“今天晚上不行了,晚上已经有安排了。对不起。”
“噢,别信口道歉……”另一个急忙说。
“我确实不能去,请相信我。”
“好吧,那我们就不强人所难了。”索萨·莫赖斯无可奈何地说。
安娜·玛丽亚快步追上儒利奥。
“你要走了。”她边问边象往常一样接过吉他。
“对……”儒利奥仍然慢慢向前走,也不看她一眼,“我挺得,我们好象缺少以往的那种快乐。”
“的确是的。”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那是因为你总也不陪伴我了。今天与往日不同……”
“对我来说天天都一样。”儒利奥打断她的话生硬地说,“而且一天比一天坏。”
安娜·玛丽亚看到儒利奥脾气很不好,忍不住问:
“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我不是在向你告别。”
“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同我吿别呢?”安娜·玛丽亚也顶了他一句。
沉默了片刻,安娜·玛丽亚又耐着性子问:
“现在我们去干什么呢?”
“什么也不干,”儒利奥怒气冲冲地说,“如果谁有错的话,是我!是我强迫你连续干八十个小时。”
安娜·玛丽亚摸不着头脑,忍耐着用和解的口气说:“唉,儒利奥,我也觉得我们应当好好谈一谈,一劳永逸……”
“生活可不是这样。”他打断了她的话,强压住心中的火气,用缓和的口吻说:“安娜·玛丽亚,你已经不会演唱了。”
“我不会演唱了?”安娜·玛丽亚用吃惊的大眼睛望着儒利奥,并自得地说:“但是公众欢迎我。”
“他们欢迎的是个女人,而不是个艺术家,不是你的演唱……”
“啊,你觉得我唱得非常糟糕是吗?”她打断儒利奥的话。
“对!达米扬老爹也说你唱的什么都不是。”
“你说的都是什么呀?”安娜·玛丽亚怒气冲冲地反问:“你说的都是什么呀?!你觉得没有达米扬、马鲁若、罗莎我就不能过正常生话了吗?”
“还有我,是吗?”儒利奥愤怒地喊叫起来。
“对,还有你,我对你们已经厌倦了。”她也喊道。
“乐队不会再为你伴奏了。”他已经气得失去理智地吼道。
“为什么?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唬住我吗?”
“这是吓唬吗?”他尽量控制住自己,压低了一点声调,“你以为,名人就可以强迫别人干活,是吗?”
“名人?我唱时,只觉得你的伴奏就像缰绳一样捆住了我……”
儒利奥冷静了一些,叹了口气说:
“我再不能靠你生活了,我受够了。”
“儒利奥!……”安娜·玛丽亚也有些懊悔地叫了一声。
儒利奥呆呆地回忆往事,喃喃地说:
“当你最初演唱时,大家是那么快乐,没有人不关心你的演唱。”他顿了一下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她说:“而现在你心里谁都不想,只有你自己,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你现在使用的都是高级东西,而且很多……”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已经冷静下来的安娜·玛丽亚,她怪腔怪调地说:
“啊,是吗?这可是特大的新闻呀!哼,我还要用得更多。索萨·莫赖斯还希望我搬家呢。”安娜·玛丽亚愤愤地又说:“这样,你就更有理由了。”
儒利奥仍耐着性子劝她:
“你是属于这个街区的人,你的荣誉也是从这里开始的,你应该听听这里人的话……”
安娜·玛丽亚却用嘲笑的口吻晃着头说:
“哟,什么呀!对于我有的这些你们眼红了吧?对于我的成功你们眼红了吧?我是多么傻呀!你,你们怎么变得这么坏。这是我努力得来的。事情就是这样。”随后又轻蔑地把手中的吉他丢到他脚下:
“给你,你的吉他。”
儒利奥心爱的吉他,在他脚下呻吟了一声,这呻吟撕碎了他的心。
在马鲁若的小酒馆里,人们谈论纷纷。此刻正是酒馆最热闹、顾客最集中的时候,他们都想在这里听听别人的高谈阔论,也发表一下自已的高见。安娜·玛丽亚同儒利奥的分手是本街区的大事,自然变成人们议论的中心。
“从来没有想到,儒利奥能做出这祥的事来,他同安娜·玛丽亚吵翻了。”希科·法蒂斯塔仍象惯常那样,拿腔拿调慷慨激昂,似乎在演讲:“这就象同我吵翻了一样。不能这样,就象扔出一条毫无用处的狗一样。”他愤愤地说:“如果把儒利奥扔出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人们对希科·法蒂斯塔的话反应不同,有点头赞同的,有蹩嘴反对的……
林格里亚不满地说:
“应当把你的舌头割下一截。只知道说别人的坏话。”
希科·法蒂斯塔大怒,气势凶凶地说:
“你来试试看,能不能割掉我的舌头……”
酒店老板马鲁若拖着长声劝解:
“嗳呀呀,行了。邻居们,算了吧。”
希科·法蒂斯塔不满地嘟囔着:
“我们在这儿休息,不想同你吵架,林格里亚。”
有点醉意的儒利奥听到别人议论他和安娜·玛丽亚,就从另一边走过来。
“听我说,安娜·玛丽亚要搬出这个街区,应该吗?想要穿昂贵、华丽的衣服应该吗?依我看,只要有副好嗓子就行了……”
人们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人同情儒利奥,但也有人讥讽他:
“儒利奥也可以吃好的,穿好的呀!他不是很能干嘛……”
一个小伙子冒冒失失地说:
“但不是好汉,不是能够雪耻的好汉……”
儒利奥勃然大怒,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拉过来,对着他的鼻子吼道:
“什么耻辱,你不喜欢就是耻辱吗?等着瞧吧!”猛地一推,小伙子撞在柜台上。儒利奥气冲冲地走了。这小伙子却不甘心,掏出刀子向儒利奥背后刺去,儒利奥深知他的脾性,早有防备,一闪身,躲过刀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打掉刀子,并把他的手拧到背后,用力一推,那小伙子跌跌撞撞地被推出大门。
一间豪华的卧室,厚厚的天鹅绒窗帘把窗子遮得一丝光线都不透。一名女仆推门进来,打开了枝形的大吊灯,把室内照得亮如白昼。浅蓝色墙壁上挂着几幅名画,下面是高高的木制墙裙,地上铺料厚厚的名贵地毯,一张铜制的大软床上挂着抽纱帐幔。
听到女仆进来,安娜·玛丽亚欠起身,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懒洋洋地问候了一声:
“你好,早上好。”
“下午好。”
“下午?……几点了?”
“五点多了。”
“已经五点多了!?”
“是的,已经五点多了。”
安吗·玛丽亚看到女仆拿起电话递过来,就懒洋洋地问:
“谁来的电话?”
“索萨·莫赖斯先生。”
安娜·玛丽亚接过电话。
“喂,是你吗?”她娇嘀嘀地说。
“……”
“你好,我一切都好。”
“……”
“什么?今天晚上去使馆聚会!?哎呀,我的天,连一天也不让我休息休息呀。”她撒娇地说。
“……”
“好啦——,行——了,我——去,不用来接我。”
“……”
“再见,商定了。一会儿见。”
索萨·莫赖斯等一群人簇拥着安娜·玛丽亚谈笑风生地走出剧场。
儒利奥迎上去,焦虑地告诉她:
“安娜·玛丽亚,小路易斯的病情恶化了。”
安娜·玛丽亚漫不经心地说了声:
“明天我去看她。”便撇下儒利奥,继续同索萨·莫赖斯一伙人边说笑边走。
索萨·莫赖斯似乎故意地大声说:
“啊,亲爱的朋友,你耽搁的时间太长了。”
安娜·玛丽亚迷人地笑笑,问索萨·莫赖斯:
“我打扮得漂亮吧?”安娜·玛丽亚转动着身体,让人们看她那身白色低领长裙。
“太漂亮了。”
“……”
他们钻进停在路旁的一辆汽车里,开走了。
儒利奥仍站在原地发呆。乐队的几名成员匆匆忙忙或夹着或提着乐器也走了。一名乐师见儒利奥还在那里出神,走过来问:
“怎么了?别耽误时间了。”
“事过境迁,我不去了。”儒利奥怒气冲冲地回答。
“但是你已经答应了呀,伙计。”
“我一直受鬼使神差,现在我恢复理智了。”
“这样会影响我们的合同,你这家伙。”那人生气地叫起来。
“这不关你的事……”儒利奥朝他吼道。
林格里亚这时飞跑过来,气喘嘘嘘地对儒利奥说:
“儒——利——奥,儒利奥——罗莎——大妈让——送来这封信——小路易斯快死了。”
儒利奥飞快看了一眼信,就对林格里亚说:
“到布拉斯特大街三十四号,去把这封信交给安娜·玛丽亚,并告诉她立刻回来。拿着,我的钱,坐出租汽车去,快!”
林格里亚跑到路中间去拦出租汽车。
小路易斯躺在她的小床上,呼吸困难。大夫在她身旁,做着最后的努力。屋子里挤满了人,一位老太太安慰着罗莎大妈:
“您别……只要有气,就有希望……”
大夫直起身,走出去。儒利奥忧心忡忡地问:
“那么……大夫……”
大夫心情沉重地缓缓摇了摇头。
布拉斯特大街是一条宁静漂亮的大街,位于上层人士的住宅区。三十四号的这个使馆,是一座豪华的建筑。前面是一个巨大的花园,花园里的花、草、树木都经过十分精心的修剪。几座大理石雕像点缀其中。古色古香的路灯排列在曲径两侧。整座花园幽静典雅。
穿过花园,在小径的尽头是正门。
安娜·玛丽亚在索萨·莫赖斯的陪同下走进门厅,有人引着他们同大使见面。
大使是一位高个子,瘦瘦的人,高鼻梁,能讲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语。
“我非常高兴在这里见到您,您是一位艺术家,这么著名,这么可爱。我渴望更进一步同您认识。”
“大使先生。非常感谢。”安娜·玛丽亚彬彬有礼地一笑。
“我们所有的人都满怀期望,想听您演唱。”
“大使先生想听……但是……糟糕的是……”
站在一旁的索萨·莫赖斯赶紧接上说:
“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平常的事情。给安娜·玛丽亚伴奏的人早就该到了。”
他又焦急地看看表。
“噢,这简直是一场骇人折闻的悲剧。”
索萨·莫赖斯眼晴一转,心上一计,立刻奴气十足地说:
“对不起,大使先生。安娜·玛丽亚的西班牙歌曲唱得至少同发多一样好。”
“噢!不要相信。”安娜·玛丽亚叫起来:“大使先生,这是瞎话。”
“您唱完之后,我一定发表意见。”
一位矮矮胖胖的人走过来同大使说话。安娜·玛丽亚同索萨·莫赖斯也就离开了大使。
安娜·玛丽亚是这天晚上的明星。几乎所有的人都过来同她寒暄,想同这位新歌星认识。人们象众星拱月似的陪她走向一架三角钢琴边。
索萨·莫赖斯清了清嗓子,高声向大家宣布:
“应我的请求,伟大的发多歌里安娜·玛丽亚这次不演唱发多,而要为我们演唱一支西班牙歌曲。”
安娜·玛丽亚身着白色低领百褶裙一直拖到脚面,胸前别着一个钻石胸针,风度高雅、大方。她站在大三角钢琴前,面对众人,双手放在胸前,唱着一首西班牙歌曲。
这是一间大舞厅,一面是落地式大玻璃窗,华贵的窗帘向两边分开,用下边缀着长穗的丝带拴着。大厅里,巨大的枝形吊灯和璧灯,把大厅照得如同白昼。大厅中央摆着一排排软椅。第一排是四人沙发,坐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物,带着各种表情,凝神静听着。连站在酒台旁边的仆役们也被安娜·玛丽亚的歌声吸引,忘记了准备水酒。
一辆黑色出租汽车急速驶进使馆,顺着小径直冲到大门口。刺耳的刹车声惊醒了站在门里面沉湎在安娜·玛丽亚歌声中的门卫,他们慌忙跑出大门。从车上跑下来的人已经跑上台阶。这是一个小个子的年轻人,身材瘦小,长脸盘,尖下巴,鼻子又高又大,整个相貌给人一种讲不出的感觉。他穿着一身不十分合体的西装,已有些破旧。这是林格里亚。穿着笔挺的制服的门卫立即拦住他。
“一封信!我给安娜·玛丽亚送来一封信。”林格里亚一边摇着手中折起来的一张纸,一边往里闯。
“对不起,不能进。”门卫挡住大门。
“我是坐汽车赶来的。”林格里亚硬挤进大门,在门厅又被拦住。
“怎么回事,您需要等等。”
“我不能等,我有急事,现在就必须交给她。”林格里亚一面往里闯,一面高声说。
“您不能进去……”
他们正在门厅吵吵嚷嚷,惊动了站在大厅里的索萨·莫赖斯。他气哼哼地快步走到门厅,口气生硬地问:
“什么事?”
“我给安娜·玛丽亚送来一封信,是一封非常紧急的信。”林格里亚仍想进去把信交给安娜·玛丽亚。
索萨·莫赖斯十分粗暴地说:
“现在不能打断她,等她唱完后,我交给她。”
“但是……这封信非常重要……”林格里亚固执地说,并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索萨·莫赖斯。
索萨·莫赖斯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抽出了一张票子,不管林格里亚是否要,硬塞到他手中,并一把夺过他另一只手拿着的信。
“但是……”
林格里亚被这突然的动作惊呆了,好一会儿说不上话来。
“对不起,你就照我说的去做吧。别讨价还价!你没听见吗?”索萨·莫赖斯傲慢地说。
“好吧,对不起。”林格里亚强压着心中的愤怒,从心底升起一股厌恶,厌恶这个瘦高的伪君子,厌恶这座豪华的房子,厌恶这里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妖男妖女,甚至包括安娜·玛迪亚在内的一切人。他满怀激愤地离开了。
正在演唱的安娜·玛丽亚,看到林格里亚心中一惊,心想,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他是不会找到这里来的。但是正在演唱,她无法中断。草草唱完后,便匆匆快步向门厅走去,边走边应付着达官贵人们的恭维。
坐在前排的一位上了年纪的贵妇人,手中拿着一副带柄的古式眼镜,大约是祖上传下的珍品。虽说已经是老态龙钟,但从她那端正的五官可以看出,当年曾是一位佳人。
她用酸溜溜的声调问:
“这就是整个里斯本都大讲特讲的那个唱歌的吗?”
“一点不错,公爵夫人,您刚刚不是听到了吗?”索萨·莫赖斯点头哈腰地说。
“是呀,你们不是疯狂地鼓掌吗?”这位公爵夫人傲慢地说,“但是,如果有谁听到过我们当时受到的欢呼的话,就会想起曼娜·维尔麦莎了。”
“他记得,曼娜,他记得。啊!那歌声是多么动人啊!”坐在旁边答腔的是一位中年的公爵夫人。这是一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贵妇人。
安娜·玛丽亚手提着长裙,急忽忽地走到门厅,把跟过来的索萨·莫赖斯叫到一边,直接了当地问:
“刚才是林格里亚在门口,是不是?”
“对,他是送信来的,”索萨·莫赖斯吱吱唔唔地说,但话一出口,立即后悔了,赶紧加上一句:“我已经都处理好了。”
安娜·玛丽亚追问:
“带来一封信?!让我看看。”
索萨·莫赖斯十分不情愿地把信交给安娜·玛丽亚,并一面小声嘟囔:
“就是在这儿,你的朋友们也不让你安静。”安娜·玛丽亚顾不得听他说什么,迅速看完信,脸色变得惨白,用颤抖的声音对索萨·莫赖斯说:
“必须立刻走,曼努埃尔,小路易斯的情况非常不好。”
“你?……你要回去……?”索萨·莫赖斯吃惊地瞪圆了眼晴。
安娜·玛丽亚气冲冲地顶了他一句:
“那还能是谁呢?”
索萨·莫赖斯楞了一下,赶快改变了口气,温和地说:
“对不起,我去同大使说一下,再去拿外套,好吗?”
“好吧。”
在罗莎大妈家里,许多人围在小路易斯床边。四周的窗子用窗帘严严地遮着。小路易斯躺在床上,十分虚弱。
罗莎大妈伏身在小路易斯耳边轻声地问:
“小路易斯,你觉得怎么样了?”
“奶奶,”小路易斯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说:“我非常累。”
小路易斯休息了一会儿又问:
“安娜·玛丽亚……还没有……来吗?”
儒利奥亲切地对小路易斯说:
“她应该快到了。”
“她……不愿意……回来……看看……我吗?”小路易斯艰难地用微弱的声音说:“但是……我睏……极……了……”她停顿了半天,又费力地说:“噢!……儒利奥……你来……弹……琴……吧……”
儒利奥默默地拿起吉他,弹起了那首悲伤的小路易斯最喜爱的发多。
弹着吉他,看着小路易斯,想着安娜·玛丽亚……儒利奥流下了泪,而小路易斯却闭上眼睛,聆听她生命中这支最后的发多。突然,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这个幼小生命的火花熄灭了。满屋的人低声抽泣起来。儒利奥轻轻放下吉他,似乎怕惊醒他们心中的小太阳——小路易斯。他慢慢站起身,不忍再看,默默走出去。
外间屋的门突然被推开,大家满怀期望的目光都立即转向门口。但是进来的是林格里亚,他气喘吁吁地把钱交给儒利奥,并说:
“她没有回来……让我带来了这钱……”
儒利奥两眼喷出怒火,把那张可憎的票子揉成一团扔掉。
人们都沉浸在悲痛中,沉浸在对安娜·玛丽亚的怨恨中。
一阵汽车马这声传进屋子,吱的一声汽车停在门口。安娜·玛丽亚提着白色长裙,跑进屋子,人们给她闪开一条道,但是谁都没有说一个字。
她走到小路易斯的床边,慢慢地跪下来,低声唱起那首发多:
我们清楚地知道,
大家都有自己的发多,
谁若生来缺天才,
不会……再唱……好……
她硬咽了,唱不下去,放声痛哭起来。但是,小路易斯再也不能……
在索萨·莫赖斯的剧场后台,安娜·玛丽亚的那间宽敞的专用化妆室里,靠墙的一个精制的梳妆台上摆满了各种膏、油、香水……右侧有一个很大的衣橱,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
索萨·莫赖斯正在劝慰心情沉重的安娜·玛丽亚。他用关切的声调说: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安娜·玛丽亚木然地重复了一句:
“未来……”
“当然是呀,”索萨·莫赖斯又鼓励她:“鼓起勇气,改变生活,重新树立失去的信心,并确立新的地位,寻求新的欢乐和希望……”
安娜·玛丽亚梦呓似地说:
“说说罢了……只不过说说而已……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索萨·莫赖斯随声附和着:
“大概没有别的了。”
沉默良久,他鼓了鼓勇气:
“安娜·玛丽亚,你愿意同我结婚吗?”
“同你结婚?”安娜·玛丽亚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说:“你疯啦!”
索萨·莫赖斯有些激动:
“啊!难道这叫做发疯吗?”
安娜·玛丽凄然地摇摇头:
“你这是梦想,难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你和你的一切。”索萨·莫赖斯紧接着说。
“但是……你想的比说的要少。”安娜·玛丽亚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想,也不去想,”索萨·莫赖斯指手划脚、热情地说:“别人的看法与我无关,我们的事是我们自己的事。”
“不可能。”
“为什么?”
“啊,我的天!”安娜·玛丽亚心事重重:“这么多事……”
索萨·莫赖斯脸上闪过一丝阴云,马上接了一句。
“比如,儒利奥……”
“对我来说,儒利奥已经死了。”一提起儒利奥,安娜·玛丽亚就怒气冲天,气急败坏。
“对他来说,安娜·玛丽亚已经不存在了。”索萨·莫赖斯立刻高兴起来,并不失时机地挑拨:“现在只有靠命运来安排了。”
他又向安娜·玛丽亚靠近了一点,追问:
“但是,回答我,愿意同我结婚吗?”
“不,不行,曼努埃尔……”
“你还是爱他呀!”索萨·莫赖斯失望地说。
“我爱过他,他是第一个同我谈恋爱的人。”她眼睛看着墙,似乎要透过墙,看到远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已经流头的往事。她自言自语:“这些事情是不容易忘却的……”
“我看儒利奥不值得你怀念。”索萨·莫赖斯嫉妒地说,稍顿了一下又请求道:
“你考虑考虑我们的事吧。安娜·玛丽亚。”
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必须好好地想想。”她叹了一口气又说,“比你想象的要想得更多。但是……”她犹豫了一下:“靠理智违背真正的心愿又有什么好处呢?”
两个人都沉默了。最后,安娜·玛丽亚说:
“哦,曼努埃尔,我接受你的劝告,签定去巴西的合同……我不知道……回来后,大概我可以给你一个答复,一个不欺骗你的答复,也不……”
“也不欺骗你自己的答复。”索萨·莫赖斯抢着替她说:“不是这样吗?”
安娜·玛丽亚轻轻地点了点头。
安娜·玛丽亚在索萨·莫赖斯陪同下,走上飞机的弦梯,挥手同欢送她的崇拜者告别,开始了巴西之行。
在巴西,安娜·玛丽亚成了新闻人物。各地报纸均在头版刊登了她的大幅照片、介绍文章及有关演出盛况的报道。大批崇拜她的歌迷,尾随着她,从一个城市奔向另一个城市。到处可见她演出的海报和排队购票的长龙。她在人们的一片赞扬声中,在海报如潮的都市里,在崇拜者的簇拥下,在各地最好的剧院里,在公众暴风雨般的掌声中度过了一段紧张、辛劳而又令人心醉的时光。
酒店里的沉闷气氛同安娜·玛丽亚的欢乐形成鲜明对照。本来就比较阴暗的酒店使人们的心情更加沉重。儒利奥和其他人都不讲话,低头喝酒。
达米扬老爹注先打破了沉默,用沙哑的声音说:
“别再喝了,儒利奥。”
酒店老板马鲁若也用含混不清的粗嗓门又劝慰又生气地说:
“借酒浇愁那纯属浪费时间和金钱。”
已经有点醉意的儒利奥不耐烦地说:
“别用这种方法同我作对……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别管我的事……请让我安静点。”
“你没有权力这样说话。”达米扬老爹瞪着儒利奥,用教训的口吻说。
马鲁若语重心长地拖长声音说:
“如果我们不是你的朋友,我们才不管你的事呢?”
儒利奥低下头,喃喃地说:
“自己管自已吧。”
“你的勇气埋藏在心里,你想忘掉什么?”他两手支在柜台上,眼盯着儒利奥:“也想忘掉你自己,忘掉我们大家吗?”
儒利奥垂下了头,没有再说什么,闷闷不乐地一口气喝干杯子里的酒,呆坐了片刻,就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酒店。
在罗莎大妈家里,方桌上摆着罗莎大妈精心烹制的饭菜。儒利奥垂头丧气地坐在桌旁,双手支着头在那儿发呆,一点儿食欲也没有。
罗莎大妈坐到他身边,心疼地劝道:
“你不尝尝这汤吗?儒利奥。”
“我不饿。”
“这红肠很好,你不是喜欢吃吗?”
“对,我喜欢,但是我不饿。”
“那么吃点儿鱼吧!”罗莎大妈唠叨着。
“也不想吃。”儒利奥有些不耐烦了。
罗莎大妈有点儿不高兴,提高了嗓音,但眼里含着泪:
“为了你,给你做了这么多你爱吃的东西,而你却一点也不动。这还有什么意思?”
“噢,罗莎大妈,我这样,不是冲你的。”儒利奥感到懊悔。
“哦,孩子,我并没有生气。只是你这样,我心疼。”罗莎大妈看到儒利奥痛苦的面孔,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酒店里。儒利奥不声不响地喝着酒。其他人一边喝,一边窃窃私语。坐在儒利奥旁边的林格里亚看见他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忍不住劝他:
“喂,别再喝了。”
“别说了,这是我的事。”儒利奥不耐烦地说道。
一个人走到柜台前喊道:
“再来点儿白酒。”随后转过头问:“你也在这儿,儒利奥,你看报纸了吗?”
“没有,为什么?”他随口答道。
“登了一条同你有关的消息。”他挤了挤一眼睛说。
其他人立刻活跃起来,一人说:
“大标题是:‘安娜·玛丽亚返抵里斯本’。”
“大概没有必要庆祝一番了吧。”另一个放下酒杯转过身子,怪腔怪调地说:“终于有了你女朋友和我们的企业家的消息了……”
“对我来说,这一切变化太大了……”一个人话中有话地说。
“什么安娜·玛丽亚,玛丽安娜的,与我无关……”儒利奥仍喝着酒,尽力装作不在乎。
“哎呀,可怜的,看看你对我说的都是些什么呀。”
“噢,儒利奥,这事可能与你无关,但是你的脾气似乎因此变得更坏了……”
“因为你是作坊的穷工人,她呀……”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儒利奥怒不可遏,但又不愿意说安娜·玛丽亚的坏话,他毕竟是爱过,而且仍在爱着她。他猛地站起来,冲那些人吼道:
“因为我不高兴,正是如此,我才不再碰吉他了,而只想喝酒。……这些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我的生活里,谁又给了我什么呢?谁为我付过酒钱吗?”半醉的儒利奥又象是自言自语:“我不弹琴是因为我不想……不想弹……”
可是那几个好事的人还不肯罢休,继续议论:
“为什么那些姑娘这么爱变心呢?还要死死抓住一个老头子不放……”
“唉,就是那么回事!”
儒利奥还要喝酒,林格里亚怕闹出什么乱子,拉着他往外走,一边劝慰他:
“让他们胡说去吧。走吧,我们走吧!”
林格里亚费了很大劲才把儒利奥拉出酒馆,他们来到大街上。
“你别生气,我很清楚,你的生活与我无关。但是,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了。安娜·玛丽亚不值得你这么垂头丧气。”
“你让我安静点吧!”儒利奥烦躁地挥了挥手。
“你还记得我那一天给安娜·玛丽亚送去的那张条子吗?”林格里亚的情绪有些激动:“就是小路易斯死去的那天晚上。安娜·玛丽亚根本没有看……”
儒利奥一听到安娜·玛丽亚这个名字便心烦意乱,没有心思听他罗嗦,忍不住对林格里亚发起脾气: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呀?!闭上你的嘴吧。”
林格里亚对儒利奥的态度毫不介意,继续说:
“哦!这件事使我很苦恼,我非说不可……”
“那你就说吧。”儒利奥烦恼又无可奈何地叫道。
“我是一定要说的。”他缓了一口气:“她没有看到信。那时她正在演唱……钱是那个企业家给的……你看值不值得因为她而搅乱了自己的生活。”
儒利奥听了后,才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噢,林格里亚,你把事情办得糟透了。”儒利奥十分懊丧地大叫起来。
安娜·玛丽亚穿着一件黑色胸前绣花连衣裙来到莎大妈家门口,抬起手臂,想推门,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放下。最后在是鼓足了勇气,小心地推开了那熟悉的大门,轻轻地问了一声:
“晚上好!罗莎大妈。”
罗莎大妈腰上系着一条围裙正在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哼着听不出是什么调的小曲儿。听到有人进来,她慢慢地转过又高又胖的身驱。当看到是安娜·玛丽亚这位不速之客时,立刻沉下脸来,正在擦桌子的手也停下来,没好气地拉长声音问:
“你干什么来了?”
看到罗莎大妈那张阴沉的脸,安娜·玛丽亚怯懦地说:
“来看看您。”
“看我!?谢谢您了,但是没有必要。”
听到罗莎大妈挖苦的语调,安娜·玛丽亚因觉得没有得到谅解而感到异常的委曲。但为了见到儒利奥并向他解释清楚他们间的误会,又怏求罗莎大妈:
“我想同儒利奥谈谈。”
不提儒利奥的名字还好,一听安娜·玛丽亚又提起儒利奥,罗莎大妈的脸变得更加阴沉了,锋利而又嘲弄的话语又泼向安娜·玛丽亚:
“哼!现在您又要唱另一段了,儒利奥不在。您以前搬走时,我们已经不再欢迎您再来了。”
“我知道,罗莎大妈。”
安娜·玛丽亚羞愧地低下了头,眼中含着泪水。
罗莎大妈觉得安娜·玛丽亚眼中的泪水是装出来,便狠狠地噔了她一眼,气呼呼地说:“我已经说过了,儒利奥不在。好在他不在,您明白吗?好在他不在家。”
罗莎大妈看到安娜·玛丽亚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厌恶地把手往门外一指,高声叫道:
“您走吧,滚吧!”
安娜·玛丽亚听到她敬重的,视为母亲的罗莎大妈让她滚开,感到一阵心酸,强忍住委曲,又解释道:
“您知道,我感到十分不幸的是我不能直接同儒利奥谈。我想对您说……”
罗莎大妈怒气冲冲地打断她的话:
“您以为别人还不知道?我可以吿诉您,如果儒利奥不看报,现在还不知道您的事。”罗莎大妈又愤怒地嘲讽她:“我的贵妇人,任何人都清楚您干的那些事。”
安娜·玛丽亚听了罗莎大妈的讽刺、挖苦的话,伤心极了,欲言,又有些害怕,但为了知道儒利奥的下落,还是恳求罗莎大妈:
“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说下去吧,我要亲自同儒利奥谈谈我生活中的一些事,我必需同他谈谈。罗莎大妈,必需想办法同他谈谈。”
罗莎大妈又胡乱地擦了一下桌子,没好气地说:
“那就说吧。您还要找个起重机来帮忙吗?有那么‘重’要吗?你没有听见吗?谁知道您在什么地方?什么公司,公母的!我弄不清楚,我们把你们两人连在一起,现在关系断了,这都是您的罪过。”
安娜·玛丽亚的脸瞬时变得苍白,声音发抖了:
“您这么说,真好象是我的过错。”
“不是吗?”
“不,罗莎大妈,不是我的过失。”
安娜·玛丽亚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委曲之余,情绪也有些激,又用颤抖的声音对罗莎大妈解释:
“对此我并不欠什么。谁也没有给我什么帮助,我也没有得到必要的帮助,他们本来是能够给我帮助的。”
罗莎大妈蔑视地用鼻子哼了一下:
“哼!谁乐意给您帮助呢!”
“大家都把我想得太坏了,都把我拒之门外。那天晚上,林格里亚……”安娜·玛丽亚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罗莎大妈又想起小路易斯曲死前还惦念着安娜·玛丽亚,而她却在给达官贵人演唱,气得肥胖的身驱颤抖起来,忍不住骂道:
“住嘴!闭上您的嘴巴,别在为自己唱赞歌了。鬼话说不圆,您是个什么东西!把自己放在一个可悲的地位,还想演戏呀!”
安娜·玛丽亚楞了一下,擦了擦眼泪说:
“哎!罗莎大妈,您想想看……”
不等她的话说完,罗莎大妈朝安娜·玛丽亚面前走了几步,多日积下的怨恨一下子都发泄出来:
“谁爱管您的事,我一直在想您竟然在别人遇到不幸的时刻送钱来,表示友谊,做出那种让人恶心的姿态。没有人赞同您。您得了吧!现在就给我滚,滚吧!不然我就把你的头砸烂。”罗莎大妈觉得还没有解气,又怒气冲天地吼道:
“滚开!听见了没有!?”
罗莎大妈的态度使安娜·玛丽亚心灰意冷,没有机会向旧日的情人解释矛盾的原因更使她感到委曲。她失去了儒利奥,失去了朋友们的友谊,使她绝望了,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罗莎大妈的家。
在索萨·莫赖斯剧场后台。
“快到时间了,去化妆吧。”索萨·莫赖斯柔地对安娜·玛丽亚说。
她正要往自己的化妆室走去,突然看到林格里亚走过来,高兴得尖叫起来:
“你好,林格里亚!”安娜·玛丽亚似乎忘记了化妆这件事,快步向林格里亚迎去,“拥抱你啦。来吧,进来,请进来,进来呀!”她兴奋的连拉带让边走进化妆室,“你想不到,我是多么高兴。我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也已经不愿意和我做朋友了呢!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呢?想让我给你找戏票吗?”
林格里亚满面愁容地低着头,一声不响。这使安娜·玛丽亚坦心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你需要什么吗?”见到林格里仍不该话,以为他不好意思开口,又试探着追问:“需要钱吗?”
林格里並觉得被轻视了,赶紧说:
“你觉得我来这儿是求你给我点什么吗?我还不至于饿死呢!”
安娜·玛丽亚突然醒悟过来,抓住林格里亚的胳臂,焦急而又担忧地问:
“快说,儒利奥发生什么事了?他到底怎么了?”
林格里亚看了安娜·玛丽亚一眼,又低下头心事重重地说:
“倒楣的儒利奥因为你的原故不想活了。你看,是因为我的过错……”
“林格里亚,你别昏头昏脑的了。过错是儒利奥的,是罗莎大妈的。”她越说越生气,“是达米扬老爹的,是所有那些不爱干净的人的过错。他们连一件干净的衬衣也不愿意看见。”
“不,过错是我的。假如小路易斯死的那个晚下,我说明白了,你根本没有收到罗莎大妈的信,也就不会发生任何事情了。”林格単亚十分内咎地继续说:“但是我说不清楚。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那么悲愤,根本不能把事情一一说清楚。”
安娜·玛丽亚恍然大悟。
“现在我才明白了。”
林格里亚又解释道;
“是这样,是这样的。所有的人都认为你没有来,是你不想来,甚至还给了一点钱,不是小看大家吗?……”
安娜·玛丽亚听到“钱”字感到非常委屈。
“他们认为我会那样……太不公平了。他们太气人了。”她越说越气愤,“他们从小看着我长大,明明知道我不会那么做的。”
“他们以为……”
“他们瞎猜,我从巴西回来后,不是到罗莎大妈家去了吗?她是怎么对待我的?听我讲了吗?理解我吗?保护我了吗?这样对吗?好象我有毒似的把我赶走了……”安娜·玛丽亚由于悲愤声音有些哽咽了。
“可恶的儒利奥把你的心撕碎了。你再看到他时,再向他发火。”
林格里亚不无同情地说。
“现在这对任何人都不重要了,以后也不重要了。”安娜·玛丽亚心情沉重地说。
“重要,重要。请让我说完,如果你愿意,再向我发火吧。该对我发火。”他叹了一口气又说:“儒利奥已经不象以前那样了,整天只是喝酒,什么也不干,也不弹琴了,并要去非洲。你知道吗?”
“不,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就要去了,今天大家演出,为他集资买票,这儿有一条带照片的新闻,类似你过去的那张,你记得吗?”林格里亚指着报纸说。
“记的,上帝知道,我那时过的很好。”
“很好!?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认为?”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你肯定愿意……安娜·玛丽亚……”
“我愿意什么?”安娜·玛丽亚急切地问。
“我们救救儒利奥。”
安娜·玛丽亚面无表情,怨恨地说:
“不,不愿意。这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感兴趣。”
扩音器里传来舞台监督让安娜·玛丽亚上场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但是安娜·玛丽亚没有上场的意思。她心情复杂,对林格里亚说:
“我要结婚了,我不能不忠实于一个永远对我忠诚的男人……”
“请原谅,你喜欢他吗?”林格里亚急忙打断她的话。
“同他有友情。”
“但是……有爱情吗?”
“我不爱任何人。”安娜·玛丽亚冷冷地说。
“如果我以前不象现在这样认识你的话……”
“以前不认识又怎么样呢?”
“我就会相信你现在的话。”
“那么,你现在不相信吗?啊?回答我,你不相信吗?”安娜·玛丽亚固执地问。
“不,安娜·玛丽亚,我不相信。”
“你错了,我受了那么多罪,已经不喜欢任何人了。现在我的心冷了,好象一块石头一样。”
“你想欺骗谁呀?是骗我,还是骗你自己?”
“是……是欺骗那个喜欢儒利奥的人。”安娜·玛丽亚无可奈何地承认,“也可以说是这样,对,我不能忘掉他。但是一直到最后一刻我都为他着想,为他伤心落泪。然而得到的回敬是一记耳光。”她越说越激动,越气愤:“你明白了吗?我再也不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了。你知道吗?对于儒利奥,我有的是什么?是愤怒!过去是,现在也是愤怒。我不能原谅他的所作所为。”她强忍住要流下的泪水,又愤愤地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儒利奥不应当有爱人。如果有的话,也不应该有象我这样的人。他应当同一个疯子谈恋爱,用对我的那一切去对待她。你知道这一切的。如果他喜欢我,就应该顺从我,使我高兴,保护我,那才是我需要的爱人。”安娜·玛丽亚忍不住伤心地哭起来,“现在,你走吧,我再也受不了啦。”
安娜·玛丽亚虽然向林格里亚发泄了心中的积怨。但林格里亚看清了安娜·玛丽亚真正的心思。现在误会澄清了,一切会怎么样呢?
林格里亚解释了一切,心情轻松了许多,起身准备离去。
“好吧,你镇静些,我这就走,但是……只想再说一点,我是满意地离开这里的。非常满意地离开这里。”
林格里亚走出了化妆室。而安娜·玛丽亚却在回往事的痛苦中伤心地啜泣着……
扩音器中又传来催促安娜·玛丽亚上场的声音:“安娜·玛丽亚,安娜·玛丽亚您误场了。”
剧场里听众哗然,糟杂声传到后台,传到安娜·玛丽亚的化妆室。但是她仍然一动未动,她仍在啜泣,仍在纷乱的思绪中,仍在……
在希科·法蒂斯塔的俱乐部里,糟杂声逐渐平息。最后一个节目的演员各就各位。听众静静地,怀着依依惜别的心情,婉惜的心情,迁怒于安娜·玛丽亚的心情,准备聆听儒利奥在葡萄牙本土上的告别的演出。
他弹了一首悲壮的乐曲,颇有些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气概。
听众们热烈欢呼,鼓掌,使他只得坐下来,再弹一曲。他不由得信手弹起了和安娜·玛丽亚热恋时他们最喜欢的那首发多。但是,现在……只剩他一个人。她在哪里呢?听得见他的琴声吗?此刻她又是什么心情呢?
儒利奥的心情难以形容,思绪纷乱,没有笑容,人们只看到他微皱着眉头专心地弹着。停下这首“发多”,又重弹另一首,但是几个音符过后,不由得又回到原来的那首。他的手指,他的心已不听大脑的指挥。那首“发多”就象他和安娜·玛丽亚的信物,无法抛开,无法从记忆中抹去。
他再次停下,想稳定一下思绪,另弹一首以谢众人——他最亲近的人。
这时,门口突然响起那甜润,熟悉的歌声。儒利奥楞住了,以为是在梦境中。拨弦的手指停下,两眼放出了光彩,紧盯住门口。听众们也不由自主地回头看着。只见安娜·玛丽亚仍穿着她第一次公演时的那身衣裙,披着原来的那条黑沙巾,边唱,边走进俱乐部。一瞬间,大家明白了一切。儒利奥的眼睛湿润了,安娜·玛丽亚的眼睛也含着热泪,唱着那首作为信物的“发多”走上舞台。儒利奥是这么激动,以至忘记弹琴。突然他好象想起了什么,停在琴弦上手指飞快地弹起来,为安娜·玛丽亚伴奏。
安娜·玛丽亚一边唱着,一边走到儒利奥的背后,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上,儒利奥回过头来,深情地望着心上人,手指仍旧弹着。安娜·玛丽亚继续唱着他们心爱的“发多”:
知道吗?你知道吗?
从出生到死亡,
即使再强的强人,
也不能够逃脱,
上帝安排的命运。
……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