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
孤雁不饮啄⑴,飞鸣声念群。
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⑵?
望尽似犹见⑶,哀多如更闻⑷。
野鸦无意绪⑸,鸣噪自纷纷⑹。 [1]
⑴饮啄:鸟类饮水啄食。
⑵万重云:指天高路远,云海弥漫。
⑶望尽:望尽天际。尽,一作“断”。
⑷如更闻:一作“更复闻”。
⑸意绪:心绪,念头。
⑹鸣噪:野鸦啼叫。自:自己。一作“亦”。 [1-3]
一只离群孤雁,不想饮水,不肯进食,只是低飞哀叫,思念追寻它的同伴。
雁群消失在云海之间,有谁来怜惜这只天际孤雁呢?
放眼望尽天涯,好像看到同伴身影;哀鸣响震山谷,好像听到同伴召唤。
野鸦是全然不懂的,它们纷纷然鸣噪不停,自得其乐。 [4]
《孤雁》作于大历初年杜甫旅居夔州期间,是当时创作的咏物诗八章之一。由于四川政局混乱,杜甫带着家人离开成都,乘船沿长江出川,滞留夔州。杜甫晚年多病,故交零落,处境艰难,心中充满失意之感和哀伤之情。 [3-4]
此词首联开篇即唤出“孤雁”。“不饮啄”,写得孤雁有品骨。孤雁非常想念它的同伴。不单是想念,而且还拼命追寻,是一只情感热烈而执着的“孤雁”。“不饮啄”体现出孤雁不达目的绝不放弃的决心,寄寓诗人当时渴望与亲人朋友团聚的心情。
颔联境界忽然开阔。高远浩茫的天空中,这小小的孤雁仅是“一片影”,它与雁群相失在“万重云”间,此时此际显得惶急、焦虑和迷茫。“一片”“万重”对比,构成极大的反差,极言其“孤”。“谁怜”二字直抒胸臆,凝聚了诗人对孤雁的怜悯之情。形象地写出了路远雁孤、同伴难寻的凄苦之情。这一联以“谁怜”二字设问诗人与雁,“物我交融”,浑然一体了。诗人所思念的不单是兄弟,还包括他的亲密的朋友。经历了安史之乱,在那动荡不安的年月里,诗人流落他乡,亲朋离散,天各一方,可他无时不渴望骨肉团聚,无日不梦想知友重逢,这孤零零的雁儿,寄寓了诗人自己的影子。
颈联联紧承上联,从心理方面刻画孤雁的鲜明个性。“似”“如”二字表现了未见而似见,未闻而犹闻的幻觉。颈联通过对孤雁飞着叫着寻找同伴的描写,将孤雁的渴望、煎熬表现得淋漓尽致。它被思念缠绕着,被痛苦煎熬着,迫使它不停地飞鸣。它望尽天际,不停地望,仿佛那失去的雁群老在它眼前晃。它哀唤声声,不停地唤,似乎那侣伴的鸣声老在它耳畔响。所以,它更要不停地追飞,不停地呼唤了。这两句血泪文字,情深意切,哀痛欲绝。从中体现出诗人流离失所,生活困苦,又没有亲人和朋友可以依靠的状态。“犹”和“更”道出了诗人心中的沉重的悲哀与伤痛。
尾联用了陪衬的笔法,表达了诗人的爱憎感情,用野鸦的无忧无虑、热闹非常来反衬孤雁的寂寞、愁苦,尾联进一步表现了孤雁渴望团聚的哀愁与奋力寻找的坚持不懈。孤雁念群之情那么迫切,它那么痛苦、劳累;而野鸦们是全然不懂的,它们纷纷然鸣噪不停,自得其乐。“无意绪”是孤雁对着野鸦时的心情,也是杜甫既不能与知己亲朋相见,却面对着一些俗客庸夫时厌恶无聊的心绪。
全诗以孤雁象征自己。诗写的是孤雁,无一字涉及诗人自己。但通过这只不饮不啄、穿飞哀鸣、思寻伙伴的失群的孤雁间接暗示了诗人在战乱中只身颠沛流离、怀念亲朋的情怀。这是一篇念群之雁的赞歌,它表现的情感是浓挚的,悲中有壮的。孤雁那样孤单、困苦,同时却还要不断地呼号、追求,它那念友之情在胸中炽烈地燃烧,它甚至连吃喝都可抛弃,更不顾处境的安危;虽然命薄但是心高,宁愿飞翔在万重云里,未曾留意暮雨寒塘,诗情激切高昂,思想境界很高。就艺术技巧而论,全篇咏物传神,是大匠运斤,自然浑成,全无斧凿之痕。中间两联有情有景,一气呵成,而且景中有声有色,甚至还有光和影,能给读者以“立体感”。 [4-6]
宋·范温:(余)尝爱崔涂《孤雁》诗云:“几行归塞尽,念尔独何之”八句;公(按指山谷)又使读老杜“孤雁不饮啄”者,然后知崔涂之无奇。《老杜补遗》云:“鲍当《孤雁》诗云:‘更无声接续,空有影相随’,孤则孤矣,岂若子美‘孤雁不饮啄……相失万重云’,含不尽之意乎?”(《潜溪诗眼》) [7]
明·钟惺:将孤雁说作一极有交情,极不妄交人。又云:“似犹见”“如更闻”,说不得“见”与“闻”矣。“孤”字、“念群”字,意皆尽此二句(“望尽”二句下)。又云:咏物请客,语难于妙,此可为法(末二句下)。(《唐诗归》) [7]
清·浦起龙:“飞鸣声念群”,一诗之骨。“片影”“重云”,失群之所以结念也。……“望断”矣而飞不止,似犹见其群而逐之者;“哀多”矣而鸣不绝,如更闻其群而呼之者。写生至此,天雨泣矣。末用借结法。(《读杜心解》) [7]
清·谭宗:殊无甚深迥,而构辞切笃,遂成绝调(“相失”句下)。(《近体秋阳》) [7]
清·许印芳:全诗主意在第二句。三、四固佳,五、六尤沈刻。世人但知学三、四之自然,往往流为浮滑浅率;正宜学五、六以救之。结句“野鸦”衬“雁”,“纷纷”衬“孤”。题字无一落空,此法律谨严处。(《瀛奎律髓汇评》) [7]
清·朱庭珍:少陵……《孤雁》、《萤火》之什,《蕃剑》、《捣衣》之作,皆小题咏物诗也,而不废议论,不废体贴,形容仍超超玄著,刻划亦落落大方,神理俱足,情韵遥深,视晚唐、南宋诗人体物,迨如草根虫吟耳。是以知具大手笔,并小诗亦妙绝时人,学者可知所取法矣。(《筱园诗话》)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