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中國開始接受資本主義時，29歲的何立峰恰好身處這一變化的中心。作為擁有兩個財政金融學位的黨員，他進入廈門市政府工作，這座沿海城市剛被鄧小平從計劃經濟下解放出來，成為嘗試自由市場改革的試點。

在接下來的20年裡，何立峰在廈門和附近城市擔任的政府職位越來越高，直到成為地方上的黨內高級幹部和最高領導人。廈門則成了一個中小企業聚集的地方，國有企業很少。廈門是國家嘗試市場經濟實驗的一個樣板，幫助引領了中國經濟的多年快速發展。

本月，現年68歲的何立峰被任命為中央政府重要官員。他受命主管經濟時，中國經濟增長的速度已經放緩，而北京方面已明確地轉回到依賴國有企業和中共嚴格監督的經濟模式。

何立峰的新職位是國務院副總理，他將負責從產業政策到貿易談判等各個方面的工作。過去五年裡，他曾擔任為中國經濟制定總體規劃的重要職務，現在，他在確保那些規劃得到執行、中國最高領導人習近平的命令得到遵守方面，將擁有更大的影響力。

經濟學家們現在想知道的一個大問題是，世界將看到的何立峰會是個什麼樣的副總理。他會從他職業生涯早期在廈門看到的創業活力中得到啟發嗎？還是會按照他近年來不苟言笑的中共官員的樣子行事，避免與外國高管接觸、堅持與國有企業密切合作？

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的政治學家史宗瀚說，何立峰最近的經歷表明，他支持政府主導經濟。這種做法能解決短期問題，比如通過建設高速公路和蓋摩天大樓來刺激經濟快速發展，但會帶來長期的困難，比如需要不斷借錢為建設項目提供資金。

何立峰「有按照上司的意願馬上把事情辦成的記錄，但可能會犧牲一些中期問題」，史宗瀚說。

新任總理李強在本月剛上任後舉行的記者會上承諾，國家將對民營企業和國有企業一視同仁，試圖表明中國想重振企業家精神。四名認識何立峰的人在匿名的情況下表示，廈門的工作經歷對他有影響，讓他意識到了自由市場促進經濟增長的力量。

但他們也說，預計何立峰會嚴格按照習近平的每個決定去做。習近平已經下達的國家主義政策在許多情況下抑制了企業發展。

何立峰是習近平關係最密切的親信之一，後者在本月獲得了國家主席的第三個五年任期。中國政治舞台上多年來已幾乎沒人比何立峰與習近平的關係更近。何立峰從廈門大學拿到碩士學位幾個月後，兩人作為年輕官員在廈門相識。習近平在公共場合露面時，官方發布的照片中總能看到何立峰站在習近平身後幾步遠的地方。

20世紀80年代，他們曾在廈門一起設立工業園區，宴請來自中國大陸其他地方以及港台的潛在投資者。

2009年，何立峰離開了廈門，追隨擔任國家副主席的習近平來到中國北方。何立峰曾在天津市政府任高級官員，五年後來到附近的北京，成為負責經濟規劃的主要官員。

自2017年起，何立峰在中國經濟轉向由國家主導的過程中起了巨大作用。他曾擔任中國最高的中央規劃機構、權力極大的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的主任兼黨組書記。他改變了發改委注重外國投資的做法，減少了與外國高管的會面，轉向強調與國有企業的密切協調。

何立峰在經濟政策上的變化與他的老上司對市場的信任度下降同時發生。何立峰2008年在母校發表講話時反映的是他早年對資本主義的信仰。他頌揚了鄧小平1978年做出的自由市場改革決定，從那時起，鄧小平主導了長達20年的中國政治生活。何立峰說，他和那些當時上了大學的人是「改革開放的直接受益者」。

何立峰去年8月在政府辦的《經濟日報》上發表的文章語氣截然不同：「加強黨對經濟工作的全面領導是我國經濟發展的根本保證。實踐證明，辦好中國的事，關鍵在黨。」

何立峰在政策制定上偏離了市場經濟有多遠，從他被調到北京的國家發改委工作之前在天津擔任高級領導人時的做法可見一斑。

位於北京東南、距北京約120公里的天津是政府干預經濟的典範，在許多方面，這裡與何立峰開始在政府工作時的廈門截然相反。國有企業在天津佔主導地位。大量借貸讓天津成為中國面臨最嚴重債務危機的地方政府之一。

何立峰曾負責在天津海濱新區建設一個由摩天大樓組成的巨大新城，將其打造為一個「新曼哈頓」，但未能吸引許多企業。

如今，天津港看到的是一排排無人居住的公寓樓。一座 103層高的摩天大樓只有底部的40層投入商用。在最近的一個工作日，就算是裡面的四家麥當勞特許經營店也幾乎空無一人。

最近一個工作日的午餐時間，29歲的上班族大衛·邢（音）坐在一家幾乎空無一人的購物中心的餐飲區。他的朋友們搬到天津只住了幾年就得出結論，其他地方有更好的工作機會。

「感覺這裡留不住人，」他說。

中國各地的城市都在艱難地應對沉重的債務問題，惠譽評級的一項分析發現，天津的麻煩比所有其他城市的都大。儘管這裡長期以來一直是重工業中心，有廣泛的稅收基礎，但由於附屬於該市的借貸機構的負債如此之高，以至於它們支付的利率位居中國最高之列。天津近五分之三的債務今年到期，投資者對於向該市提供期限更長的貸款一直持謹慎態度。

與天津不同，廈門的債務相當少。標準普爾全球本月發布的一項分析發現，廈門是福建省負債最少的城市，福建則是中國信用狀況最好的省份之一。

廈門仍然是小企業活動的中心。現年40歲的孫浩（音） 15年前從河南來到廈門，因為他不想繼續在自己的老家為他人工作。他在這裡開了一家只有他一個人的電焊坊，為附近的電路板廠製造鋼支架。

「以前跟別人做，我在這裡自己做，就更好一點，」他說。

但今天的中國更像天津而不是廈門。全國範圍內，今年頭兩個月政府在道路、橋樑和其他基礎設施上的投資增長速度幾乎是零售業的三倍，零售業是中國企業家最多的行業之一。

何立峰本人也許從未理解廈門的小企業精神。甚至在他去天津工作之前，在廈門政府任職的最後幾年裡，他曾下令將廈門歷史老城周邊的社區和村莊夷為平地，為現代化建築騰地，曾在廈門附近任地方記者的新加坡國立大學政治學教授吳木鑾說道。

吳木鑾補充說，何立峰結束他的廈門職業生涯時獲得了一個新綽號：何大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