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特拉維夫——10月7日凌晨3點，以色列國內安全部門負責人羅南·巴爾仍然無法確定自己所看到的是否只是哈馬斯的又一次軍事演習。

在他所在的國內安全局的總部，官員們花了幾個小時監視哈馬斯在加薩地帶的活動，這些活動在半夜異常活躍。以色列的情報和國家安全官員堅信哈馬斯無意發動戰爭，他們最初認為這只是一次夜間演習。

如果那天晚上他們監聽到哈馬斯武裝分子的手持無線電通訊，他們的判斷可能會有所不同。但以色列信號情報機構8200部隊早在一年前就停止了對這些網路的竊聽，因為他們認為這是浪費精力。

那天晚上，隨著時間的流逝，巴爾認為哈馬斯可能會發動一次小規模襲擊。他與以色列高級將領討論了自己的擔憂，並命令「龍舌蘭」小組——精英反恐部隊——部署到以色列南部邊境。

據三名以色列國防官員說，襲擊即將開始之前，沒有人認為局勢嚴重到需要把納坦尼雅胡總理叫醒。

幾小時內，龍舌蘭部隊就捲入了與數千名哈馬斯武裝分子的戰鬥，這些武裝分子穿過以色列引以為豪的邊界圍欄，開著卡車和摩托車飛速進入以色列南部，襲擊村莊和軍事基地。

以色列這個中東地區最強大的軍事力量不僅完全低估了襲擊的規模，而且情報收集工作也完全失敗，這主要是由於傲慢和錯誤地認為哈馬斯的威脅已經受到遏制。

儘管以色列在間諜活動方面擁有先進的技術實力，但哈馬斯武裝分子為這次襲擊接受了大量訓練，實際上至少有一年時間沒有被發現。這些戰士被分成不同的部隊，各自有特定的目標，他們對以色列的軍事基地和基布茲的布局擁有縝密的情報。

以色列曾經堅不可摧的安全感被粉碎了。

1400多人被殺，其中包括許多女性、兒童和老人，他們被有計劃地殘忍殺害。數以百計人被扣為人質或失蹤。據哈馬斯管理的衛生部稱，以色列對加薩進行了猛烈的轟炸，造成8000多名巴勒斯坦人死亡，數千人受傷。以色列軍方週日表示，將對加薩發動更猛烈的襲擊，並稱已在夜間擴大了地面進攻。

以色列官員承諾對導致襲擊的失誤進行全面調查。

即使未經調查，也可以明顯看出，襲擊之所以可能發生，是由於近年來一連串的失誤，而不是幾小時、幾天或幾週的失誤。根據對以色列、阿拉伯、歐洲和美國官員的數十次採訪，以及對10月7日突襲行動以來收集的以色列政府文件和證據的查閱，《紐約時報》的調查顯示：

——以色列安全官員花了數月時間，試圖警告納坦尼雅胡，他的國內政策引發的政治動盪正在削弱該國的安全，給以色列的敵人壯膽。而納坦尼雅胡繼續推行這些政策。據以色列官員稱，7月的一天，他甚至拒絕會見一名前來根據機密情報發出威脅警告的高級將領。

——以色列官員多年來對哈馬斯構成的威脅做出錯誤的判斷，更關鍵的是，在襲擊的準備階段。據五名了解內情的人士透露，自2021年5月以來，以色列軍事情報部門和國家安全委員會的官方評估是，哈馬斯無意從加薩發動可能招致以色列毀滅性回應的襲擊。由於討論敏感細節，這五名人士要求匿名。相反，以色列情報機構評估稱，哈馬斯試圖煽動針對約旦河西岸以色列人的暴力，而西岸由哈馬斯的對手巴勒斯坦權力機構控制。

——納坦尼雅胡和以色列高級安全官員認為，伊朗及其最強大的代理力量真主黨對以色列構成了最嚴重的威脅，這種看法轉移了人們對打擊哈馬斯的注意力和資源。9月下旬，以色列高級官員告訴《紐約時報》，他們擔心未來幾週或幾個月，以色列可能會受到伊朗支持的民兵組織在幾條戰線上的襲擊，但沒有提到哈馬斯會從加薩地帶發動與以色列的戰爭。

——近年來，美國情報機構基本上已經停止收集有關哈馬斯及其計劃的情報，認為該組織是地區威脅，已經在以色列掌握中。

總體而言，以色列政治和安全官員的傲慢態度使他們相信，該國相對於哈馬斯的軍事和技術優勢將使這個恐怖組織得到遏制。

許多高級官員已經承擔了責任，但納坦尼雅胡還沒有。在向他的辦公室發出就本文置評的請求後，他於以色列時間週日凌晨1點在X（前Twitter）上發布了一條消息，重複了他對《紐約時報》說過的話，並指責軍方和情報部門沒有向他提供任何有關哈馬斯的警告。

「納坦尼雅胡總理自始至終在任何情況下都沒有收到關於哈馬斯戰爭意圖的提醒，」這則用希伯來語寫的推文說。「相反，包括軍事情報部門和國家安全局負責人在內的整個安全機構的評估，結果都是哈馬斯已得到遏制，正在尋求達成協議。」

此言論引發軒然大波，戰時內閣成員本尼·甘茨公開指責納坦尼雅胡，稱「領袖意味著擔責」，並敦促納坦尼雅胡收回這番言論。該文後被刪除，納坦尼雅胡又發了一篇致歉。

據三名以色列國防官員表示，兩名以方高級將領曾於7月24日前往國會向議員發出緊急警告。

國會當天要對納坦尼雅胡限制司法機構權力的提案進行最終表決，該法案引發了以色列社會的動盪，點燃了大規模的街頭抗議，並導致大量軍隊預備役人員辭職。

越來越多的空軍作戰飛行員威脅稱，該法案若是得到通過，他們將拒絕到崗。

其中一位將領——以色列國防軍軍事情報局局長亞倫·哈利瓦——在公文包裡裝著高度機密文件，詳細陳述了情報官員的判斷，即政治動盪正在令以色列的敵人蠢蠢欲動。一份文件稱所謂的反以色列「抵抗軸心」——伊朗、敘利亞、哈馬斯、真主黨和巴勒斯坦伊斯蘭聖戰運動——的領導人都認為，趁以色列弱點暴露之時，他們應當予以打擊。

其中一份文件顯示，真主黨領導人哈桑·納斯魯拉說有必要為一場大戰做好準備。

哈利瓦打算告訴聯合政府領導人，政治動盪正在為以色列的敵人製造發動襲擊的機會，特別是在越來越多的軍方人員辭職的情況下。只有兩名國會成員前去聽取了他的簡報。

納坦尼雅胡的法案以壓倒性多數獲得了通過。

另外，國防軍總參謀長赫茲·哈勒維中將也曾試圖向納坦尼雅胡發出同樣的警告。官員們稱，總理拒絕與他會面。關於此次會面，納坦尼雅胡辦公室沒有回應置評請求。

以色列官員相信真主黨正在牽頭籌劃一場針對以色列的協同襲擊，但那不會演變為全面戰爭。

官員們的擔憂在8月和9月不斷加劇，哈勒維公開表達了他的擔憂。

9月11日，就在襲擊發生幾週前，他一場軍隊儀式中表示，「我們必須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充分地準備應對涉及多區域的廣泛軍事衝突。」

納坦尼雅胡的盟友紛紛在以色列電視台上批評哈勒維散布恐慌。

在國內安全局的一系列會議中，其他以色列高級官員也收到了類似的警告。最終，巴爾也選擇公開發聲。

「從我們正在進行的調查來看，我們如今可以斷定，政局不穩定和日益加劇的分裂給邪惡軸心、恐怖組織和個體威脅注入了一劑強心針，」巴爾在一次講話中說道。

以色列官員堅信，「隔離牆」——於2021年竣工、在地面和地下蜿蜒60餘公里的鋼筋混凝土牆——能夠將加薩徹底封鎖。四名以軍高級官員告訴時報，以色列還在邊境布下了一個幾乎完全由攝像頭、傳感器和「瞬時射擊」遙控系統的監控網。

以軍高級官員認為，巍然聳立的隔離牆再加上遠程監控和機槍系統足以讓入侵以色列成為不可能任務，從而減少了在基地大量駐軍的需要。

但哈馬斯的襲擊說明了這些科技的脆弱。該組織使用的爆破無人機破壞了保衛加以隔離牆的移動通信天線和遠程發射系統。

為了繞過以色列強大的監控技術，哈馬斯武裝分子內部似乎也有嚴格的紀律規定，不能用手機討論行動計劃。一名歐洲官員表示，這使得他們能夠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發動襲擊。

該組織最可能採用的策略是將武裝分子分成更小的作戰單位，每個單位可能只針對特定目標進行訓練。

襲擊發生兩周後，在與軍方調查人員談話時，在襲擊中倖存的士兵作證稱，哈馬斯的訓練有極強的目的性，他們甚至能破壞一整排攝像頭和通訊系統，導致「我們幾乎在同一時間全部黑屏」。一切的一切也致使襲擊發生的當天早上，以方對情況幾乎一無所知。

戰鬥結束後，以色列士兵在部分哈馬斯武裝分子的屍體上找到了手持對講機——那正是以色列情報官員一年前認定不再值得監控的設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