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甜甜的古言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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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1.

我第一次见南星哥哥,是在一场烧尾宴上。

那年我八岁,年纪尚小,脾气却暴,即便是世子哥哥惹了我,也得给我一袋糖球才能哄好。可爹爹和娘亲不许我吃糖,于是我偷摸躲过跟着我的嬷嬷和婢女,一个人溜到无人的小道上,这才开始享用手中难得的美味。

当时太幼稚,总以为世界就该围着我一个人转,又总担心大人神通广大,好像我做什么坏事都会被发现。

于是,不久后听见脚步声,我下意识就觉得是爹娘发现我偷吃,派人来抓我了。

我吓得赶忙往假山后躲,装着糖球的纸袋掉在了地上,也慌得不敢捡。不料来人是个少年,他抱着个蹴鞠颠了两下,眼看就要踩到我的糖球,我心一紧,没想到他眼疾手快,一把将油纸袋捞了起来。

“苏记?”他看一眼袋子,“谁掉的?”

我见他面生,也没大我几岁,想来不是抓我的人,急匆匆跳出来:“我的!还给我!”

少年皱了皱眉,月光融在小池塘里,又反了清光在他脸上,事后想想颇为好看,可当时的我只想吃糖。

我怕被人发现,又怕他不还我,更着急了:“快给我呀!”

少年歪歪头:“怎么一点儿礼貌都没有?”

“谁叫你拿人东西不还!”我叉着腰气急了,朝他一摊手,“给我!”

他悠悠闲将手举高,我一咬牙,跳起来就要够我的糖球,没成想这个人看着清俊,性子却狡猾得很,我跳他也跳,愣是没给我抢回糖球的机会。

“小丫头脾气这么大?这样,叫声哥哥就给你。”

“呸!”

“哟,不叫?”他勾唇一笑,电光火石间从袋子里掏出一大把糖球塞进嘴里。

我一愣,突然眼睛就酸了起来。这可是我一个月才能吃一次的糖球,我每一颗都吃得很珍惜的,这个人怎么能一口吃这么多啊?

我委屈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却强撑着:“你知道我爹是谁吗?知道我娘是谁吗?知道我是谁吗?”不等他接话,我紧接着道,“我爹是丞相,我娘是长公主,我五岁便被封了县主,你不还我糖球,有你好看!”

其实话这么急气势会变低,可我不能不急,我怕再等一等眼泪就下来了,更没气势。

少年眼睛一眯:“那你呢,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模样清俊,眉目却凛然,看着很能唬人,即便我在生气,也不禁被他唬住片刻。偏巧这时有一人跑来,喘着气停在他身边。

“怎么捡了这么久的球?世子爷还等着您踢蹴鞠呢!”

世子哥哥在等着他?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吗?

我不自觉小声了些:“你,你是?”

这时,少年眉眼一动,扯着来人跑得飞快:“快走!她不认识我们!”

我反应慢,他们一下子就不见了,等回过神来我赶忙去追,可不仅没追上,还摔了一跤。这一下摔得很疼,我忍了忍,没忍住。

终于,趴在小道上,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2.

丢了心爱的糖球,我藏在被子里哭了一整夜,因此第二日起得迟了,又被管教的嬷嬷训了几句,我本就委屈,这会儿更难受了。

可我不能哭,不止因为要去上课,更是因为我怕被父亲母亲发现,问出我偷偷吃糖。

没办法嘛,我就是这么没有担当的。

无精打采地来到学堂,我刚刚坐下,就听见陪读的侍女小声说,圣上下旨,恩赐平远侯府的小侯爷牧南星与太子一同读书。她说小侯爷生得极为好看,年纪小小便文武双全,京城里甚至给了他一个麒麟子的名号。

我揉了揉还未消肿的眼睛,端坐在座位上:“真的吗?那么厉害呀。”

侍女点点头:“而且他还打得一手好马球呢!”

我起了些兴趣。

马球耶!我很喜欢的。

我平生心愿,第一想遍历山河,第二想修习武艺,第三嘛,便是想打马球。

可惜爹爹对我保护过度,我喜欢的,都不让我玩。爹爹总说,女孩子不要玩那些容易起摩擦的东西,万一磕着碰着,那就不好了。

想到这儿,我有些羡慕,男孩儿真好啊,他们……

还没想完,那位传说中的小侯爷就同世子哥哥一起走了进来。

侍女拉着我衣角对我示意,我回过头,看见来人时整个人都懵住了。

我蹭的一下跳起来:“你!”

没吓到他,倒是把世子哥哥吓了一跳。

世子哥哥低头问我:“月瑶,你这是怎么了?”

“哎呀,就是,县主这是怎么了?”那个坏人故作惊讶,环视一周,“我就说今个儿有些燥热,容易叫人觉得烦心。阿左,把小爷为诸位同窗准备的碎冰酥酪端来。”

我依然在生气,但周围的人太多了,我很快反应过来,将气憋了回去。

这口气一直憋到那个人的碎冰酥酪端来,我才顺了一些。

牧南星的侍从将一碗碗酥酪摆上桌来,我又想硬气一些不吃,又被空气里的甜香蛊惑,在万般纠结之下,那人端了碗酥酪向我走来。

他半蹲在我面前:“县主,酥酪吃不吃?”

这个人好烦啊!他问什么问啊!他就不能直接放下吗!

我狠狠瞪他,试图让他放下酥酪自己离开,可他完全没有领悟到我的意思。

他拍拍胸口:“好凶啊好凶啊,小县主的眼神好凶啊,怕死了。”说着,他叹一口气,“看来县主是真不喜欢我,连我带来的酥酪也不愿意吃。”

他一边说,一边端起碗喝了一口。

“你!”

昨晚的事儿,我本就还在意着,现在又馋得厉害,他那一口,弄得我直接口水连着眼泪一起流了出来。我越想越生气,越气越反应不过来,末了,我摔了桌上的笔就开始乱哭。

周遭见我这般模样,开始低语,也有人来安慰我,但我挥着手就是不听,他们见劝不动,也便退后了。

唯独世子哥哥,他蹲下来温柔地与我打圆场,先是哄了我几句,随后又佯装严厉地扭头对坏蛋说话:“南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好好的逗她做什么?还逗得这么过分。”

可我还是不想理,甚至哭得更大声了。

牧南星许是没料到我会是这么个反应,他很明显地慌了起来。

“诶,别哭啊,林辞说的没错,我逗你的,真逗你的!”他放下碗挠挠头,“哎呀,这碗是我自己的,你瞧,这碗没放桂花蜜,我怕它少了蜜糖口味不好,端来自己喝的。”他压低声音,“你的那碗,我特意嘱咐阿左拿了份大的作赔礼呢,你瞧,你往后看!”

我抽抽噎噎地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一碗比其他人都要大的酥酪。

那个阿左低头躬身,态度很好:“县主,请。”

我一边哭,一边哼哼,一边还不忘示意侍女接过酥酪。

“这不是我端过来的,我没有原谅你。”我抹着眼泪,哽咽道,“你太过分了,我回家一定要告诉爹爹和娘亲,治你的罪。”

牧南星看着有些无奈:“好好好,我过分,治罪治罪,你先别哭了成吗?”他嘟囔道,“这可是我第一天来上学,给点儿面子啊。”

我抹着眼睛低下头,正吸鼻子呢,他忽然伸出手来往我脑后一抓。

我一惊抬眼,正巧看见他手中凭空抓来的一朵花儿。

“喏,这花儿送给你,你别哭啦。”

当时只觉得鸡飞狗跳、一地鸡毛,可现在想想,当时的阳光是浅金色的,少年的表情真挚诚恳,那朵花的花瓣上还有露水。

真好啊。

可惜当时年纪小,稍有不如意,便觉得是天大的事情。又在乎面子,即便在意也要说不在意,喜欢也要说不喜欢,好像稍稍坦荡些,就落了下乘,就要被嘲笑。

实在可惜。

3.

牧南星在这儿读了四年,我便与他斗了四年,站在我这边的女孩子很多,她们都顺着我,说这小侯爷好生讨厌。

牧南星却毫不在意,他对每个女孩子都很好很温柔,即便她们和我一样蛮不讲理,他也都笑着哄着。我已经抓到过好几个我方阵营的姑娘偷瞄他了,真烦。

我咬着手指皱着眉,眼神不自觉瞥向他。

而他似有所觉,歪过头冲我挑眉。

我赶忙移开目光,莫名觉得脸热,牧南星,真是好狡猾的一个人!

但是……女孩子里,也有一个意外。

不是说她明目张胆逆着我,站在牧南星那边,而是她两边都不沾,她日日上学下学,都是孤身一人,谁和她说话都不理,座位也在角落,活得好似一个透明人。而且,虽说不受宠吧,好歹也是个公主,但她素净得离谱,甚至连一根像些样子的珠钗都没有,风淮好奇怪。

我摇摇头。

次日晨起梳妆,我看着自己堆满的几个首饰盒,想到那个寒酸的九公主,便细细捡了两只喜欢的。虽然有些不舍得,但我还有很多嘛,她可就不一定了。

对着镜子,我嘻嘻笑了两声,嗯,我可真懂事。

今个儿巧了,上学路上我碰见了她。

我小跑上去,将簪子递给她。

“喏,这个给你。”我好奇地打量她,“我看你每天素成这样,是不是没有珠宝呀?”

她闻言一愣,很快垂下眼,也不接簪子,绕开我便走。

这人晓不晓得好赖的?

我挡在她前面,不想她离开:“谁让你走了?”

她抿了抿唇:“我要上课。”

“你要上课,我不要吗?再说了,我们上课不在一个地方?”我的簪子还握在手上,“你绕开我干嘛!”

她一停,闭眼,像是在忍耐些什么。

不是我说,她这个样子真不招人喜欢啊,难怪这宫里没人同她玩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嫌我烦?我看你素得过分,好心送珠宝给你,你居然敢烦我?”我举起簪子,“你知道这个多难得吗?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我送给你,你看都不看,你这是看不起簪子还是看不起我?”

风淮冷笑一声:“我的事情,与县主无关。”

她说完便走,留我一人在身后气得牙痒痒。

“好!你了不起!”我将那两只簪子一扔,“不识好人心,不要算了!”

扔完,我拎起裙摆便冲上去,超过了她,先她一步到了学堂。

学堂里,牧南星正和世子哥哥聊得起劲儿,看见我这副模样也只一挑眉:“又生气啦?”

“要你管!”

我吼完,回头瞪了刚进来的风淮一眼。

我们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4.

自我出生起,身边的人便都顺着我,即便是父亲母亲,也只在吃糖上管我严些,可现在,先是牧南星,再是风淮,他们居然敢这样欺负我。

这就是成长道路上的烦恼吗?

长大一点儿都不好,我不要长大了。

我为此郁闷了好几天,倒是没发现,本就无人相伴的风淮,在我的冷眼下愈发沉默了。

五月初,燕归来。

漠北忽生战乱,京城人心惶惶,爹爹也繁忙起来。

我不是很懂战争的意义,只知道战乱劳民伤财、是不好的事情,但具体有多不好,我不清楚。听说边境有百姓吃不起饭,我想了想,觉得不吃饭也没什么,毕竟我也不大喜欢吃饭。

当我这么和小姐妹们聊起的时候,牧南星一改往日里温煦的模样,默了一瞬,嗤笑道:“金玉堆里温养出来的人哪儿能知道人间疾苦?”

我有些羞恼:“怎么,你知道?你不是京中长大的?坐在这儿的哪个不是王宫贵胄,你装什么老百姓、说什么我们不懂啊!”

他冷着眼往我这儿一瞥,我下意识就噤了声。

“不一样。”他说,“我外祖父征战匈奴、父亲年少时领兵退敌,我牧家封侯平远,就是战场上杀出来的。”

我小声哼哼:“那也是先辈们的事儿,他们有功,荫及后人,与你何干。”

牧南星虚了虚眼,不说话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嘴上赢过他,可我一点儿开心的感觉都没有,反而隐隐有些不安。可我虽说不安,却又有些不肯认输,见他沉默,便又追了几句心口不一的话。

“再说了,平远侯又如何,谁不知道平远侯府早已没落,你这么爱教训人,怎么不同你的父辈们一样,去战场上拼一把战功,重振你家啊?”

也不是没察觉到自己话说得过分,但被薄弱又扭曲的自尊心撑着,我还是说完了,不过越说越小声,到了最后,我低下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牧南星的脸色。

出于意料,他并没有生气,反而想通了什么似的,恍然中勾出一抹笑来。

“也是。”

我心虚极了,没话找话问他:“也是……什么啊?”

牧南星目光微微一动,沉吟片刻,陡然起身对我一礼。

我吓得背脊一麻,一下子就站起来了:“你干什么呀!”

他却不再说话,反而摸了摸我的头,浅然一笑,就要离去。

我顾不上为方才那略显亲昵的动作而泛起的片刻心动,赶忙拉住他的衣角:“你去哪儿,太傅很快就要过来了,你现在翘课,会被打手心的!”

阳光被树上的枝叶剪碎,地上光影斑驳,牧南星一滞,逆着光回头望我。他的轮廓和发丝都在发光,而我的心里有一片湖,他转身那一眼,便是掷落湖中的石子。

牧南星坚定从容道:“我要去与皇上请旨,寻我心中所想,做我应做之事。”

5.

我怎么都没想到,牧南星是要自请去漠北。

领兵参战,那可是会死人的!

今日好不容易不上课,我本是准备好好睡一大觉的,可听见这个消息,我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立刻叫来马车要去平远侯府。一路上,我心慌意乱,牧南星却不在侯府。

管家说小侯爷在马场择良驹,好像是为出发做准备。

我于是转身又奔赴马场。

这一南一北两条路,我在车里颠了许久,险些吐出来。路上我也想过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却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怎么我会这样为他挂心,我明明是很讨厌他的啊?

我想着想着,心中浮现出一点儿奇异的念头来,可我没能抓住,它便闪过去了。等我再去回想,已经想不起来。

这时,马车停在了马场门口,我将思绪一抛便跳下去,马场人很多,但我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牧南星。

“喂!”我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到他面前,顾不上他满脸的诧异,径自开口,“你真的要去打仗?真的要去漠北?”

牧南星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在这儿?”

“你这什么见鬼的反应啊?”我气得跺脚,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那日学堂,我不过是随便说说,我其实,我没有……”

他却平静下来:“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在我说那些话之前,你明明就没有想要奔赴……”

“不,我一直就有这个念头,或早或晚,我总是要去的。”

我莫名着急:“那你晚点儿去啊!”

“月瑶。”他严肃起来,“别胡闹了。”

胡闹?

我怎么会是在胡闹?我明明是在关心他!

“你懂不懂好赖的?!”

他像是无奈,摸摸我的头,不再多说,只转过身牵起一匹马儿:“就它了。”

牧南星说完就要离开付账,连余光都没分我一点儿,我一时气不过,也不晓得怎么想的,翻身就爬上他选的那匹马。兴许是动作太突然,惊了马儿,它长啸一声,不等我反应就跑了起来,周围一片惊叫,而我头脑空白,只吓得抱紧了马脖子就开始叫“救命”。

风声呼啸,马场上黄沙扑了我满脸满嘴,我的眼睛被眼泪糊住,脸颊被头发抽得疼到不行,可我不敢松手去擦,我怕一松手就被马儿颠下去了。

“谁能救救我,救命啊!”我胡乱哭喊着,“爹爹!娘亲!天……天老爷!救救我!”

再往前就是马场栅栏,我绝望地等着它冲撞上去或是奇迹跃出,反正不管怎么样都非常糟糕,可就在这时,有人落到了马背上。

牧南星一手环住我,一手勒紧缰绳,明明是这样危急的时刻,他却不忘在我耳边轻声安慰:“别害怕。”

我怔忪着感受到变化,没多久马儿便停下来,而身后的人一把将我抱下马背。

按照常理来说,惹了这样大的祸,我大概猜到自己会挨多大的骂。我做好了被教训的准备,回头去望牧南星,我又慌又怯,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他却只冲着我叹一口气。

“你啊……”

我一愣,便看见他抬手在我头上摸了一把。

“吓坏了吧,所以说做什么突然上马呢?”牧南星的声音温柔又无奈,“下次别这样了。”

我本就未收住的眼泪于是又疯狂涌了出来,受情绪挑拨,我一下扑到他的怀里。

我抽抽噎噎道:“吓死我了,我从未,从未……反正,你不知道,真的吓死我了!”

“好了,不哭了,这不都过去了吗?”牧南星像哄小孩儿似的打趣我,“遇到这样的情况都没昏过去,我们月瑶还是很勇敢的,对不对?”

他说完,将我从他怀里扒出来,说“扒”,是因为我真的下意识抱他很紧。

先前沉浸在情绪里,如今反应过来,我的脸烧得厉害。

“今天的事儿,你,你不要告诉我父亲母亲。”

牧南星更无奈了:“抬举我了小县主,这么大的地方,这样大的动静,可不是我想帮你瞒就能瞒得了的。”

我扁了扁嘴,扭捏道:“那,那……你真的要去漠北吗?”

“真的呀。”

大概是经过方才一遭,他对我多了些耐心,没再不理我。

“我家世代行军,圣祖皇帝为我太爷封侯平远,承到我这一辈儿,总不能白白叫人闲话,瞧他牧家从前如何威风,如今却没落至此。”牧南星沉了口气,“再说,我自幼习武,为的也就是这一天。”

他模样认真,只一眼,我就明白,我是再劝不动了。可我也没有沮丧,反而觉得他这般模样真好看,比我看过满京城里最优秀的男儿还要耀眼。

那日回去,我不出所料挨了父亲一顿训斥,随后就是禁足,直到牧南星出发漠北,也没能再见上他一面。

现在回想起来,那日马场上……我连一句谢谢都没来得及同他说。

不过若真要同他道谢,我应该称呼他什么呢?往日里,我不是叫小混蛋就是直呼他大名,现在却不想这么叫了。

我想了许久,试探着开口:“南星哥哥?”

夜里清凉,我躺在床上,周遭无人,可我还是羞得耳朵一热,试着叫完这么一声,我就窝进了被子里。

一边不好意思,一边不住傻笑。

“嗯……这个好,就这个了。”

6.

南星哥哥走后,我日日为他忧心,也因为有挂碍着的人奔赴前线,我终于开始了解战争。我不聪明,只能用我的方式去贴近他,试图多明白他一些。

我扮成平民女子去武馆练习打拳,在开始之前我便嘱咐不要留手,那个武馆师姐好狠,说不留便真的一点儿手都不留哇!拳头落在身上,真是很疼很疼的。

接着我说自己没有胃口,饿了自己两日,只两日,我便头昏眼花,做什么都没有力气了。

原来挨打那么可怕,原来吃不饱饭是那样难受的一件事情。

而更令人担心的是,我只是体验,而他们不是。

他们若出意外,是真的会没有命的。

深夜,我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了出来,呜呜咽咽,翌日守夜的侍女哆哆嗦嗦偷问我,问我夜间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我要面子嘛,硬说没有,不料她抖得更厉害了。

思虑再三,她对我说昨晚听见有女子夜啼,这里可能有什么脏东西。

我红着耳朵冷下脸:“再乱说话,当心你的舌头!”

7.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年复一年。

正月热闹,恰逢新年,而我也有了一场盛大的及笄礼。

这三年中,南星哥哥屡立奇功,人家提起他,也不再只是“小侯爷”,更多的是“小牧将军”,虽与我无关,可我每每听见旁人夸他,总是很开心。

说不完的开心。

这一日,我听说南星哥哥要回京,还没来得及兴奋,便又听人说了舅舅似乎准备为南星哥哥赐婚了。我抑制不住地紧张,也忍不住想,我如今正适龄,舅舅那样疼我,南星哥哥又那样优秀……那,那有没有可能,舅舅是要给我们赐婚呀?

一想到这儿,我便羞红了脸,精神也好了起来,连午饭都多吃了一碗。

可这京中适龄的女儿也不止我一个……

转念至此,我又忍不住忧虑,晚饭都没吃得下。

8.

我辗转反侧一夜,次日一早,我便去了宫里,想着先下手为强,求舅舅将我许给南星哥哥,嘻嘻,京中的姐妹们对不住啦!但我就是有靠山嘛。

舅舅对我从来都是宠爱有加,这桩婚事,想必不会有差漏。

我满怀欣喜地与舅舅说了这桩,可舅舅沉思许久,久到我有些不安。

好半晌,我才试探着开口:“舅舅?”

皇上眉眼深沉,他一顿,后又慈爱地对我笑笑:“牧南星配不上你,月瑶,待得他日,舅舅一定为你寻到比他更好的儿郎。”

怎么会这样?

我着急又委屈:“舅舅,不是这样的,没有比南星哥哥更好的,南星哥哥已经是全天下最最好的了!”

“月瑶!”

座上之人怒目向我,气势凛然,我一愣,猛然反应过来,眼前之人不仅是我的舅舅,更是当朝天子。

他压低了声音:“听话。”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相府的,只觉得整个人浑浑噩噩,随我回来的,还有皇帝舅舅赏赐给我的珍奇珠宝。那些首饰精致细巧,我往日里也是很喜欢很喜欢的,但现如今,我看一眼那小匣子,却被珠光宝气刺得我眼睛生疼。

“帮我收起来吧。”我对侍女说。

接着,我在床上枯坐了一夜。

“不是我,为什么就不是我呢?”我红着眼,脑仁生疼,却怎么也睡不着,“那舅舅选定的人会是谁?”

我在脑子里将京中所有适龄的人家都过了一遍,先是觉得谁都没可能,后来细细想,又感觉好像谁都有可能。

谁都有可能,为什么偏偏我没有一点儿可能呢?

又或者,又或者会不会是舅舅没考虑清楚?那我昨日去见他,他会不会重新考虑,会不会将我考虑进去?

我心知无望,又忍不住给自己制造希望。

夜色渐深,而我终于揣着这一点点念想睡了过去。兴许是我太过担心,梦里我也没能如愿,可梦是反的,这么说来,我的希望好像又大了一点。

然而没几天,我便听说了舅舅为南星哥哥赐婚的消息。

我整个人懵在原地,赐婚对象是九公主风淮。

我想不通,如论如何都想不通,南星哥哥那么好,舅舅怎么能给他赐婚一个那般性情古怪的女孩子?她,她连好赖都不分的!

8.

我几乎是一分一秒地捱到了南星哥哥回京。

在他回京的第二天,我便去平远侯府投了拜帖。

当我坐在侯府院中,瞧见南星哥哥朝我走来的时候,我的眼睛一下子就酸起来了。

“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呀?”我吸了吸鼻子,一瞬不瞬望着他,眼泪一颗一颗滴下来,“漠北是不是真的很穷?你们是真的没有饭吃吗?”

南星哥哥先是一愣,他很快掏出帕子:“哎呀怎么回事儿?怎么好好的还哭起来了?我们那儿有吃有喝,但是,怎么说呢,战争嘛,哎呀……你别哭了!”

我使劲儿擦脸,想把眼泪止住,我也不想哭,我想好好与他说话,但我就是忍不住哇!到了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会这样伤心。

南星哥哥召来侍女,为我一块又一块儿地递帕子:“你这是怎么了?小姑奶奶我求你了,你再这样哭下去,我要解释不清的啊!”

我哭得抽抽,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真的要成婚了?”

南星哥哥挠挠头:“是啊。”

我才刚缓过来一点儿,见他这反应,一下子险些又抽过去。

“哎呀,这又怎么了?不都止住了吗?”南星哥哥着急地唤来侍女,“让你们买的糖球怎么还没到,快找人去催!找阿左,阿左跑得快,让他给小爷飞回来!”

他,他还记得我爱吃糖。

我又是开心又是难过,忍不住想,他心里是不是有我啊?

可他要娶别人了。

我一个瘪嘴,正巧被南星哥哥看见,他一下子顾不得什么了:“算了,爷我亲自去拿!”

“你别走!”我扯住他的衣袖,“我,我不哭了,你别走。”

说着,我一抹脸,强睁大了眼睛,想让眼泪在里边存久一些,不要落下来。

南星哥哥看上去像是悬着一口气、如临大敌的样子:“好,我不走,你别哭。”

我们僵持住了。

南星哥哥这不知所措的模样实在有趣,听说他在战场上是靠一身真本事折服的那些兵痞子,他们说他杀伐果决,可他在我面前,还是从前的他。

就和许多年前那个马场上一样,哪怕我把场面搅得鸡飞狗跳,他也只会无奈,想办法哄我,从不会凶我。

末了,我不知怎的,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但就因为这一笑,我的眼泪没崩住,滴在了裙子上。

“我不哭,我没有哭,这个是之前的!”我着急地将手中衣袖拽得更紧了些,生怕南星哥哥觉得我不守信用。

“好好好,我知道,这些眼泪不算。月瑶很厉害,说不哭就可以不哭的,对不对?”

不是,我不厉害。

我的眼前又开始模糊了。

可我逞强抬了头:“对,我很厉害的。”我知道接下来的话不对也不该,圣上赐婚,不是儿戏,但我还是冲动了,“所以你不要娶风淮了,你娶我好不好?”

南星哥哥愣在原地。

我小心翼翼又问一遍:“好不好嘛?”

“月瑶。”南星哥哥低眸,动作温柔却又不容我抵抗,他将我的手拨了下去,“皇上已经为我和九公主赐婚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但,但是……

“你想娶她吗?”我抓住他迟疑的瞬间,胡搅蛮缠,我其实晓得这容不得他做主,我也知道今日我做的一切都是没道理的事情,可我,我……

我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兴许我只是想叫他哄哄我?

对,他只要哄哄我就好了。

我蛮不讲理扯住他:“可你都不想娶她。”

“这与我想或不想没有关系,你也是皇家子弟,你应当明白……”

“我不明白!”我胡乱反驳,拽着些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的东西问他,“如果我们之间是这个样子,那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为什么要抢我的糖!”我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可我控制不住,“都是你的错,你不抢我的糖,我就不会记住你了!”

这时,外边传来一串脚步声,是侯府的人,他们的手上,捧着我熟悉的油纸袋。

苏记糖球,我最喜欢的,但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吃。

南星哥哥明显也看见了那个纸袋子,可他挥挥手,让来人站去了旁边。

随后,他望向我:“是,都是我的错。”

南星哥哥叹了口气:“若早知如此,无论如何,我不会赴那场烧尾宴,不会抢你的糖球。”

“不,不是你……”等他真顺着我的话说,我又难受起来,“都是风淮,都是她……”

不料南星哥哥打断了我。

“月瑶,即便不是她,也不会是你。”

我不解:“为什么呀?”

“凌相爷权势无双,长公主主管内务,你如此出身……不能轻易许人。”

“可你不是轻易……”

“月瑶。”南星哥哥沉了声音,话中似有深意,“你若要嫁人,对方不能身份低微,也不能拥有真兵实权。”

他说出的话短,可言外之意似乎很长,我听不懂,只是一直哭一直哭,哭到被爹爹派来的人抓回相府。

我去找南星哥哥,动静闹得太大,家里到底是知道了。

9.

爹爹将我关了起来,说,等南星哥哥的婚典结束才会放我出来。

我从小到大,头一次哭得这样歇斯底里。

他们的婚事安排得很是匆忙,这时候,距离南星哥哥与风淮成婚,仅剩十日。若他们的婚事没有变故,那这便是我最后能名正言顺与南星哥哥接触的时间,很短,很宝贵,我每天都不想浪费。

于是我告诉爹爹,十日后我会死心的。

他已有正妻,而我万不可能为妾,我们的缘分,也就这最后十天。

这本来也是我的打算,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非常喜欢,可我也清楚,等他成婚之后,我便不好再去寻他了。不然这像什么样子呢?

可爹爹不信我,娘亲也不信我。

我在房中嚎了九个日夜,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对着门哭,我的眼睛又红又肿,鼻头也被擦得生疼,碰都碰不得。

最后一日,我算着时间,求侍女找来了爹爹,可爹爹只听我一句便气得甩袖离开。

“参加婚典?想都别想,你还嫌自己捣的乱不够多么!”

“我不会捣乱的,爹爹放我出去!我,我只是想看着南星哥哥成亲,爹爹!”我知道爹爹走了,却还是忍不住拼命拍门,“爹爹,你信我一次,我不会捣乱的,我真的不会的!”

我怎么会在南星哥哥的婚典上捣乱呢?

爹爹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无力地滑落下来。

“爹爹,我不会捣乱的……”

夜沉如水,而我抱着膝盖蹲坐在地上,呜呜咽咽。

“你们为什么不信我呢?”

我哭得嗓子发痒,咳了几声后,胃又有些疼。

“我真的,真的只是想……想看看他。”

10.

我被关了十日,房门终于开了。

今日是南星哥哥与风淮成亲后的第一天,按照礼数,他们要进宫觐见的。我木然着走出房门,这一回,爹爹没拦我,只是我瞧见他鬓边白发多了几些,像是十分操劳。

“月瑶,你……”

“爹,我知道的,我不会捣乱。”我扯了扯身上宫装,“我就是,就是想去见见他。”

“他都成亲了。”爹爹叹了一声,“你们绝无可能,纵使见了他,你又能说什么呢?”

我垂下头。

“什么都不说也好,远远见一面也好,我,我就是想看看他。”

爹爹满脸无奈,难得没有再责罚我。

我轻声道:“真的,爹爹,我认了的。”

11.

我没有说谎。

我本来是真的都要认了,可是宫道上,我遇见风淮。

刚一看见她,我就酸了鼻子。

但这次我很懂事,我没有骂她,没有嘲讽她,我有好好同她说话。

可她面色奇怪地望向我,问:“牧南星有那么好?”

她是什么意思?

她在看轻南星哥哥?

我不晓得从哪儿来了火气,冲着她就要撒出来,这十日里,我没有一个晚上是睡好了的,大抵是因为这样,这火气一上来,我自己都控制不住。

等我再回过神,南星哥哥已是面带怒色站在我面前。

他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风淮前边:“县主慎言!”

他凶我了?

我从前那样闹、那样折腾,他都没有凶过我,可他如今为风淮凶我了?

我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委屈:“你怎么可以吼我啊!”

南星哥哥一定是觉得我不可理喻了吧?他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

要不然,也不会只留下几句冰冷冷的话,就这么揽着风淮离开。

“县主……”

身边的小姐妹扶住我的手,像是在担心我。

“我没什么。”我木木然眺向他们离开的方向,“但是,但是我……”

日光温暖,我却觉得有些冷,脸上也湿漉漉的,不太舒服。

我随手抹了把脸,不记得自己想说什么了。

于是只能不断重复之前的话。

我说:“我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12.

后来的日子,突然过得好快。

发着呆就过了几天,吃一块糕,又过了几天。

这一夜,娘亲来寻我,她好像很担心:“月瑶,你当真这样放不下他吗?”

我愣愣的,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靠在娘亲的怀里,坦白道。

“我不知道。”

娘亲见我这般模样,欲言又止,最终心疼地摸了摸我的头,流下泪来。

“我们家的小姑娘真是长大了,从前总会为糖球哭闹,现如今,却是连糖都不吃了。”娘亲抱着我,“怪我,怪我……若早知如此,若早知你这样喜欢他,娘亲一定放下手中权力,将这些通通交还于内务,没有什么东西比我们月瑶更重要了。”

我听得半懂不懂。

我的婚事,和娘手里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呢?

但即便不懂,我也对娘亲笑笑:“娘,没关系的,我还没有长大,我还很小的。话本里说,人这一生能喜欢上许多的人,兴许明日我就不喜欢他了呢?”

事已至此……我是不开心,却不希望娘亲也为我不开心。

然而娘亲听完我这番话,并没有好一些,反而抱我更紧了。

“娘,你是不是不信我呀?”我在娘亲怀里抬起头,抿了抿唇,慢悠悠道,“我的确是骗你的,我可难过了,要吃半袋糖球才会好。娘亲给我拿,不要告诉爹爹。”

娘亲又哭又笑,在我发间抚了一把:“你啊……”

这天晚上,娘亲抱着我睡了一夜。

娘亲觉浅,我也闭着眼,始终未眠。

次日醒来,我伸了个懒腰,在娘亲怀里撒娇。

“娘亲,娘亲,说好的糖球呢?”我仰着脸笑,“还有,我好久没吃桂花糕啦!”

13.

我将一切回忆归置起来,收回心底,只偶尔在独处的深夜,将它们拿出来晒晒月亮。

比之从前三四年,那人远在漠北,而我日夜为他忧心,如今我心里的人回来了,与我同处京城,明明只需一张拜帖就能见,他却好像更远,更遥不可及了。

但也不是没有好事的。

爹爹如今终于许我去打马球了。

打马球真好玩,是我接触过最酣畅淋漓,又最痛快的事情。

但今日我来得临时,竟没想到,马球场被人包了。不是多大的事儿,不巧罢了,我本来转身便要走,未料想在门口瞧见南星哥哥与风淮。

我呆怔着看了他们许久,可他们眼里好像全是彼此,没看见角落里的我。

这一夜,我对着月亮发呆,一下子不敢将回忆再拿出来,与它诉说心事了。

总觉得月亮会笑我。

14.

春去秋来,时间越走越快。

在我的印象里,风淮还是那个有些自闭的女孩子,但现在,我听爹爹说,她竟隐隐有了自己的势力,看那架势,是要与皇上对抗。

她真厉害。

但我感慨完,又开始担心另一个人。

若她真要谋反,南星哥哥呢?南星哥哥会怎么样?

15.

爹爹和娘亲越来越忙了。

又或者说,整个朝堂里都开始忙碌起来。

满京城都变成了赌坊,大家忙着忙着押筹码,有人压皇上,有人压九公主。舅舅从前对我的确好,但近年也与我家疏远了,我开始意识到一些东西,他从前忌惮南星哥哥,后来南星哥哥交了兵权,他又开始忌惮爹爹娘亲。

我的心一日偏过一日,在意识到南星哥哥不会和风淮决裂之后,各种聚会上,我总会按下心中酸涩,假意随口,为他们说话。

直至这天,我听到小道消息,说舅舅要趁风淮不在,派人夜袭公主府。

我咬着牙,带上贴身护卫,在深夜溜了出去。

却没想到,竟看见和我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南星哥哥。

公主府火光冲天,附近全都是人,而南星哥哥一身女子装扮,衣服松松垮垮,我看见她的肚子隆起,只觉得整个人如遭雷劈……

我看见他上了马车,好像安全了。

相府的护卫悄悄带我过来,又悄悄将我带走,我言辞严厉,叮嘱他今夜之事不可外传。接着,我失眠了整整一夜,想着过去种种,越想头便越疼。

这是什么意思?牧南星,牧南星他……她是女孩子?

那她腹中的孩子呢?孩子又是谁的?

我翻来覆去,越想越难受,直至天亮破晓,公鸡啼出了第一声。

我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男子也好,女子也罢,兴许……兴许也没那么重要。

那些过往和相处不是骗人的。

她还是我的南星哥哥,她永远是我的南星哥哥。

而与此同时,风淮率领军队逼宫,这京城终究是变天了。

16.

按说尘埃落定,一切都合意,偏我十分忧心。

风淮是女孩子,南星哥哥也是女孩子,如今风淮登基,南星哥哥又要如何自处?她,她会不会对南星哥哥不利啊?

我又是两日未合眼。

在我很小很小、还不大懂事的时候,我也是想过未来的,我想,我未来一定要喜欢一个满心是我的人,而我只要有一点点喜欢他就好了。

这样,我便不会不开心,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没成想,等我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全不是想象的模样。

17.

这宫里我来过许多次,但为风淮而来是第一回。

我孤身求见于她,先是问了她对南星哥哥的心意,待确定之后,我放下心来。

却又同时觉得心底酸涩。

等我走出宫门,原本细细的雨幕陡然大了起来。

真冷啊,但雨真好看。

我对着天空笑笑。

就是不知道,落下来的雨会不会怀念自己还在天上的时候。

但怀不怀念又如何呢?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都回不去的。

18.

八个月后,宫中传言,小公主诞生了。

大家都说这小公主真是奇了,刚生出来,就比寻常孩子百日的精神头,瞧上去也近似周岁,更稀奇的是,她没长多久,便开始学说话了。

我听说之后,想了想,笑笑。

我知道这个秘密哦。

这孩子,能藏住八个月,真不容易。

19.

风淮接受了,她说那是她的孩子,我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隐隐失落。我原以为我是全世界最喜欢南星哥哥的人,可原来,那么喜欢她的,从来不止我一个。

不过也好,南星哥哥就是有那么好,风淮现在应当知道了吧?

南星哥哥是值得的。

20.

我最近读到一首词。

“巷陌风光纵赏时,笼纱未出马先嘶。白头居士无呵殿,只有乘肩小女随。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

纵是过往难忘又如何?如今花灯繁复,行人匆匆,处处热闹,总会过去的。

我低头望一眼早不爱吃的糖球,将它递给一旁眼馋得不住偷瞟的小女娃儿,在她惊喜得不住道谢后,我轻笑颔首,转身离开。

我对自己说,总会过去的。

21.

沙河塘上春寒浅。

看了游人缓缓归。

22.

这一夜,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我们初见那日,很奇怪,记忆中那明明是一场盛大的烧尾宴,可我如今回想,竟只记住了抢我糖球的小混蛋。

可这一次,我没有冲他发脾气,而是小心翼翼走过去。

我问:“你也喜欢吃糖球吗?这个很好吃,如果你喜欢,就送给你了。”

月光下,少年意气飞扬。

他冲我笑笑:“好啊。”

我有些紧张:“我,我叫月瑶,你叫什么名字?”

他拈起一颗糖球,却并未放进嘴里,反而递给我。

我受宠若惊接了,心里止不住的欢喜。

“我?”他眉眼弯弯,“我叫牧南星。”

我的泪湿了枕头,我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挣扎着不愿醒来,只觉得多赖在这个梦里一刻都是好的。

半梦半醒中,我问:“我可以叫你南星哥哥吗?”

可惜,话音未落,美梦已经破了。

我睁眼,坐起身,神智恍惚。

“可以的。”

我试着学起了梦中人的语调。

夜中灯色晕晕,风拍小帘。

而我闭上眼,轻笑着唤出一声:“南星哥哥。”

【完】


原本是作为番外写的,但写得实在是太长了,就单独给月瑶开了一篇文,其实从我选的问题,宝儿们也能看出来,这个故事本来是想给月瑶补全一些遗憾的,评论里也有宝儿猜到了世子哥哥。

但是怎么说呢,写着写着,她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么就尊重人物自己的选择吧。

谢谢大家喜欢月瑶,我们下个故事再见。

同背景风淮南星篇:

知乎盐选 | 昨夜星辰 (zhihu.com)

「算了,我来嫁。」

此言一出,姐妹们均圆睁了双目。人人皆知我痴爱崔九郎,怎的如今竟愿意为了帮皇后姑母培植党羽,嫁给裴曜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突厥野种呢?

「快,禀告父亲,三娘愿嫁!」大姐反应极快,生恐我反悔,高声唱赞,又遣仆从报信。

姐姐妹妹们回过神来,一个个飞速换上笑脸,左右拉着我的手,夸我如此识大体,定有无量前途。

我知这福气给她们,她们定是不要的,但这,已是我最好的归宿。

毕竟在那场梦里,我反抗过。

(一)

赐婚诏书降下以后,我便没再进过宫,只专心在家备嫁。

婚期不远,所幸嫁衣已经绣了大半。

从前我只顾幻想着自己穿着这身衣服嫁给崔九,推了家里找来的绣娘,非要点灯熬油自己绣。

如今放了手,才发现,人家绣娘不愧是吃这碗饭的,手艺当真一绝,我原先绣的那几只呆头鹅,在她们的妙手改造下,流光溢彩、栩栩如生,终于有脸管自己叫凤凰了。

多好,何必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终于端起了做小姐的谱,拈着书在秋千架下纳凉,书往脸上一蒙就是一个盹儿。

如果没再次梦见那个糟糕透顶的雨夜,生活简直算得上完美了。

梦里是初冬,不在此时,因为在梦里,爹爹问我们姐妹可有人愿意嫁给裴曜时,无人肯应,他拖了半年,选中了我。

梦里的我扑在崔家门上死命地敲,浸水的木料湿漉粘腻、彻骨冰凉,门开了,崔九在门里面撑着伞,看着淋得如落汤鸡一般的我,一身白衣依旧出尘,矜贵面容依旧迷人,薄唇轻启,说出的却是:「夏三娘子要嫁与何人,与崔某何干。」

我尤不死心,强撑着一口气,挣扎着问他:「崔郎,你我相识五年,我如何待你,你当真不知?在你心里,我就没有一点点位置?」

崔九轻轻一叹,别过脸去:「我竟不知三娘,误会至此。」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似乎已经停止了搏动,手脚似乎比那冷雨都凉,双目竭力地瞪着,却依旧被大雨模糊了视线。

人言我一厢情愿,我不信。

他作画,我研墨调彩,他笔未动,我已将要用的颜色递上,他抬眸,和我相视一笑,那时我坚信,我与他之间,是有默契的。

姑母调侃我,可是要去清河崔氏做个画奴,如此分明的点醒,我却能装聋作哑,只当她在玩笑。

可到了那一刻,也由不得我不信了。

他只看着我在冷雨里站着,没有送我一碗姜汤,没有请我进去避雨,甚至没有借我一把伞。

我是走回去的,一如我来时那样。

可我依旧不甘心,跑去找姑母告状,说爹爹给我找的婚事我不满意,求她给我做主。

我那时脑子约莫是灌进了一条黄河,浑得一塌糊涂,全没想到,其实选中我嫁给裴曜的,根本不是爹爹,而是姑母。

她冲我温柔地笑着,说你不愿嫁给裴曜,难道是想进宫陪姑母吗?

我傻子一样愣在当场,就见陛下笑眯眯走了进来,给我封了个婕妤之位,让我择良辰吉日进宫。

就在那个良辰吉日,我喝下了姑母亲赐的她樽中的酒,命丧当场。

我的灵魂悬在半空,看见自己那两个负责置办酒席的不成器的哥哥,也都丢了项上人头。

陛下慨叹这二人无良,竟因一点旧怨,意图对自己姑母下手,反害死嫡亲妹妹。

可明眼人其实都知道,这一切,都在姑母谋算之中。

陛下未必不知。

但皇后亲自下手剪除外戚的羽翼,于他而言,总归是件好事。

一觉醒来,我本以为那不过是个梦而已,做不得真的。

却见自己枕边,多了一只双耳琉璃樽。

此樽为大食所贡,非禁中不得见,不论看花纹、颜色、样式,皆是装着毒酒送我归西的那一只。

我冷汗涔涔,找来银针一试,却见那皑皑针尖,倏忽便黑得发紫。

我手一抖,差点将那酒樽摔成碎片,然后赶紧将它藏好,生恐别人发现,告我偷盗禁中物品。

那时我便发愿,绝不会让梦里这一切发生。

别说这个素未谋面的裴曜是个突厥种,便是个瘸子瞎子白头老翁,我都愿意嫁。

「醒醒,醒醒。」

有人在摇晃我肩膀,还拿走了我脸上的书。

我面前一亮,还未睁眼,已经皱起了眉头。

这竟然是……崔九的声音。

(二)

「夏三,我那幅青绿山水画到一半,颜料用光了,底下人怎么调也调不出你调的那个颜色,快来帮忙,别糟蹋了我的画。」

我睁开了眼,便看到了崔九郎,他依旧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是风流意气,一身纱袍色如紫电青霜。

我懒洋洋地回他:「崔九,我不是你府上奴婢,你画画的颜料够不够、颜色对不对,与我何干?」

崔九愣住了:「此风雅事,何作奴婢之言?且研磨调色,你自己不也是很欢喜的吗?」

「我欢喜?铁锤凿石,我欢喜?淘渌泥水,我欢喜?鼎烹明胶,我欢喜?衣裙尽染、腰酸背痛、满手伤口,我欢喜?这样的风雅事,若换九郎来做,九郎可欢喜?」

崔九郎讷然半天,才说出了一句:「那你从前……」

我捋了捋头发,叹了口气:「从前,三娘不明白,做里子,并不比做面子容易。

「九郎如今觉得我不为你调色,好好的画便要糟蹋了,可若我帮你调好颜色,作出来的画依旧是你崔九郎的大作,与我夏晓珠没有半分干系,世人称颂的时候,绝对只会念你崔九郎之才,而不会有人知道我调色有功。

「如今我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便不想再浪费时间去做这些了,郎君见谅。」

崔九郎的脸色渐渐白了下去,双唇张合半天,突然拉着我的袖子,说:「从前是我疏忽了,以后但凡三娘帮我调色的画作,我便将三娘的名字一同署上,可好?」

我却并不耐烦听他说这些,自顾抽回了袖子:「多谢九郎好意,但实在不必了。面子这东西,要靠自己挣,旁人施舍,又有何用。」

崔九紧紧皱着眉,还要还嘴,我却唤起了自己的贴身丫鬟:「秋影?人呢?」

我从秋千架上站起身,环顾四周,只见秋影听见了我的呼唤,急急地跑了过来,便冷下了一张脸:「赐婚的圣旨已下,你还是通报都不通报,便放外男进内院,不知避嫌,是不是没长脑子?」

秋影瞬间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头磕下:「奴婢该死!」

崔九郎听出了我言外之意,下颌线紧了紧,终于想起了被他丢到爪哇国的礼数,后退几步,一揖到底:「崔某唐突,请三娘恕罪。」

我端正一福,肃容道:「是我管教下人无方,不干郎君事。郎君来此可还有要务?可需我去通报哥哥们?」

崔九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摇了摇头:「崔某就不叨扰了。」

我做了个请的手势,秋影前面带路,引他离去。

清河崔氏的九郎崔梓言,人前最是礼数周全、无懈可击,却总是在我面前随意。我一直以为他不把我当外人,还暗自得意。

如今想想,确是我自作多情,生给他添了个「外」字。

不过我不怪他,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若没有我自甘堕落,他也不至于如此。

如今,与其说我是恨他,倒不如说是讨厌当初那个不顾一切抛弃尊严讨好他的自己吧。

我恭敬一礼送他出门,还未起身,却听他停下了脚步,回头看我时,身长玉立,眉如远山。

「昨日我还不信这亲事是三娘自己所求,如今……却是信了。」

我直起身,他却已经再次回过头,大步离开了。

他这是何意?他此来,究竟是为了让我继续为他作画奴事,还是……探我虚实?

他既于我无心,突作此言,却是何意?

(三)

崔九前脚刚走,后脚我两个哥哥就冲进了我院中,听说崔九已走,跺脚大恨,直言他肯莅临寒舍,他们居然没能好好招待,很是怨怪了我一通。

我叹了一声。

从前我糊涂,尽做舔狗事,但我身边之人,又有哪个明白了?我自认卑贱,把崔九看得高不可攀,何尝不是因为身边有许多人作此之想?但凡是脑子清楚的父兄,哪里能看着自家女儿为人牵马研墨,不做阻拦,视若寻常?

想起这二人在我梦中的死状,我满心疲惫。

见我不为所动,也不附和他们之言,大兄怒道:「你这丫头,好不通事!姑母欲拉拢裴家,与你何干,竟巴巴地要去嫁一个无功无爵的突厥马奴!宁为崔九郎之妾,也好过嫁与他为妻,你却自甘下贱,真是糊涂!」

我差点被他气得笑了:「兄长竟有胆子嫌弃起成国公府的门楣了?成国公与太祖起事,马上得天下,子孙为国戍边,亦立下赫赫战功。裴七郎之母为突厥公主,他自己亦有勇冠三军之能,前途不可限量,我愿嫁他,有何自甘下贱?」

二兄一甩袖子:「呸!头钱价奴,水性杨花!前日还去为崔九郎研墨,今日就信誓旦旦要嫁与他人!你且等着,听说那裴七是个虬髯大汉,力壮如熊,来日你侍奉但有不及,他打断你腿,你莫要爬回娘家来哭!」

我想起我那常年鼻青脸肿的嫂子,冷哼一声:「人若有勇冠三军之能,便可在战场上称雄称霸,何须到妇孺身上逞能?倒越是无才无能之辈,人前挣不到丁点脸面,才要回家打骂妻儿,就如那寄居的螃蟹,只敢窝里横。」

二哥怒极,握紧双拳,叱我:「你再说一句试试?」

我回身进屋,他只当我怂了,大摇大摆到我闺房门口,嚷嚷着要我赔罪。

我回了房中,仓朗朗抽出了屋内悬挂辟邪用的宝剑,剑尖朝前,直杀了出去。

二兄见我持剑而出,吓得脸色煞白,一边后退闪躲,一边怒道:「你癔症了,竟敢冲兄长动刀兵!」

大兄亦满脸不快:「三娘,快住手,你眼里可还有父兄亲长?」

我冷冷道:「你二人斗鸡走马,无德无才,受姑母之荫庇,却不念姑母之恩德,世家面前奴颜婢膝,功勋面前轻狂无状。仗着手中丁点大的权利,欺男霸女,恶事做尽。夏家门庭早晚要断送于你二人手中,不若我今日便先将你们斩了,好过任由你们带累他人!」

二兄呸了一声:「我二人乃是夏家香火所系,而你一个即将外嫁之女,有何脸面评断我夏家门庭?」

我冷冷一笑:「夏家满门富贵,皆系于外嫁之女。是姑母,是我,是姐姐妹妹的一条条裙带,才让你们有机会坐享其成。不然,这个家,早就被你们败光了,谈何香火,谈何门庭!」

我们这边的动静终究是惊动了父亲。

他进我院中,见我持剑与兄长们对峙,大吃一惊:「三娘因何作此态?」

我将剑一收,红了眼圈:「阿耶,他们辱我,还骂我未婚夫婿是突厥马奴!」

我这父亲虽然糊涂,且一直以来对姑母阳奉阴违,但毕竟年长,比这两个糊涂哥哥晓事,又是各打五十大板,将他们撵走,转头训斥了我几句,如他一贯处事一般和稀泥。

我回了房中,枯坐榻上,回忆起梦中种种。

姑母杀我,我恨吗?

说是恨,不如说是怕。

她能入主中宫,从来不缺雷霆手段,一旦对娘家失望透顶,自会降下雷霆万钧。

我并无向她复仇之心,倒觉得应该抱好她这株大树,在这风起云涌、高门眨眼倾覆的长安城里,为自己,为夏家,多争取一丝生机。

我知这院中有姑母的人,只希望我这一番作态,能顺利传入她耳中吧。

(四)

我成亲那日,崔九亦受邀前来,帮新郎破门的时候,很是作了几首脍炙人口的佳作,拦门的小娘子们被他风采所摄,没拦几下子就开了门。

兄弟们不服,提棒拦路,新郎裴曜独身上前,七八条哨棒被他卷作一堆,振臂一压,就都夺在了手中,弟兄们一看,眨眼已丢光了兵器,便哇呀呀叫着扑上去,却被裴七随手盘拨,陀螺一般打着转扑到了一处,一时间,满园都是小娘子们的惊呼声、众人的喝彩声。

早听说这个裴七久居塞外,弓马娴熟、膂力惊人,如今看这阵势,倒也当真不俗。

前头探路的姐妹们回来与我咬耳朵,说这裴七果真是个熊一样的壮汉,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砂钵大的拳头一拳一个,能把在座诸位都打得粉碎;一双蓝眼珠,越看越吓人。

姐妹们聚众调笑,叹我一朵鲜花要插在牛粪上,洞房花烛夜一只野牛压牡丹,不知我可受得住。

我却将这裴七当做了救命稻草,早做了最坏准备。

野牛又如何?好过道貌岸然的崔九郎,更好过入宫的一杯鸩酒。

新郎来了,我以扇遮面,被父亲背着,送上了花轿,只隐约见到有个人影,远没有姐妹们说的那般块头巨大,容貌却没有看清。

待我下了花轿,要被新郎背进成国公府的时候,眼看着面前乌发蓝眸的绝美少年,我愣住了。

这谁?说好的青面獠牙大黑熊呢?

此人轮廓刚毅,五官却极尽精致,可称秾丽,却因那一身杀伐之气而丝毫不见女气,一双蓝眸浩瀚如海,一身红衣华丽至极,仍压不住他无边容色。

我被惊得忘了呼吸,硬是忘了搭上他递来的手。

他见我呆怔,微垂眼睫,伸出来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倏然转过身,后背对着我,半蹲了身体。

我刚刚趴上去,还没稳当,他已经站起了身,我恐惧之中猛然抱住了他脖颈,他的脚步顿了顿,而后又如常走了出去。

入门跨火盆的时候,我欲伸手拉他,却见他脚步飞快,头也不回地大步前行。

他身量高我半头,一双长腿虎虎生风,我有心去追他,也扯着衣裙急急迈步,结果我这一快,后面扯着裙摆的秋影一步没跟上,那后摆脱了手,眼看着就要落入火盆中。

秋影惊呼一声,裴七却猛然回过了头,双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架住我两腋,双臂一提,将我托举着「飞」出了两步。

我回头去看裙摆,只见它翻滚出了一道旖旎的浪,在明黄火焰上飘摇而过,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缓缓落在了红毯之上。

宾客们山呼海啸地喝着彩,我却觉得世界很静,喧嚣很远。

我甫一落地,犹自心跳不停,他已经被烫到似的急急松开了双手,搓了搓指尖,转头欲继续疾行,回眸见我托着长长裙摆在后面追赶,终于察觉到了不妥,抿了抿唇,绷紧了好看的下颌线,步伐终是慢了下去。

我抓住机会赶忙跟上。

跨马鞍的时候他正欲踏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瞄了瞄我,犹豫着递出了一条手臂。

我伸手抓住了他的小臂,只觉手中肌肉紧实有力,与我平素来往的男子格外不同,离得近了,更闻得到他身上烈酒与檀香都盖不住的……淡淡麝香。

我呼吸一窒,强撑着软掉的腿儿迈过了马鞍,脚下稀里糊涂又被裙子绊了一跤,紧接着便跌入了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中。

我一抬头,只见裴曜那高挺的下巴近在咫尺,我鼻尖再向前一点,便要触到他喉结。

结果下一瞬间,他大力将我扶正,留下一句「走路小心」,便又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前去了。

我叹了口气。

我这夫君,固然俊美非凡,对我,却也没有什么好感吧。

也是,我都知道不愿意为姑母计,以婚姻拉拢裴家,人家裴家被我施施然拉上贼船,心中又怎会毫无不平。

直到拜了舅姑、在帐中坐床时,我的心还是不能平静,眼前满是裴曜那双海一样广阔的蓝眼睛,手上挥之不去都是那绸衣之下他手臂的坚实触感,鼻端似乎萦绕着他浓烈的气息……

青面獠牙的大汉?

呸,这帮小蹄子。

我正自出神,咬着唇忍笑,那边秋影却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急急地禀报道:「娘子,出事了,成国公亲自拆开了崔九郎送来的一幅画作,可……可是……」

我闻言已觉不妙,强自镇定,问道:「可是什么?」

「可是,那上面,除了他崔九郎的大名,还……还署着娘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