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代我嫡姐嫁给了清闲王爷”开头写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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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华年》
我代我嫡姐嫁给了清闲王爷。
“礼成!送入洞房——”
别人新婚之夜都是洞房花烛,你侬我侬。
而我的新婚之夜———是和新郎愉快地吃夜宵。
1.
我,当朝太傅的庶女容琇,虽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也能算得上是京城第二美人。
可是这一切在我的嫡姐,大名鼎鼎的京城第一美人,湘都才女容锦的光芒照耀之下。
我这个第二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所幸,我也没啥兴趣去争那个第一,我也争不过。
不如当一条咸鱼,好好地呆在爹爹和阿姐的羽翼下,快快乐乐的度过一生。
我的夫君李觅,是皇帝的九皇子,当朝燕王,一个清闲王爷。
说是清闲,实则是无足轻重。
他的文采不及贤王,武略不及衡王,样样都不是最冒尖的。
他的母妃,是当朝谢淑妃,虽说是淑妃,却也是个不受宠的。
她是皇帝的青梅竹马,皇帝一面顾着年少时的情分给了她一个体面的位份,一面是让她稍稍制衡赵贵妃。
皇帝可不傻,最忌讳的就是前朝和后宫瓜葛牵连。
赵贵妃那样得宠,也是因为出身不够高,不会权倾朝野。
总结下来,他们母子俩和我,都是这个天下间可有可无的存在。
少了我们,还有我的嫡姐,还有我的爹爹,还有宠冠后宫的赵贵妃,还有太子和贤王。
至于为什么要让我这个庶女代嫁呢,阿姐说是因为她看不上李觅。
我阿姐是个事事要强的人,心比天高,绝不会允许自己嫁给一个闲散王爷穷极此生。
于是,阿姐就让我替她嫁给李觅。
我阿姐是这么说的:“反正圣上赐婚也没说非要是我,只是说要容家的女儿,你不也是容家的女儿吗?阿琇,你就替我去吧~”
阿姐说是让我替她,可她那些小心思我还看不明白吗?
我阿姐虽然要强,但是从小就事事让着我,阿娘死后,爹爹骂我时也总是护着我,读私塾时被别家小姐欺负了,她也总会替我出头。
和阿娘一样,她是这个世上最疼爱我的女子。
我是庶女,出身比不上她,琴棋书画歌舞刺绣样样都比不上她。
在她的光辉下,再配上我这个庶女身份,我又能嫁给什么样的人家呢?
反正是比不过燕王。
阿姐知道我不愿争权夺利,只愿安稳自在。
所以毫无疑问,嫁给燕王是我的最佳选择。
第一,不愁吃穿。虽说是个闲散王爷,但怎么说人家也有那么多的封地,母妃也是个淑妃。富养我绰绰有余。
第二,生活安稳。当朝衡王与贤王针锋相对,是夺嫡之争的两大党派。而目前看来,李觅根本不涉党争,就算最后斗了个头破血流,他也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继续做个清闲王爷。
第三,李觅长得好看啊!!谁说清闲王爷都只能中年发福啊?李觅才十九岁,温润如玉,待人宽和。长得也是琼林玉树,貌绝冠玉啊。
阿姐要争要抢,作为太傅嫡女,她生来的宿命就是陷入党争,沦为棋子。
如果坐不上那个凤位,那她嫁给谁都没有分别。
爹爹从小也是这样教育她的,要做第一,因为第二没有人会记得。
如今容家仍旧摇摆不定,可只要将嫡女嫁出去,毫无疑问,那就是党争之中容家最后的归属。
但巧在我是庶女,我并不能代表容家。
所以嫁给燕王的人是我。
所以无论如何,这个人都只能是我。
阿姐要为我在这一片混乱中划出一隅平安。
爹爹要把我当作一个弃子扔出去。
正合我意。
于是在一片沸沸扬扬的太傅嫡女与燕王得圣上赐婚的传闻中,我这个庶女领旨嫁给了燕王。
2.
我披着红盖头坐在床沿,等着李觅回房来掀盖头。
皇家的婚礼就是繁琐复杂,皇亲国戚一箩筐不说,还一个个的都贼能喝。
我估计李觅待会回来就要不省人事了。
等了好半天,门外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有前庭宾客的喧闹声。
实在是困得不行了,但是我也不能睡。
要是睡了,李觅会不会生气就不说了,爹爹回头知道是一定要骂我的。
桌上的蜡烛快要燃尽,门外传来了声响,李觅踏着月色走了进来,神色自然,没有半分喝醉的模样。
“抱歉,久等了。”
他走向我,还未等我行礼便先开口道歉。
声音低沉而温柔,就如窗外的月色一般。
我愣了一下,赶忙起身行礼。
“见过王爷。”
他走过来虚扶了我一把,“免礼。”
眼看两只骨节分明的双手勾住了我的盖头,慢慢掀开。
我看见了眼前的人。
清风朗月,眉眼含笑。
“忙了一天,累吗?”
很自然的询问。
我和他并不是陌生人,先前在宫宴上就见过许多次。
有一次,赵贵妃不知怎的,临时起意让我在阿姐奏完《塞外曲》后,再奏一首助兴。
不知她是要羞辱我,还是抬举我,我都只能顺从。
我坐在琴前慢悠悠地弹了一首《锦瑟华年》。
不同于《塞外曲》的凛冽杀意,这首曲子更像是盛世之中的一抹春光,柔和又明亮。
可惜这样没有差错的表演没人在意,人们都只爱看别人出丑。
仿佛看着旁人出尽洋相,就能让自己感到宽慰。
若是旁人没有差错,他们又要觉得无趣了。
至少那些官家小姐和我爹爹的死对头是这么想的。
于是在一个过分惊艳的开场之后,其余的再好也都只能概括为不错了。
一曲奏完,无人鼓掌,全场寂静无声。
许是他们还不太记得我,又许是真的无人在意。
只有李觅,他忽然之间站了起来鼓掌,夸了我几句,一反往日的沉默与随和。
成了一只出头鸟。
我回以一笑。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别人的恩我总是记得的。
因此他在我这里一直有一个不错的印象。
“累,而且有点饿。”
我非常坦诚的告诉他,我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快给我整点吃的来!!
他笑了,出去吩咐了一下。
没过一会儿,眼前已经摆满了各种小吃。
我双眼发亮,咽了咽口水。
“那我不客气啦!”
“嗯。”他脱下外袍在我身旁坐下。
很快,我以狂风扫落叶的速度解决了两碟桂花糕,三碗莲子羹,一份桃花酥,两碟红枣糕,一碟茉莉乳酪。
满足!太满足了!
李觅显然有些震惊,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有些好笑的看着我,“官家小姐不是应该细嚼慢咽?”
我边吃着核桃酥一边回他:“你是我夫君,在你面前我自然不用端着架子。”
我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于是补上一句。
“我在外面可乖啦,不会丢人的,放心!”
李觅不言,有些错愕。
随后抬手替我取下头上的冠子,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
“我不怕你丢人。”
这回却是轮到我愣住了。
“你以后…可以唤我景然,这是我的小字。”
“叫王爷太过生分了,叫夫君又怕你不习惯。”
可以,这很贴心。
我默默在心里夸了夸他。
“好,那王爷…啊不是,景然,你以后也可以叫我阿琇。”
“我阿姐就是这么叫我的。”
我没有小字,那是阿姐才有的。
我生下来时,爹爹和母亲还有阿姐去了苏州,只留下我阿娘在家中。
我生下来三个多月,爹爹才回来。
听阿娘说,爹爹只看了我一眼,便说:“既然棠璃叫做容锦,那她就叫做容琇吧。”
说罢便匆匆离开了,并没有给我起一个小字。
锦绣锦绣,连我的名字也是因为我阿姐叫容锦。
也许他自己也觉得过分,所以给了我一个同音不同字的琇字。
我的童年,准确的说是我未出嫁前的日子也多是如此。
儿时,为了讨他欢喜,我事事都向阿姐看齐,希望能得到他的夸奖。
可无论我有多努力,他留给我的都只是匆匆而去的背影。
后来我就不再这样了。
其实我也不是从小就不上进,只不过是知道上进无用,索性放弃了。
“好。”
李觅没有提起小字的事,我不禁舒了一口气。
“那阿琇,你还饿吗?”
我摇了摇头,笑着说不饿了。
大哥!我都吃了这么多你还问我饿不饿,你是觉得我有多能吃啊。
李觅点点头,招呼人进来撤掉了满桌的空盘子。
我乖乖地躺回床上。
一夜红烛摇曳,窗外一切纷扰与我们无关。
3.
第二天清早,我隐约听到有人叫我。
勉强睁开眼,却瞧见他的俊脸挨在我身侧,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阿琇,该起了。”
我下意识哼唧了一声,“不要~”
带着些撒娇的意味,我往他怀里钻了钻。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有点哄我的意思。
“可是今天要进宫谢恩,父皇和母妃还等着我们呢。”
我听了个大概,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皇上在等我。
我立马从床上弹起来。
“啊?快快快!快更衣!”
我拉着他的手把他也拽了出来。
他几乎笑出了声,把我抱回床上用被子裹住。
“常安,把王妃的婢女带来。”
“是。”
我不明所以,“景然,皇上不是在等我们吗?”
他眨了眨眼,故作无辜。
“为了哄你起床,只能这么说了。”
“还早着呢,不过处理完这些事就刚刚好。”
我哼了一声,轻轻锤了锤他的后背。
骗子!骗女人起床的都是大骗子!
常安,李觅的近身侍卫,身手了得。
他押着一个满脸泪痕的婢女走了进来。
“小春?”我看清她的脸,不禁有些惊讶。
“怎么了?”我对上李觅的视线。
他走到床边挨着我坐下,一手搂着我的肩,将我带到他怀里,凑在我身边轻声说:“她勾引我。”
我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她。
我今年十七,小春怎么说也跟了我十几年了。
我只带了她一个陪嫁,是因为信任她。
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敢在新婚之夜勾引我的夫君。
活了这么些年,身边竟然连一个可以全然信任的人都没有了。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啊。
“本来昨夜就该处理了,但想着是你的人,所以还是要问问你。”李觅说。
“小姐!我错了!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啊!!”小春哭得发抖,浑身如若筛糠一般。
我的气不打一处来,“你既然知道你错了,为何还要做出这样的事!”
我看着她,眼里已经蓄了泪,半天也没能说出下一句话。
她和我一起折桃花,一同做刺绣,从小陪在我身旁,片刻不曾离。
怎么会背叛我呢?怎么会呢?
但是人心就是这样可怕的东西,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谁会背叛你。
于是沉默了一阵。
“既然我已经和你成亲,就都是燕王府的人了。按照你的规矩来吧。”
李觅点了点头,向常安使了个眼色。
“是。”常安押着小春出去了。
看着他走到门口,我叫住了他。
“且慢!”
我望向李觅,“能不能…留她一命。”
他说了声好,然后将我拥入怀里。
我悄悄落下了一滴泪。
被人背叛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我给你安排新的婢女。她们从前是服侍我母妃的,想来更加可靠些。”
我点了点头。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不过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罢了,不值得我哭。
我自己告诉自己。
“奴婢粉黛,”
“奴婢白芷,”
“见过王爷,王妃——”
从门外走进来两个婢女,一个看上去年纪大些,更为稳重。
另一个则是与我年纪相仿,但显然也是机灵的。
“免礼。”
“你看合适吗?”李觅问我。
“合适,多谢。”
“不必如此客气,我是你夫君。”
虽说是事实,但怎么听都觉得有些意外的撩人。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有些害羞地将视线移开。
4.
处理完这个小插曲,粉黛服侍我换上繁琐的华服。
带上象征王妃的冠子,还有各式各样的珠钗步摇。
压的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太重啦太重啦!能不能少插几个簪子啊。”
我可怜巴巴地望着给我插珠钗的白芷。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王妃都嫁人了还爱撒娇呢?”
我继续发展温柔攻势。
于是她给我取下了几支珠钗,还有几支步摇。
也许是心理作用,感觉这脑袋还真是轻了点。
折腾了好久终于穿完了。
走出门外,李觅已经站在门口等我了。
初春的时节仍有些凉意,庭前几片落花飘在他肩上,他的脸上带着笑意。
当真是好看。
我上前去轻轻拂去他肩上的花瓣,然后挽着他的手向府门走去。
常安和粉黛还有白芷跟在我们身后。
耐着沉重的冠子,我稍稍抬头望了望早晨的阳光。
明媚而张扬。
我不再是什么太傅庶女了,而是燕王妃。
作为燕王妃的生活开始了,从这一刻,正式开始。
5.
“累死我了累死我了!”我一回到燕王府就把刚刚在皇宫里端着的架子拆掉。
谢淑妃很是喜欢我,热络地跟我聊了好半天。
李觅在一旁同皇上对弈,看样子是势均力敌,不知何时才能分出胜负。
我虽说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但我头顶这些珠饰实在是太重了,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逃赶紧逃。
终于,在我感觉我的头快要断掉的时候,李觅输了。
我和谢淑妃在一旁观棋,谢淑妃不熟棋路,刺绣才是她的拿手好戏。
我却看出来了,李觅在棋局的后半段让了皇上,否则这场棋不知要何时才能结束了。
我有些不解,但随即又明白了。
皇上自然不会因为一场棋局输赢去记恨自己的儿子。
但也不会因为儿子故意输给自己而不甘。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
生于深宫,养于王朝。
自然要知进退。
李觅啊,想要当一个清闲王爷也并非易事。
比起夺嫡,想要在一片凌乱党争之中独善其身,立于不败之地,这才是最难的。
想要破釜沉舟简单,想要背水一战也容易。
但是想要全身而退,往往是痴人说梦。
李觅,你真的能够独善其身吗?
我抬手把冠子摘下来,递给身边的粉黛。
“舒服了。”我长舒一口气,感觉整个脑袋都变轻了。
李觅在一旁笑着看我,默默替我取下头上的珠钗。
换上常服,我终于觉得灵魂又回归身体。
瘫倒在床上,不想动了。
李觅遣退了仆人,关上房门。
“累了就睡会儿。”他伏在我身旁。
我对上他的眼眸,清澈而明亮。
真勾人。
我心里默默念了句罪过罪过。
我点了点头,顺水推舟。
你让我睡我就睡,我现在马上睡给你看!
也许是真的累着了,我一睡就睡到了傍晚。
醒来时,夕阳从窗外斜斜照入卧房。
“粉黛?”我迷迷糊糊地喊人。
“怎么了王妃?”粉黛从门外走进来。
我望了望四周,李觅不见了。
“王爷呢?”
粉黛笑了笑,“王爷在外边舞剑呢。”
舞剑?!有这好事?
我赶紧跑出去。
我跑到门口,看见庭前满地落花,他在其中舞剑。
伴着傍晚的微风,轻轻吹起他的发丝,扬起地上的花瓣。
好看极了。
我笑了笑,是心动啊。
他看见了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把剑放在一旁,站在桃花树下回以一笑。
“白芷,开饭!”
我十分不解风情的说了一句开饭。
因为我刚刚就是被饿醒的啊!!要不是饿了,我能睡到明天日上三竿。
粉黛和白芷愣了,显然跟不上我的脑回路。
刚开始有些浪漫的感觉,怎么自家王妃就开始惦记起吃饭的事了。
我也很无奈啊,我饿了我能怎么办。
李觅笑出了声,把剑递给常安。
“听王妃的,开饭。”
不说默契吧,但是至少我们俩在吃饭这一点上观念非常统一。
那就是无论如何,先吃饱了再说别的!
6.
为了实现刚才说要睡到日上三竿的豪言壮语。
嫁入王府的第二天,不用请安,不用谢恩,啥都不用干。
我安安稳稳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李觅舞完剑就去玉棠楼,湘都最有名的酒楼,给我买了一堆吃的回来。
于是,禁不住美食的诱惑,我被满桌子的香味给叫醒了。
“哇!这么多吃的!”我外袍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到桌前开始一口一口吃起来。
李觅倚在窗边看书,我看着像是剑谱。
“我感觉你挺勤奋的。”
我非常诚恳的说。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他把书合上,在我身旁坐下。
我把吃的往他那儿挪了挪,“诺,这个好吃,试试?”
他拿了一块桃花酥,一口就吃掉了。
可以嘛,跟我势均力敌。
我不甘示弱,一口闷掉一碗银耳汤。
酒足饭饱之后,我觉得有些无聊,看着窗外即将落下的日光,忽然灵机一动。
“我们手谈一局如何?”
我这些年能被爹爹拿出手的也就是棋艺了。
他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不要让我哦。”
想起他上次让棋,我提醒了一句。
“好,不让。”
李觅让我选棋,我选了先手黑棋。
没有硝烟的战争开始了!
………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桌子上的吃食已经换了一批,但棋还没有下完。
我嘴里嚼着绿豆糕,右手执棋。
战况焦灼啊。
没想到我能和他下成这样,居然跟他不相上下,甚至占了上风。
见他眉头紧锁,想着下一步要下哪儿。
我随手喂他吃了块绿豆糕,“新口味,好吃。”
他满嘴都是黏糊糊的馅儿,哭笑不得。
“你这算不算干扰对手。”
我直呼冤枉。
“日月良心,我这是为你好,怕你饿了。”
“哦~”他故意拉长尾音。
常安粉黛还有白芷三人在一旁吃得正欢。
眼看碟子里只剩下一块红枣糕了,三人皆是目光一凛,瞅准了那块瑟瑟发抖的红枣糕。
我看着好笑,“来来来,来下注,猜猜我和王爷谁会赢。”
“猜中了就再买三碟回来慢慢吃。”
白芷和粉黛几乎同时反应过来,“我押我们家王妃!”
常安默默走到李觅那儿,“我押王爷!”
李觅无奈地看着我笑了笑,“王妃好雅兴。”
“别灰心别灰心,也买给你。”
我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一愣,我随即觉得有些不合礼数,想把手放下。
他却突然抬手抓住我的手腕放到桌上,“吃的倒是不用,阿琇让让我就行。”
好了,这下轮到我呆住了。
身旁三人嘴巴张得比鸡蛋还大。
这是什么清闲王爷!这明明是狐狸精王爷!
我脸上一热,把手抽出来。
“就不让。”我小声嘟囔了一句。
但是看着这即将要奋战到天明的架势,我还是让了让他。
快速解决了战斗,然后给大家又买了一桌吃的。
五人皆是酒足饭饱。
我爬回床上,抱住身旁的人,“下次可就不让你了。”
他轻笑,揉了揉我的发顶,在我额间落下一吻。
“好,下次不让我。”
一夜好梦。
7.
清晨,我睡的迷迷糊糊就被人抱了起来。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李觅的怀里。
???
“干嘛?”
“叫不醒你,看看能不能让你边睡边穿衣裳。”李觅非常坦然的说出这句鬼话。
我叫不醒??叫不醒??怎么可能!
名门闺秀怎么可能叫不醒!
除了我以外…
好吧,我认。
我快速换好衣服,因为今天是归宁的日子,只是回容府,不用戴那些个重得要命的冠子。
我心里默默感恩了一会儿。
坐上马车,一路是繁华热闹的长街。
孩子围着唱童谣,小贩蒸起了一笼又一笼包子,商贩们吆喝叫卖着。
玉棠楼人来人往,人们在街上有说有笑,几声鸡啼更是叫亮了整个清晨。
这人间的烟火气,才让人觉得,是真真正正活着的。
我长舒一口气,枕在李觅肩上。
真好。
“燕王,燕王妃驾到——”
不一会儿就到了容府,爹爹和阿姐已经站在门口等候。
“参见燕王,参见王妃。”
众人下跪行礼,包括爹爹和阿姐。
一时间我竟有些恍神。
我何曾受过这样的礼?
何曾受过这样的注视?
从来没有。
李觅察觉到了,不自觉地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些。
“阿琇?”他轻声唤我。
我回过神来,众人已经站在一旁等着我们入座。
是啊,我现在是王妃了,再也不是那个不受重视的小庶女了。
我对上他担忧的目光,盈盈一笑。
“没事。”
有什么事呢?
从前的日子哪怕再委屈也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也习惯如此了。
再说,我还有阿姐,还有你啊。
李景然。
晚上是一场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家宴。
除了爹爹看到李觅为我夹菜时的错愕和阿姐的一脸欣慰之外,没有任何特别。
晚些,阿姐拉我到我从前的闺房里坐下。
“怎么样阿琇?我觉得燕王对你挺好的。”
脸上写满了,看吧看吧,当初让你嫁过去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我笑着点了点头,“嗯,很好。”
阿姐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那就好。”
“我下个月就要嫁给衡王了。”
我一愣,这么快?
阿姐却好像十分平淡,悠闲地喝着茶。
“爹爹…决定了?”
事关夺嫡,一旦失势,满盘皆输。
“左右都是衡王或是贤王,看爹爹要站在哪边罢了。我本来就没得选,反正他们俩,都一样。”
“阿琇,以后无论怎样,你都要记着:你以后是燕王府的人,永远都是。容家怎样,与你无关,你不用负责。”
又想把我摘干净。
“阿姐…你甘心吗?”
阿姐愣住,将茶盏放在桌上,笑了。
“阿琇,我是爹爹的嫡女。”
我眼里已经有了泪,“我知道。”
“我没有任性的权利。”
“从小时候起,爹爹就开始教我如何讨那些皇子王爷高兴,如何做一个名门贵女,琴棋书画样样不落。”
“我其实很累,但是我又有点不甘心。”
“不甘心让别人踩在我的头上,不甘心让别人的夸赞都绕过我。不甘心让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容家的女儿真无能。”
“所以我只能不停地去争,去抢。”
“别人都觉得我很好,可只有我才知道,我一点都不好。”
“我讨厌那些繁文缛节,我不想弹琴不想吟诗,我更不想去讨好谁,做旁人眼中的女子典范。”
“但是每次爹爹问我:棠璃,你甘心吗?”
“我又总是过不去自己的那一关,放不下,舍不掉。一生都被名利牵绊,或许这就是我的归宿吧。”
阿姐叹了口气,眼帘微颤。
“阿姐,那为什么圣上赐婚时你要让我去?你不是说你……如果你去了,就不用嫁给衡王,再做爹爹争权夺利的棋子了啊。”
先是沉默,然后她笑了,笑得那样明媚张扬,笑得那样好看。
让我觉得早春的花儿没有一朵比得上她。
这才是我的阿姐啊。
没有牵绊,没有顾虑,她只是她自己。
多自由。
“那你怎么办啊?”阿姐笑着,眼尾落下一滴泪。
“我要是嫁给燕王,那你怎么办啊?”
阿姐再也抑制不住,搂着我失声痛哭。
每一滴泪都在说着这些年的委屈和无奈。
泪珠那样轻地坠在我肩上,我却觉得好痛好痛。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那是逃出这场棋局唯一的一条路啊。
可是阿姐让给我了,她让给我了。
我也潸然泪下,混着她的眼泪,凝成一汪海洋。
这么多年,我忽然惊觉我竟然从未真正明白我的阿姐。
那个站在我身前为我挡去风雨的阿姐,原来也这么脆弱,这么委屈。
对不起,阿姐。
谢谢你。
8.
回到王府后我一直心神不宁,李觅问我怎么了,可我怎么说的出口呀。
这种夺嫡之争,动不动都是要掉脑袋的。
“没事,放心吧。”
他见我不愿说,也没有强求,只说了一句:“遇到任何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不一定能帮你解决,但多少能帮到你。”
我点点头。
夜深了,李觅安静地睡在我身侧。
窗外的月光几乎溢出来,点点洒落在房内。
庭前的桃树仍旧舒展着枝条,绽放满树的粉红。
月光仿佛为这一树桃花镶了银边,闪着好看的光。
我悄悄起身,望向这千古不变的明月。
出阁前,我也曾这样,望着窗外的景色,倚在窗边发呆。
有时想想阿娘,有时想想阿姐,伴着星光月明,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恍惚间,时光好像交叠在一起,我又仿佛回到了那一个个无人在意的日夜。
阿姐,景然,我是前世积了多少福,才换来今生与你们的相遇啊。
我回头看了看正在熟睡的李觅,忽然间生出了一个念头:
要和一个人一生厮守。
李景然,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因为这个人,是你啊。
这一夜,我没有睡好,辗转难眠。
直到天快亮了,我才堪堪入睡。
第二天一早,李觅睁开眼就看见我趴在他胳膊上说梦话。
算了,真的非常丢人。
我又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吃着满桌的早餐。
李觅笑着说:“昨夜魂不守舍的,今天就又活过来了。”
“看来吃的果真比我管用。”
这话怎么酸溜溜的?
我连道:“非也非也。”
随即向白芷她们使了个眼色,她们非常识趣地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
不错,不愧是王府的人。
我默默赞美了一下她们。
“怎么了?”李觅问我。
我放下手中快吃完的酥饼。
“我阿姐要嫁给衡王了,今日估计就能见着圣旨。”
李觅倒没什么波澜,只点了点头,问:“然后呢?”
我不解:“你不觉得有些可惜吗?我阿姐可是嫡女,若是我没有代替她嫁给你……”
“没有若是。”
我话还没说完,李觅打断了我。
“还是说,你想让你阿姐嫁给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是阿姐的出路,也是我的出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选。
我第一次看见李觅这样的神色,眼神黯淡了,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是生气了吗?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想骗他,我想坦诚地告诉他。
我不知道。
他放下了手中的汤羹,沉默片刻。
只留下一句,“你慢慢吃吧。”
于是匆匆离开了。
真生气了?
只是因为那一句我不知道吗?
我不明就里。
糊里糊涂地把粥喝完了,看着满桌的食物,却没了胃口。
索性不吃了。
我提起裙摆,追了出去。
刚走出门外就见他折返,向我走来。
他见我追了出来,显然有些错愕。
“我惹你生气了?”我开门见山。
“有点。”他也很坦诚。
“为什么啊?”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拉起我的手腕往前走。
又回到了卧房。
我自觉的走到桌前坐下。
他沉默了片刻,长舒了一口气。
“阿琇,燕王妃的位子只能是你的。”
他说得十分认真,我听得直发愣。
“从不存在什么代替一说,因为本来就是你的。”
我这下倒是有些糊涂了。
“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我非常诚恳地告诉他,我是真的听不明白。
“你知道为什么父皇突然要为容家和我赐婚吗?”
我思索了一下,“圣上说,我爹爹有功?”
“不是,是我向父皇求的。”
我瞪大双眼看着他。
“你爹爹,是不会让自己的嫡女嫁给我的。”
“因为我不能给容家任何利益,譬如,登基后的某些许诺…”
“但是父皇赐婚,就是圣旨,抗旨不遵是大罪。”
“你爹爹没有办法,只能让你嫁。”
“所以这个人只会是你。”
所以这个人只能是我。
记忆仿佛在这一瞬间重叠又抽离。
原来,你都算好了,早就算好了。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生气了?”
我说不出话来。
我心里好像有了答案,却又不敢说出口。
因为太荒唐了,简直太荒唐了。
“为什么?”
难道你求这些,算这些,是因为喜欢我吗?
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因为我心悦你。”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对上他视线的一刻,那一如既往澄澈明亮的眼眸几乎要看穿我。
“为什么?”
我不相信会有人喜欢我。
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他绕开阿姐那只高傲美丽的凤凰,唯独将目光放在我这只小黄鹂的身上吗?
不会有,我从不觉得会有。
“我不知道怎么说。”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父皇的中秋宫宴上。”
李觅开始回忆。
“你穿的,应当是一身鹅黄色的衣裙,粉色的袄子。头上好像簪着几支芙蓉珠钗。”
“看见你爹爹坐在你身侧,我才知道你是容家的女儿。”
“你阿姐奏了一曲之后,赵贵妃还让你再奏一曲助兴。”
“我看你明明举止得体,落落大方,琴艺也不输于你阿姐多少。”
“我当时不解,为什么无人鼓掌。看你冷在庭中,不知如何是好,于是站起来为你解围。”
“我从来都不喜欢去做什么出头鸟,为了你,是第一次。”
“你回眸向我笑的时候真的很美,于是我想,你以后也应当常有这样的笑容。”
“可后来我多次见你,你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只是漠然地跟在你阿姐身后,像是一个提线木偶。”
“我更加不解,于是派常安去打听你。”
“我才知道原来你这些年一直在受委屈,一直在隐忍,一直被冷落。”
“你不该如此。”
“你应当每日都开开心心地笑,应当被人疼爱着,不要受到一丁点委屈才是。”
“于是我第二次做这个出头鸟,求来了一纸婚书。”
“我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说一见钟情?你大概会觉得我肤浅吧。”
“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原委,我能说的只有这一句,我心悦你。”
听至此处,我笑了,笑着落下了一滴泪。
是吗?原来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会觉得我应当被真切地疼爱着的。
“谢谢你。”我握住他的手,轻轻在他的脸颊落下一个吻。
谢谢你喜欢我,真的谢谢你,李景然。
9.
为阿姐赐婚的圣旨到了,湘都更加热闹了一阵。
说书的开始说那些个天花乱坠的故事,说我阿姐与衡王是有何等的缘分,是何其美满的一段姻缘。
我也被冷不防的提出来与阿姐做比了一阵,说这燕王与衡王突然成了连襟,保不齐燕王也要开始站队了。
我们只安安静静的过着寻常的日子,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更为了将来全身而退。
我只好暂时不去见我阿姐,只靠常安帮我们传递些书信。
传言也渐渐淡了下去。
日子逐渐归于宁静,我闲来无事便和李觅去玉棠楼吃些点心,喝喝茶,听听戏。
或是去那金银楼听书嗑瓜子。
有时在庭前看他舞剑,有时一同对弈。
我时常睡到日上三竿,李觅下朝回来我便和他去逛湘都的集市,寻些稀奇玩意儿回来玩。
这样的日子当真是悠闲。
有一天同李觅去那金银楼听书,我藏在人群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这湘都的说书人又有了新的故事,讲的便是我这不受重视的太傅庶女与清闲王爷燕王的故事。
“要说这燕王,那可是咱们大梁头一号儿的闲人,与这燕王妃成亲后更是闲上加闲。”
“怎么说怎么说?”大伙儿听的起劲。
“你们看啊,这燕王自从成亲后那可是日日都往外跑,跑着去做什么?给他家燕王妃买点心。”
“就昨儿个,我还看见他和燕王妃来这金银楼听书呢。”
说书的越说越起劲,唾沫横飞。
“我也见着了!就前几日,那燕王还去我那儿买了个糖人给燕王妃。”一个婆子站在人群里搭话。
大伙儿又是一阵嘘声。
“诶,燕王殿下,您不反驳反驳?人家都说你是头一号闲人了。”我扯了扯李觅的衣袖,故意揶揄道。
他搂住我的肩,俯下身来,凑在我耳边说:“人家说的是实话,我如何反驳啊?”
“要不明日,改为王妃亲自去买糖人?”
我拍了一下他的手,“才不要!”
李觅笑了,轻轻将我圈在怀里。
“我怎么敢?”
我故意接着他的话,“有何不敢?”
“我家王妃这么好看,要是被旁人拐跑了可怎么好?”李觅看着我。
他那桃花眼当真是勾人,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好往他胸上砸了一锤,“瞎说。”
每日悠哉悠哉的,一个月倒也过得很快。
阿姐成婚的日子到了。
“白芷我真的不想再戴那个冠子了,我头要断了啊。”我搂着她手臂撒娇。
“王妃乖,头可断血可流,冠子不可不戴。”
???
听听,这都是什么鬼话?
顶着满头珠饰,我终于还是出门了。
马车内,李觅看我头实在太重了,忍不住说:“你若是觉得难受,摘下来也无妨。”
“礼不可废。”我咬牙切齿说了一句。
李觅被我逗笑了,轻轻揉了揉我的脸。
“嗯,辛苦王妃了。”
“你还笑!没心肝!”我幽怨地抛给他一个眼神。
到了衡王府,李觅搀着我下车,我一手拉着他,一手扶着我的冠子。
天杀的,到底是谁做出这样重的冠子的!!
看到已经入席的那些官家小姐们头上寥寥可数的几支珠钗,我狠狠地羡慕了。
“一拜天地——”
我看着上首的阿姐,尽管披着红盖头,但仍然如往日一般耀眼,我瞧着她的背影,却觉得落寞非常。
在场的宾客都知道,这是一场利益的交换。
我也知道。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吧,我这会儿眼眶已经湿了。
我想,如果她不是容家嫡女,或许现在她也能嫁给一个她真心喜欢,也真心喜欢她的人吧。
就不必被当作利益交换中的牺牲品了。
可惜没有如果。
从来都没有。
阿姐,如果这是你不能逃脱的宿命,我只希望你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永远幸福。
虽然我知道,这不可能。
那只高傲美丽的凤凰,终究还是被囚禁在名利的笼子里了。
10.
阿姐大婚后,也只剩下些琐碎闲事。
左不过是今日刑部尚书的公子满月,明日康齐侯府的太夫人做寿,后日太史令的千金出嫁。
无他。
我和李觅,大梁俩头号闲人也算继续过着悠闲日子。
庭前的春花开了又谢,不知不觉,又是一年。
前朝的夺嫡之争越发激烈,衡王与贤王针锋相对。
李觅下朝回来,说的不是今日衡王党参了贤王党,就是贤王直接参了衡王一本。
明明互为骨肉至亲,为了一个位子争得头破血流。
也许生于皇家,便是他们最大的不幸吧。
睡到太阳当空,我迷迷糊糊地看了看身旁睡得半梦半醒的李觅,胡乱拍了拍他的脸。
“景然~”我口齿不清地哼唧着。
“怎么了?”他显然也还没醒过来。
“饿了。”
“啊?好,吃饭去。”他皱了皱眉,醒了过来,将我抱到梳妆台前。
“不梳妆了,又不出去见人。”我的懒筋又在作怪,脑子里除了吃,一片空白。
他笑了,“无妨,我家王妃不梳妆也好看。”
“就你嘴甜。”我非常诚恳的夸赞了他。
白芷和粉黛将早餐端了上来,我一眼便瞅准了那一碟栗子玫瑰酥。
“近日江南有灯会,想去看看吗?”
我果断舍弃嘴边的玫瑰酥,双眼发亮。
灯会!!!
“想去!”我眨眨眼搂住他的手臂,下巴挨在他的肩上。
“何时启程呀?”
他笑着看我,“阿琇想要何时去,就何时去。”
“那就今日!”我迫不及待地说。
“好。”
常乐进来替李觅收拾了些衣裳,白芷和粉黛提着大包小包。
五人便这样既草率又郑重地踏上了江南之行。
江南离湘都不远,坐马车一日就能到达。
“到了江南,就没有什么王爷王妃一说,我们只当是寻常的百姓夫妻,同游江南,可好?”
李觅轻轻握住我的手,凝望着我。
我桀然一笑,“好啊。”
入夜,我们一行人到了江南。
寻了一当地最有名的客栈落脚,能听戏能吃酒,一应俱全。
我换上一身紫藤色的衣裙,只在头上别了一支珍珠海棠簪。
李觅身着一袭白衣,我为他簪上一支别致的玉簪。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说的便是李觅吧。
脱离了往日华服的束缚,我们只是这世间最寻常的一对夫妻。
没有朝堂的波谲云诡,没有深宫的勾心斗角。
我不再是太傅庶女,不再是燕王妃。
他不再是九皇子,不再是燕王。
我们只是我们,只是容琇和李觅。
多好。
白芷等人兴致也很高,我们索性放他们三人一同去游玩,只留我和李觅去灯会。
夜空悬着无数盏天灯,江水不时泛起阵阵波澜。
长街上有小贩在舞火龙,耍杂技。
行人来来往往,手上拿着糖葫芦,栗子糕,红豆卷。不远处还有酒楼老板在坐庄猜谜。
如墨一般的江水上飘着各色花灯,仰头垂首,皆是同样风光。
好不热闹。
我同李觅悠闲漫步于其中,时而看看漫天繁星与天灯,时而为卖艺人的表演鼓掌喝彩。
走到江边,我从小贩手中接过两盏天灯。
“来吧,一人放一个,据说放天灯时虔诚许愿,就会成真哦!”我故作认真地递给他一盏。
李觅笑着接过天灯,“好。”
我将手中的天灯放飞,默默闭眼,双手合十许愿。
“愿,阿姐今生来世幸福平安。
愿,能与身旁之人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我长舒一口气,望向仍在闭眼许愿的李觅。
身旁火树银花,热闹的长街染亮了江南的夜。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望向我。
不等他反应,我凑上前去亲了一口,目光与他交缠。
他顺势搂住我的腰,将我拥在怀里,缓慢而温柔地吻住我。
“你…许了什么愿?”我问他。
“夫人不想猜一猜?”他挑眉。
“嗯…我想想啊…”我思索了一会儿,“跟我有关吗?”
“自然有。”
“你说吧,我不猜。”我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
他对上我的眼神,如秋水般细腻柔情。
“我愿与夫人,今生今世,永不相离。”
他一字一句地念出他的愿望,我心头一颤。
一股热流从眼眶流出,我笑了。
我松开他的怀抱,用手指勾住他的手。
“不用许愿。”
“我现在就和你约定,今生与你白首不离,永不相弃,绝不辜负。”
他先是一愣,然后笑着看我。
“绝不辜负。”
四周人潮涌动,喧闹声不绝于耳,我们眼里却只剩下彼此。
天地浩大,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足矣。
11.
去了一趟江南,回来便想着见阿姐。
于是让粉黛去衡王府传话,邀阿姐来燕王府小住。
衡王李时与贤王李雍虽说针锋相对,但怎么说也还没烧到我们这一向冷清的燕王府来。
阿姐如今是衡王妃,但与我到底是姐妹,也不至于要老死不相往来。
刻意疏远反倒叫旁人非议。
傍晚,阿姐领着侍女来了。
凉风习习,我拿着阿姐最爱的饴糖,和李觅站在门口等她。
“阿琇你怎么在这儿等呢?快进去,别凉着了。”阿姐一看到我就将我拥入府内。
许久未见阿姐,她的容颜与从前几乎没有分别,依旧美艳不可方物,只是眼底平添了一分柔情。
她同李觅点了个头,就算行过礼了。
毕竟衡王是五皇子,论辈分,阿姐怎么说也是李觅的长辈。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这不是着急想见你嘛~”我边走边晃着阿姐的手臂撒娇。
我回头看向身后的李觅,
“你先回去吧,今夜我和阿姐睡。”
我向他打了个眼色。
李觅一眨眼,故作无奈地回房了。
夜,阿姐同我躺在床上,窗外漾着微风,树影摇曳,纱帘时不时拂过床沿。
未出阁时,念着我有些怕黑,阿姐也总是陪着我睡。
我看看身旁的阿姐,悄悄靠在她的背上。
“阿琇。”阿姐突然唤我。
“嗯?”
阿姐背对着我,沉默了一阵。
“我好像喜欢上衡王了。”
我猛地从被窝里惊醒,困意全消。
“什么?”我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能看着阿姐发愣。
阿姐转过头来看我,笑了。
明明是笑着,我却觉得神情那么悲伤。
作为一个棋子,却爱上了棋手。
荒谬至极。
“阿姐,你…你还记得你是谁吗?”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记得。”
阿姐起身,目光望向窗外。
明月高悬。
柔软的银光拥着阿姐,暗夜里,那是唯一的光。
“我是容家嫡女,是一场利益交换中的棋子。”
“阿琇我很清醒。”
“但可怕的是,我正清醒地沉沦着。”
“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
“跟那些逢迎讨好,随波追流的人不同。”
“除了你,他是这世间,唯一一个愿意理解我的人。”
“我不用刻意的去挺直我的腰板,不用故意抬起我的头,在他面前,我可以贴近,最原本的我自己。”
“而不是什么扬名天下的湘都才女。”
“其实那个才女,也很害怕被遗忘,害怕被指责,害怕被嘲笑,害怕自己站得不够高。”
“我从来不敢低头,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低头,别人就要来侵占属于我的一切。”
“可是他不会。”
“只有他。”
“我只能在他身后低头。”
阿姐凝视着那明月,云淡风轻。
刻意做出强大的躯壳来保护自己,却忽视了自己原本弱小的身躯。
为容家活了这么些年。
小心翼翼地在滔滔江水中划一叶扁舟,唯恐风浪大些,就要倾覆。
故而做出巨大的帆,硕大的浆。
以此虚张声势保护自己。
可那一叶扁舟却因此变得更加脆弱。
明明用不了那么大的帆和浆,却要为了这一叶扁舟死死撑住。
很累吧?
所以当另一艘船向你驶来,告诉你可以在他身后歇一歇时。
你就注定忘不掉。
“阿琇你知道吗,我从未如此。”
“我原以为,衡王府,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今才知道,那是我今生,唯一的欢愉。”
可是阿姐,你明白吗?
你只是他的棋子。
总有一天,这个棋子是要被用掉的。
也许于你而言,他便是这一场暗无天日的棋局里,唯一的一道光吧。
这样的情感,令你清醒却沉沦,煎熬却畅快。
但是阿姐。
他不会负你吗?
不会为了那个皇位而舍弃你吗?
他爱你吗?
你敢赌吗?
“阿姐…”
阿姐笑了,轻轻揉揉我的脑袋。
“别担心,阿姐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真的。”
“所以我很快活,尽管我知道,结局一定很残忍。”
“但没关系,我愿意就这么糊涂一回,或是说,难得地清醒一回。”
“阿琇,你要保重。”
阿姐紧紧握住我的手,有些颤抖。
“如果以后见不到阿姐了。”
“一定要好好活着,痛痛快快地活着。”
“不要再看人眼色,不要再委曲求全。”
“听到了吗?”
我的泪落在阿姐手上,应当是滚烫的吧?
“阿姐你不要说这些…你会平平安安的。”
“一定会的。”我泣不成声,紧紧搂着阿姐。
我不能没有阿姐,不能。
阿姐靠在我肩上,泪湿了衣衫。
“阿姐,尽力而为。”
“但是阿琇,先答应阿姐好吗?”
我用力点了点头。
这一夜,我再也没有办法入睡。
12.
夺嫡之争越发激烈,阿姐要回去应付那些个官员夫人们。
只住了三日,便向我辞去。
“妹妹,保重。”
“保重。”我含泪送别了阿姐。
阿姐离开后,日子就也这样一天天过去。
我和李觅向来是清闲的,燕王府的客人也不多。
沉寂了许久。
直到又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宫里才又传来了消息。
衡王私造兵器,铁证如山。
皇上斥责他心怀不轨,废去他衡王之位,贬为庶人,收回所有封地,家财一律没收。
只留下衡王府,让他一生幽禁于此。
消息来得太快,清晨粉黛来报时,我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傍晚。
“阿姐,阿姐呢?”
“阿姐怎么样了?”
我意识尚在混沌之中,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呐喊。
阿姐?!阿姐呢?!
“阿琇,你终于醒了。”李觅紧紧拥住我。
“阿姐怎么样了?!”我没有办法想其他。
“同,五哥一般,废为庶人,永生幽禁。”李觅没有办法直视我的眼睛,他哽咽着。
我无力地靠在他怀里抽泣。
那是他五哥啊,那是我阿姐啊。
我还来不及去接受这一切。
只能搂住他失声痛哭。
此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阿姐。
曾经芳名远播的京城第一美人,最骄傲的凤凰鸟,终于还是从高高的枝头坠入了泥潭。
她被硬生生剪去了所有的骄傲与自尊,只剩下零散的几片羽毛。
这囚笼竟成了她一生的枷锁,那死死撑住的一叶扁舟,也碎了。
……
中秋宫宴,我和李觅坐在席间。
衡王一事,已过去半年有余。
交杯换盏间,一柄长剑刺破了此刻的融洽。
“御林军护驾!!有人谋逆!!!”
宫人们乱作一团,御林军冲出来死死护住皇帝。
李觅眼疾手快地将我护在身后,牢牢抓住我的手。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啊!”
身旁的贤王应声倒地,被一剑贯穿了心脏。
血溅四周。
我抓紧李觅的手,只在一片惊慌中寻得一刻心安。
“大胆!!”皇帝怒了。
“拿下他!”
我看清谋逆之人——李时!
我的心一下悬空。
御林军早已与李时的党羽混战起来。
那寥寥私兵终究还是敌不过训练有素的御林军。
被刺伤的贤王吐了几口血,当场毙命。
李时,败了。
他被擒住,跪在殿中。
皇帝勃然大怒,提起剑架在李时的脖子上。
“逆子!你竟敢谋逆!朕这么多年,竟白养了你这个自私虚伪的畜生!”
李时冷笑。
“逆子?你何曾将我当做你的儿子?”
皇帝狠狠瞪着他。
“我母妃生下我后,被李雍的母妃陷害。”
“你连问都不问,就将她打入冷宫,令她含恨而终。”
“对我更是不闻不问,反倒对那李雍疼爱有加。”
“我在外征战,几次命悬一线你都毫不在意。”
“是不是我死了你都不会有任何的悲伤?”
“后来李雍封了贤王,几个皇兄皇弟都封了王,你才想起我。”
“你才想起我啊!”
李时几近失控。
“后来你终于开始重视我,我以为你是于心有愧了。”
“可是我发现我又错了,你只不过是利用我。”
“利用我去制衡李雍,未免他权倾朝野。”
“现在他的势力被我打压太甚,你就心疼了?”
“所以就要找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来废我?!”
“李城!你扪心自问,最自私虚伪,最无情无义之人到底是谁!”
李时气极,眼神像是要杀人。
“你住口!”皇帝被戳到了痛处,手起剑落,直直刺入李时的胸膛。
李时吐出一口血,倒下了。
皇帝的手在发抖,眉头紧皱,眼里竟有泪。
那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啊。
这么多年,要说半分情分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但那半分情分,终究是抵不过他对贤王的偏爱。
看着李时的尸身,我不由得也落下了一滴泪。
自古帝王多薄情。
千错万错,只错在生于帝王家。
此时,殿外传来声响。
阿姐!
我几乎要叫出声来。
阿姐没有梳妆,只将发髻用一支木簪挽起。
几缕发丝垂在脸颊两侧。
她手里提着一柄剑,剑锋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声。
众人望向她。
却不再是往日那种崇敬的目光,而是鄙夷,唏嘘,或是嘲笑。
皇帝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剑,站在原地。
“怎么?你也要造反?”皇帝冷声发问。
“臣女不敢。”阿姐脸色平淡。
看着殿中李时的尸身,她却没有什么反应。
“臣女今日抗旨前来,是为两事。”
皇帝眯起眼,将剑扔在一旁,面色有所缓和。
“第一事,李时已经休妻,此为他的亲笔休书,皇上可以亲自过目。因此李时谋逆一事,罪不及容家。”
皇帝不语。
“第二事,臣女愿以死证容家之清白。”
说完,阿姐提起剑架在脖子上,血溅当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还来不及阻止。
“不要!”我冲过去抱住阿姐,捂住她血流不止的伤口。
“阿姐…阿姐!为什么要这样阿姐…为什么…”我泣不成声。
“阿琇…不要哭…”阿姐疼得声音发抖。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摸一摸我的脸。
“我现在很幸福…因为我终于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了。”
“不是作为他的棋子,而是他的妻…”
“他的休书皇帝认…我不认…”
“李时,今生缘分已尽…来世我们再相逢。”
“妹妹…保重。”
阿姐的手重重垂下,再也没了气息。
“阿姐!”
“阿姐!!阿姐你醒醒…”我搂着阿姐痛哭。
我再也没有办法控制了。
眼泪拼命往外流,胸腔剧烈起伏,仿佛灵魂要抽离身体。
太痛了,太痛了。
李觅冲过来紧紧将我拥在怀里,随着我落下了泪。
皇帝显然也没有反应过来,先是愣住,随后叹了一口气。
“罢了,容家无罪。”
11.
阿姐死了。
从宫宴回来后,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去想这些。
那个挡在我身前,替我挨爹爹骂的人。
别家小姐欺负我,便凶巴巴地欺负回去为我出头的人。
我怕黑时陪着我挤在小跨院里睡觉的人。
阿娘死后唯一一个搂着我安慰我的人。
将唯一出路让给我的人。
不在了。
再也不在了。
我的泪近乎流干,好像再也没有哭的能力了。
李觅搂着我,安抚我睡着。
第二日一大早又去给我买我最爱的栗子玫瑰酥。
可是我没有力气吃。
我终于还是病倒了,甚至发起高热。
混沌中,我以为阿姐要将我带走了。
我梦到阿姐了。
梦里,阿姐穿着一袭黄衣,明媚地对我笑着。
“阿琇,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
“要好好活着,痛痛快快地活着。”
“阿姐不会走。”
“只要你还记着阿姐,阿姐就永远陪着你。”
“来世,我们再做姐妹。”
“阿琇,珍重。”
梦里,泪落了。
我的阿姐啊。
她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只可惜这夜里最明亮的流星,坠落了。
阿姐,阿琇会好好活着的。
只是来生,能不能换我做你的阿姐。
我来给你买饴糖。
只愿换你一世安好,长乐未央。
12.
大病一场,期间断断续续的小病也不少。
彻底好过来已经又是一年。
李觅这一年来总是担心着我,人也消瘦了不少。
我搂住他,轻声说。
“我没事了,放心吧。”
李觅满眼心疼地看着我,轻轻将我拥在怀中。
“阿琇,你还有我。”
我笑了。
“嗯,我还有你。”
也许是确实于心有愧,皇帝这一年也断断续续地病着。
身体已经越发吃力,时而让李觅帮着看奏折也是有的。
甚至春猎之时,还让李觅监国。
李觅逐渐成为储君之位的有力竞争人选。
往日的清闲王爷与闲散王妃变得忙碌起来。
燕王府的客人也多了不少。
“阿琇不要累着了,身子要紧。”
李觅总是想帮我推掉那些夫人们的求见。
“好了好了,放心吧,你家王妃也不是吃素的。”
我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
夜空依然悬着那明月。
我细细看着他。
“景然,你告诉我,那个位子你想不想要?”
他温柔地笑着摸了摸我的脸。
“我不愿看到兄弟相残。”
“所以从来没想过要去争什么。”
“如今也是一样,既来之则安之。”
我先是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
13.
李时一事,容家虽然无罪,但到底是不如从前了。
拜高踩低的人海了去了,何况是我爹爹的那些狐朋狗友。
为保性命,爹爹终于还是辞官了。
靠着从前容家的家底儿,也足够他安享晚年了。
在他辞官的第二个年头,李觅入主东宫。
我也成为了太子妃。
皇帝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到底是老了。
一年不到,皇帝,驾崩了。
………
我做梦都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李觅登基后,改号建宣,颁布的第一个圣旨,便是废除六宫,只尊我这独一无二的皇后。
昭德皇后。
封后大典上,我穿着皇后的华服,头戴着比从前更重许多的冠子。
一步一步向着李觅走去。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将凤印交给我。
我们站上城楼,接受文武百官叩拜。
我侧头看向身旁的他。
如几年前新婚之夜一般,清风朗月,温润如玉。
只是在眉宇间平添了几分英气。
他看向我,我与他相视一笑。
“臣等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跪下叩首。
我握紧了他的手,不只是现在,以后我都会这样握着他的手。
因为他不只是大梁的皇帝,更是我的夫君。
14.
夜,我与他坐在床边。
“怎么?废掉六宫,以后不会后悔吗?”
“外面可是有那么多的大美人哦~”我故意揶揄道。
他拉住我的手,将我压在床上。
“阿琇这是…胆子肥了?”他挑眉。
我笑嘻嘻地推开他,“没有。”
“只是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
他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什么问题?”
“初入王府时,你问我的问题。”
“愿不愿意让阿姐嫁给你。”
他不语,等着我继续说。
“我现在回答你,我不愿意。”
他搂住我的腰,将我打横抱住。
“为何?”
“一则是因为阿姐已心属他人,二则是因为…”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随后一字一顿地说:
“我心悦你。”
他笑了,俯身吻住我的唇。
将我牢牢地锁在他怀里。
一夜悠长。
日后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后来我们又去了江南,又化作一对寻常百姓夫妻。
放飞天灯时,我再次许愿。
“愿,大梁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愿,鸢飞戾天,鱼跃于渊。”
万物各得其所,人如其愿。
我不再需要为我们许愿。
因为我们早已有过约定。
身旁之人,定不会失约。
阿姐,我如今一切安好。
我正痛痛快快地活着,去爱着这大梁盛世,去爱着身旁之人。
阿姐,来世不要忘记我。
一定要记得找到我。
勿念。
许多年后,我们早已两鬓斑白。
却真的做到了年少时许下的诺言:
白首不离,永不相弃,绝不辜负。
望着落日余晖,倚在他肩头遥想当年。
十七岁,我成了燕王妃,二十岁成了太子妃。
二十一岁,成了大梁皇后。
如今想来,已经三十七年了。
燕王府的那棵树也老了,花开得一年比一年少。
粉黛也和常安成亲,有了一个孩子。
真幸福啊,这一生。
我觉得好累,好困。
朦胧中,阿姐好像来找我了。
我想伸手抓住她,抓住记忆中的那个身影。
可我没有力气了。
“景然,谢谢你。”
日光没入远山,天黑了。
一滴热泪划过脸颊。
景然,我要去找阿姐了。
今生我已得偿所愿,来世再修圆满。
我们绝不是昙花一现,而是灯火长明。
李景然,我爱你。
建宣三十七年,昭德皇后薨,年五十有八。
入泰陵,百年后与帝同葬陵寝。
帝大恸,罢朝九日。
天下缟素,守国丧三年。
建宣三十八年,帝思念成疾,伤病缠身,崩。
传位于昭德皇后之子,李惜。
自此,一代明君与一代贤后落下帷幕。
但其成就一段千古佳话,仍被传颂多年。
【正文完】
现世番外
容锦坐在窗边,悠闲地敲着电脑。
手边的咖啡冒着热气,浓郁的香味四处飘散。
她拿出口红,对着小镜子补了补。
出众的外貌引来无数目光,她叹了口气。
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喂?阿琇你别忘了啊,待会儿我给你发信息,你就马上打我电话。知道不?”
温柔的嗓音引得窗外的桃树枝都软下来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姐。”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娇俏的声音。
容锦笑了笑,挂断电话。
抬手看了看表,往门口望了望。
还没到。
容锦今年才二十四岁,就被爸妈逼着相亲。
几番推脱不下,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反正待会让妹妹打电话脱身。
可是这相亲对象是怎么了?已经迟到十分钟了。
想逃逃不掉,容锦默默无语了一阵。
“抱歉,我来迟了。”
容锦抬头,来人面容冷峻却不失亲切。
如今更是满脸歉意。
对上他视线的那一秒,容锦愣住了。
时间好像凝结在这一秒,周围一切失声。
一滴泪滑落脸颊。
容锦回过神来,慌乱地抹去脸上的泪。
奇怪,为什么会哭?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容锦抿了一口咖啡定神。
“怎么了?”来人有些迟疑。
她仔细看了看相亲对象的脸,一双丹凤眼,轮廓分明。
“没事…”容锦努力冷静下来。
“我刚才有些失态,抱歉啊。”
“没关系,是我有错在先。”那人的声音清冷,好似万年寒冰,语气却是极尽温柔。
容锦与他面对面坐下,收起电脑。
“我叫容锦,今年24岁。”
“我叫李时,今年27岁。”
李时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容锦看出来了,直言道:“有什么想说的?”
李时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为难。
“也许有些冒昧,但是我一见你,就有一种相识多年的感觉。”
说完李时自己笑了,“算了算了,听起来太假了。”
容锦却双眼一亮。
“不,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李时愕然,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那,很巧?”
容锦没有了发消息出逃的意思。
她静静地坐着,和李时吃完了这顿饭。
末了,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有没有做过什么离奇的梦?”
李时眼波流转,思索了一阵,“好像,有过一个。怎么了?”
“我想说,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容锦皱眉,努力回想着。
“梦里,有一个…穿着像是王爷一样的男人。他被一剑刺死,然后一个女人闯了进去,自刎,血溅当场。”
“那个女人很像我,那个王爷…”
容锦看了看李时,停顿了一下。
“很像你。”
李时目光一凛,“我也做过这个梦。”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女人!”
李时恍然大悟,“那我们是有什么…缘分吗?”
容锦摇摇头,“我不知道。”
两人沉默,百思不得其解。
结账过后,容锦和李时走出餐厅。
“我送你回家吧。”
容锦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无法拒绝。
路边有一个小贩卖着饴糖。
这样的传统小吃,现在年轻人也不爱吃了。
赚的多半是老一辈人的钱。
看着哪个爷爷或是奶奶出门买菜,路过买一板,便也算是赚了。
李时走过去,买了一板饴糖,递给容锦。
容锦歪了歪脑袋,不解地看着他。
李时的眼神变得有些懊恼。
“抱歉,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
“我莫名觉得你应该喜欢吃这个,所以过去买了。”
李时说着就要将饴糖收回。
容锦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接过饴糖。
“我从小就喜欢吃这个。”
“谢谢。”
她笑了,李时有些发愣。
倾国倾城,那是带有侵略性的美。
她笑得那样好看,李时一瞬间晃了神。
“啊…不客气。”
看他直发愣,容锦轻轻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李时回过神来。
路边的桃花开得正艳,微风轻轻拂过,落下两三朵娉婷。
容锦笑着拉了拉李时的手,“走啦!不是说要送我回家吗?”
李时拉住容锦的手,向前走去。
容锦轻轻为他拂去肩上的落花。
前世今生,恩怨纠缠。
煎熬与挣扎,热爱而情深。
一切前尘往事凝结在这一朵花里。
拂去了,便也罢了。
繁花尽头,那是一对恋人的转世再相逢。
【全文已完结】
后记
这是我第一次在知乎认认真真写一篇文。一开始是因为自己看到了这个问题觉得很有意思,心血来潮把片刻的灵感写了下来,打发片刻的无聊。
后来写到一半想过要放弃,但是发现居然真的有人在看我的文,还私信跟我说一定要写下去,突然感觉动力倍增,熬夜到凌晨两三点码文。
当时觉得能写完这篇文,让想看的人看到就非常开心了。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多了好多点赞,非常受宠若惊,也很开心。
因为发现有三千多人在不同的地方和我的文字产生了共鸣呀!这种感觉真的非常奇妙。
其实当时初步构思剧情走向的时候,想的是全员be向的结局。
李时死于谋逆。
阿姐被囚禁于天牢,自尽而亡。
阿琇缠绵病榻,郁郁而终。
白芷粉黛殉主。
皇帝派李觅出征,常安战死疆场。
最后李觅坐拥江山,却无边孤寂,英年早逝。
写到阿姐从枝头的凤凰鸟沦为阶下囚的时候,其实是整个be线的高潮,也就是be美学爱好者最带感的部分,但是我却心软了。
总觉得阿姐在跟我说,放过阿琇,让阿琇好好活着。于是我问了问大家,喜欢he还是be,其实是希望通过大家来说服自己,改变原有的结局。
原本也不打算出番外的,但是为了阿姐,还是希望能够让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各修圆满。
所以最后,我重新写了一遍,调整了剧情,尽量让逻辑上更加通顺,才有了现在的《锦瑟华年》。
虽然我的文笔不怎么好,非常稚嫩,但是我觉得文章里有一些东西一定要多读几遍才能够体会到,至少我是这样。
我自己从头到尾看了三四遍,读出了一些连我自己写的时候都没有设想过的感觉。就好像他们真的从文字里活了过来,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可能会有大部分人觉得阿姐的人设更加丰满立体,其实是因为她的剧情冲突性更强,更能让人印象深刻。
阿琇的人设我其实也有仔细琢磨,不知道大家能不能读出我想表达的东西,毕竟我功底不够,很难从只言片语就写出一个立体的人物。
阿琇从小就不被重视,其实一直活在委屈和隐忍之中,自己拼命努力也没有得到爹爹的肯定,其实阿琇非常沮丧和难过。
所谓的当一条咸鱼其实只是她看清真相后的妥协。
但即使她的童年如此,她长大后也没有抛弃她原本的善良和真诚。她会努力的去共情,去体会李觅生于皇家,被迫兄弟相争骨肉相残的心酸。
她也努力的让自己去原谅爹爹,而不是像称呼阿姐的母亲一样,用冷冰冰的父亲母亲去称呼他们。
其实在文里也有暗示,阿琇演奏的锦瑟华年,阿姐演奏的塞外曲就是两人的象征。
阿琇就像一抹柔和的春光,即使看清了世俗,也依然热爱着这个世界,以最大的善意去温暖身边的每一个人。
和阿琇相处会感觉如沐春风,活在柔和温暖的阳光里。
不可否认,相比起阿姐,阿琇是幸运的。
容家的两个女儿,一个炽烈如骄阳,一个明媚如春光。
这应该就是我所能说的,所谓的人物评价了。
但是我觉得她们远远不止于此,她们是多面的,而其余的细节,我藏在字里行间的人设,还需要大家去慢慢寻找。
至于为什么李觅和阿琇这两个闲人能当上皇上皇后呢,其实应该在这里说明一下,因为害怕大家不能从文里感受到。
李觅虽然不说是扮猪吃老虎,但他一定可以隐藏了锋芒。文里李觅也有说他不愿看兄弟相残。
其实这一句是暗示大家,他并没有表现在外的那么平凡,他是为了隐藏锋芒,主动退出党争。
因为我们的李觅也是一个复杂的人呀。
他主动退出,其实是为了保全自己和整个燕王府,也是不愿意出手去针对自己的兄弟。
和阿琇一样,他也是一个复杂又简单的人。
很多时候,我都能从他们身上看到身边人的影子。
有些人呀,他们不是不够优秀,也不是不够完美,只是他们不愿意去争什么,去抢什么。
他们甘愿去做一个躺平的咸鱼,但真要让他们担当大任,也未尝不可。
李觅和阿琇就是这样,虽然不是最顶尖的,最优秀的,但一定不是差的。
重情重义,就是我们的阿琇和李觅啦。
当然啦,我的见解也仅仅是我自己的。不用因为我是作者就觉得我的评价一定是唯一正确的答案。
我相信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阿琇,李觅,阿姐和李时。
相信你所理解的,喜欢你所喜欢的就足够啦!
最后的最后,想跟大家认真地说:谢谢喜欢呀!!
接下来就再也不会在正文里更新啦,也不会出番外了,但是还是会回评论哒。大家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在评论里留言呀,我都会看的!!
有一些风景呢,就是要让它一直停留在那里,让人反复路过,才更能感受它的美好。
校正
正文第10章中形容李觅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不够准确。
陌上人如玉”应是指女子容颜美丽倾城,“君子世无双”是说翩翩公子绝世无双。
两句放在一起应该是说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和。
最初用来形容欧阳明日这一角色的,后来逐渐延用于形容男子温润清雅。
我代我嫡姐嫁给了一位清闲王爷。
年将军家有两位小姐,一个是美玉珠宝,另一个是一滩泥沼。
名动京城的那个是大小姐年无虞,而我很不幸是那个狗见了都不爱搭理的二小姐年有余。
年有余,多余的余。
深深的庭院里,有一个不知道疼痛的小娃娃,摇晃着脑袋,望着头顶大大的天空。
1.
皇帝下旨赐婚年家女儿和怀澈王倪秋的那天,父亲来我房里让我代替姐姐出嫁,毕竟我和姐姐年无虞是双生姊妹。
更何况皇帝也没指明到底要哪位小姐出嫁。
怀澈王是个清闲王爷,可这王爷素来与我爹不合,更有传言这位王爷不仅心狠手毒,更是个克妻的主儿,三年克死了三个王妃。
彼时我正拿着书册坐在椅子上,一副娴静有礼的模样。
父亲轻轻咳嗽了一下,道:「有余啊,你书拿倒了。」
我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把书摆正了。
并不是来同我商量,更像是来知会我一声,父亲让我替姐姐出嫁。
他说罢似乎是自己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侧过头道:「为父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随口一提?他可不是随口一提的啊,他是有备而来。
左一个「家族名声」,右一个「血脉亲情」,我全都防出去了,防出去了啊。
按照传统交涉的点到为止,他已经败了。
但或许在听到婚约的时候我便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因而心下并未有太大的波澜,只是乖顺地点点头,同意了这门婚事。
年家的大小姐是块宝,至于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二小姐么……勉强算是棵草?还是棵路边枯黄的狗尾巴草。
父亲看了一眼我那双满是伤疤的手,叹了口气道:「有余,你要是没那么懂事就好了。」
十月廿八那天,我代替姐姐年无虞坐上了出嫁的花轿。
然后十分光荣地被倪秋一脚踢出了洞房。
2.
他揭开我的红盖头,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年有余,多余的余。」
他蹙了蹙眉,仿佛在思考年有余是谁。
也是,应该不会有多少人记得年家还有个二姑娘年有余,尽管我和姐姐有着近乎一致的面容。
烛火摇曳,灯火旖旎,正欲行好事之际,倪秋打量了一下我身上的各种伤疤,冷静分析,仔细思考了一番后,他问道:「本王府里的刺客身上都未必有这么多伤……你该不会是年镇派过来刺杀本王的杀手吧。」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虽然我确实带了一点防身用具,但这真的只是用来防身的,毕竟这个倪秋名声不太好。
我老老实实把枕头下面放着的匕首丢到地上,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我说这是给你的新婚礼物你信吗?」
他皱着眉头,问道:「是不是还有?」
我战术性咳嗽了几声,从袖子里拿出一支藏了毒的玉钗放到床头柜上,道:「真行啊,这都被你发现了。」
「你腰封里面是不是还有东西?」
我有些不好意思,把腰封内侧的几根毒针也放在柜子上,举起双手道:「没了,真没了。」
他说他不信,于是他上下其手,成功在我身上搜出了三颗霹雳弹,五枚金钱镖,十把小飞刀,一把石灰粉和二两砒霜。
望着桌子上摆着的大大小小一堆东西,他疑惑地问我:「砒霜是干什么的?」
「我……我吃夜……夜宵……」
他说他知道我肯定是饿了,这就请我喝西北风去,于是一脚把我踢出了洞房。
完了,这下误会大了,他铁定是在屋子里面磨刀,想着怎么取我狗命。
我扒在门上,朝里面喊话道:「我不是刺客,真不是刺客!喂,你开门行不行!」
在我的深情呼唤下,他果然给我开了门,就是开门的动作太大,我扒在门上没反应过来,摔了个屁股墩。
他指着我道:「首先,本王不叫『喂』……」
知道了,你叫楚雨荨是吧。
「其次,你分明是想吵扰得本王无法入睡,导致心脉气血不足引发猝死。」他满脸严肃,「本王从来只听说年家有个女儿叫年无虞,哪来的二小姐年有余。」
「瞧你说的,要不是因为我是个怪胎,我爹也不能把我塞过来啊。」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你一个鳏夫还指望娶我姐姐不成?」
我姐姐年无虞是整个京城最好的姑娘,像火红的凤凰花,热烈而明媚,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年无虞,一世顺遂,平安无虞,就连名字的寓意也是顶好的。
他不想理我,转身又进了屋子,顺便带上了门。
3.
我这个人是不认床的,到哪儿都一样,倒头就睡。
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满脸嫌弃地把我叫醒,毕竟新婚第二天要入宫给皇帝皇后请安,而且我睡在这儿妨碍洒扫婆子扫地了。
我换了身衣服同他入宫,给皇帝皇后请安。
只是走路的时候,我总觉得左脚使不上劲,但也并未放在心上,继续费力地跟在倪秋身后。
他要求我不得近他一丈以内,我便老实地距离他一丈左右。他回头望了我一眼,没好气道:「你搁这儿学螃蟹走路呢?」
我弯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脚踝,有些肿,可能是昨晚上摔倒的时候崴了,但应该问题不大。
「知道了。」我一边应着,一边迈开步子跟上他的步伐。
我年有余是个怪胎,因为我从小就感受不到疼痛。出嫁的前一天晚上,母亲拉着我的手说,断然不可让倪秋知道我身有缺陷的事。
传言中的倪秋心狠手毒不是个善主,若他知道年家塞过来一个不仅不受宠,还是个身有缺陷的怪物,指不定会做些什么。
他见我慢吞吞地,转过身一把拉住我的手腕道:「早请安早回府,这地儿本王是一点都不想多待。」
接着,他像是突然悟到了什么,道:「呵,你是想借着拖延时间,有意让皇帝降罪于本王,借刀杀人。」
不是,真不是,我只是脚崴了而已。虽说我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但脚崴了到底还是影响走路速度的。
然而他快步拉着我去请安的结果是,刚迈入大殿之内我便脚下步子虚浮,给皇帝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我估摸着皇帝本来是想给倪秋一个下马威的,但是看见我的大礼后,可能是给吓忘了。
最后,皇后为了缓解尴尬,道:「新婚燕尔着实令人艳羡,只是三弟你也要……咳咳……注意分寸,看昨晚把王妃累的。」
确实累坏了,我昨晚上靠着门板睡了一晚上,那能不累么。
接着便是按照宫里的规矩,我要给皇后敬茶。我举着茶杯,看嬷嬷往茶杯里面倒水。
根据茶水上腾的热气,我基本上能判断出那是开水。
但我只是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捧着盛满开水的茶杯,等着皇后接下去的旨意。
毕竟我是感觉不到痛的,虽然指尖会被烫伤,但敷个药过几日也就好了。
皇后很耐心地等了小半个时辰,期间不断让嬷嬷把冷掉的茶水换成滚烫的开水,但依然没有等到我的「失态」。
可能是她自己坐得也嫌腿麻,最后草草喝了小半口茶水了事。
4.
好容易离开王宫坐上马车,倪秋把一瓶药膏丢给我,道:「你还说你不是刺客?这样的定力,即便是死士也未必能比得上。」
我心里疑惑:不是……大哥,你为什么老是往刺客那方面想,就我这细胳膊细腿,就算我说我是刺客,都不一定有人信。
他看着我自己给自己上药,抓住我的左手举于眼前,仔细观察了一番后道:「你包扎的手法这么熟练,准是个经验老到的刺客。」
这手法……无他,唯手熟尔。
我从小感觉不到痛,就算受了伤都未必反应的过来,磕磕碰碰不少,身上大伤小伤不断,自然熟练。
反正他认了死理,估计也不会听我解释。
我给自己左手的五个指头敷了药,又包扎了起来,裹得像五个萝卜头,指节都没法弯曲。只是好容易包好了左手,右手便无法好好包扎。
我举着自己的右手往他眼前挥了挥,忽然又觉得这般太过失礼,便打算收回手去。
倪秋看我一眼,「哼」了一声,一边警告我不要有什么偷袭他的想法,一边拉过我的右手给我上药。
指腹与指腹摩擦,留下细密的触感,只是他的手法很显然没有我的高明,药膏抹得到处都是。
「倪秋……」我想提醒他。
「别喊本王名字,要不三天之内杀了你。」他恶狠狠道,「骨灰都给你扬咯。」
哦,倪秋,泥鳅,一条土泥鳅。他是觉得自己名字太难听,所以不让人叫他名字。
虽说他凶巴巴的,但手上上药的动作倒是没有停下来。
5.
回到王府后不久便到了饭点,有小丫头搀着我我去大厅用膳。
看着桌上摆满了菜,我拿着勺子端坐在位置上,对倪秋道:「你先吃吧,我吃剩下的就行。」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道:「让王妃吃剩菜,这事传出去,本王哪儿还有脸面。」
「本王明白了。」他恍然大悟。
你明白个锤子。
他放下筷子:「你想通过观察剩菜菜量,来推断本王最爱吃的菜,借机方便你下毒。」
再联系到大婚当晚我身上还带着砒霜的事,他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如果不是弑夫犯法,他这会儿已经去阴间三日游了。
其实我在家里也这样,不与家人同席吃饭。我感觉不到痛,往往是嘴里被烫了泡都不自知,久而久之便只吃剩下的冷饭冷菜。
母亲心疼我,提议可以让厨房分两次上菜,但那会儿还是孩童的我拒绝了她的好意,因为我想做个听话懂事,不让母亲操心的孩子。
我说我习惯如此,只是倪秋并不相信,和我大眼瞪小眼对视着,直到两盏茶过去,饭菜都凉的差不多后,我忍不住动了一勺子。
真香!
他见我吃了一勺后才开始动筷子。
我一边吃,一边侧目打量他。我从来都是一个人对着一张大桌子,很少有机会能和人同席吃饭,这种感觉很奇妙……
我和他都看中桌子中央的醋溜鱼片,他抬头看我一眼,将筷子伸向鱼片。
犹豫着伸出勺子,我看向碗里最后一块鱼片,思考着要不要将鱼片占为己有,在以前我还没遇到过和谁争着吃饭的情况。
母亲说,我要做个听话的乖孩子。
我也这么觉得,毕竟我是个不正常的怪胎,只有听话一点才能讨欢心。
勺子在空中不上不下。
突然,勺子微微一沉,他把最后一块鱼片夹到我勺子里,道:「想吃就吃啊,这么乖干什么,好像本王欺负了你似的。」
「我可以吃吗?」我问他。
他眯了眯眼睛,仿佛无法理解我的话。
「不会吧,难道说你……」他沉思道,「你在勺子上下了毒,故意引诱我给你夹菜,让我的筷子碰到勺子上的毒?」
他说罢便让管家换了双新筷子,继续放心地吃饭。
我有些无语,还是慢慢将鱼片送入口中,其实鱼片都凉的差不多了,但我很赏脸地说道:「你这王府的饭菜还是挺好吃的。」
6.
我觉着吧,既然都嫁过来做了王妃,自然得表现表现自己。
虽然因为我这个毛病,许多事都做不了,但这么多年我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些信心的。
只可惜,倪秋对我没什么信心。
比如,他会在自己书房门口挂了细丝线,线上系了铃铛。结果我进门送鸡汤的时候被丝线绊倒,一整碗鸡汤全部撒到了他身上。
于是我不得不擦了地,又跑到厨房再盛了一碗过来。
他总觉得我是我爹派过来刺杀他的刺客。
我说:「你见过谁家刺客天天闲得给你煮饭煲汤当老妈子?」
他反问道:「你见过谁家清清白白的闺阁小姐身上这么多伤疤?」
他一提到伤疤,我便不再说话了,叹了口气,收拾了碗筷就离开他的书房。
只是这次,他起身追出来道:「年有余,你给本王回来!你要把鸡汤端哪儿去?」
「王爷不赏脸,自然只能倒了喂猪。」
「王府可不养猪。」
「那就喂狗。」
他勉为其难地从袖子里拿了根银针置于鸡汤里试毒,确认无毒后,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喝了几口。
我满怀期待道:「怎么样?」
「一般般。」他从我手里拿过碗,转身回了书房,「不能浪费粮食,要光盘行动你懂不懂。」
懂懂懂,谁都逃不过真香定理。
我冲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仿佛背后有眼睛一般,他转头道:「别以为本王喝了你的鸡汤就是卸下防备了,你要是敢有什么图谋不轨的想法,本王就……」
「就三天之内杀了我是吧。」我歪着脑袋看他,用手在脖子前比了比,「我懂,我懂。」
7.
倪秋是个有些暴躁脾气的王爷,但我倒也并不讨厌他的暴躁。
嫁过来之前,我一直在想这个即将和我度过一生的王爷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这些想象大多基于最坏的情况。
比如他会不会一言不合就动手,比如他会不会心情不好就不给我饭吃,又比如他会不会讨一个又一个小妾闹得后宅不安。
但这些都没有发生。
他除了一直疑心我是个刺客之外,别的都很好,甚至他的暴脾气偶尔还有些可爱。
虽然天天扬言三天之内取我狗命,但他每天都会和我一起吃饭,偶尔还会给我夹上几筷子菜。
而且,每次同他拌嘴,他再气再急也没有从口中说出有关我身上伤疤的事。
我做的点心,他心情好了也会吃上几块,当然他总说大部分都让他拿去喂狗了。
但我问过管家,王府从不养狗。
兴许那些点心,都喂给了一条叫做「泥鳅」的狗吧。
我忽然就觉得这么过一辈子也很好,就这么和一个清闲王爷过着清闲的日子,对我这样的怪胎而言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
他不知道我是个没有痛感的怪物;我也不嫌弃他是个娶过三个王妃的克妻鳏夫。
倪秋是老皇帝第三个儿子,老皇帝当年微服私访遇到个神算子,那神算子说老皇帝这辈子只能有四个儿子。
老皇帝信了,当时决定四个儿子的名取作春夏秋冬。
果不其然,老皇帝在后宫辛勤劳动了几十年,也只得了四个儿子。
老皇帝去世后,四子夺嫡就剩下了俩皇子,二皇子倪夏登基,三皇子倪秋便被迫成了个清闲王爷。
只是那日我和倪秋入宫给皇帝皇后请安时,帝后的态度很显然是打算对倪秋多番打压。
我爹年镇和倪秋不合,这事儿皇帝一清二楚,却还下达指婚懿旨,巴不得年家和倪秋闹个天翻地覆。
倪秋对我如此防范,只怕这些年来遇刺的次数不少,难怪对刺客的手段这么清楚。
我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头顶高挂的月亮,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倪秋道:「深更半夜的你不回房睡觉,在这儿招魂呢?」
真是小嘴抹了蜜。
「再不然就是想趁着满月搞巫蛊术害本王是不是?好家伙,背后搞偷袭,本王劝你好自为之。」
生活不易,有余叹气。
「我就是出来看月亮,你别激动,我很讲武德的,肯定不会偷袭你。」
「破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大冷天的赶紧回你自己房间睡觉!」
我应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开长廊回房时,他叫住我,丢给我一件大氅道:「年有余你穿严实点,明儿就让几个嬷嬷给你缝秋裤,省的你得了风寒传给本王。」
8.
只是没等嬷嬷给我缝好秋裤,皇帝召倪秋和我入宫赴宴的消息倒是先来了。
倪秋和我提起此事的时候,正忙着在胸口绑上护心镜。
「不至于吧,这次也请了不少大臣家眷到场,这么大的场面,皇帝想对你动手也……」
「你懂个屁。」他说着也丢给我一块护心镜,「是你懂刺杀还是本王懂刺杀?快点戴上,别让本王亲手给你戴。」
我「哦」了一声,很不熟练地把护心镜戴上。
坐上马车,车夫慢悠悠地把马车驾到了王宫,已然有不少夫人小姐在殿内入座,我拉高了衣领,指望把脸埋进衣服里。
倪秋见我遮遮掩掩的模样,伸手压下我的领子,道:「有什么好遮掩的,做王妃还委屈你不成?」
倒不是委屈,我觉得他娶了我,还是他更加委屈一点。
我一向在家深居简出,很少抛头露面,为的就是避开旁人的目光。
六岁的时候有几位夫人带着小姐来年府作客,那几位小姐在后院里闲逛的时候便找到了在长廊下啃手指头的我。
不知道痛还是有点麻烦的,所以咬破了手指也不自知,啃手指啃得满嘴都是血,吓得小姐们落荒而逃,鞋子掉了都不敢回来捡。
自那之后便会传出年家二小姐是个怪物的事,尽管我爹派人压下了这些消息,但时不时还会有好事者提起几句。
「 你别……」我话还没说完,麻烦便来了。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夫人时不时侧目看向我,手上指指点点,嘴中不断说着什么。我听不大清,只勉强听见两个字——怪物。
倪秋当然也听见了,他说:「爷想过去和她们对线。」
我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捂住他的嘴:「不,你不想。」
毕竟这些词我听得多了,也就不会难过。不仅是京城其他夫人们这么说,就连自家的奴仆们在背后也少不得指着我,说我是个怪胎。
他拉过我的手,道:「不,爷就要去中门对狙,年有余你跟我过来。」
9.
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拉着我到了对桌的几位夫人跟前,清了清嗓子,一拍桌子指着人便开骂。
好家伙一口气骂了半盏茶的时间,中间都不带喘气的。
最后留下一句「再让本王听见,三天之内……」
我从他身后捂住他的嘴,给几个夫人赔笑道:「三天之内上门道歉,上门道歉……」
夫人们连忙摆手道:「受不起受不起,可别来了。」
一边捂着他的嘴,一边把他往位子上拖,这哪儿是王爷,这是我祖宗,是我的老祖宗。
要不是我拦着他,他能把这几个夫人骂得户口本只剩个封面。
他坐到位置上喝了几口茶水润润嗓子,问道:「她们为什么对你出言不逊?」
「我……」我只得随口扯谎道,「我平时不爱见人,她们自然觉得我奇奇怪怪。」
总不能告诉他,因为我确实有病,确实就是她们口中的怪胎。
「哦,本王还以为你是这儿有什么毛病呢。」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警告我道,「帮你解围纯粹是为了怀澈王府的面子,你刺客的嫌疑并没有解除。」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搞苦肉计。」
我十分敷衍地点头,吃起碗里的红豆羹。
到底是宫里的厨子,手艺比王府里的好上不少,红豆甜而不腻,雪白的糯米丸子嵌入其中。
不过多时一碗羹汤便见了底,我侧头看看倪秋,他瞪了我一眼,把自己的那碗红豆羹往我这儿推了推,一边推一边小声道:「真能吃。」
「能吃是福,你一看就没福气。」
「爷确实没福气,要不也不能娶了你。」
我不理他,只低头喝红豆羹。殿内舞姬舞姿曼妙,身轻似燕,水袖一抛一引引得众人连连赞叹。
他问我怎么不看。
我放下手里的勺子道:「有什么好看的,都没我姐姐跳得好。」
「你姐姐就是那个年无虞?」
「是,就是那个长年在京城玲珑榜榜首的年无虞。」他要和我说起姐姐的事,那我可就来劲了,「姐姐不仅长得好看,还能文能武一点不输男儿。」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
「年有余。」他似乎想打断我。
「对了,她还会跳舞……」
「年有余你停一停,你流鼻血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摸到一手的血,连忙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白帕子擦了擦鼻子。我问他:「现在鼻子还流血吗?」
「鼻子是不流了。」他勉为其难地伸出一根手指抹了抹我的嘴角,「但是你怎么开始吐血了?」
我舔了舔嘴唇,确实一股甜腥味,我和他对视了几眼,大大的眼睛里有着大大的疑惑。
他从腰封内侧取出一根银针放到盛着红豆羹的碗里,银针变黑了。
「哦,原来是中毒啊。」我捧着一个碗在身前,这样吐血直接吐在里面比较方便,「希望人没事。」
「本王觉得现在叫个太医过来,你还能抢救一下。」他说罢起身,一边和皇帝装模作样地汇报我中毒一事,一边强硬谢绝了宫内太医诊治。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扛起不断吐血的我,还有我手里那个碗,飞快地离开了现场。
说实话,一开始只是吐血,但是他扛着我的姿势实在太不舒服,以至于我把喝下去的红豆羹也一起吐了出来。
他骂骂咧咧地把我丢上马车:「本王已经想好要把你埋在哪个坟头了。」
当王妃真不愧是体制内工作啊,死了还能免费得个坟头。
10.
马车载着不断吐血的我回到了王府,府内大夫果真是个神医,给我灌了两大碗汤药过后我便觉得舒服了不少。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那大夫疑惑道:「不对劲啊,按理说这毒毒发的时候腹中剧痛无比,没理由都吐血吐了两大碗才发现,真是奇了怪了……」
我把头埋进被窝,不敢说话。
总之命是保住了,就是得连着喝药一个月。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倪秋天天过来督促我喝药,我看着他从饭盒里面拿出来黑糊糊的一碗汤药便反胃,但还是硬着头皮喝了药。
「我说,你就没觉得特别苦,特别反胃?」
确实苦,我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他肯定使坏让大夫在里面加了双份的黄连。
「再苦也要喝。」
反正从小大伤小痛不断,喝的药没有三千碗也有三百碗,再苦的药也要一口气全部喝完,不给母亲添麻烦。
他似乎是一下子无言以对,侧过头沉默了一会后,打开饭盒的第二层,他递给我一串用糯米纸包着的冰糖葫芦。
「愣着干嘛,吃啊。」他把糖葫芦塞到我手里,「吃糖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我接过糖葫芦,一边吃一边问道:「你这人还是挺好的……怎么就克死了三个王妃呢?」
「看在你喝药还算积极的份上,勉为其难和你讲一点也不是不行。」
他抱着胳膊站在床边:「第一个王妃是陈家的小姐,大婚当晚她哭得像死了亲爹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本王强抢民女。一问才知道她有了心上人,本王嫌她烦就放她走了,对外就说她急病去世了。」
「那第二个呢?」
「不想说。」他见我糖葫芦吃得差不多了,把我手上的竹签丢到饭盒里,提着饭盒就走了。
11.
我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