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療環境險惡的時代,我每天都在問自己「還能戰鬥到哪一天?」 - 第 1 頁 - 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網

在醫療環境險惡的時代,我每天都在問自己「還能戰鬥到哪一天?」

在醫療環境險惡的時代,我每天都在問自己「還能戰鬥到哪一天?」
示意圖,非醫師本人。Photo Credit: Corbis/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小時候總以為外科醫師,一刀在手,左右生死,威力無窮。現在我發現,人哪...一個人,是走不遠的;你們覺得呢?

那天,是動脈剝離手術過後的42歲X先生回診的日子。

我把病人日前在南部醫院追蹤的血管電腦斷層攝影放入光碟機,點開132張系列影像,前後滑動滑鼠,一張張仔細端詳 ……主動脈弓處的剝離性主動脈瘤直徑已經擴大到6.79公分。

「恩…」我轉頭看看X先生,他也看著我,就像老戰友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最後,我還是率先打破沉默:「這個要再開的話,很複雜喔…」我說。「挖哉啦,我有心理準備」他故作豁然的回答。

「我想想……」我把頭往後一靠,盯著天花板、閉起眼睛、思緒回到去年2月。那一天,急診室轉來一個主動脈剝離、心跳血壓極低的病患,據說病人是在工作的時候倒下的。一看電腦斷層,我的天!滲出的心包膜積血已經緊緊包住心臟,我們沒有太多選擇,唯有拚死一戰。

開刀房裡,我們將胸骨鋸開,一把心包膜剪開,主動脈正上方就直接炸出一個洞!噴出的血柱濺滿我的口罩、脖子、以及身體,我馬上用一手壓住主動脈上的破洞,一面請求支援、一邊繼續進行手術。

開了20個小時,因為心臟受傷厲害跳動不佳,放了葉克膜才勉強送出開刀房。後來,經過沒日沒夜的密集照護,很幸運地拔除葉克膜。但是,病人卻遲遲沒有清醒,電腦斷層顯示瀰漫性的腦部缺氧傷害,推測跟術前休克過久有關。病人在加護病房待了三個禮拜,就在準備要做氣切之前,家屬要求轉診至友院呼吸加護中心繼續訓練。

又過了兩個月,我打去友院詢問,才知道他已經醒轉出院,回到高雄去了。這消息真是令我非常驚訝!我原本以為他最後會是個植物人。一年來,病人又反覆為了傷口感染的問題住院兩次,但在這中間,他仍舊回到工作崗位,不時還可以看他在病房裡用手機交代工地的事(病人原來是一名工地承包商)。

閉著眼睛的我,眉頭皺了起來。我在想,這一回到底該怎麼處理?再次手術的風險極高,不比第一次安全到哪裡去。前次手術造成的沾黏、病人體力問題、反覆感染過的胸部傷口(最後還是再次手術拔除一根胸骨固定鋼絲才控制住感染),更別提先前更換的人工血管緊緊貼住胸骨下方,這次,可能胸骨一鋸開就連大動脈一起鋸破,當場一命嗚呼 …。

我繼續思考,可能的話,導線先從股靜脈伸上去到大動脈處,先裝上人工心肺機降溫、開胸、 將通往腦部的三大分枝截斷,拉到近端主動脈人工血管處連接,放入大動脈支架,再與主動脈人工血管相接 ……恩,怎麼想都好困難啊 ……。

Photo Credit: 王樹偉

Photo Credit: 王樹偉

我睜開眼睛,再度看著X先生。「怎麼樣楊醫師?想到什麼好辦法沒?」「辦法不是沒有,不過這次要開要回去台中開,那裏才有設備。」「台中我可以阿!」「風險很高喔,不過你這條命當初也算撿回來的,還要拚拚看嗎?」「沒關係啦,我有心理準備。」

「真的啊 …… 」我看看電腦 「哎呀!反正阿,樂觀一點,手術前會麻醉,麻醉以後你就是睡著,頂多就是醒不過來而已,沒什麼痛苦的」我說著帶點黑色幽默的玩笑話,心裡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哈哈哈」病人倒是笑了,雖然笑得有點尷尬。「沒問題的啦!有機會!」 我轉頭對護士小姐說:「他命很硬喔!大動脈破掉緊急插葉克膜、腦傷插管20幾天竟然還可以拔掉, 現在還在這裡走來走去!厲不厲害?」

「可能我壞事還做不夠多吧!」病人回敬我一個黑色幽默,我勉強笑了一下。「我跟台中團隊研究一下,有好消息再通知你。」這是我門診說的最後一句話。

門診結束以後,我拿著光碟片,走在回辦公室的路上,心裡躊躇著:這樣子一個手術,給付醫師實際手術費不到一萬元,手術時間超級長,死亡率超級高,但即使如此 ……。

如果病人願意,我也不惜拚死一戰!即便我的能力有限,我也想竭盡全力找到最好的支援拼拼看!日劇醫龍裡有一句話:「即使只有1%的可能性,也要賭上全部拼那1%!」

世道紛亂、環境險惡,有幾人能堅守心中醫道到最後?我每天都在問自己,還能戰鬥到哪一天?我想成為那種醫師,那種與病人成為戰友、彼此互信、不計較利益的醫師,到底能不能夠?

緣起

年中的時候,醫院丟了一份公文給我,秘書對我說:楊醫師,醫院收到一份公文,主任說你比較會弄一些有的沒的,你看看要不要參加。我定神仔細一看,是醫策會舉辦的醫療心職人選拔,平常就不時以文字記錄故事的我,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交了第一階段的初稿審核,沒想到就這樣進入第二階段:短片拍攝的部分。

我沒有拍過短片、不懂剪輯影片、院方、單位顯然不會提供任何資源,對比其他人有部門團隊、甚至醫院資源投入製作,現在,顯然只有我自己一個人。這感覺不陌生,我想起一年多前,我結束公費心臟外科住院醫師訓練,被分發到嘉義榮民醫院下鄉服務的情形…。

~2015年醫療心職人~永不妥協的熱情-守護心臟疾病最後一道防線_楊智鈞醫師

Posted by 醫療心職人 on 2015年9月23日

熱情 vs 現實

嘉義榮民醫院在嘉義地區,相較於嘉義長庚、大林慈濟、嘉義基督教這三間大型醫院,規模算是非常小的醫院。卻因為整編為台中榮總的分院以後,高層冠上「教學醫院化」的目標,為此,不斷的從台中榮總大量輸送醫生過來(尤其是最年輕主治醫師)。

既然目標如此遠大,發展心臟手術也變成重點計畫之一,因此當初選擇醫院的時候,我捨棄條件比較好的埔里榮民醫院,決定過來一起打拼。來了半年以後,我慢慢驚覺,高層只懂得瘋狂把醫生送過來,所謂的「繁星計畫」,相關配套措施付之闕如:硬體設備、麻醉人力、開刀房護理人力、助手人力、加護病房人力等都十分缺乏。這樣一個規模的醫院想要常態性吃下心臟手術,簡直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