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下流老人》作者：為什麼日本「猝死地藏」正紅？

在日本鄉間，一齣奇特的劇碼正真實上演：一座座「猝死地藏」出現，參拜者還絡繹不絕，其中更不乏高齡者。他們祈求的是，「寧願好死，也不要苟活。」這跟歷史上人類所追求的長生不老，大不相同。

當醫學進步、救命技術發達，人們愈來愈長壽。2015年，日本男性的平均壽命達80.79歲，女性則是87.05歲；數字和30年前相比，各增加了6歲和7歲。

但「健康壽命」卻沒有隨之增加。許多日本人在生命的最後10年，很不健康，甚至無法獨立生活：長期臥床、大小便需要別人協助；有些人還得戴著人工呼吸器維生。

「這樣的身體就算活下來又有什麼用呢？」藤田孝典在今年出版的《續・下流老人》，寫下無數高齡者曾向他發出的悲嘆。

鄰近日本的台灣，是全世界老得最快的國家——從高齡社會邁入超高齡社會（老年人口佔全體人口的比例從14%到20%）的時間，只有短短8年，也就是說，台灣將在不久之後的2025年，成為超高齡社會。

台灣邁入超高齡社會的速度，遠比日本的11年、美國的16年來得快。台灣人的平均壽命也在2015年達80.2歲，但每個人平均接受長照的時間，卻達7.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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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田孝典筆下的日本長照實況，其實正在台灣複製：躺在病榻上的人們，失去了自主和尊嚴；銀行內的存款或年金，也在支付大筆的醫療費或照護費漸漸流失。許多家人更因為挑起照顧重擔，放棄了自己的生活和工作。這讓許多人對邁入老後生活，感到不安。

「三窮」讓中產階級下流中

但不只疾病問題，老後貧窮、孤獨問題也互相影響，成了惡性循環。

「日本人退休後，還有三十年要過，」藤田孝典語帶憂心，「台灣的老後生活也很長，這是過去從沒經歷過的世界，但我們正在面對。」

年僅35歲的藤田孝典，投入社會工作已有15年。他的工作，是在非營利組織為有自殺傾向、常進出警局或監獄的社會弱勢者，提供第一線的諮詢與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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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慢慢地，他深刻感受到高齡社會對日本帶來的衝擊和壓力：愈來愈多諮詢者，是65歲以上的銀髮族。他們在老後付不出房租而流浪，或繳不出醫藥費，不敢就醫；還有人三餐不濟，得吃野草度日。（延伸閱讀：介護離職，他變成吃野草充飢的下流老人）

更讓他意外的是，不少人原先是在銀行或大企業工作、領著優渥的薪水，卻因為種種「意外」讓老後生活變了調。

例如，有人沒注意理財規劃，退休後發現積蓄不夠用；有人則因父母或老伴生病而離職照顧，久了也花光積蓄。子女失業或低薪、無法自給生活，仍得依靠父母，也是原因之一。又或者長期埋首工作的丈夫，在熟年離婚後和親友疏離、不懂理財而散盡積蓄，也不懂得照料自己，疾病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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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原先是社長，這類處於滿高階社會地位的人，變成流浪漢的狀況很多。」他說。

這些退休後面臨的「三窮」：收入貧窮、存款貧窮、人際關係貧窮，讓愈來愈多人淪為「下流老人」。2016年，這數字在日本已達1100萬人，代表每三個日本老人，就約有一人需要政府的生活福利金救助。

年輕世代的老後問題可能更嚴重

「他們在中年的時候也只是一般人，我自己之後會不會也變成這樣子？」這股焦慮，讓藤田孝典提筆寫出一則則故事，希望喚起日本社會正視這個共同的問題。

2015年《下流老人》一書出版，在日本造成轟動。書籍熱銷22萬本，他更在一年內參與247場演講、接受《日經》等媒體的採訪。連過去否認「日本沒有這麼窮的人」的日本官員，也展開行動，調查貧窮實況，更有國會議員邀請他參與政策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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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過了，現在問他會不會怕老？「還是會擔心啊，」藤田孝典不諱言。

藤田孝典這次來台的觀察是，台灣擁有很好的「互助」文化。在日本，他們也漸漸重拾這樣的觀念，互相努力，讓老後生活並不可怕！（黃明堂攝）

尤其，這是整體大環境的問題，讓疑慮持續。經濟上，日本歷經了「失落的二十年」；派遣工比例更已超過37.4%，較10年前增加5個百分點以上；年輕人失業、低薪問題也嚴重，老後無年金、低年金的狀況，可能更加擴大；同時，許多人的社交關係疏離，孤獨、憂鬱過日。「這年代是相對不安定的年代，」他說。

但這兩年，他還是看到日本社會有了正向轉變。

觀念改變，是行動的第一步。許多日本高齡者，已開始思考：「我接下來的30年該怎麼辦？」並開始積極規劃老後生活，從理財、重視個人健康，也積極參與社區活動，避免人際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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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社會也不斷向民眾提倡「求助」的概念。「日本人自尊心高， 總覺得把自己的家務事攤給別人知道，很不好意思，」藤田孝典說。但如果能早點尋求協助，可避免日後釀成更大的悲劇。因此，愈來愈多書籍、網站，開始教民眾如何諮詢、申請相關資源。

年輕世代也努力改變，想重拾過往日本的「互助」文化。藤田孝典說，「不應該把所有人生都奉獻在工作上，人生要各方面兼顧。」他現在在工作之餘，仍會抽空到孩子的幼稚園幫忙、參與社區的自治會活動，也重視和太太的相互溝通，「不要退休後，沒了工作，什麼都沒了。如果有夥伴關係，人際貧窮問題會減少。」

但他認為最根本的解方，是整個國家政策及財政要有變革。例如，政府應提高稅金，讓醫療保險、相關社會福利制度獲得改善。

「日本、韓國和台灣的文化滿像的，我們總會認為家務事自己處理，所以自己老了後，自己生活、自己負責的傾向比較高，」他說。相較下，北歐等社會福利國家，稅金高、社會福利制度完善，銀髮族較不用擔心老後生活，「個人責任跟政府責任間，要取得平衡。」（延伸閱讀：洪蘭：退休不悲觀　人生六五才開始）

但如果要加稅，不是可能會讓民眾反彈？還可能引發世代不公平的對立？「其實一定會有這樣的疑慮，但要說服大家：現在繳的錢，未來會用另一種形式回饋，」他指出，「這也代表我們對政府的不信任，所以民眾才會有反彈，政府要能讓民眾信服。」

面對高齡的未來，不論日本或台灣，挑戰仍大。但藤田孝典以「切磋琢磨」四個字送給台灣，互相勉勵，「針對高齡問題，我們一起努力，未來還是有希望的。」 （責任編輯：賴品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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