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選這本書:國界上的漂流者

提到難民你可能會到敘利亞等中東國家,但你知道台灣也有一群沒有國籍的漂流者嗎?《國界上的漂流者》是法律扶助基金會和台灣人權促進會合作出版的書籍,收錄了 10 位因為內戰、政治迫害、種族或性別壓迫而流離失所逃來台灣的人物故事。

本文主角札西慈仁,他是受到中共迫害,第一批跟著達賴喇嘛來到印度的難民。因為難民身分,1966 年出生的札西慈仁一直沒有居留權,他的人生大半輩子都在流浪,直到來到台灣後才在 38 歲那年才首度有國籍。

札西慈仁積極參與西藏運動、台灣各種人權活動,現在是台灣西藏人福利協會會長。他的人生,是怎麼樣的故事?(責任編輯:黃靖軒)

文/法律扶助基金會

人生再苦 也要快樂

我的大哥Phu Dorjee是印度第一位,不靠氧氣筒登頂聖母峰的人。1984年,因為這項成就,印度總理頒給大哥這面錦旗,是Arjuna Award for Best Sportsperson。他還拿到Padma Shri Award,是印度非常高的榮譽獎。雖然藏人在印度只有居留權,但是仍然可以對社會貢獻,就像我大哥。

大哥四十五歲那年,受印度軍隊邀請去登世界第二高峰的K2。當時他已經成功登頂,卻在下山的時候因為起風而罹難。

本來印度政府已經要以他的名字蓋一座登山學院了。後來,印度政府請我接替他的登山嚮導工作。我從基礎課程開始訓練,後來也拿到嚮導執照,薪水是我當兵時的十倍。不過我做了兩年多就離職,因為已經走了一個兒子,媽媽不喜歡我做那個工作。之後,我在印度、尼泊爾到處工作,接著又到台灣打工,這面錦旗永遠跟著我。

身為西藏後裔的我,從來沒有回過西藏

我父母是1959年、跟著達賴喇嘛到印度的第一代藏人,當時,爸爸被中共打壓,他還得從監獄先逃出來,再帶著我媽媽和我的哥哥姊姊徒步逃到國外。到了印度之後,爸媽一開始做的是修路工,慢慢能承包一些政府的小工程,冬天時,又同時在路邊擺攤賣喀什米爾毛衣。我是在喀什米爾出生的。

後來,印度政府願意給西藏人一些土地,我家就搬到印度南部去了。到了南部,爸媽仍然繼續修路、賣毛衣,因為有了一點耕地,還變成農夫。為了餵飽十一個孩子,他們什麼都肯做。

身為西藏後裔,我卻從來沒有回過西藏。從喀什米爾到印度,再到台灣,都是為了有一天要回家。

瑞士是第一個願意給西藏難民身分的西方國家,我爸媽的名字也在名單上,爸媽卻不想去。他們說,中共已經拆散了我們的親人,現在還要再分開嗎?

我就這樣在印度南部長大,再從胡恩蘇爾(Hunsur)的「西藏中央學校」(Central School for Tibetans)畢業,那是專門給流亡在印度的西藏難民孩子念的學校。

爸媽過世前,我的生活很簡單,整天玩樂。我很喜歡唱歌、跳舞,在印度還參加過歌唱比賽、想當歌手看看呢。不過我是亂跑的人,如果那時候好好讀書,今天「阿財」不知道在哪裡。(台灣人不會講札西慈仁,所以都叫我阿財)

爸爸在2005年過世。家裡的十一個小孩,除了我這一個兒子,只剩大姊和兩個妹妹,其他兄弟姊妹都生病、意外走了,甚至被中共殺了。我又想到爸爸曾經說,我們來印度,不是為了要住在印度。原來,他想的是「要回西藏」。

他能留給我的、跟西藏有關的東西很少很少,最寶貴的只有一串佛珠,我爸爸又是從他的爸爸那裡得到的。有一次我經過台北的建國玉市,有一位賣骨董的看到這串佛珠,一直說這真的非常難得、非常珍貴。但是我哪裡會賣呢?

喔,我會經過建國玉市,是因為1998年我選擇到了台灣。除了找工作、討生活,也想學中文、同時做西藏運動,就是想讓台灣人有機會認識西藏文化,了解西藏真實的現況。

剛到台灣的時候,油漆工、搬運工都做過,待過桃園、基隆,就像我父母親當年一樣,到處搬家、到處打工。因為剛來時沒有身分,警察看到我們又是工人穿著,很容易攔車臨檢,出門不敢坐朋友的機車,只能搭計程車。有一次搭計程車,司機竟然直接把我載到警察局。

無國籍的苦,就這樣從印度延續至台灣

2001年,達賴喇嘛訪台前,台灣政府因此特赦了一百多位滯留台灣的藏人,我才申請到居留權,也可以辦護照。三年後,又拿到身分證,這輩子終於第一次擁有國籍了。打工這麼久,現在我終於能自己做點小生意,方便專心為西藏做事,不必為了辦活動而得經常向老闆請假。

整個來說,來台灣快二十年了,我非常happy,沒有後悔當初的決定。台灣人很有耐心、慈悲心,很會關心別人。我在學校中常常看到一些海報,要大家關心緬甸、巴勒斯坦等地的人權問題,讓我覺得台灣人真的非常厲害,所以我覺得我們的未來是非常強的。

這就是達賴喇嘛常常講的:「不管怎麼樣,你一定要關心別人。你的想法、目的很大的話,自已的事就是很小的事。」我們做一些事,很多時候會感到沮喪,這時就自己「想大一點」,安慰自己:可以走另外一條路喔。

身為西藏後裔,我卻從來沒有回過西藏。從喀什米爾到印度,再到台灣,都是為了有一天要回家。

西藏在過節時會做吉祥食物,放在裝吉祥食物的木盒裡,叫做「青媽」,一邊擺小麥,一邊擺青稞粉,兩邊放上八吉神牌子。

其實,每次到印度德蘭薩拉見達賴喇嘛我都會哭,他不應該住在那邊的。從西藏人的角度,達賴喇嘛不是一個普通人,而是千手觀音的轉世、一位活佛,但是他今天也是難民。無論如何,他一樣會關心全世界。

今天,西藏人還有非常多沒有國籍,這是沒辦法的,那是我們的「業」(Karmic)。就像我是西藏人,但是卻從來沒親眼見過西藏,這也是我的「業」。

就算這樣,達賴喇嘛和多數的西藏人都認為「Life is Karmic」。這是佛教哲學的看法,無論你多辛苦,你要快樂。

生活裡有很多苦難,但是我真正的心裡面是一點點沒有sadness的。不管多苦也是一樣啊,明天也是要起來啊,也是可以喝茶啊。

如果你的「業」已經到了辛苦的地方,不接受的話也是沒辦法,那就好好接受嘛,生氣、難過也沒用。所以,一定要過得快樂,過得「嘻嘻哈哈」,總有一天會到一個時間點的。但是也不能空等時間,要繼續努力,才能達到你的目的。

只要是跟人權有關的事,我都會關心

這也是我一直做西藏運動的原因。在我來台灣之前,這裡沒有任何一個西藏的民間組織。2004年,我第一次申請紀念3月10日「西藏抗暴日」的遊行,只有七個人參加。2009年,已經有三千多人參加了。現在,每年平均都有一千五百人到兩千人參與遊行。

我常說,許多國家政府會給海外的西藏難民身分,是因為西藏沒有人權,麻煩很多。但是,不是海外西藏人在痛苦啊,真正痛苦的是在西藏的人,好處卻往往落在海外西藏人身上。如果這樣還不為西藏做點事,會「拉肚子」的。西藏話中最難聽的、詛咒別人的話,差不多就是拉肚子了。

我剛來台灣時做的是勞力工作,我常常一邊工作、一邊唱我最喜歡的西藏傳統歌曲,難過的時候唱,高興的時候也唱,過年的時候更是大唱特唱。

我實在非常幸運,有這麼多很好的台灣朋友。一路走來,有非常多台灣人幫忙。我們沒有錢辦國際媒體,有一次就趁著2008年北京奧運聖火經過日本長野時,從台灣飛過去,為西藏發聲。原本目的只是要抗議,讓大家知道西藏現在的真相。但是最後我忍不住衝進遊行隊伍,然後被抓去關。實在是因為現場有中國人不停地罵達賴喇嘛,我忍不住了。

有人問我會不會哭?哭是有哭過,可是哭的原因不是因為我在監獄痛苦,我沒有。最糟糕的事就是「砰」(指被槍斃)而已,What can they do?你有偷人家東西嗎?你有騙人家嗎?你有害人家嗎?如果這個時候「砰」我,我會很難過,我有錯誤嘛。可是我沒有啊,我只有來這邊說「西藏是西藏人的。」我沒有說「上海是西藏的」、「北京是西藏的。」

後來,是台灣的台灣人權促進會、法律扶助基金會、民間司法改革基金會,以及圖博之友會等很多NGO朋友一起幫忙,我才能在二十三天之後被無罪釋放。聯合國不支持台灣是一個國家,但是台灣人會關心別的國家的人權,那很棒的。

釋放之後我就立志:以後,就算和西藏無關,只要是跟人權有關的事,我都會去關心。況且我已經是台灣人,台灣的問題就是我的問題,一定要為台灣做點事,不然也是會拉肚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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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書摘圖文內容出自《國界上的漂流者》由 新學林出版社 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首圖來源:法律扶助基金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