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命逃亡兩百米:鄭州京廣隧道改變的人生 | PTT新聞
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奪命逃亡兩百米:鄭州京廣隧道改變的人生

本報記者 鄭丹

鄭州京廣北路隧道南出口路段 本報記者蔣政 攝

大雨是從7月17日就開始降臨到鄭州這座城市的,不分晝夜地持續了4天。

僅僅是7月20日這一天,滿載乘客的5號線地鐵被大水淹沒,12人遇難;正常通行的京廣北路隧道被洪水倒灌,4人遇難,200多輛車受損。

據悉,京廣路隧道全長4.3公里,由三斷不連續的隧道——京廣北路隧道,京廣中路隧道和京廣南路隧道依次組成,自北向南。由於鄭州市地勢南高北低,東高西低,位於鄭州站附近的京廣北路隧道成為重災區。

這段鄭州市區南北交通大動脈的京廣北路隧道,全長1,835公尺,總高6米,約30萬立方米的積水灌滿隧道,隻用了不到3個小時。

車陷隧道口

這是一個灰蒙蒙、下雨的下午。16點鍾,舒欣開著2019年底才買的寶馬新車,停在了京廣北路隧道南出口。20幾歲的她妝容精致,身穿白色吊帶,以及略微寬鬆的黑色包臀裙,悠閑地坐在主駕駛上刷手機。

16:03分,工作群中彈出一條消息,一位同事提醒大家小心,自己開車遇到了很深的積水。舒欣舉起手機,拍了濺到雨點的車窗前一排排擁堵的車隊,發在群裡,3秒鐘的視頻裡可以看到,地上還沒有水。

7月20日16:03分 隧道口地面沒有積水 受訪者供圖

7分鐘後,46歲的網約車司機楊俊魁剛剛走出同一條隧道。越下越大的雨潑在車玻璃上下滑,楊俊魁身子前傾,努力地想透過車窗看清楚前面的路況,眼前一片朦朧。

車內,楊俊魁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以及急促的雨點拍計程車頭的聲音。雨刷器不停的擺動,楊俊魁模模糊糊中看見前面的車往前走一點,就跟隨挪動一段。

20分鐘過去了,楊俊魁挪動了四次,隻前進三到四米的距離,車隊索性完全不動了。

這是一條由隧道通向地面的上坡路,具體位於鄭州京廣北路隧道與隴海高架橋相交的位置。與舒欣和楊俊魁一樣,困在這段100多米的路段上的,還有幾百個車主和乘客。

堵塞持續了有一個小時,公路上的雨水也順著坡道倒灌入隧道,剛開始流淌在車間的細流逐漸變寬傾斜而下。

7月20日當天,鄭州市天氣服務中心已經發布了四輪紅色暴雨預警。舒欣在車內查看氣象預報顯示:17:00陰,18:00陰,19:00陰。她有點心急了,反覆翻看百度地圖、高德地圖想了解前面的路況。高德地圖顯示前方300米左右堵車,有警方,預計通行時間18分鐘,舒欣在高德地圖界面向附近其他發言者詢問路況,沒有人回復。

此時的交通情況,跟舒欣早晨9:40分經過隧道的一路通暢截然不同。“那時候有些著急了,我覺得連家也回不來了。”舒欣隨即查找到附近一家酒店,打電話問是否有房間和地下停車場,被告知只有地面停車場,且基本被大水淹沒。

水已經漲到30公分左右。“這個時候好多人都下車,已經放棄了,就說趕緊逃命,趕緊下車,我敲你的門子,你敲我的門子。”雨水聲響太響,楊俊魁坐在車內什麽也聽不見,只看見慌亂的人影在水中錯亂地奔走。

他陷入了恐懼,腦子裡有一個強烈的譴責意識,一直問自己:“我為什麽要走這條路?為什麽不走其他路?”

楊俊魁的車歸網約車公司所有,車要是毀在自己手裡,他要面臨的就是未知的賠償,賠多少?怎麽賠?他不知道,也不想賠。“我不想放棄,實在不行了我才能下去。”

突然,一個黑影從後面跑上來猛烈地敲擊楊俊魁的車窗,隨即消失。楊俊魁的思緒立刻被拉回來,他知道這是後面的車主提醒他趕緊跑。求生的本能在此刻顯露出來,後面的車已經被衝跑了,他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楊俊魁定神從副駕駛前方的箱子裡翻出兩個垃圾袋,把手機和錢包裹了兩層,捏在手裡,衝出車去,一腳踩進到大腿的水位,大水倏地湧進車門,車被裹挾進洪流裡。

而停在楊俊魁前面的舒欣,感覺到車已經開始漂離地面,原本朝南的車頭扭向西頭。一位逃出來的大哥對著她的車窗喊:“快出來!”

舒欣有了要逃命的意識,卻發現,車門打不開了。

事發後隧道口報廢車輛堆積 受訪者供圖

當死亡來臨的時候

17:40左右,在距離出隧道出口位置百米遠的車主侯文超,剛掛掉一個耗時四五分鐘的電話。才發現,水位已經漫過引擎蓋。

侯文超40出頭,是一家建築公司河南區的負責人。由於曾經經歷過2012年的北京“721”特大暴雨,他立馬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回顧四周,後排出隧道的車輛大概四五十輛,前排還有大幾百輛在排隊。在這樣一個坡段,洪水再猛一些連人帶車都得被淹。

來不及糾結,迅速下車,朝下面喊:“不要在車上待了,快出來!”“把車丟掉,先保命!”他又挨個敲車門,一遍遍地說:“你再不出來命就沒了。”

一個坐在後座的老太太執意不下車,操著河南口音跟主駕駛上面的年輕兒媳反覆強調,“孩兒的新車!孩兒的新車!”侯文超好說歹說,將其扶上地面。

此時,舒欣還在使盡渾身力氣在推門,她不敢想自己要被鎖在車內,和亂車卷進隧道的樣子。她才20多歲,一個人生活在鄭州,她只知道自己要活下來。慌亂中,舒欣反覆按主駕駛門的解鎖鍵和其他鍵,終於,車門開了。

這只是開始。舒欣前腳剛踏出車門,水流一灌而入,高跟鞋也掉進水裡。後面的大哥喊他,站上車門,舒欣趕緊扭頭就奮力往車門上爬,她完全忘記了車裡還有自己的一個手機、兩個平板、工作材料、一包化妝品,以及一把雨傘。

舒欣剛順著主駕駛座位一邊的車門往車頂上爬,車隨即向舒欣呈現斜坡狀態,此時的車頭下沉,車位翹起。舒欣用右腳試探踩住後車門,右手緊緊抓住車頂上凸起的鯊魚鰭(天線),撲騰上車頂。

車被水衝撞到牆面,因為摩擦力稍微穩固了些,半蹲在車頂的舒欣屏住呼吸,不敢一次性站起來,手臂試探到位於牆面上方、隴海高架橋口斜坡下方的一處花台欄杆。她小心翼翼地站起來,迅速抓緊欄杆,腳尖離開車頂翻上欄杆,終於暫時脫離危險。

但欄杆所在的花台太窄,無法站立。舒欣顧不上齊肩的頭髮已經被打濕,凌亂地粘在臉上。她向上呼救,但與橋口上的人垂直距離還是太遠,只能繼續往前走。她本能地重複一個動作:佝僂著腰,面部朝下,手腳並用順著欄杆向前爬行。

她每向前挪動一步,腿部都有一陣生疼,才知道自己受傷了,是蹭傷的?還是刮傷的?她不敢回頭看,也顧不上了。直到距離橋口上的人位置稍近時,兩位男士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提到橋面上。

事發後,救援隊伍清理隧道 受訪者供圖

在距離隧道南出口二三十米的左側車道上,吳強和妹夫所在的奧迪A8被水淹熄火,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好像一瞬間水突然翻滾上來,把車都要衝進隧道裡。

車裡還有一個司機,三個男人慌了,輪流給110、119打電話求助,卻始終打不出去。吳強和司機商量,會游泳的妹夫先爬出天窗,待到第一個人還沒完全爬出天窗時,司機跟吳強說:“你也走,你們兩孩子都還小”。

吳強不肯放棄司機,三人爬到車頂。身高1米76的吳強跳下水探路,不料水位直接淹沒頭頂,雙腳無法著急,又踉蹌爬回車頂。在水中撲騰的妹夫也嗆了幾口水,吳強時不時叫妹夫的名字。

“我就看他人還在不在,因為我聽到他抓了一個什麽東西,哢嚓一聲折斷了,後來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管子。”吳強向梨視頻重提起那段記憶。

車先是來回漂,一會兒漂到西邊,一會兒漂到中間,車頭一步步往下沉。吳強眼看著車的大燈自己打開了,備份箱又自動彈開了,大水隨即灌進備份箱,車猛地下沉,消失在水裡。

好在這時,吳強三人剛好抓住橋架。

不會游泳的司機被吳強和其妹夫架在中間,三人順著東邊的石樁橋架向前攀爬。每抓一欄橋架,都要稍微試一下是否結實,一旦抓滑、抓斷,三人立刻會在洪流中喪命。

一路靠著求生的本能攀爬出隧道後,妹夫先摸到一根隧道牆面上的管道,順著上漲的水,躍上地面,隨即將吳強和司機拉出水面。

再回頭看,只有洶湧的洪水一路向北。水面上,再沒有第四個人。

“那一根管子,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吳強感慨,“你真不知道死亡來臨的時候,人是有多麽的恐慌。”

“下來!趕快下來!

從倒灌的水漲起,到隧道中的水與地面齊平,侯文超已經不知道自己救了多少人,他的嗓子已經喊啞了,還特別疼。

他扶著漂在水裡橫七豎八的車,助力自己在逆流中一步步往前走,要用勁兒地走、用勁兒地敲、用勁兒地喊。

“下來!趕快下來!”不少車主被他急迫的呼喊弄慌了,才狠下心棄車保命。一部分車主在侯文超的帶動下也一起喊:“下來!沒下的趕快下來!”

“什麽路虎、奧迪、奔馳,不少好車,像往常肯定會很心疼。”侯文超丟棄的車,也是一輛50多萬的捷豹。“但在這個時候,你沒法選擇,只有把車捨棄,猶豫的話就出不來了。”

“我要保命,首先我要出來,我看到有一部分人意識不到這個問題,就趕快叫他們出來,讓他們知道這樣是危險的,在車裡邊待著,肯定就沒命了,人的生命多重要!”侯文超告訴記者,這個只有二百米左右的坡道,那時卻走的異常遙遠。

等到侯文超上行到安全地帶,所有的車都被淹沒,只有幾輛還冒著車頂蓋。“想一想還是挺驚心動魄的,這麽短時間,就20分鐘。”

侯文超呼喊車主們撤離後,拍到的隧道截圖 受訪者供圖

也是在短短20分鐘之內,身穿白色工作制服的楊俊魁一口氣救下了5個人。

從下車之後,楊俊魁就看到後面一對50多歲的老夫妻,水已經淹沒到脖頸處,張著嘴不知道在喊什麽話,隻伸出手朝前面搖,這是在求救。

“他們應該是從窗戶裡爬出來的。旁邊的車已經淹沒了車玻璃。”楊俊魁當過兵,有水中營救的經驗。他將手中的手機和錢包一把塞給旁邊一位女士暫時保管後,轉頭一躍朝老夫婦遊去。

兩位男士隨即輔助楊俊魁,護送老夫婦到安全的架橋欄杆位置後,楊俊魁又掃到相隔十幾米遠的地方,還有兩男三女坐各自在漂浮的車頂或車邊掙扎,其中,三個女性一直半浸在水中掙扎,手足無措。

想到穿鞋會影響游泳速度,楊俊魁索性把鞋扔在路邊,又跳回水中。到了幾人跟前,才發現兩位男士會狗刨,可以自救。其余被困的三名女性中,兩名是母女關係。楊俊魁先將年齡偏大的黑衣女士扶上一輛白色車頂坐穩,避免下沉。又扭頭去拉另外兩位幾乎快下沉進水裡的女性,引導其分別抓住一輛黑車的車把手和另一輛車的車門。

刹那間,第一個黑衣女士把車頂完全踩進水裡,又半落入水中掙扎,她沒有任何可以抓取的堅固物體,隨時會從車上滑落,跌進三四米的深水。

時間緊急,楊俊魁使勁渾身解數揮動雙臂遊回黑衣女士的車邊,一路將其扶上岸。到岸邊的淺水區時,讓黑衣女士抓住牆邊的管道試著腳踩到地面。楊俊魁體力已經透支,也先抓到一個管道,歇了兩分鐘。

但在遠處,兩個女孩子各自抓著即將要淹沒在水裡的車胡亂打轉,楊俊魁心有余而力不足,也還是一頭扎進水裡,“能救一個是一個。”

就在這時,有人向隧道中扔下救生圈,兩個圍觀的男人也跳下來,協助楊俊魁將兩名女孩救上岸。

“我們把他們救上岸的時候,水已經漲到跟給路一樣平了。”楊俊魁告訴記者,自己和其他救援的人隨後被圍觀的群眾拽上岸,後面已經看不到任何人,只有一條寬闊的“大河”上,漂浮的車輛和雜物。

一群人上岸後,醫護人員及時趕到,在人群中呼喊有沒有人需要救治。三名獲救的女性被群眾背到120急救車中。

楊俊魁也松了口氣,他盡力了。“我要是體力好一點,還能多救幾個人。”

橋口渡劫

下午18:36分,隧道口外,三排汽車停滯在西側公路上,幾輛前排的汽車在大水衝刷下,橫檔在路面。旁邊分隔高架橋與隧道車流的護欄,以及區分人行道的柵欄,已經被水覆蓋,絲毫看不出痕跡。

從隧道口和高架橋逃學生的人,手挽手成排在水中艱難地向南逆行,黑的、藍的、白的、花的傘在水面上極其緩慢地浮動,伴隨著模糊不清的呼喊聲。

這一切都被附近的住戶閆萬虎用手機記錄下來。他住在3樓,距離隧道口50米余米。從13:29分開始,就一直站在窗台上關注路況。

閆萬虎門前的街景 本報記者 蔣政攝

13:29分,下了小雨,京廣路上的車輛稀疏,一路撥開僅10厘米深的水面,四個輪胎向左右兩邊激起四處水花,車尾拉出一道道漣漪波動。

15:29分,雨變大了,水位稍深,但並不及輪胎一半,靠近居民樓位置積水已經渾濁。

16:04分,豆大的雨滴密密麻麻砸向地面,東西兩側的汽車、大巴都停在閆萬虎窗前正對的路面,水位普遍淹沒到底盤位置。在西側,前排的兩輛車車頭朝北(隧道口方向)滯留;東側,幾輛大巴和汽車橫七豎八擠在一起,此時已經造成嚴重的交通堵塞,南面的公路上一片汪洋,沒有任何行駛的車輛,兩處平直的柵欄被水淹沒到只剩頂部。

17:53分,雨絲毫沒有要停的跡象,反而越下越凶猛,公路兩側的汽車與大巴在大水中飄零,源源不斷的車主和路人打著傘,沿著中間的灌木叢向南遣散,一輛駛在最前方的汽車停了下來,車頭被完全淹沒,微弱的車燈亮起。

只在窗邊觀望的閆萬虎,還沒有意識到暴雨的嚴重性,只是在抖音APP上傳了視頻,大概紅色字體寫了:“親人們,你們看看有多大的雨。”

17:57分,是舒欣剛剛獲救的時間,驚魂未定的她第一個想說話的是家人。於是借了拉她上橋的大哥手機,給父親打電話報平安,但電話那頭的父親,因為號碼生疏沒有接第一個電話,接到第二個電話也根本聽不清舒欣在說什麽,只有斷斷續續的聲音,並沒有在意舒欣提到的“大水”,便掛了電話。

只有無助,強烈的無助感。

幸運的是,舒欣在橋上遇到了在隧道出口處逃學生的男同事。兩人此前並沒有說過話,但在當下的場合碰面,舒欣有一種“遇到自己人”的安心。

“我們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裡,我提議去旁邊的酒店,前面200m路西的位置,我同事不太想冒險,下面的水流非常急,不知道地面上是什麽情況。”氣象很涼,舒欣渾身濕透,衣物單薄,開始渾身哆嗦。

同事耐不住舒欣反覆催促,和旁邊的大哥一起夾著舒欣的胳膊,三人並排下行。又追上前面幾個被大水衝的東倒西歪的男女,主動挎上陌生人的胳膊,一齊成排淋著雨,逆著水流往以南200米處的酒店一點點移動。“那200米,感覺走了好遠。”舒欣說。

近7點時,53歲的閆萬虎坐不住了。“以前水小,後來水大了,我看人都走不好。”他去敲了隔壁年近60歲的老頭家門,提議一人帶一根繩子去救救困在高架橋上面的人。繩子50多米,是閆萬虎平時收二手空調時候用的,結實。

此處的高架橋橋口,是東西走向的隴海高架橋下行的車輛通路。橋口的不少受困群眾還在猶豫,相比下面,橋上確實更安全,下行的人普遍被湍急的水流淹沒了半截身子,個子再低一點的,直接被水漫上胸口,一旦重力不穩,就要面臨被衝到旁邊的隧道裡。

但一直待在橋上也不是辦法,只能看著地面的水越漲越高。

閆萬虎順著水流走到橋口跟前,先將繩子在高架橋與隧道交叉路口的一處路燈的鐵杆上,打一個死結,自己緊緊攥著另一頭朝著高架橋方向走,站在高架橋和隧道的相接路口,喊上面的人下來。

雨一直下,南面的水湧過來倒灌隧道,高架上的水留下來匯到向北的狂流中,閆萬虎有些頂不住了,洪流的蠻力撞到他身上,直接衝到1米多遠,雙腳在水下控制不住地直打趔趄。他丟掉傘,一面把繩子攥的更緊了,一面走回去鼓動橋口的人下橋沿著繩子往南走。

橋口上的人陸陸續續下來了,年輕人扶著上年紀的老人,大人抱著身高不夠的小孩,大家排成一排拽著繩子從橋口通行到地面一個水稍微淺的台子上。

不到一個小時,陰沉的天空多了一抹暮色,一直泡在水裡的閆萬虎關節炎複發,只得把繩子留給剩下的人,自己再頂著水流回去。待到晚上再探頭看橋口,那根繩子已然成了路人的保障,源源不斷的行人摸索著繩子度過了湍急的路口。

他開始盤算,自己還能幫什麽忙。7月25日下午,他語氣堅定地問記者:“我就問你一件事,哪裡能捐錢?我要捐1000塊錢!”

隧道出口的護欄被吹斷 歪曲在公路上 受訪者供圖

一輩子的陰影

舒欣記得很清楚,7月20日當晚到酒店後,大廳裡全都是人,房間馬上要被訂滿。自己站在後面冷的發抖,她沒有手機,沒有現金,什麽都沒有。全部依賴同事插隊向前台說明了情況,才分到一間房。

當晚,不少車主趕到附近的酒店,在走廊和大廳打地鋪,還有很多車主和其他被困群眾去看鄭州鐵路局二樓過夜。

舒欣的房間正對著公路,她裹上浴巾,時不時地站到窗邊發呆。

她心疼自己的寶馬,這輛車花連車帶保險總計花費22萬多元,每個月為此還要還3500塊錢的車貸,預計2022年4月全部還清。在鄭州獨闖的舒欣,今年經濟收益本來就有所下降,總計近萬的車貸和房貸一直壓在她身上,突然沒了車,心裡空落落的。

買車的兩年來,她從來沒買過涉水險。“在鄭州,很少會有人買涉水險,包括以前的車損裡面也沒有涉水險,因為鄭州是一個缺水的城市。”舒欣告訴記者,由於鄭州排水系統並不發達,往常下雨時,只會出現小面積積水,這對車來說,並不算大的威脅。

她也不懂,為什麽會發生這麽嚴重的堵塞?

此時,三條車道隻堵了三四排車,而在隧道北端入口處,還在源源不斷地駛進車輛,導致隧道南出口堵車隊伍越來越長,直到隧道入口4點多被關閉。

後方一些車主下車與前方與第一排車主溝通無果。隨後,有人在4點38分報警,但接到電話的交警告知自己所在位置水位較深,不能及時趕到。隨著車輛越擁越多,前面的車主不想往前衝,後面的車主不想往後倒,幾輛車掉頭後現場交通徹底堵死。

根據鄭州市城市隧道綜合管理養護中心有關負責人此前接受南方都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在7月20日15-16點,他們陸續封閉了每個隧道的入口。並在入口處放置了隔離樁、護欄,阻止車輛進入,LED大屏也提示‘隧道封閉,請繞行’。同時,在出入口都設置了擋水板,防止雨水倒灌。對於已經進入隧道的車輛,也通過廣播進行提醒。

但路面積水很快淹沒擋水板,大量湧入隧道。“京廣路三段隧道均被雨水倒灌,水位很高,最嚴重時都已沒頂。水還沒有灌滿隧道時,我們的監控設備就已經斷電失靈了。”該負責人說。

7月26日,隧道口街景 本報記者萬笑天攝

第二天,水還沒有完全落下去,舒欣走到橋口處向下探,淤泥和渾水中冒尖的車輛裡,沒有自己的。第三天早晨10點多,再去看時,找到了露出來一小半的車。

在渾濁的水面上,舒欣看見與自己並排的車輛裡,一位男車主頭部夾在車門中遇難。她心裡一陣難受。

“當時我要打報警電話,我同事說應該都有人打過了,我說不管有沒有人打過,我還是想打一個,因為他的車離我的車特別近,我看著難受。”舒欣告訴警方:“有人去世了,你們能不能把他撈出來?”

下午4點多,舒欣再經過隧道時,看到又一具事發隧道口遇難的車主遺體橫放在路邊。

7月23日,當寶馬被交警拖車隊移到附近路口時,舒欣已經被接回老家養傷。同事從抖音裡發現了路人拍到她的車,白色的車身和黑皮裡座裹了一層厚厚的淤泥,車前兩排迪士尼玩偶和迷你招財貓也成了兩排乾掉的泥人,香水、口紅、氣墊等化妝品經歷過晃蕩和水衝,在後座周邊七零八落。

舒欣看著難受,哭了一鼻子,找到抖音用戶希望其刪除,對方並未理睬。

7月24日上午,京廣北路隧道中發現四名遇難者,以及兩百多輛車。7月25日,京廣北路隧道被困車輛全部被拉出。

隨著遇難者家屬一個個被通知到,失聯少年劉浩鳴的家人始終懸著心。

7月25日,劉浩銘的堂姐告訴記者,弟弟目前也沒有收到任何消息,“他是我叔叔家唯一的孩子,對於我們一大家來說,他也是唯一的男孩兒。”劉浩銘的父母情緒幾度崩潰,在家人陪同下,每天前往派出所問詢。

7月20日下午,15歲的劉浩銘與同齡的許玉昆騎了一輛電動車進入京廣北路隧道,準備回家。遇上堵車,兩個孩子還給家裡打了電話,稱正在隧道裡,之後一直處於失聯狀態。

事發後,兩個少年的家屬頻繁到隧道附近觀望,希望能在警方清理隧道的過程中發現孩子的身影。劉浩銘的堂姐告訴記者,7月24人,兩家人在派出所詢問情況時,許玉昆家屬突然接到確認孩子遇難的消息。

劉浩銘的家屬更加害怕了。“哪怕在醫院重傷搶救我們都能接受,只要人活著。”劉浩銘的姐姐說。

(文中舒欣為化名 本報記者萬笑天、蔣政對本文亦有貢獻)

(編輯:孟慶偉)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