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曾涉貪污、買票、黑道！揭開台灣議長權力魔戒的祕密

全台每年共約一兆元的縣市政府預算，有賴地方議會把關，但是長期以來，相較中央選舉或直轄市首長，國人對地方政治的關注度卻不高，而主持議會、角色關鍵的議長們，更是涉入賄選、黑道的傳聞不斷。

2018年底，各縣市新議長終於上任。《天下》從司法判決書裡出發，檢視20年內判決，為22位現任議長進行總體檢，一探議會權力運作痕跡。

追溯過去20年的判決書後，發現現任的22位議長，其中有14位曾經涉案，比例高達63％，其中又以涉賄選案者最多，其次為貪污、詐領公款，還有兩人是恐嚇和妨礙公務。

樁腳還人情「自發」買票，議長都無罪

在厚厚判決書裡，議長們名字最常被提及的就是樁腳買票。在全台22位議長裡，有8人的樁腳曾因買票遭判刑，但作為議員候選人的議長們卻都全數無罪。根據判決書，這些樁腳都是「自發」買票，有些人面對檢方調查時，強調是為了還以前欠的人情才賄選，和候選人無關。（延伸閱讀：新竹「掮客」五鬼搬運，幫議員把公款變到口袋裡）

例如雲林縣議長沈宗隆的樁腳吳昇龍，在2014年以一票1000元價格，花1萬7000元幫沈宗隆買票，吳昇龍向檢方聲稱，是因為欠沈宗隆人情，並沒有人指使、也沒有從沈宗隆處拿錢。最後吳昇龍以賄賂罪被判刑1年7個月。

是什麼樣的「人情」，會讓樁腳們甘冒坐牢風險，為候選人行賄，出事後還強調是自發行為？

前雲林縣議員沈義隆表示，據他所知，地方議員的服務包山包海，例如農用路面工程、排水溝，有請託的人就會先做，小的像土地買賣、賭博欠錢到倒會、車禍糾紛，都聽過議員能處理，即使是小型交通違規，「單還沒開都可以先說情，」沈義隆說。

各種包山包海的工程，讓地方樁腳甘冒坐牢風險、「自願」買票。（邱劍英攝）

打著「無錢買票、懇請免費賜票」標語，這屆卻落選，沈義隆指出，在雲林買票還是常態，一票從500元到1000元都有，「這裡沒買還是選不上啦，」他略帶無奈地說。在他眼中，以「人情」為名的服務，似乎成了樁腳幫忙買票的動機。

義氣借錢不用還？遊走法律邊緣的金錢遊戲

買票的理由不只是還人情，也有人聲稱是「金錢贊助」或「借貸」。台南市議長郭信良在擔任議員及副議長期間，都曾被檢方指控收受回扣喬事情，並以貪污起訴，因被告宣稱金錢是借貸或贊助，證據不足獲判無罪。

根據判決書，郭信良2004年遭檢調指控，護航允傳建築師事務所負責人林傳盛取得海佃國中校舍建案，林傳盛在拿到海佃一期和二期工程後，先後付給郭信良46萬元和20萬元，不過林傳盛在判決書中堅稱「不是回扣」。（延伸閱讀：不肖議員潛規則「買瑕疵品報貴」 屏東校方：只能默默接受）

根據紀錄，林傳盛在面對調查時說「沒有行賄，那個議員我有給他錢」、「40萬，我知道他缺錢啦，他常在跟我借錢」、「我這個是自發性，我說讓他當競選經費啊」、「就包一個20萬，他也快選舉了，我就是拿一筆錢給他。」最後法院以證據不足為由，判決郭信良無罪。

這樣的民間「借貸」、甚至贊助民代換服務的方式，根植於地方人情世故。一位出身雲林縣議長沈宗隆選區的在地生意人向《天下》坦承，很多人跟議長從小認識，大家知道他要選舉，有能力的人會100萬、200萬的贊助他，當問到「這是借貸嗎？」他說，「他們都是講義氣啦、不用還的。」

不過，將來如果有事情，譬如農地改建、買賣之類的審查，都會去拜託議長，「這樣比較快，」這位不願具名的生意人說。

「人情的包圍和負擔，就是現在的議會政治，」專門研究地方派系政治、台大政治系榮譽教授趙永茂批評，派系政治在地方發展70年，許多縣市仍停留在要花大量經費買票、包紅白包、人情和做公關，導致議員要花大錢才選得上，所以議員當然要接受贊助，地方政治就成為利益交換場域。（延伸閱讀：縣長：只要動到這「東西」，就有人要來跟我拚命）

趙永茂直言，以人情請託服務換高額選舉經費的模式，從議員選舉影響到議長，現在仍「天天都在發生。」

一票至少花500萬，為何人人想當議長？

除了議場外的金錢關係剪不斷、理還亂，議場內案件也不少。高雄市議長許崑源和屏東縣議長周典論，都曾捲入議長賄選案。

許崑源在2003年被檢方指控，當議員時，透過中間人收取前高雄市議長朱安雄500萬元支持朱當議長，最後許崑源獲判無罪。而周典論則是被指控2014年透過友人廖振東，招待8名屏東縣縣議員到台中吃、住、按摩還有購物，以說服議員們將議長票投給周典論，最後同樣因證據不足，只有廖振東和議員們被判刑，選上議長的周典論無罪確定。

全台各地議長選舉向來都是競爭激烈，動輒喊到一票500萬、1000萬，到底議長權能在地方政治扮演什麼樣的角色，讓議員趨之若鶩？

趙永茂舉例，議員受到請託幫廠商爭取政府工程，但議員可能和縣市長不同派系、或是不方便說，就請議長出面說項，且後續施工困難、降低監工標準，「透過議長向地方政府相關局處施壓，都可以喬。」（延伸閱讀：從台中一條5千萬道路，看議員的祕密錢包藏在哪？）

比起陽春的議員，議長更有力主導市政，也能到處分杯羹。（劉國泰攝）

在這個過程中，若議員拿到好處，議長當然也能分一杯羹，對地方政府而言，議員可能在審查預算時，會比較好說話。

議長本身的職權，也有相當的權力運用空間。連任6屆議員的台南市議員邱莉莉指出，比起陽春的市議員，議長更有力主導市政，以資源分配完成選民請託。

首先在議會議程的排定上，議長可以決定什麼案子何時、能不能入案，「這在政黨協商運作過程，是非常重要的角色，」邱莉莉舉例說，台南市政府如要先行墊付中央補助款，必須經議會決議才能動支，而決定議程的議長自然能讓需要用錢的市府低頭。

如果議長存有私心，在人事或其他分配上更容易淪為利益交換或酬庸，「台南市府負責公告地價審議的地價評議委員會成員，就有一定比例是由議長指派，」邱莉莉說。

金權的誘惑，更勝黑道「比拳頭」

過去多有議會黑道當道的傳聞，但這屆議長捲入非金錢案件僅有兩人。其中沈宗隆在2014年因妨害公務判刑4個月，根據判決書，沈宗隆對當時的國稅局銷售課課長嗆聲「如果妳不是女人我就打」、「如果來上班，我每天叫不同女人打」，而且後來真的找來女子攻擊該課長。

但這種牽涉言語或肢體暴力的行為，在現今議長的司法紀錄已是少見。

似乎顯示出，比起「比拳頭」，金錢和人情關係交織構築的權力結構，更可能是現今議長與議會政治的樣貌。

回頭檢視判決紀錄，多達12位議長曾捲入金錢案件，地方選舉似乎充斥利益交換，台灣地方議會政治即使到了2019年，仍像是陽光照射不到的陰暗角落，如果不思考改革，如何期許更健全的公民參政空間？

公督盟：若不能自律，應收回選舉補助款

敦促政黨提出好的議員甚至是議長人選，或許是第一步。「沒有好的地方政治，怎麼會有好的中央政治，」公民監督國會聯盟執行長張宏林批評，藍綠兩大政黨每年都領到高額的政黨和選舉補助款，但在地方為了快速獲得權力，卻選擇和地方派系合作，推出不少有爭議或貪污背景的候選人，連帶影響台灣政局，他認為如果政黨不能嚴謹自律，應該要立法收回補助款。

除了候選人的進一步檢驗，趙永茂也認為應該參考歐美，引進更多公民團體和各界專業人士，透過政黨推薦或議會制度參與地方政治，並以透明化直播、錄影等措施開放公民監督。趙永茂指出，預算應該在議事過程解決，而不是由議長、議員們私下私相授受，當「喬事情」的利益被截斷，自然減少貪腐弊案的發生。

對於議會的未來改革，趙永茂直言台灣還有30到50年的長路要走，但是如果現在不開始做，就更沒有改革機會。「政治不應該是向現在妥協，而是要考慮未來，」深埋在厚厚資料裡，趙永茂意味深長地說。（責任編輯：吳廷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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