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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痛苦和憂慮,這個2500年前的男人都懂

《正是時候讀莊子》內文

蔡璧名老師的這本書叫《正是時候讀》,題目先聲奪人,啟發讀者思考:為什麽當下是讀《莊子》的契機?《莊子》能給千年後世殊時異的我們什麽襄助之力呢?或者更尖銳一點,《莊子》與璧名老師的解讀何以從諸多亂花漸欲迷人眼的經典重讀、再讀、新讀中脫穎而出呢?湖面上漣漪皺起,在閱讀中被無聲無息地撫平,歸於寧靜。讀《莊子》的正當時,不在於莊學能為在沉重現實中奮力喘息的人們提供一劑解渴藥,而在於包含了認識論、心性論、情感觀和身體技術的《莊子》哲學為“自我安置”這項看似簡單實則艱難的課程提供了清新的思路。

《正是時候讀莊子》內文

最早認識璧名老師,是在台大的課堂上,自重病中奇跡般恢復的她偶爾仍需戴著口罩授課,然而口罩上一雙眼睛明亮璀璨。我們以王叔岷先生的《莊子校詮》為教材,討論“大鵬誰屬”,學習“心齋”的梯層境界,同時也分享璧名老師的生命經驗。學術、練拳、重病、學醫、康復……種種際遇將她的《莊子》之學同個體生命歷程緊密交織在一起。《正是時候讀》一書也是如此,它以漫畫形式圖解了《逍遙遊》《齊物論》《養生主》內篇三章,重點不在義理辨析,在於安置身心的生活體系。不知幾千里的大鯤躍出北冥,化為《莊子》的瑰奇世界,大鵬、學鳩、蜩有大有小,在世俗階序上有高有低,但在莊子看來,都面臨著“有所待”的問題,大如大鵬,就要等待苦苦等待“六月息”才能實現“摶扶搖而上九萬裡”的壯舉,以之推舉到人身上,便是《堯讓天下》中的堯與許由,所求所欲不同,則需要依賴外界的條件截然不同。莊學與世俗價值最直接發生碰撞的地方,便在於常人皆追逐“正處”“正色”“正味”等固有價值體系中最主流、最完美的事物,做人以堯舜為標準,然而在莊子的序列中,“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征一國”只是較為基礎的人生境況,“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的宋榮子,“其神凝”的姑射神人才是他更欣賞的目標。這並非要求人們飄然出世,《莊子》很清楚地指出,世是不可隨心所欲地出的,也是不可能想避就避的,無論是“方今之時,僅免刑焉”還是“天刑之,安可解”的對客觀現實的判斷,或是“帝之懸解”的身心狀態描述,都離後世所描述的避世和出塵的莊子相去甚遠。甚至在情感關係上,都借仲尼之口說出:“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人間世》)莊子的最高境界固然是無待,但無待並不是一個可以在客觀世界中可以實現的狀態,因此莊子之學並不是勸人舍大鵬而作小鳥,舍堯舜而為許由,而是跳出“大即是好”的世俗習見,跳出“務實與務虛”的截然二分。面對從戰國時期就無法回避的“天下有大戒”,莊子要人“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便是指出了一條“探照燈內轉”的路徑,用蔡老師的話說,是去啟發人思考“是否有另一種點亮生命的方式,自己和眾生,可以一起日益光華”。因此,木材無法被工匠使用的櫟社可以在為牛羊遮風擋雨中從容過活,無法做水瓢的大瓠可以纏在腰上在湖中悠遊……只要不以某種僵化的、狹隘的“正處”價值為自我要求的唯一標準,對心靈的“自寇”“自煎”便會減輕很多。

《正是時候讀莊子》內文

蔡老師對《齊物論》的解讀也偏重於認識論的維度,在《莫若以明》一節中,她選取了“夫隨其成心而師之”這一段,論述是與非的分別心之所以會產生,實際是由於判斷者事先佔據了利益相關的位置。受主流文化影響,人們在判斷是非對錯時反應之快如弓弩發射,固執己見的時候如詛咒盟誓一般堅決,當人人均堅守自己的判斷時,對是非、仁義的標準也混雜多解,因此讓人感到困惑,無從判斷。解決之法便是跳出對立雙方的位置結構,在太陽和月亮的高度上公平地照看大地上的萬事萬物,“照之於天”,這樣將會發現原先不認同的立場的可取之處。莊子的相對標準不是混淆黑白,而是站在一個極高又極巨集觀的視角上來觀察,與萬物保持“樞始得其環中”的不偏不倚的距離,才能真正做到“齊物”。落實到身心修養上,便是始終以靈活、開放的心態面對事物及其評判標準,不拘泥於一種觀念和價值標準,做到“以為有物,而未始有封”“以為有封,而未始有是非”

某種意義上說,“正是時候”確有道理,動蕩社會加諸每個人內心巨大壓力,“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的被壓迫感,“朝受命而夕飲冰”的劇烈焦灼,成為情感狀態的普遍感受。處於亂世中的莊子能提供什麽借鑒呢?璧名老師指出,《莊子》常以“水”“風”來象徵外在世界對人的擾動交接。有時候,“水”“風”是“好風憑借力”的強大助力,有時候卻是“置杯焉則膠”的無奈感慨,有時候是乘興遊玩的江湖,還有時候是望洋興歎、橫無際涯的阻礙……同樣的外界擾動,在不同的機緣、處理方式之下,會產生截然不同的結果。風水攪擾之下,人的內心、感覺、認知每天同外在事物相接,產生“喜、怒、哀、樂、慮、歎、變、慹、姚、佚、啟、態”等層見疊出的感受,種種情緒就像濕熱之地產生的瘴氣一樣,使人無法回到寧靜自適的狀態,與物的相接只是在“相刃相靡”中磨損身心。要應對外界的攪擾,就要在情緒上學習樹洞的姿態:“歷風濟則眾竅為虛”,烈風吹過樹乾,在眾多孔洞中回旋出激烈的聲音,但只要風一停歇,樹洞便恢復了松弛而寧靜的原狀,隻留下果實仍在枝頭輕輕搖動。樹洞為困擾於感官波動和際遇紛擾的人們提供了參照的典範:外界的紛亂固不可消弭,但維持自己心境少受攪擾,很大程度上還是能由自己選擇、決定的。因此,莊子強調“知其不可奈何”,更強調“安之若命”,對於親人情感、事業追求,不僅要盡力付出,更要理解結果並不由一己之願所操縱,懷抱任其自然的理解和寬容,以心靈養護為主要目標,這樣才能擁抱“無待”的心靈自由。

《正是時候讀莊子》目錄

而在對《養生主》的解讀中,璧名老師內心與身體技術並重修煉的獨家功夫便顯現出來,這是蔡老師個人研習莊學的獨到心得,也是讀者較易參與和入手的實用技術。或許是受笛卡爾的身心二元論影響,現有對莊學的研究多聚焦於心性與思想層面,將身體層面的莊學思想歸入呼吸吐納、摶爐煉丹等宗教層面。然而在蔡老師看來,《莊子》內七篇中有許多對身體、身體感覺與身體技術的論述,如《齊物論》中的“嗒焉似喪其耦”,《養生主》中的“官知止而神欲行”,《大宗師》的“其寢不夢”“色若孺子”等。這些對身體的描述,並不僅限於肌肉、骨骼、神經等純生理意義上的肉體,當然也不同於心靈、意識等非物理太空的範疇,而是與西方哲學所搭建起的認識模型有所區別,“身體”的概念本就包含了與肉體統合協作的心,並且“心”佔據了“真君”“真宰”的位置。在《莊子》原文中,也可以看到大量身心並舉,共同臻於至人境界的例子:如“形如槁木,心如死灰”(《齊物論》),“墮肢體,黜聰明”(《大宗師》)等,因此修身與修心並舉,王叔岷先生也曾在論“心齋”這一重要的修心境界時注“此乃實際體驗功夫”,便是有實際身體修煉支撐之意。如何養生,何為養生主?神髓在於“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近年”,將保持脊柱中正直立以為養生的基準。《養生主》中,有我們人盡皆知的寓言故事“庖丁解牛”,實際上也蘊含了身體技術的奧秘。庖丁之神並非專業技術之精微,而是身心能力協調的具體延伸,“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正是從心靈出發的對身體感官的刻意修煉:將注意力向內集中,有意識地調動和收束感官,而不是任其馳騁。這與《人間世》中提及的“徇耳目內通”也有異曲同工之妙:身體雖然端坐,但靈魂在外奔馳無法止息之時,就需要將感官注意力從外界收回。與慣常理解不同的是,其實在《莊子》原文中,對鄭重其事地、刻意地從事養生的行為,並不十分推重,認為“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申”只是“彭祖壽考之所好”,並不是他的路數,他反而強調“不刻意而高,不道引而壽”,蔡老師本身修習太極拳多年,也強調太極拳除了拳法等刻意修煉部分外,更重要的是行止坐臥中的生活部分:“豎起脊梁”“頂頭懸”“尾閭中正”等原則應貫徹於生活的隨時隨地,也同莊子的“無情”“無為”養生原則相近。

《正是時候讀》的形式是相當輕鬆和通俗的,為讀者提供了遊於玄妙的一隙之途,實際上莊子從未視“心齋”或“至人”的抵達為少數人才能享有的專利,相反,鷦鷯小鳥相較於“大鵬”似乎更有修成正果的可能(“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戲、幾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或許這能讓讀者更添幾分閱讀和實踐的從容信心。《莊子》所側重的身心保全同佔據眾人絕大精力追求的方向並不一致,《正是時候讀》意圖也並不在於修煉成“佛系青年”“道系青年”,而是致力於增強對自己身體與心靈的控制力,不論置身何等處境,都能最大限度地保持鎮靜、穩定與平和的心態。避世是容易的,但要在萬事的紛擾中仍不為萬物所阻遏困擾,仿佛凌虛遨遊卻相當艱難。猶記得在若乾年前的《莊子》課堂上,璧名老師在我的課程小論文上批了一句陶詩“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這是處於人間世中的眾生所需致力的。讀《莊子》總是正當時的,更幸運的是遇到了璧名老師這樣一位親切又精通的領路人,在呼吸舉止的日常中體悟和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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