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挑選這本書:《「小的」與 1895》

歷史課本裡雖然寫下了馬偕牧師對台灣的貢獻,但我們對他的認知卻很呆板無聊,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當時的人嚼檳榔、抽菸導致牙病一堆,馬偕用神乎其技的技術改善台灣民眾醫療水準;他還講台語、娶台灣女子、全家都奉獻給台灣這塊土地,那除了這些之外呢?

《「小的」與 1895》 這本書,就記錄了這些歷史課本沒寫盡的人物,要用一個形容詞來描繪他,我會說他很有「商業頭腦」,懂聽眾想聽什麼,再用對方能買帳的詞彙說服。這不是談判高手,什麼叫談判高手?以下書摘內容就是馬偕如何讓殺遍教徒的日本人乖乖讓他傳教的過程,讓我們一起來讀!(責任編輯:余如婕)

文/李進億

馬偕是清末開港通商後來台傳播基督教的著名宣教師。乙未割台動亂之際,馬偕正返回加拿大故鄉休假,一八九五年十一月返台之後,隨即投入受戰亂波及而百廢待舉的教會復員工作,與日本人多所接觸。

為了整頓被日軍破壞與佔據的教堂、援救因抗日而被捕的教徒,馬偕發揮過人的行動力與口才,直接面見前後任台灣總督乃木希典與兒玉源太郎,陳述教會毀損與教徒被捕被殺的慘況,終於得到官方保障傳教自由與教徒安全的承諾。

日治初年,馬偕積極協助日本宣教師在台創設教會,也親身向日本信徒傳講教義、為他們施洗,從中獲得的友誼與愛戴,也有助於馬偕在日本統治下的宣教事業推展。

應許之地──「黑鬚番」馬偕與台灣結因緣

一八六○年代台灣邁入開港通商時期,為台灣帶來了舶來品之外,也引進了西方宗教的傳播,其中以基督教的長老教會最為成功,而台灣長老教會宣教師的代表人物即為馬偕。

馬偕(George Leslie Mackay,1844-1901),漢名「偕叡理」,台灣人看他蓄有
濃黑長鬚,加上民間視非漢人為「番」,而給了他一個「黑鬚番」的稱號。馬偕生於加拿大安大略省牛津郡佐拉(Zorra)鄉,父母為蘇格蘭農業移民。佐拉鄉為基督教長老教會的宣教重鎮,宗教氣氛濃厚,另受到一些曾遠赴異國宣教的宣教師影響,馬偕從小就立定了到國外宣教的志向。

一八七○年,馬偕修完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神學院課程後,回到加拿大宣教,並
向加拿大長老教會申請海外宣教師職務,但因該會從無海外宣教經驗,一時未獲批准。馬偕於是前往英國愛丁堡大學研究科進修,課程結束後,教會終於決定由馬偕擔任該會首位海外宣教師,派赴中國地區宣教。

馬偕初到中國,人生地不熟,於是尋求經驗豐富的英國長老教會協助。馬偕在英國長老教會的引介下,最後決定渡海到台灣傳教。一八七一年十二月,馬偕抵達打狗,一面學習台語,一面參訪各教會了解台灣情勢,發現台灣北部人口漸增,卻完全沒有教會組織,於是決定北上宣教。

一八七二年三月九日,馬偕搭船進入淡水河口之際,望見河海相接的遼闊美景,他在日記裡描述當時的心情:「我舉目向北向南看,然後向內陸遙望青翠的山嶺,心靈非常滿足,心神安寧且清靜,我知道此地就是我的住所。有一種平靜、明晰的聲音對我說:『此地就是了』。」從此認定淡水就是上帝賜予的「應許之地」,以此作為最初據點,展開了長達三十年的北台宣教事業。

馬偕定居淡水後,積極學習台語與漢文,發揮善於演說的才能,以漢人容易理解的觀念與說法傳播基督教義,進而逐漸克服歧見,迅速擴大信徒層。除了宣教事業之外,馬偕也將一批信徒收為學生,教導他們羅馬拼音、天文地理與醫學藥理等西方知識,並帶領他們至北部各地傳教,培養宣道師的種子。

此外,馬偕以醫療輔助宣教事業,將新式醫藥觀念帶進台灣,取代迷信、不科學的民俗療法,更一手創建西式醫院「偕醫館」,救人無數,從而得到許多病患與民眾的信任和感謝,也使其教務推動更加順利。馬偕還創立牛津學堂與淡水女學堂,對台灣知識開化、男女平權與新知傳播的提升有很大的貢獻,使原本封閉的台灣人漸漸能接受西方文化,有助於台灣近代化的開展。

暴風雨中上帝的聲音── 日治初年馬偕遭受的挑戰

一八九三年九月六日,馬偕返回加拿大故鄉休假,此時北部長老教會已有六十所教會、兩名宣教師、六十名傳道者與九名神學生,並有醫院與學校各一所,信徒人數達二千六百四十一名,宣教成績斐然。然而,一年後的甲午戰爭與接下來的乙未之役,卻讓他一手創建的教會深受打擊,有待馬偕返台後的重建與振興。

馬偕在加拿大休假時聽聞台灣已割讓給日本,於是安撫信眾應以堅信上帝的無懼心,面對政權轉換帶來的挑戰。馬偕休假期間,受加拿大長老教會之託,向加拿大人士介紹台灣的風土民情,於是著手寫作 From Far Formosa (中譯《台灣遙寄》、《台灣六記》或《來自遙遠的福爾摩沙》)一書,並於一八九五年出版,他在該書結尾處提到:

台灣北部的佈道事業新面臨的另一問題,是日本人的到來。我們並不恐懼。王中之王是比任何皇帝或天皇更偉大的。祂將會統治世間的一切。我們並不過慮,也不預先安排。我們已經應付過許多困難,對於日本人的問題,也要用盡可能適應環境的計畫,以及即使在暴風雨中也能聽到上帝的聲音那樣堅強的信心應付之。

這段話可作為馬偕面對日本殖民政權時推動宣教事業的指導方針──就像過去遭遇清朝官員與民眾的刁難阻撓、最終皆能迎刃而解一樣,只要堅定相信「統治世間的一切」、「比任何皇帝或天皇更偉大」的上帝,努力適應新環境,再怎麼困難都可以克服過去。

但教會受戰亂波及的情況比馬偕預期的更嚴重,許多教堂被日軍佔用作為軍營,有教徒參加抗日被殺、被捕或者失蹤,教會蒙受慘重損失。日軍登陸之前,也有信徒被懷疑與日軍串通,遭受迫害,彷彿清法戰爭期間的仇外風潮重演。

日軍登陸後,信徒又被日軍指稱唆使暴民抗日,而被搜捕、拘留、虐待與殺害。馬偕曾在一八九六年的《加拿大長老教會總會報告書》中,提到當時噶瑪蘭平原上風聲鶴唳的局勢:

不論我們走到哪裡,都受到漢人、原住民、基督徒與非基督徒的歡迎,數個城鎮與村落,都有樂隊出來迎接我們,但是這裡的人卻都有著深重的不安與焦慮。由於發生突襲日本軍隊的事情,使得我們沒有辦法拜訪平原南部的教會。

反抗軍以為新年假期期間日本軍隊的防備會比較鬆懈,但是他們卻是誤判形勢,雖然士兵的人數不多,但是卻士氣高昂隨時備戰。因此有許多無辜的人遭到殺害,在這當中也有三位傳道以及許多信徒。

那些反抗軍不僅騷擾日軍,也毫不容情的搶奪、綁架手無寸鐵的台灣人,要求被綁者親友以金錢贖回,否則肉票將會遭到殺害。在噶瑪蘭平原上的傳道師與信徒,夜晚時必須躲藏到森林與草叢中,逃避土匪的追索。

除了傳道師與信徒的人身安全堪慮之外,北部長老教會所屬的教堂也大量被日
軍佔用,讓教會無法進行例行教務活動。總計北部長老教會的禮拜堂被日軍佔用者達二十所,信徒被殺與失蹤者共有七百三十五名。即便到了乙未之役兩年後的一八九七年,教會重建的情況仍不理想,信徒下落不明者還有七百名之多,信徒總數較戰爭前減少了五百零九名。

彼等皆誠實之人也── 馬偕與日本官員的往來

日治初年,馬偕迫切要解決的問題有兩個,分別是教會禮拜堂被日軍長期佔據,與教徒被日軍逮捕或殺害的狀況,馬偕採取的辦法是對新政府表達善意,並直接與官方交涉。

為求教會復原與教徒安全,馬偕運用過去與清朝官員往來的經驗,直接求見當時的最高權力者──台灣總督,請求協助宣教事業的振興。

馬偕剛來到台灣宣教時,清廷對外戰爭不斷失利、被迫簽訂許多不平等條約,民間的排外風潮頗盛,官員也對外國宣教師不友善並加以防範。但也有一些例外,像是比較開明的台灣巡撫劉銘傳,對馬偕的態度就相當親切,當馬偕要求賠償清法戰爭期間教會蒙受的損失時,他立即撥出一萬元賠償金,日後也支持馬偕的傳教行動,更對偕醫館的經營加以贊助,而得到馬偕「一位有能力、正直且寬大的好官員」的評價。

更重要的是,與劉銘傳往來的經驗,讓馬偕體認到要在東方國家宣教順利,得到層峰官員的支持是很關鍵的,特別是最高權力者的支持。因此,當教會的復興之路困難重重,宣教事業又飽受基層官員「禮貌性的干擾」與層層監視時,馬偕立即前去求見台灣總督乃木希典。

馬偕返台了解教會情況後,立即趕赴總督府,尋求面見總督的機會,但並不順利。一八九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日,馬偕首度前往總督府,但無法見到總督,只能向負責接見的民政長官水野遵陳訴日軍「佔據了半打以上的教會」,水野遵向馬偕承諾會處理這件事。

同年十二月五日,馬偕在日本基督教會宣教師細川瀏與三位學生的陪同下,前往總督官邸求見總督,馬偕在日記中記述當時的情形:

「一位官員拿我們的名片,去見過總督後,返回對我們說,我們無法見到他,因為我們是在總督的私人住宅等等。他對我說:『你是自負且無知』等。我回答他說:『抱歉,先生,是這位日本先生帶我們到這裡的』。然後,在官員與他的同胞之間有一些爭執。我與我的漢人跟隨者離開。」顯然,此時的馬偕還未獲得總督乃木希典的信任與重視,而不被接見。

於是,馬偕開始在各種場合對新政權表達善意,將天皇與上帝置於同一地位,即便他內心仍是「上帝比天皇更偉大」。

一八九五年十二月四日,馬偕在艋舺教會的講道重點,即為「對天皇的忠心與對耶穌基督的忠心」;一八九六年一月二十六日,馬偕前往八里坌教會佈道,也規勸信徒「做上帝的僕人,臣服於日本人」;一八九六年十月二十三日,馬偕更在淡水教會用台語及英語向信徒喊話:「效忠日本天皇!與效忠耶穌基督!」可見馬偕此時的策略是宣示對新政權的認同與服從,以換取總督的信任,藉以確保信徒安全與宣教順利。

再回過頭來看看總督府方面的態度,由於日治初年醫療資源相當匱乏,須仰賴偕醫館在公共衛生重建上的協助,更需要北部長老教會廣大信徒對於新政府的支持。因此,在馬偕多次表達效忠天皇之意後,總督府也釋出善意,派遣士兵或警察護送馬偕至宜蘭宣教,軍隊也逐漸從佔用的禮拜堂撤離。

一八九六年十一月二十三日,馬偕終於獲得總督乃木希典接見。馬偕在日記裡詳述與總督會面的整個過程:

三好先生作為翻譯者,河合、宋忠堅和我按照約定去總督府那裡與總督乃木會面。我們被親切的接待,總督整個過程都很愉快,但當我敘述基督徒是忠誠的,而叛軍卻因此威脅並殺掉他們。之

後日本士兵和小官員們也沒有詳加分辨,而濫殺不少人。當這段翻譯給總督聽的時候,他的眼睛散發著激動,他的腳彈跳而起,抓住我的手,握著它說:「我會保護基督徒等等。」他好像非常認真,並向宋忠堅和我保證,正義必然會在島內貫徹執行。

就此,馬偕終於得到總督保證信徒人身安全的正面承諾,後來也發給馬偕與全體傳道者特別通行證,方便他們到各地宣教。馬偕對此相當感激,形容乃木希典「言寡而意長,語簡而中肯。余見將軍之風采,不禁回憶巡撫劉銘傳將軍,彼等皆誠實之人也」。

將乃木希典與劉銘傳並列為「好官員」,並讚譽有加,實因他們皆對馬偕的宣教事業有實質幫助,可見馬偕心中的第一順位還是宣教事業,天皇與總督只是需要適應的「新環境」罷了!

與馬偕在總督府會面之後,乃木希典也曾到淡水拜訪馬偕,參觀馬偕的博物室,並多次邀請馬偕至官邸參加宴會與共餐。乃木希典離任後,馬偕與繼任者兒玉源太郎也保持不錯的關係。

一八九八年六月二十二日,馬偕見過兒玉之後,形容他是個「廣博、思想自由、進步的人」;其後兒玉也造訪了馬偕的住所。總督之外,一些官員、科學家與醫師也會參訪馬偕的博物室與醫館,向馬偕學習與台灣有關的知識學問。馬偕與日本官員維繫著亦師亦友的關係,也有助於宣教事業的推動。

互相意志氣脈相通── 與日本宣教師的交遊合作

日治初年,日本內地教會也派遣宣教師來台,經營殖民地的教會組織。一八九五年九月二十八日,日本教會以慰勞軍人為名義,派遣三名慰問使節──日本基督教會牧師細川瀏、浸信會牧師士川龜、美以美教會牧師武田芳三郎來台。

其中,細川瀏由南往北參訪各教會,拜訪教會人士,最後於十二月四日在艋舺教會禮拜堂與馬偕會面,共同舉行日本人與台灣人的聯合禮拜。細川瀏後來在他的回憶錄中提及這次會面:

十二月四日黃昏,前往艋舺教堂,探訪馬偕博士,他是加拿大長老教會宣教師,到明治二十八年,在北部台灣傳教二十四年,其後幾年繼續同樣服務,在悲境中惡戰苦鬪,而逐步完成偉大的勝利。……馬偕博士是個英雄偉大的人物,來到此野蠻未開化的本島人間,為開拓宣傳福音,貢獻特殊該受表彰。

馬偕博士在淡水為根據地,完成各種的事業……在此尊貴富含意義的教堂,此夜聚會者約一百三十、四十人,其中內地人不過是十三、四人。開始馬偕博士以台語向本島人講道,後我為內地人主持禮拜。

馬偕博士為內地人作一場教訓,由我翻譯為日語。後來我也對本島會眾用英語作簡單的感言,由馬偕博士譯述為台語。於是互相意志氣脈相通,在主內互相得無限的喜樂。

細川瀏對馬偕的堅定意志與宣教事功讚譽有加,而彼此同為長老教會牧師,雖然國籍、種族與母語不同,但對上帝共同的信仰可打破軫域,在這場共同禮拜中「互相意志氣脈相通,在主內互相得無限的喜樂」。

其後,日本基督教會著手台灣傳道事業。一八九六年六月, 日本基督教會派遣宣教師河合龜輔來台,他們與馬偕相處時日不到七年,但都能感受到他的虔誠、熱心、慈愛與淵博,讓初到異地的他們得到依靠與慰藉。

綜觀馬偕的台灣宣教歷程,不論面對的是漢人、原住民還是日本人,都能以耐心、毅力與策略,傳講他所堅信的教義,並抱持誠懇的態度,獲得清朝與日本官方的信賴。因此,不論政權與時代如何轉變,馬偕都能克服一道道難關,實踐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焚而不燬」的信條,維繫台灣宣教事業於不墜。(撰文者/李進億)

(本文書摘內容出自 《「小的」與 1895》,由玉山社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首圖來源:維基圖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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