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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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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7-03-27 16:07:00
◇轉載自貓咪樂園◇blueend◇深藍色◇

「飛行。 01」

夏天很愉快。

有西子灣的海潮香氣,愛河畔的瀲灩波光,壽山上的泥土清芬……就像村上
春樹《聽風的歌》,「海潮的香、遠處的汽笛,女孩子肌膚的觸覺、潤絲精的檸
檬香、黃昏的風、淡淡的希望、夏天的夢……。但是這些簡直就像沒對準的描圖
紙一樣,一切的一切都跟回不來的過去,一點一點地錯開了。」

不喜歡「錯開」這樣沒緣份的字彙。我還不想太早和暑假分手。

然而註冊單輕輕地落在手心,通知我接受升上高三的事實。

結束暑假作業測驗,隨之開場的高三生活像是沒有出口的迴圈:每天在喝完
一盒檸檬茶的距離間往返學校家中,閱讀大量的文字符號,吞嚥所有難以理解的
字句,填滿考卷上的所有空白。

不去補習是我的唯一倖存的堅持。放學到圖書館唸書的生活讓我享受忙碌生
活中的短暫優哉,感覺心還活著,沒被考試一口口吞噬。我可以彈性地選擇在冷
氣不夠強、電扇不夠涼的時候拒絕前往,也可以偶爾犒賞自己去沒有自修室的文
化中心圖書館看閒書。

每當想起放學可以去圖書館唸書,我總在心裡幸福造句:「『因為』放學沒
去補習,『所以』我可以去圖書館吹冷氣。」

嗯,幸福造句。說不定我還可以去圖書館,看看之前期待了好久的那本張曼
娟《女人的幸福造句》,是否已經安然回到架上,等我取下翻閱。

我開始計劃我美好的放學後:踏著夕陽餘暉走進圖書館,浸泡在圖書館特別
的氣味裡,寫考卷時的焦躁不安、聽課的煩悶無聊,種種浮動的情緒,都可以隨
著翻頁時紙張輕微的磨擦聲響漸漸靜定……圖書館真是世界上最棒的地方啊。

除了沒有賜給我任何一場豔遇,圖書館真是世界上最棒的地方。

唉,王蘭芬筆下有《圖書館的女孩》,我卻從沒碰上過我的圖書館男孩。神
啊!難道不能看在高三生充滿磨難的生活,賜給我一場豔遇,以成全圖書館的完
美嗎?

鐘聲響起,啊,放學了。

管他有沒有圖書館男孩,反正也不是每個男生走在路上都能像村上春樹一樣
,《遇見100%的女孩》。沒在圖書館裡碰上圖書館奇談,不必拋下運動鞋逃跑,
就很值得高興囉。

我收拾著書包,愉快地離開學校。

小心地在圖書館的門前用端正的姿儀站好,自動門像說著歡迎光臨一樣卡啦
卡啦地打開。一樓的館員正在討論晚飯是排骨便當還是牛肉麵。我慎重小心地不
讓腳步聲發出噪音,像小偷一樣,輕輕跑進去。

我悄悄走進參考室。三樓的館員把電話夾在肩頸之間,開心的講著電話,無
視我的存在。

找資料時,有人從文淵閣的四庫全書和書架上方之間的空位,隔著厚厚的參
考書射來一架小小的紙飛機。

飛得不遠,但是很快。回頭望著墜跌在地上、被我以為是幽浮 的詭異白影,
探視書架對面的人。他對我笑了笑。

「妳好!」他明朗的笑容似乎可以照亮陰暗的圖書館。輸人不輸陣,我就不
信我笑起來沒他好看──於是我也笑。

他跳下書架,從地上撿起紙飛機。對著我伸出右手,「幸會,我是傅皓翔。」

我看著懸在我面前的右手,竟不知怎麼應對。半晌才意會過來,匆忙送上自
己的右手,「喔,我叫溫婉宣。」

他微笑,用力握手,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這就是我們的第一次相遇。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邊,手突然隱隱作痛起來──咦,居然不是心痛。看
看右手,嘿,居然以奇怪的手勢,神乎其技地,單手捧著一整本四庫全書。放下
後意識到痛,已經來不及補救了。回家以後手腕貼了撒隆巴斯貼了一個星期。

後來,我每次回想起這件事,都只能歸結出唯一的結論:認識傅皓翔的代價
,等值於一星期份的撒隆巴斯。

「飛行。 02」

那時的傅皓翔並沒有很快的改變我的生活。我還是一樣,每天出門後在路口
買一盒檸檬茶,在到學校之前把它喝完,進教室前把它壓扁,認真的望著它,儀
式一般的慎重丟進資源回收桶,順便丟掉高三生無法自行消化的升學壓力怨氣。
在那時候,傅皓翔唯一的功用,只是中午我和好朋友慧嫻一起吃午飯時,填充無
話可說的空白時的一個話題。

升上高三,我和慧嫻之間的歷史便堂堂邁入第五年。從國二到高三,我們從
未因為升學考試、編組或其他原因分散過,不管是依身高或抽籤排列座位,我們
也一直坐得很近。我們兩個人前一天的行蹤動作完全沒有秘密,哪天要是學校改
考默契,我想慧嫻連我當日的內衣顏色都能猜出。

「所以妳真的跑去查老師要的東西啊?」毫不顧忌坐在窗邊會被人目睹她大
口嚼食的豪爽姿態,慧嫻一口吞下整顆水餃,口齒不清的說:「我還想,唔,補
習之前要吃飯都沒有時間了,誰會有那個閒功夫去查,老師叫我們查資料,一定
到時候又沒人理她的。」

「反正昨天也唸不下去嘛,就順便去看看雜誌囉!」我回想傅皓翔明朗的笑
容,「那個男生笑起來真的很甜很可愛呢。」

「好可怕喔,笑起來很『甜』的男生,」慧嫻伸出食指戳我的臉頰:「會不
會是gay啊?醒醒、醒醒哪!妳喜歡的那種型的男生,已經有多少個come out
and announce that he’’s a gay?」

我鼓起腮幫子頂開慧嫻的食指,不服氣的回嘴:「也不過就一個學長而已啊
。」

慧嫻不提則矣,一提我就喪氣。我不是不能接受學長是同性戀,也不會在學
長和他男朋友同時出現時對他們指指點點。我不能接受的是我的運氣──我當時
真的很喜歡學長的才華洋溢、親切善良啊!想不到學長只喜歡男生,這麼一來,
即使他們有分手的可能,未來也還是沒有我的份嘛。

想當初,剛升上高中的時候,每天都企圖要黏在學長身邊:學長打球我就坐
在樹下看、學長去社團活動我就加入那個社團……整個人的重心就是學長!全社
團,不,應該就連我的導師、學長的導師、甚至是科任老師,很多人都知道我喜
歡學長了吧!

想不到期末社團聚餐時,社長開玩笑要撮合我們,學長卻毫不遮掩的告訴我
:「婉宣,我如果沒猜錯妳應該很喜歡我?可是我沒有辦法喜歡妳喔,我也沒辦
法喜歡任何女生。」

喜歡的人沒有辦法喜歡我,而且是沒得逆轉的局面──想想也令人錯愕,高
中第一次的暗戀,竟然在學長出人意表的坦白裡安靜落幕。唉。害我也沒辦法再
暗戀任何人。

下午第一節是國文課。高三開學的第二次國文課,老師把焦點轉回第五冊課
本,班上好像還沒進入作戰狀態,很多人忘了攜槍上陣,如果此時天花板裝設攝
影機鳥瞰全班桌上攤開來的課本,第一冊到第五冊一應俱全的繽紛鮮豔,應該會
成為高三記憶裡最醒目的場景之一。沒課本還是得上課,老師無奈的要沒帶課本
的同學和隔壁併桌一起看,「併桌不准講話啊,講話就去外面罰站!」

三年級就是這樣,新進度與複習課程交替,上課不小心打了瞌睡醒來,還會
有種時光回溯的錯覺,誤以為睡著睡著就從高三降回了高一。本來滿心以為年紀
漸長,已經渡過國三沒帶課本就要挨打的惡夢,想不到高三又要重頭來過。要不
是課本大小厚薄與國中明顯不同,只怕睡醒還以為自己一口氣回到國一時光。

「這學期的學藝是婉宣?過來一下。」

聽見老師叫我,我連忙跑過去。

老師準備要告訴我些什麼,看見我貼著撒隆巴斯的手腕怔了一下,正經和錯
愕交錯的表情形成一種好笑的極端。

「打球受傷?」

「沒啦,拿四庫全書。」不等我開口,慧嫻搶先把我腦海裡的應答笑著對老
師說出口。

「妳很用功喔,昨天我提一下而已,妳還去查資料啊。很好!給妳加分!」
老師開玩笑地說。接著指示我這學期該幫她做的一些事。不外乎就是每天登記小
考成績、每週五算出平均列表給她、每週一收取前一週發派作業之類。

高三的生活,沉悶乏味。加上這些例行公事,我感覺我像加工區女工,反覆
機械化地動作。在學校的時光為什麼只能以這種方式行進?即使是每天回家的路
線,不都可以自由排列組合嗎?

無怪乎我們思想僵化,因為我們每天都只能過這種畜牧式的生活啊。什麼時
候才會有一片寬廣的草原,任我們四處奔跑?

「婉宣,妳有在聽我說話嗎?」

稍微失神,就被老師發現了。我連忙作出認真的表情,「嗯,我知道了。」

「那就好。嗯,妳們要推甄嘛。負責一點,我期末會幫妳記嘉獎。還有,婉
宣,妳以後要唸哪裡想好了嗎?」老師低頭在教室日誌上簽名,沒有看我一眼。

(想好了嗎?)──我問自己。

應該還是沒有答案吧?關於自己的未來,是不會這麼容易就有答案的吧?

像「六個半餅」的故事。吃了第六個半餅後感到飽足,不光是第六個半餅的
邊際效用,而是前六個餅累積下來的總效用啊。我想要知道自己的未來,也需要
走一段長遠的路,嘗試許多錯誤,才能獲得我想要的結局。不會這麼輕易就有答
案可以給老師啊。不會的。

沒有聽我回答,老師簽好最後一劃,就轉身離開教室。連一聲再見也沒有。

我看著高高抬起準備揮別的右手,落寞地放下。心裡淡淡地憂傷。

好冷淡。

我們的關係似乎就剩下這些:作業和試卷。成績單上的數字是教學成效的唯
一證明,課堂上教的懂不懂,交給數字取決。早自習的測驗名為自我能力檢驗,
實則是升旗時間到之前的互相抄寫競速大賽,寫不完的比起抄鄰座答案的更丟臉
,老師會問你這種解題速度怎麼到外面考試。作弊沒被發現的討好了成績單與師
長的臉色,不肯作弊拉低全班平均的被當作假清高。

分數取決一切,其他都不重要。

──包括了微笑和道德,都、不、重、要。

我時常懷疑,老師們要求我們不要苦著一張臉過生活,卻又拋給我們這樣的
淡漠表情,究竟是誰影響了誰?要我們不要太現實,卻又時時以推薦甄試和賞罰
之間的關係來提醒我們凡事小心,到底是誰的價值觀先出了問題?

推薦甄試本身更是謊言大競賽。推薦函往往由學生自己先行打字完成,再請
老師簽名;校內競賽成績,也許是學校幫忙做出來的手腳。我真不明白,教改是
希望養出砍倒櫻桃樹再笑嘻嘻認錯的頑皮小孩,還是說謊不臉紅的高超技巧?

唉,是我想太多。

頂多就只是教改下的砲灰嘛。有什麼好怕呢?我們的笑容壯烈犧牲,只求以
後的學弟妹,別忘了或多或少感激我們為他們披荊斬棘走這段路就好了。

或者我該期待還有像龍應台一樣的人,就這段偉大的歷程,於下一個百年,
思索我們走過的路,究竟是不是冤枉路?

孫梓評《甜鋼琴》裡頭說到:「曾經,鋼琴的滋味,是如此甘甜。是我自己
不小心將童年弄苦了。」也許,這段在學校裡唸書的日子,應該是最單純美好的
。只是我現在不懂。

台上老師言者諄諄,台下我們聽者藐藐瞌睡以對,和他們對我們的漠不關心
相比,不也一樣嗎?

搖搖頭甩開這些胡思亂想,我轉身回座,繼續背著那些不肯走進腦海的英文
單字。

「飛行。 03」

放學後去圖書館之前,我去了趟書局。

鈴木保奈美在演出《戀人啊》時提到抉擇,「每天都會面臨一連串困難的選
擇。這一定是因為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的緣故。自己需要的東西。所謂非
要不可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究竟是不是除了我以外,其他的人都能解答這個
問題呢?」

對於未來的茫然無措,我很想知道需要什麼。在知道我非要不可的東西是什
麼之前,我需要一些幫助。

站在書架前看著一大疊升學指導相關書籍被粗暴地丟置在架上,我呆呆地站
在書架前,不知道要怎麼動手從歪斜的書堆裡抽出任何一本書。

就讓這些不被關愛的書指引我的未來嗎?

「嗨。」

循向聲音的來源,我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

「還記得我嗎?我是傅皓翔哦。」

記憶像被喚起一樣,那天的紙飛機飛行的弧度、陰暗圖書館一角他明亮的笑
臉,這些畫面一下子塞進我腦海。

我敷衍地點點頭表示我記得,又把視線轉回書架上。

「要不要試試看這本?」他傳來一本社會組的選系指導。

我刻意地拿起另一本有關自然組的姊妹書,低頭翻閱並口氣冷淡地回應,「
你怎麼知道我是社會組的?」男生就是自然組、女生就是社會組。我討厭這樣刻
板的印象。

「因為,我覺得妳有唸文組的氣質。就這樣,沒有別的意思。」他還是笑笑
的,溫柔的氣味讓他全身上下散放著天使一般的光彩。

「你好像天使喔。」我抬頭望見這樣的他,不自覺地小聲地說出來。

他聽見了,「嗯?」

「通常走在路上的路人們,擦身而過之後就會忘了對方的長相,你卻可以笑
得這麼自然的出現在我面前,還遞給我通往未來的地圖,讓我覺得你背後彷彿有
一對巨大潔白的翅膀,隨時都可以飛起來。」我坦白地告訴他我的想法,連自己
都訝異:竟能和一個陌生人談論我的感受,不擔心對方嘲笑我的想法……

「真的嗎?」他笑得益加亮眼。「可惜我不是天使耶,我背後沒有翅膀。不
過如果我有翅膀,它會是是藍色的喲。」

「藍色的?」

「嗯。白色會讓我想到醫院的消毒水味。」他吐舌頭扮了個鬼臉,調皮的笑
了一下,樣子好可愛。「我希望我的翅膀是像天空一樣的淡藍色喔。隨時都可以
飛起來的輕藍色。」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起來。像一般的男孩子一樣,皓翔的肩膀一樣是
那樣厚實的依靠。然而沒有翅膀在他的背後。並沒有。

我卻真以為他隨時都會飛起來。

我還是沒有買下任何一本書左右我未來的方向,倒是買了張幼儀的姪孫女張
邦梅寫的《小腳與西服》。拜公視紅極一時的《人間四月天》之賜,我總算是記
得了徐志摩的元配夫人名喚「張幼儀」,一個聽起來極其典雅秀麗的名字。聽說
,《小腳與西服》一書中,有張幼儀和張邦梅獨到的見地,讓人看見詩人浪漫美
好之外的另一面,除此之外,書中也提到被徐志摩登報休妻的張幼儀,後來有極
為驚人的發展,據說是當了上海銀行的副總裁呢。

那時候的上海應該已經是後來孕育出張恨水、張愛玲那輩鴛鴦蝴蝶派的十里
洋場。當海派文學正寫著成雙成對的才子佳人,張幼儀卻隻身奮鬥她孤獨的人生
;就連徐志摩為了陸小曼向她告貸,她也沒有拒絕,甚至徐志摩墜機身亡,張幼
儀還照顧了陸小曼生計數年。張幼儀甚至還感謝徐志摩休了她,「若不是離婚,
我可能永遠都沒辦法找到我自己,也沒辦法成長。」

書裡頭也許會指引我怎麼離開傳統的目光、自在地選擇自己的天空去飛翔吧
?我想從豁達的張幼儀身上,得到一些撐過這段成長煎熬的力量。

離開書局的時候他拉起我的手,「跑過去吧?」

「去哪裡?」

我問,他只是笑,沒有回答。

不知為何而跑,但我卻順從著他的牽引展開奔跑的路程。穿過了馬路,跑了
一小段距離。終點在圖書館。我彎下腰用力地喘著氣。回過身看他,我彷彿真能
看見他背上長出了巨大蔚藍的漂亮翅膀,隨時都能自由飛離。

「你是天使嗎?能夠飛嗎?」像囈語,我小聲問。

「如果妳願意的話,我可以飛喔。嗯,最少做到像麥可喬登那樣。」他做了
個投籃的跳躍姿勢,我們面對面笑起來。

也許他真的能飛呢。我望著他的身影,心裡湧起強大的羨慕感。我也好想飛
……想離開像居住在囚籠裡的生活。

「走吧,我們去圖書館唸書。」他提議。

我睜大了眼睛。這種搭訕……一點也不浪漫嘛。

「妳總不可能光是依賴升學輔導吧,這些只是贏的技巧。要多唸書、有好成
績,才有籌碼可以換取妳的夢想囉!」

他說得太實際,我一時之間覺得,剛剛的天使,只是驚鴻一瞥的錯覺。

我轉身就走,連再見也沒說。

「飛行。 04」

考試的份量和黑板的倒數成反比。抽屜裡的講義堆疊成很厚很厚的恐懼──
我害怕這麼多的字彙會把我淹沒,我害怕我在書本鋪就的這條路找不到對岸,我
害怕我自己對於競爭的茫然無措。

我想張開翅膀,卻畏懼有形無形的屏障,瑟縮後退。等到發現離自由很遠,
才曉得自己已經不會飛。

「妳們以後說話要有技巧,靈機應變,教授都喜歡反應快的孩子……」

一回神聽講,台上又是這一套。

我厭膩地在課本上塗鴉。又怎樣呢?這場謊言競賽,只是教我認清了從前學
到的真理正義原來是會變的:對自己誠實,比不上對別人撒謊重要。

想走上光明的未來,非得這般訓練有素地世故嗎?

我想到傅皓翔,那個像天使一樣的,有一對看不見的、輕藍色的翅膀的男生。

既然他是天使,他應該更懂什麼是真理吧。天堂應該是純淨無垢的,我們想
踏上我們的夢土,應該尋找一對純潔的翅膀優雅飛抵,而非是這般技巧性地隱瞞。

黃威融認為《旅行就是一種shopping》,我猜,對於想逃開課堂牢籠的學生
而言,旅行就是一種飛行吧!「秋天怎麼該在課堂上耽誤青春。秋天應該去旅行
。」我在被微風閱讀的書頁上寫下。

當天下午我輕輕躡進圖書館,一進門就看到皓翔在座位上認真讀書的背影。
我想起上次和他的對話。原本反感的說教口吻,伴隨他在我心目中的天使形象一
併擱置幾日,被發酵得柔軟溫和,午后的陽光從窗口照進,曬在他背上,彷彿他
身上有光圈,能夠獨自發亮。

座位並不多,索性在他身邊的空位坐下。

「嗨,這麼巧。」他笑瞇了眼,一貫的陽光色彩。

我拿出課本,回覆一個輕柔的微笑,開始計算繁複的數字關係。

大約是一杯熱燙燙的咖啡轉涼的時間後,「借一下。」他一面說,左手即時
地動作,抽走我的課本。

像課堂上那陣風。

書頁到那個姿態便安然靜定,那句話又躍入眼底:「秋天怎麼該在課堂上耽
誤青春。秋天應該去旅行。」

他微笑的嘴角輕輕讀出氣音,在空氣裡暈染開成一抹屬於青春的薄荷味。飛
行的欲望淡綠地在空氣裡飛舞著。

「妳想去旅行嗎?」他傳給我的紙條,語氣明顯頓了一下,字跡有清楚的停
滯的墨滴,「或者,其實妳只是想要,『自由』?」

「對,我想自由。」我猶豫了一下,決定坦誠──雖然,總覺得讓一個還不
夠熟稔的朋友聽見這樣的念頭,怕被笑幼稚。

「逃避現實。」

我張大了嘴巴,驚訝地看向他,卻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嘲諷或其他。「什麼意
思?」我心谷泛起小小的迴聲:好後悔好後悔好後悔好後悔好後悔……為什麼要
讓他看我的課本呢?

「逃避現實。」他昂起頭,笑咪咪地看我,「妳會不會覺得,有時候所謂的
自由只是想逃避現實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該怎麼反駁呢?我不同意自由是想逃避,但是我也想不到為自由辯護的說詞
。自由是什麼?《人間四月天》裡,徐志摩也曾經對張幼儀要他的自由,但張幼
儀卻認為她也不自由,反過來認為「你向一個沒有自由的人要自由,你的自由我
無能為力」。究竟自由是什麼?徐志摩想要不顧禮教拋妻棄子迎娶林徽音,那樣
任性妄為的權利?還是張幼儀要的,安安份份過一輩子的平凡生活?而我的自由
──我為什麼這麼想要離開課堂?是因為任性嗎?是想求安逸嗎?

「秋天在課堂上,也可以享受青春喔!發呆反而是在耽誤青春呢!妳看喔,
妳學得多了啊,以後去旅行的時候,那些枯燥乏味的課程會一一證明它們的效用
在哪裡唷。」他的回覆加上了很多語助詞,使得句子的尾巴輕輕翹起,像對我表
達友善,想說服我一樣。

(不行,怎麼可以這樣就被說服呢?)我還想辯解些什麼,他又接著寫了新
的紙條。「妳有點憤世疾俗喔。可是,有些事實是我們一定要接受的。妳慢慢會
懂得,有些事會那樣發生,自然有它的道理在啊。考試是壓力,但是妳逃開了,
就要面對另一種壓力。」

我在計算紙上塗繪一對翅膀,想他說的話。藍色的彩色鉛筆下泛起他提起過
的輕藍色調。

隨時會飛起來的輕藍色。

「也許,所謂的自由是一種,沒、檢、討。想要自由,實際上,只是想逃離
而已……」我在那對輕藍色的翅膀旁邊這麼寫。

他看見,笑開。「所有妳想過的問題,以後都會有答案的喔。妳要靜心地等
待它降臨。」

「嗯。」我點點頭,表示承諾:我會找到我的答案。至少盡力,不逃避。

「飛行。 05」

雖然承諾了皓翔要盡力而為,我還是沒辦法安安穩穩坐在座位上。浮動的情
緒讓我拉皓翔下水,硬要他陪我在開架式閱覽室的書架間晃盪。

「這本這本,」我拿起《風月書》,「每次看到裡面張曼娟手寫的字跡,都
會覺得自己正在偷翻別人的日記簿。」

「人都有偷窺慾,卻又怕被窺視。日記裡總是有很多不能解讀的密碼,每個
人都是一個代號,日子一久就忘掉人與代號間的連結。」他指著普利摩‧李維的
《週期表》,「說不定,妳去翻哪個理組學生的日記,裡面都是元素符號唷。」

我笑他:「你的日記是這樣嗎?原來要用週期表才足以計數你女朋友的數量
唷?」

他敷衍地笑一下跳開我的問題,反問我:「怎麼了呢,今天想到要找我來這
邊。不去唸書嗎?」

「拖你下水囉。」我轉身抽出敻虹的詩集,隨手翻起來,口氣蓄意地漫不經
心。

「唸得很悶?」他伸手闔上我面前的書,逼得我不得不抬頭看他。

「對啊。」我小聲地說,有點心虛。

「撐一下就過去啦,忍耐一下嘛。」

「大家都這麼說,也沒看日子因為我用功一點就走得多快。」

即使黑板上的倒數每天提醒我一步步逼近聯考的殺戮戰場,我仍然不想放棄
原來輕鬆愜意的生活。如果說,為了日後的平安順遂必然要放開些什麼,我寧可
錯過,也不願意放手眼前的幸福離去。

我可不想為了升學壓力而鎮日緊張兮兮、寢食難安,以至於最後徒使形容憔
悴卻也未見成績突飛猛進。太不值得了。曼仕德咖啡的廣告說:生命就該浪費在
美好的事物上。我不該把我的大好青春,浪費在無趣的考試。讀閒書是更浪漫優
雅的生活方式,把時間砸在硬梆梆的課本上,多沒情調。

「放輕鬆是很好啦。」他把《百年思索》豎在我面前,龍應台那張表情堅定
的黑白照片和我相距不到十公分。「不過,妳仔細想喔──不用花『百年』那麼
久的時間唷,數到一百以後回答我──妳要的,是什麼樣的未來?」

「什麼樣的未來?」我想到在書店遇到他的畫面。那疊不被疼惜的書、我想
了很久仍然不知道什麼是我「非要不可的東西」……

我想,此刻我的猶豫,在他眼裡,和龍應台一定形成什麼奇妙的對比吧?

「把眼睛閉上喔。」他說的話像帶著什麼魔力,我順從地閉上雙眼。「想像
一下,上大學以後,妳搬進宿舍。寢室可能不怎麼樣,剛開始和室友們說話也小
心翼翼,不過大家很快地就變成了好朋友,每天一起開開心心地大聲唱著歌、說
著無關緊要的小事卻笑得很開心,穿過大大的校園去上課,下課後笑笑鬧鬧地追
打回到溫暖的宿舍。妳記得櫻井御影吧?」

「什麼?」我閉著眼蹙著眉回想,卻想不起。是哪部日劇的女主角嗎?

「吉本芭娜娜的《廚房》裡的女主角呀。」

喔,原來啊。「我沒看過吉本芭娜娜的書啦。」

「那妳可以找機會去看看唷。比村上春樹還好看,我認為啦。」他稍微誇讚
了一下吉本芭娜娜之後,很快地把像風箏一樣漸漸飛遠的話題拉回來:「御影說
,從一個人的廚房就能判斷一個人的喜好。小小的寢室裡不會有很多廚房,妳於
是學會從另一個角度,比方說摺棉被的方式,看出同寢的女生們的喜好,然後妳
發現大家雖然沒有完全志同道合,但是卻為彼此開拓了新的視野。大二的時候妳
搬到外面住,和附近學校的女生一起。她總是唱著歌經過妳房門口,很大聲,妳
不非常喜歡她那種型的歌聲,妳們感情還是很好,妳就這樣一直住到畢業……」

「欸,那我都不用唸書唷?」我張大眼睛抗議。「不唸書、光是玩,我幹嘛
還要花錢唸大學呢?」

「要啊,只是一直想著唸書真的太痛苦了。要想一些會讓妳覺得很簡單但是
非常幸福的事才可以唷。聽說村上春樹非常注重生活中的『小確幸』,就是那些
小小的、可是非常確切的幸福感。就是因為有這些平凡的幸福很確切地擺在在未
來的路上,所以妳才會覺得努力地走是值得的。」

「也對喔。」我笑起來。

認識更多朋友、拓展視野、偶爾放縱地四處玩耍、和志同道合的夥伴激盪出
更多新鮮想法……這些讓學生生涯變得有趣的附加價值,才會讓艱澀的學術研究
不致於黯然無光。集思廣益的研究、從見多識廣的教授那裡聽說更多我們無法想
像的世界……我開始期待了。

以後能這樣唸書,一定很快樂吧。

這天,是我第一次黏在座位上唸書唸到閉館。

離館之前,我不忘對我的天使說再見。「Bye-bye.」

他愣了一下,馬上回我一枚親切微笑:「再見。」

「Bye-bye.」我又說了一次,作為上次他勸說我時,我不告而別的補償。

之後也就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習慣,用功唸書。

我需要爭取更多分數,作為我換取夢想的籌碼。

◇轉載自貓咪樂園◇blueend◇深藍色◇

陌生的訪客 於 2015-05-25 17:06:51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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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自貓咪樂園◇blueend◇深藍色◇

「飛行。 06」

皓翔要我好好唸書,但也偶爾有換他想要休息一下的時候。

有天,他非但不催促我安份守己在自修室唸書,反而從我桌上摸走了我的機
車鑰匙,替我收拾了一桌子凌亂筆記課本,興致勃勃地對唸得無精打采的我說:
「走吧!我們去看海!」

就這樣,我們就搭著渡輪到旗津去看海。

對很多高雄人而言,旗津像自家後院。不過,我一直不覺得旗津有什麼好玩
,也就很少搭渡輪一路搖搖晃晃地到對岸去玩耍。我倒是常約慧嫻在西子灣的淡
水游泳池游個幾圈,到中山大學散散心、坐在堤防上聽潮聲忽近忽遠,在海之冰
挑戰十倍冰、到福泉吃豆花,站在假日人煙稀少的中山文學院樓上、面對海平線
大聲唱歌……

對皓翔來說,旗津已經熟到像他家客廳一樣,連紅綠燈要等幾秒都數得出來
。──嗯,在這裡的紅綠燈,其實很多人都是視而不見的,車少沒警察嘛。只是
皓翔還是表情認真地倒數讀秒,然後叫我抓緊一點,加速衝過沒什麼車來往的街
道。

我們坐在沙灘上看日落,天際緩緩地由亮橘黯淡成灰黑,船一一靠港,海平
面上寬廣乾淨。天色漸漸黑了,星星還來不及出來,只隱隱約約看到似乎泛著淡
藍光彩的月亮。

「怎樣?」皓翔轉過頭來看我,依然一臉天使笑容。

「沒怎樣呀。」我低頭抓著沙子玩。

「不覺得,看到前面的風景變寬了,心裡頭也會寬一點嗎?」

「還好啦。」我隨口亂扯,指了一下天空,「這是藍月亮嗎?」

「不。藍月亮是指一個月裡有兩次滿月,第二次的滿月叫做藍月亮。」他接
著突然說起他寫作的事。在學校,文學獎的得獎名單上少不了他,名次老上上下
下的不固定,「最後,我發現,寫得越教人看不懂,越容易爬到更前面的名次。」

「亂講……」我笑笑地不以為然,推他肩頭一把。直覺他只是要逗我開心,
這種事怎麼會真的發生呢。何況……怎麼突然就說起了這麼毫不相關的話題?

他板著臉孔認真說明:「我可沒亂講唷。這個年代,寫得越糟糕就越是藝術
。文筆通順是平鋪直敘,妳沒看過許舜英的《大量流出》嗎?裡頭說,越是翻譯
得糟糕的文章,越有蒙太奇的效果唷。」他又回復一貫的淺笑表情:「所以,越
是不按理出牌,越是吃香唷。太照常規來,很悶呢。」

「你這是建議我以後考試非選擇題最好出現有創意的答案?」

「呵呵,如果妳肯的話,以後老師為妳寫起推薦函,說妳『創意豐富』,就
格外地真心囉!到時候妳也不必覺得,推薦甄選是靠著什麼小手段小技巧去矇混
過關。教授的眼睛是雪亮的喔。老師們的推薦函不過是種參考,他們只是把他們
眼見的妳優點放大,讓別人明白從哪個面向為起點,是欣賞妳最完美的角度。面
試的時候,不管老師的推薦函說得再怎麼天花亂墜,教授每個人就兩隻眼睛,該
看到的就看得到、看不到的還是看不到呀!」

「你很相信推薦甄選啊?」

「嗯,曾經吧。」他笑笑的表情瞬時黯然。「我靠著它接近過我的夢想,那
是最接近的一次了喔!但是也因為離夢想太近,所以失敗時摔得很疼很疼。」

「啊。」竟然戳中他的痛處──我馬上噤聲不語,小心翼翼地想下一段對話。

他看穿我,「嘿,沒事啦。只是想到明明差一點就可以完成了,有一點點遺
憾而已。一點點而已啦。」

「那,你還會再試一次嗎?」我觀察他的表情,生怕刺傷他。「不想回答可
以不說喔,不勉強……我只是想聽聽看你的想法──」

「嗯……也許會吧。可是現在我離我的夢想已經有點遠囉。」他說。表情是
微笑,口氣是遺憾。

不忍心他沉浸在過去的遺憾,我扯開話題。「有什麼關於藍月亮的傳說嗎?」

「有啊。」他目光變得好悠遠:「我甄試沒考上的時候,也是在這片沙灘上
發呆。那時候的同學跟我說,叫我頭抬起來,說那晚的月亮是藍月亮。據說看到
藍月亮的時候,許什麼願都能心想事成。」

「你許了什麼願?」

「我希望,以後再也不要為了任何事的結局不是我要的收場而難過了。」

(認識你以來,你的笑容這麼燦爛,是因為你的願望實現了嗎。)──我想
問卻不敢出聲。因為此刻的皓翔,眼眶裡似乎有一些異樣的水光。

不遠前方的燈塔亮起光束,指引船隻進港的方向。我好想好想有個人像這樣
,在遠方亮著燈,「我在這裡喔。」打著這樣的暗號,我可以安心靜定地航向有
他的地方。屆時我將不再對未來迷惘,不再只是想著唸書換取籌碼,卻連自己想
要什麼都不知道。我的遠方確定地有著屬於我的訊號,一聲聲呼喚我前去,而我
正前行。

我和皓翔懷著各自的心事,在海灘默默發呆。後面不時有小孩拿著風箏哇啦
啦地跑過,烤小卷的氣味從沙灘外的攤販輕輕地飄來,海濤的聲音靜靜地攪拌我
們的沉默。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在海邊,暫時擱下緊湊的生活,插進一段什麼也不
做的空白。

「飛行。 07」

我偏頗地認為,喜歡閱讀又自稱文學造詣不錯的他,應該不是理組學生;他
對事情抽絲剝繭的條理分明,又似乎不像是文組的。

是我太以偏概全了嗎?

「想什麼呀?」他笑咪咪地出現,打斷我胡思亂想。

「我啊……想問你是唸什麼的,覺得你像理組的學生、又像文組的學生。」

「嗯,都對吧?我是綜合高中的。」

「綜合高中?」國中升高中時曾經看電視廣告,廣告裡一個男生拌著咖啡,
說綜合高中就像三合一咖啡,我看這支廣告看得啼笑皆非:怎麼拿三合一咖啡形
容學校?代表以後得到的學歷一如三合一咖啡廉價易得?

「怎麼說呢──高中和高職的合體吧!」他比劃起小時候看的卡通,機器人
要準備合體變身的樣子,我差點笑出聲來,旁邊的人瞄了我一眼,低頭繼續讀書。

看樣子是唸不下書了。為了避免打擾別人,我們兩個索性走到圖書館外,坐
在台階上聊起這個複雜的學制來。

「我們高一的時候要學一些所謂的專業科目,如果妳對專業科目有興趣的話
,以後就可能選擇職業學程;如果妳喜歡國英數史地生物這類東西,那麼妳就可
以選擇學術學程。學術學程分成妳常聽到的社會組、自然組;職業學程的話,就
端看妳唸的學校開設哪些學程,像我現在唸的是資訊應用學程……懂嗎?」

一連串聽他說了許多,我聽得最清晰的就只有最後兩個字,我連忙點頭表示
我聽見了。

「其實不懂也無所謂啦……因為,我自己一開始也是誤打誤撞唸這個的。」

「喔?」

「就是高中職博覽會的時候啊!看到人家學姊長得漂亮,就被騙到了!」

「哈哈,英雄難過美人關。」

「也不能怪我嘛,因為聽起來真的挺誘人的,什麼選課自由啊,彈性很大啊
,我那時候真的是心動得不得了,光是聽到自由兩個字,我就已經想要投奔他們
了,國三被逼得太緊了嘛。後來也感覺到,這個學制本來就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
清楚的,有很多東西沒有親身感受,怎麼說明都和現實差了那麼一點。雖然是不
怎麼瞭解的情況下進去,我也沒什麼想後悔的,因為感覺真的很好喔。」

看著他說得眼睛泛出光彩的樣子,我不能想像,那究竟是一個多美好的世界
,值得他說得這麼起勁?高中生活,除了玩社團、聯誼,剩下的不就是無止盡的
測驗與作業,不是很枯燥乏味的嗎?

「嗯,真的感覺很好呀。」他對我微笑頷首,「我們可以選課,選了課,就
不一定跟原來的同學一起上課了。久而久之,整個綜合高中的同學們彼此間都認
識,像大家族一樣,很溫馨喔。妳想像一下,上個選修課,一學期下來大概可以
認識同一個學年裡一半的人,碰到人就互相捉弄當作一天的開始,生活不知道有
多熱鬧!」

「聽起來真是很令人羨慕耶。」

「對呀。唸資訊不一定代表以後就一路就能順利地走這行、也不表示以後就
能順順遂遂賺大錢,但是我沒有後悔喔。這些年的體驗與此時的幸福快樂,都是
無價的。」

沒有後悔……

我對我的人生,有多少悔恨呢?當夢想長出翅膀,卻被狂風吹折雙翼,我能
不能不後悔飛行的疲勞,只記取沿途的風景,而不說遺憾?

「怎麼了?」他問。

「沒事。」我笑笑,想到桑貝的繪本,「皓翔啊,我們可以像桑貝的《瑪塞
林為什麼會臉紅》一樣,一直成為對方的支柱嗎?」

「只要妳願意,就算我不常臉紅、妳不常打噴嚏,我們還是可以一路走下去
呀。」他慎重的抬手貼向心口,「我會把妳放在這個位置喔。」

「太好了。」

突然覺得,能有個誰把我放在心上,其實高三不那麼孤單呢。面對聯考的廝
殺戰場,我眼前並不全是敵人。我還有我的盟友,傅皓翔。

「飛行。 08」

在圖書館唸書唸悶了,有的人會跑去翻報紙,有的人會拿起預先藏好的漫畫
出來看,有的人索性開始聊天,甚至直接收拾書包回家的也在所多有。

倒數的數字越少,心頭的重量就越沉。我很少再和皓翔溜到外面聊天,除非
體力消耗怠盡,我會趴在桌上小睡片刻,否則我的意志力會要求我專注於書本,
不讓我做這些小動作。

皓翔卻不同。他從來不在圖書館睡覺,認為是對圖書館的一種褻瀆,還不只
一次諄諄告誡我:「在圖書館裡打瞌睡,圖書館之神會詛咒妳做惡夢的唷!小心
口水滴到桌上、打呼聲吵到隔壁的,圖書館大神一氣之下,說不定就不保佑妳金
榜題名了!」

相較於我每週必定有超過兩天以上會在圖書館不小心打盹,皓翔的精力充沛
簡直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圖書館外販賣機裡的礦泉水簡直是提神飲料,他每次喝
完必然一臉幸福地眨眨眼睛,然後又是精神奕奕地繼續唸書。

偶爾注意力不能集中,他會跑到開架式閱覽室看閒書,但最常做的消遣是拿
計算紙摺紙飛機。

「你很喜歡紙飛機唷。」

「對呀!」他抬頭給我一個招牌笑臉。

紙飛機並不是太安份,不喜歡永遠停在同一張桌面。它們把每一張桌子視為
不同的國度,負載著皓翔寫下的文字四處旅行。

「那個學妹好可愛喔……」皓翔常常這麼說著說著就開始撕下計算紙,寫一
些話在上頭。通常是寫他最近讀過的書上情意溫柔的字句,或模仿他最近喜歡的
作家的筆法照樣造句。

我問過皓翔,抄羅智成的詩或網路小說的名言錦句,對追女生有什麼特別的
作用在嗎?他的說法是這樣的──「我長得又不帥!如果不抄幾句修飾一下我的
水準,根本就沒人要理我嘛。我有個朋友叫做議凱,又高又帥,想要追女生只要
一直盯著人家看就好,我呢,是需要後天努力的啦!」

後天努力?我被他的話惹得啼笑皆非。「別再相信沒有根據的說法了!」

這樣的駁斥反而引出他一套似是而非的說法:「妳知道李白跟杜甫的差別嗎
?李白是詩仙,信手拈來都是詩;杜甫是聖,只好靠『讀書破萬卷』,才能『下
筆如有神』。議凱他就是「仙」,只要站在女生面前對方就暈倒了。我既然長得
不夠帥,只好靠多讀書充實情書內容囉!知識會成為協助我的動力,當它準確地
發生作用的時候,不須要任何安排,愛情就來了。」

無論我如何勸退,皓翔的紙飛機仍然負載他的期待一一起飛。可惜每趟飛行
也並非百發百中,有時會不小心落到男孩子桌上,皓翔只好面紅耳赤的去把紙飛
機給撿回來;即使順利登陸,也不一定有機會被打開來,大多數時候,那些穿著
制服的女生專注地唸書,是連窗外打雷颳風都不會有感應的,遑論是一架小小的
紙飛機。就算紙飛機被支解開來,也不是每個女生都很欣賞皓翔的文筆。有次我
和皓翔歡天喜地的拆開被投回來的紙飛機,上面只有幾個大大的紅字:「請你專
心,這樣下去是沒有前途的!」

唯一一次得到順利回應的,是一個愛笑的女生。那一天的皓翔手邊正好疊起
蔣勳和王文華,我不清楚,他是用優美如詩的辭句打動芳心,或是用幽默精彩的
押韻引她注意?我只知道當紙飛機被輕輕地拋擲回我們桌前,老是吃閉門羹的我
們原本是不抱任何期望的。但那個愛笑的女生發現我們呆呆地望向她,禮貌地傳
來一朵甜美得連螞蟻都想咬一口的微笑。看著愛笑女生的笑臉,皓翔興高采烈地
打開紙飛機。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皓翔,我是盧怡璇,請多多指教。還有,你唸完了嗎
?我還沒呢!有空,我們再好好聊聊吧!p.s.你的文筆不錯喔!」

皓翔得意地直說要把這架紙飛機拿去附近相館護貝加框,掛在臥房裡一日看
三回。說著說著,乾脆把蔣勳的《寫給Ly’’s M》拿出來準備直接送去,「我要在
蝴蝶頁上寫,『我的文筆再好,也不能表達這一刻我對妳的感覺滿溢。就讓蔣勳
的文字,代替我的心,告訴妳我的思念與眷戀』!」

我聽皓翔的話聽得起雞皮。(向來在我心目中是文藝青年的皓翔,原來本質
上是個痞子?)忙不迭反駁他:「你才第一次看見她,就對她有『思念與眷戀』
,你覺得她會信呀?」

「當然會!她之前就常來圖書館了呢。」

「那你之前怎麼不丟給她?」

「因為、因為都丟給別人了嘛!」皓翔說得理直氣壯。

「那……」

我還想反駁,皓翔笑嘻嘻地把臉湊近我,「婉宣,妳為什麼這麼在意呀?」

哪有在意?又不是言情小說的情節!只不過,「我真的意見挺多的耶……好
啦!那我不管你了。」

「真的不管?」皓翔還是那張嘻皮笑臉的表情。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點生氣。「不管就是不管,愛怎樣隨便你。」冷冷說
完就繼續算我的數學,那晚沒再跟他說上半句話。

「飛行。 09」

有一天,我在唸英文。手上的字典隨性地翻到某頁,正要查閱。

「婉宣。」

我轉身之前下意識地看了一下字典。



Love at the first sight 一見鍾情



回頭看見皓翔抱著一大疊書對我微笑寒暄,倏然心裡某個柔軟位置感覺被輕
輕撞擊了一下。像石頭投進池心,激起漣漪淺淺三圈,水面就平靜。一陣心跳加
速,很快地緩和過來。

這種感覺也算是一見鍾情嗎?──還是,我其實第一眼看見他,就已經愛上
他?

不可能吧。學長出櫃後,我就好像死了心一樣,看到帥哥也只顧著討論他們
身邊紛紛擾擾的八卦新聞,卻一點也提不起追著他們跑的興趣。以前黏學長黏得
多緊啊。可是我從來沒黏過皓翔吧?我們相處不就是自自然然的在圖書館碰面、
唸書,偶爾打混摸魚一起去玩?

「咦,妳好像嚇了一跳喔!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他賊賊地笑,走過來。

「哪、哪有!」我儘可能地鎮定,擺脫剛才猜測成立的可能性。

一見鍾情?太荒謬了嘛。再怎麼喜歡的東西,也不可能一眼看到就決定:「
我要定了!」

就算是真的,也一定是年紀太輕的緣故──他們不都說,年輕時,都容易錯
把某些輕微的悸動錯估成深刻的感情?

是錯覺吧,一見鍾情。怎麼可能第一眼看見,就確定了他就是我日後目光追
逐的唯一?

「怎麼啦?」他靠過來,笑咪咪地問。

「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相信。」

「真的嗎?」

「我相信一見鍾情。後來認知到的太瑣碎,反而讓我對她的瞭解不純粹。唯
有第一眼撞擊出的直覺,能讓我清楚地看見她最吸引我的那一點。當我們之間有
了共同的朋友,我們對彼此的印象會因第三者而產生質變,到時候,我對她的喜
歡就已經或多或少被別人打的印象分數平均掉,再也不是最初最自然的感覺了。
這時候就會有三種狀況:第一種狀況是,我會更愛她,因為大家都說她是個好女
生,我以她為傲;第二種狀況是變得不怎麼愛她,因為大家都排斥她;還有第三
種可能,就是我願意為了她陪她抵抗所有流言蜚語,所以我們攜手的感情更行更
生。」他解釋後不忘反問我,「那妳呢?妳相信嗎?」

「我相信。情況和你比較起來應該算是相反的:當我發現他的某一項特點深
深吸引我,我才會回想起來,啊,原來那就是一見鍾情。」

「比方說?」他側著頭,微笑問我。

「這麼說吧。假設我喜歡你。而我在回憶裡發現,你提起飛翔的神情總是能
帶給我安定的力量,我有預感那份力量可以讓我在未來一直幸福下去,於是我很
確定我喜歡你;並且相信自己第一次看見你說起飛行時的表情,我就對你一見鍾
情。」

皓翔原本微笑、傾聽、點頭,忽然收斂起笑容,認真嚴肅的看住我:「那,
妳喜歡我嗎?」

「啊?」

我驚訝輕呼的同時,一本書從他手上滑落。我俯身撿拾,他也剛好伸過手來
,即將疊合的那一瞬間我連忙抽回我的手,在他的手掌覆上書本之前,我看到封
面。

《我喜歡你》。被我們戲稱是對書店小姐告白用歷久不衰的代表作,他還說
這本書是傳情表意的大絕招,不是到非常時刻,千萬不能拿出手。

他帶這本書來,是表示這句話他準備對誰宣告嗎?是上次那個愛笑的盧怡璇
嗎?我心裡五味雜陳,頭低低地不想看他的表情。

撿起書後,他扳轉過我的肩頭:「回答我,妳、喜、歡、我、嗎?」

我拿起書遮住臉,沒有出聲。

「飛行。 10」

和皓翔之間的情感大約是開始產生質變了。我越來越常在慧嫻面前提起皓翔
,並且視之為煩惱。我憂心他的一舉一動,每當盧怡璇走進閱覽室,不管她和皓
翔是否有互動、眼神有沒有交集,再微小的細節都能勾起我的害怕:(他是不是
隨時會變成別人的專屬?)

慧嫻接連幾次聽我說起皓翔的事,對他越來越好奇。「竟然有人可以打破『
學長魔咒』,好厲害!那我也要去圖書館唸書看帥哥!」

「但是妳要補習呀!」

「找我哪天沒課的時候嘛!」

「這麼堅持……」雖然不是太想讓慧嫻湊熱鬧,但是我老是拗不過她。「那
,妳沒課的話就一起去囉。只是我不確定他會不會去哦……」

「嘿,擇期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剛好也沒課!」慧嫻一副「就這麼決定
了」的不可反駁。

就這樣,我們兩個一起在圖書館前的人行道散著步。

開學以來,不斷的考試複習惹得我們頭疼;慧嫻要補習、我要泡圖書館,一
下課,我們就得背對背各自迎接夜晚的降臨。很久沒有好好聊聊了。

在往圖書館行進的路上,我們聊起班上的八卦、人生的方向,天南地北的胡
扯。高三以來,被大小考試和新舊進度壓得喘不過氣,難得可以這麼自在開懷,
好久沒有回到身邊的美好時光,又悄悄流進我的生命裡。

準備進圖書館之前,突然幾聲喊話從背後傳來:「認識一下下!嘿!認識一
下下!」

這不是班遊的時候男生常拿來虧同班女生的slogan嗎?好奇地回頭看,竟然
是皓翔,和一個從未見過的男生,兩個喊得可開心。皓翔雀躍地跳過來,拉著我
的手走向那個未曾謀面的男生,「他!就是我之前說的議凱!」

「你好。」我敷衍地對議凱打了個招呼,轉身指了一下慧嫻,「那,她是我
之前說過的,慧嫻。」

不等我們為慧嫻和議凱牽線,兩個人就自動走近,「幸會了,我是皓翔的朋
友議凱,今年大二。」

「Nice to meet you!」

慧嫻顯得很興奮,議凱心情也不錯。不知不覺間,我和皓翔走到了我們常去
買飲料的7-ELEVEn,兩個人望著冰箱乾笑了幾聲,買了冰紅茶回圖書館。

走回仁愛街,慧嫻和議凱嘻嘻哈哈的,在離我們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說說笑笑。

「一個是一直想交男朋友的純情小女生,一個是天賦異稟的情聖,這兩個人
聚在一起聊天,還真像在演言情小說咧。」指著他們,我對皓翔說。

「哇咧,議凱這個大色狼,上次還說他只愛他在追的女生,只想把他的笑容
展現在那個女生面前,其他的女生根本別想看到他笑一個……」

「哈哈,也許慧嫻正在和議凱說三生石的故事呢。」

「第一次看見妳的時候,我有想過,要問妳有沒有聽過緣定三生。」皓翔眼
神忽然變得很認真。

我心裡覺得荒唐,這種哄女生的方法過時了吧。該去看看蔡智恆的《第一次
的親密接觸》,人家輕舞飛揚和痞子蔡第一次交手多精彩呀,或者像《愛爾蘭咖
啡》,說個動人的故事讓人秉信不疑。老掉牙的緣定三生,要人怎麼相信飲了孟
婆湯喝了忘川水還能記取當初的誓約?

不信歸不信,我卻很配合地問他:「喔?那為什麼沒問?」

「因為我想,緣定三生,是不需要任何言語去提示的。」皓翔定定的看住我
,「我看到妳的雙眼的第一時間,我就有了感應。只要妳也有感應,那麼就是我
們今生緣續的開始了。」

他看著我的眼睛,表情太專注。我覺得心動了一下,趕緊用力拍他的肩假裝
什麼都沒發生,「少來了啦。」

失手拍打得太大力,皓翔發出一聲不小的慘叫,慧嫻和議凱看向我們,「幹
嘛不過來?」

「怕打擾你們咩!」我和皓翔非常有默契的取笑他們。

「最好是這樣,明明是你們兩個怕被我們打擾。」議凱走來附向我的耳朵,
「妳朋友真可愛,以後有機會我會常來看她的。」

「喂喂喂,你不可以對她亂來喔!」皓翔注意到議凱對我太過親暱的距離,
連忙抗議。

「知道啦。」議凱拍拍我的肩膀,轉身就走進圖書館。

議凱與慧嫻第一次見面就這麼投緣,這是一見鍾情,還是緣定三生呢?我想
著這個問題,竟然一頁書也沒讀進腦袋裡。

◇轉載自貓咪樂園◇blueend◇深藍色◇

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3-27 16:08:00 修改文章內容


Default sogi
發文數:4
發表時間:2007-03-27 16:09:00
◇轉載自貓咪樂園◇blueend◇深藍色◇

「飛行。 11」

不過是議凱和慧嫻第二次見面後兩星期,我竟然在校門口看到等慧嫻放學的
議凱。已經是大學生的議凱,穿起襯衫牛仔褲不知為何就是特別容光煥發,和學
校裡那些頹廢的白襯衫卡其褲大異其趣,出現在校門口非常引人注目。慧嫻一看
到議凱就興高采烈地奔去,不顧我才講到一半的閒聊話題。

對慧嫻這樣的舉動,我吃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我想我嘴巴應該張得很大
很大,此時誰塞了他的拳頭進來說不定我還不自覺呢。

「你們不會……」我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問得吞吞吐吐:「你們該不會
……在一起了吧?」

「Bingo!」議凱和慧嫻默契極佳地送我一個百發百中的手勢。

「這麼快!」

「一點都不快,老師不是說倒數的這段日子我們要分秒必爭嗎?」慧嫻認真
的口氣加上雙手握拳的動作,一度讓我以為她眼睛裡泛起少女漫畫裡常見的那種
閃閃目光,或是背後將冒起少男漫畫常有的熊熊火燄。

「所以你們就分秒必爭地趕快在一起了?」

「這是投緣。」議凱一邊說,還一邊比手畫腳的表示他頭也很圓,惹得慧嫻
一陣大笑。

雖然議凱語氣上非常誠懇,我卻覺得他在說冷笑話。「不會吧,又不是言情
小說……」

「還有人比我們更像言情小說,」議凱反駁我。「皓翔他就和一個叫怡璇的
學妹,在圖書館裡丟丟紙飛機就在一起了啊!」

皓翔和怡璇在圖書館裡丟丟紙飛機就在一起了。

這樣的話傳進耳朵,我只覺得腦袋裡轟隆作響、收訊不良,連怎麼和慧嫻道
別都忘記了。意識回到身上,人已經在圖書館,翻著書頁,鉛字卻讀不進腦海裡
。想到的畫面,全是皓翔和怡璇攜手的場景。我重重地把書闔上,深深吸了一大
口氣想藉以平緩情緒。

「今天怎麼讀得這麼快?」皓翔聽見我砰然關書聲,不禁從考古題裡抬頭關
心。

「不舒服,想透氣。」我著手收拾書本文具,「我今天先回去好了。」

「喔。」皓翔沒有多問。

他竟然沒有多問。

我有點失望。加緊了速度收拾,幾乎是跳起來跑向外頭。

當我打開車鎖準備將車牽離車位,一隻有力的手刻意放輕地握住我的手肘,
長長的手指迅速地滑過我的手腕、手掌、指尖。在這個人的體溫離開我的身體之
前,我轉頭看,是皓翔。

他還在乎我怎麼想嗎?

「忘了跟妳說,再見。」他眼裡看起來還有很多欲言又止。

那些欲言又止應是說不出口的關心吧。朋友就是這樣的:生份的時候,很多
事基於禮貌不好開口探詢;熟稔了,又怕觸及對方傷心處,遲遲疑疑地不知從何
問起。

沒關係的。就當做是我錯看,其實他想說的就只有再見而已,沒有其他。就
算真是這樣,也沒關係。都和我沒關係了。

「晚安。」我說,伸手拍拍他肩膀,「剛才看你在做考古題,明天要模擬考
吧?加油。」

他看著我牽車、發動、離開。沒有再說什麼。我從後視鏡裡瞥見他揮手道別
的身影。

微快的車速捲起微涼的夜風,在被吹涼之前,我反覆重溫他握住我的手的溫
度。實際的體溫很快就退散了,但是記憶會刻意保存印象中的溫暖。

我刻意繞經慧嫻補習的地方,看到她在補習班不遠的公車站牌孤零零等著公
車。站牌的燈光微弱地照亮她的制服,我想像制服的背後長出翅膀的模樣。

「美女,上車吧。」

「嘿,怎麼有空來?不順路吧?沒去圖書館唸書呀?」

「今天公休。上車,我送妳回去。」

我想慧嫻是一眼看穿我的心事了。畢竟我們之間是花了三年光陰堆積起的默
契啊。一路上,慧嫻也不問我怎麼想到要去接她,只是沿途說著冷笑話逗我開心。

慧嫻腦袋裡庫存的笑話在到她家之前就說完了。風涼涼地刮過我耳畔,一下
就把她剛才說的冷笑話吹散。我想剛剛還在臉上的笑容也被風吹跑了吧。

我們都不習慣這樣的靜默,卻只能忍受。慧嫻到家門口,才重拾話題。

「《富爸爸,窮爸爸》裡面不是說,所得要先支付自己嗎?」

「嗯。」

「所以,」慧嫻摸摸我的頭,「妳的記憶體如果還有空間,應該先保留給自
己,多為自己想想。」

「嗯。」

「妳不是說過,考試考得好,妳就離妳的夢想更近一階了嗎?對自己好一點
喔。」

「妳也是。」我看著儀表板上歸零的時速指針,什麼時候我高低起伏的心情
才能歸零呢?慧嫻與議凱之間要是有一絲一毫的不愉快,也會影響她唸書的心情
吧。「別把心思都放在議凱身上。」

「放心啦,我不會讓他有機會拖累我的。」慧嫻爽朗的大笑出聲,拍拍我的
肩膀,「妳別被影響得太嚴重。沒有他,妳還有我嘛。」

也是啊。我們的交情這麼好,就算沒有了皓翔,就算慧嫻正和議凱熱戀,我
還是不孤單的。我相信就算是正在和議凱約會,慧嫻也會為了我一通電話,隨時
衝到我身邊。

我們拍拍對方肩膀。這是我們向來道別與鼓勵的訊號。慧嫻轉身走向家門,
關門的時刻不忘做手勢提醒我路上別騎太快。

回家的路上,我並沒有因為心情惡劣而一路狂飆,反而因為眼淚模糊視線,
數度停在路邊開車箱找面紙。

「飛行。 12」

我好難過、我不想看到皓翔、我沒有動力、我不想去圖書館了……抱著這些
念頭,星期五放學,我搭上往小港機場的公車。

壓力很大的時候,我喜歡到機場。看著人來人往,心中飛翔的欲望與旅行的
渴盼,竟能藉由這些準備出發或初初歸來的旅人們臉上各式表情,暫時地安定。

有時候,我會想站上中山路,車水馬龍,沒有人會注意站在站牌旁的我。在
車聲喧鬧背後,我可以放心說出任何想說的話,沒有人會聽見。童話《國王有對
驢耳朵》還要挖個洞才能把揹負的秘密卸下、河邊的蘆葦還會借由風聲將秘密擴
散出去,我只要對著川流不息的車潮輕輕地說,它們會幫我把我的壓力一點一點
沖走,沒有誰會再將這些話語複製傳送。

我跳下公車,走往機場大廳的途中,一個旅人揹著行囊愣愣地看著我,突然
微笑起來。覺得有點毛毛的,可是對方的臉好熟悉。

還是對方先開了口:「小笨蛋,忘記我是誰啦。」

連聲音都好耳熟喔……我腦海裡的線索慢慢拼成一個名姓。「啊!你是──
」我歪著頭想了好一陣子,「你是許睿聲!對不對!」

「唉,妳竟然花這麼多時間才想起我的名字……」睿聲做出一個痛心的表情
,搥著胸口大嘆命苦。

「嘿嘿……」

想不起他名字,我其實很不好意思。因為,睿聲是我的初戀情人。照言情小
說、文藝電影裡建立起的道理,初戀情人不是該有著一張我在人海裡會苦苦搜尋
的容顏?

但是我卻只記得他的聲音,還有他曾經牽過我的手、為我寫過情書的掌心指
尖。他的手是我看過男生的手當中,最優美修長的。學過幾年鋼琴的他,握住我
的手時有一種力道輕盈卻情意纏綿的緊密,像他觸鍵時將樂音表達得宜的力道。

睿聲是我的國中同學,我們在班上原本少有交集,各自有各自活躍的小圈圈
。第一次對話,還是我先找上他:「聽說你電腦很厲害,我家電腦壞了,你可以
幫我看看嗎?」

原本我擔心他到我房裡修電腦,一男一女待在房間裡徒增盡尷尬,想不到一
說到電腦,他就有關不上的話匣子,一摸到case,連power都還沒按呢,就嘰哩
呱啦地一堆電腦經,送他回家的路上還兀自說個沒完。

電腦不知道是不給他面子還是想讓我們多幾次獨處的機會,竟然一壞再壞,
面對女同學們笑我「別有心機」,我只好笑笑地濛混過去,硬著頭皮當眾請他到
我家一趟。

不知道來了第幾次,他突然對我說起故事,「妳知道大宇資訊嗎?他們的董
事長和總經理是夫妻,最早兩個人只是補習班同學。後來總經理家的電腦壞掉了
,董事長就常去幫她修,修著修著就修出感情來了,後來董事長創業,總經理就
陪著董事長胼手胝足,這間公司就是後來的大宇。其實有時候電腦常壞掉也不錯
,可以促進兩個人感情發展。」

「我不是故意把電腦弄壞的喔。」想起班上女生笑著逗我的樣子,我連忙澄
清。

睿聲沉默了一下,「……我是想跟妳說,我喜歡妳耶。」

我們兩個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不需要挖空心思撰寫情書,只消說個故事好
帶出一句「我喜歡妳」。於是我們就連分手,也近乎莫名奇妙地自然。

「我想……我們分開一下,比較好。」

「我也這麼覺得。」

已經忘記哪句話是誰的台詞,只記得對話的內容,隱約是這幾個字。兩小無
猜的愛情,來得快去得也輕易。

我們都慶幸我們沒有因為殉情潑硫酸這些動作而上社會版,卻忘記妥善照顧
分手後雙方存留的情誼。整個國三,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借過讓路拿考卷,都
只是一個淡漠的眼神交會,有時發考卷或是幫同學傳紙條,幾次差點要碰到對方
的手,還會連忙尷尬的把東西往地上扔,好像對方的手是這世界上最最不潔的東
西,肌膚接觸之處會馬上潰爛一樣。

是因為我們長大了嗎?我看著睿聲輕鬆自在的笑臉,過去國三時的冷漠尷尬
,兩相對照,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浮出。

久別重逢就該這麼親切嗎?好像很虛偽?

「好久不見。」我試著說話,想抓住一些真實感。

「嗯,是好久不見呀,妳過得好不好?」現在的睿聲,已經長得好高,伸出
手掌,毫不費力,就能觸及我頭頂。「被聯考壓得這麼重?以前妳長高的速度很
快啊。」

「發育期過了啦。」

「我該回家囉,」他揚起手腕上的錶提醒我注意時間,「怎麼來的?一起叫
計程車?」

「沒錢。」我手伸進口袋,掏出,攤開手掌,只有幾枚銅板。

「反正妳家會先到,我出就好。走吧。」

他很自然地搭著我的肩,我下意識地微微縮了一下,卻不怎麼想抗拒。

我想或許這一刻就算他緊緊抱住我,我也不會掙脫。這麼長的時間以來,我
不覺得我完全忘記他了,只是記憶一點一點剝蝕,很多印象都僅存捉摸不定的感
覺。

已經忘記上下文的聶魯達的詩句:「或許我愛她,或許我不愛她。愛情太短
,而遺忘太長。」很想斷章取義地擷句說明我現在的心情。

「飛行。 13」

小港往市區需要一段時間。從排隊等車以至到家之前,睿聲沒有放棄過一秒
關心我的時間,我也完全沒有隱諱地說得清清楚楚。女孩子最怕胖,我怎麼能把
這些話累積到像小理髮師的肚子大到快漲破那種程度?睿聲是我挖下的洞,我不
管這個洞通往哪裡,也不管這個洞會不會把我的秘密告訴風與蘆葦,我只是想吐
苦水,就算國王要殺我頭,我也要說。

「這樣啊……」睿聲聽完以後,沒有我預期的熱烈反應。

「嗯?」就這樣?我以為睿聲會說什麼話安慰我呢,唉。「你怎麼啦,發生
什麼事了?怎麼會出現在機場?」

「沒事。」睿聲投給我一枚微笑,「剛好學校有活動,補假,就回高雄了。」

「『回』高雄?你搬家啊?」我無法克制的驚訝叫出聲來。啊!我到底錯過
了睿聲多少事?只知道國三一起準備了聯考,他後來去了哪裡我都不知道呢。

「不是,是我爸媽安排我一個人去台北唸書免得分心。」說到分心,睿聲刻
意加重了口氣,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

「怕你交小女朋友啊?只怕你去台北以後更『忙』喔。」

針對我的調侃,他笑笑,不置可否,輕輕撥開話題。「妳打算推甄嗎?」

「有點不想了,覺得好麻煩。」

「妳還是老樣子……」睿聲摸摸我的頭,像在對小孩子說話,「跟妳的未來
有關妳要想清楚一點喔。」

「是!」我有點不耐,「那你呢?」

「我推高師大。在台北快三年了,很想回家。」

以前我們常在學校的涼亭裡不切實際地編織各自的白日夢。我想考某間新娘
學校,只因為百摺裙的格紋很漂亮;策畫多次離家出走未果的他想考北區五專,
好明目張膽地遠走高飛。我五專聯招因為臨時生病連試卷都沒摸著,只好無奈地
穿上一點也不漂亮的白衣黑裙。他好不容易去成了台北,卻說想回家?

「你要推高師大……因為倦鳥歸巢?」

「算是吧。」

在我們的討論冷卻之前,計程車已經停在我家街口。

「不聊了,等我要回台北妳再來送我吧。」睿聲說著,幫我打開車門,「我
記得妳以前好像有說過妳喜歡中山的環境。回家以後別只顧著看電視,別眼睜睜
看著我考上高師大、妳卻得去蹲重考班唷!」

「又來了!」對這個升高三以來就聽長輩平輩說過數百次不止的話題,我毫
不猶豫地強烈反彈,「我當然會好好唸書啦!你別詛咒我啦!什麼重考班!呸呸
呸,高三的人不可以說到這個啦!」

「這樣最好。那下次我回來別又讓我碰到妳跑去機場散步。」睿聲帶上門,
計程車緩緩地駛離我視線。

如果要送睿聲回台北,那麼,下次我們向對方說再見的場景,會是在機場吧
。從國中以來,我一直沒有搭飛機外出的機會,會去機場,每一次都是因為心情
不好去散心。我不只一次對他能常常藉由飛航前往各地,表露我濃濃的羨慕之意
;可是我也不只一次告訴他,機場累積太多我的壞情緒、壞脾氣,除非得已,期
待已久的旅程我絕對不會搭乘飛機,免得勾起什麼傷感的回憶,就搞砸了出遊的
好興致。

──照這麼說來,睿聲都記得這麼多細膩碎瑣的小事了,應該也不會忘了這
一樁。要是他還記得我當時說的話,其實他一眼看到我人在機場,就會知道我心
情不好……

我覺得萬分愧欠。我沒有一眼認出睿聲,他卻清楚記得我的習慣、我的個性
、我的目標……摸摸臉頰,好燙。我想我現在一定很心虛吧。

我一直想成為中山大學的學生,但如非是睿聲提醒,我就快要忘了那是我從
高一就開始編織的夢想:因為想成為中山人,我不再提起曾經想穿上新娘學校漂
亮的百摺裙裝卻未能如願的遺憾,而開始喜歡自己能衣著一身素雅的高中制服。
如果不是意外考上高中,我離大學之路恐怕是很遠很遠吧。

我就快要忘了粗糙的夢想,就快要忘了為了夢想在高中聯考戰場裡廝殺搏鬥
的夏天。高雄中學為了銘記留存在校刊的年少夢想,編選十年內校刊佳文集結為
《擴張的盛夏》,我卻淡忘在盛夏裡曾經高聲吶喊誓言永不放棄的曾經。

為了向睿聲高明的記憶致上我一點小小的敬意與歉意,為了讓我在當年夏日
的決心擴張不息,我決定回圖書館唸書。

「飛行。 14」

我又再次跳進放學馬上趕到圖書館唸書的迴路。只是刻意挑了在柱子後頭的
位置,想把自己封閉在視線的死角裡:我看不到其他座位的動靜,別人也不容易
注意到我的存在。

這樣我才能專心讀書。我不要看到皓翔禮貌微笑地在怡璇身旁的座位落座,
或是紳士地為怡璇拿書包拉座椅。──即使這些事不發生,我也不要我胡思亂想
預期各種可能。

幾乎自閉地躲在這個位置,我想我應該能心如止水。

但是顯然皓翔並不這麼想。我的寧靜角落只保持了一天,他就在我隔壁的空
位放下書包。我霸道伸手攔住他的動作,「這裡等一下有人坐。」

「小姐,妳不是第一天來圖書館了吧,佔位是不好的行為喔。」皓翔痞痞地
笑著撥開我的手。

「你可不可以找其他座位?」我堅持要他離開。

「今天人很多。」他做個無奈的表情,指了指後面,我挪動身體望了望,真
的座無虛席。

「好吧。」

我放開手。他確認我放棄要他離開的堅持,安心坐下。我開始收拾東西。

「妳幹嘛?」

「我想到算命的說圖書館和我八字不合,我要回家。」

「不要這樣……」

我不顧他的阻止,連走帶跑地離開圖書館。他追了上來,像前幾天一樣。

「婉宣,妳怎麼了啊?」

「如果你真的跟怡璇在一起,我一定會恨你恨你恨你!」我忽然轉身面向他
,不顧一切地大喊出聲。一旁出來透氣的人們視線向我們聚焦,等著看好戲。

皓翔顯得困窘。「婉宣,妳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

「我一定會恨你!」我遮住耳朵,完全不想聽皓翔說的話。

這算是無理取鬧,那我這些日子期待的是什麼呢?我為什麼要天天出現有皓
翔在的圖書館?這算是無理取鬧,那當初問我喜不喜歡他的人是不是更無理取鬧
?對我沒有感覺,為什麼要拿一見鍾情向我套話?他想藉我的表白提升他對自己
的自信嗎?我淚眼汪汪的看著他。

皓翔望著我,什麼也沒再說。

僵持了一陣子,我鬆開拒絕收聽皓翔解釋的雙手,準備放棄這局面,雙腳卻
不願移動。我是想說些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

「我……」

「妳走吧。」當我正準備試著開口推擠出一些勉強的句子,他卻簡單地說出
他設定妥當的漂亮理由,要我離開。「我想妳需要冷靜。不管我們之間出現什麼
問題,我都不認為應該和小怡扯上關聯。要考試了,我也不希望妳心情不好。妳
的心情我有責任。」

對我來說,此刻說出任何字眼都難,他卻想也不想地流利說完這串字句。銳
利的聲線刺痛我的耳膜。

疼痛。我唯一的感知。無力去分析聽見他這些話的心情。疼痛酸楚的感受激
發口不擇言的反擊動作:「我對你很失望!你如果真的認為我的心情好壞算是你
的責任,你就不應該告訴我,你把我放在心上、你就不該問我喜不喜歡你!我喜
歡你啊!我真的喜歡你!可是有什麼用……你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

話一出口,我立刻就後悔了。

皓翔說的沒錯,我需要冷靜。此刻我說這些有什麼意義?我該仔細核對情境
:為什麼他以前會說他把我放在心上、為什麼他曾經問我喜不喜歡他。如果那些
話都是在玩笑裡脫口而出,現下又有什麼好計較?

我是無理取鬧。我是需要冷靜。

可是我不平衡:我們已經這麼熟,比起只收過一次皓翔惡作劇的紙飛機的怡
璇,我哪一點輸給她?就因為我不夠可愛?還是第一次見面,我沒有接住皓翔的
紙飛機,所以我們就一輩子只能是朋友?他們在一起,他卻對我隻字不提,我還
得從議凱不經意的提起才恍然大悟,他有沒有想過我被蒙在鼓裡的感覺?

沒說再見。也不想聽他說。(我們不要再見面……)我這麼想,頭也不回地
離開。

「飛行。 15」

睿聲回台北的前一晚打電話給我。時值深夜,害得從睡夢中被叫起來接電話
的我一面講電話還得一面躲開父母疑竇的眼神。我分心聽見他們在我背後討論打
電話來的是不是男朋友,很想叫睿聲等我一下,轉過身去澄清事實。

可是睿聲說他不會拖延我睡美容覺的時機,只說幾句話就好。我想等一下再
解釋,應該也不遲吧,就專心聽電話。

睿聲的確只說了「幾句話」,只是他說話全不斷句,一口氣哇啦哇啦說了許
多,聽得我耳朵都痛了才對我說晚安。

我猜這段時間爸媽應該已經討論到我有沒有懷孕了。睡覺重要,懶得解釋。

只是回到被窩,忽然擔心起爸媽到底怎麼想……

慘了,這下我睡不著了。

隔天騎車去載他,口罩遮住半張臉,露出另外的半張臉明顯透出憔悴黑眼圈
。睿聲同時也約了慧嫻前來敘舊,兩個人在騎樓說得正興起,看到我的臉誇張異
口同聲作出驚嚇狀:「哇,妳怎麼了?」

「問你昨晚做了什麼好事啊。」我輕輕推了睿聲的肩頭一把,他嘿嘿乾笑幾
聲。

「好啦,兩位慢走,要是有同學會睿聲你再回來吧。」慧嫻拍拍睿聲肩膀,
「喜歡台北不回來也沒關係啦,我會幫婉宣介紹男朋友,看你還回不回來。」

「別這樣啦,我會回來啦……」睿聲笑嘻嘻地舉起右手保證。

「最好是會回來,我幾年沒看見你了。」我狠狠地拍了一下睿聲的肩膀,他
哇哇地喊痛躲開。「要不是太久沒看見你,我才不會在機場認不出你咧。」

「婉宣不是從國中就不太會認人嗎?」慧嫻竟然落井下石。

「……我回家了。」不知道怎麼抗辯的我決定投降。

「不鬧了,我們走吧。」睿聲接過安全帽跳上我的車,「慧嫻,妳要答應我
喔,我國中的時候都沒有跟老師打過妳的小報告耶,拜託妳不要幫婉宣介紹男朋
友啦!」

「拜託,我也是有選擇的好嗎,誰說慧嫻介紹我就會答應了。」我瞪了睿聲
一眼,「你要走了沒?再不走我要回家了喔。」

「走吧。」睿聲伸長手在我面前比個OK。

「那,慧嫻,我把這傢伙帶走囉。」

「嗯,路上小心。」慧嫻靠向我,拉低我肩頭,「喂,我昨天聽議凱說,妳
跟皓翔鬧得兇啊?送完他妳別耍脾氣,在中山路上亂飆喔。」

「少聽他鬼扯,什麼事都沒有。」我扮了個鬼臉,揮揮手向慧嫻道別,載著
睿聲往機場的路上去。

一路上睿聲一直問我皓翔的事,我催緊油門,讓風刮得呼呼作響,藉以充作
我聽不見睿聲問話的理由。到機場我連忙催睿聲趕快登機,以免睿聲在機場大廳
一無聊就想套我話。

「喂,妳不說就算了。」睿聲舉雙手作投降狀,「可是我想跟妳聊一下再走
,不要趕我嘛。」

「少來。」

「……妳一定要這樣嗎?我們這麼久沒見面了妳就不能忘記以前的不開心嗎
?」睿聲口氣忽然變得很兇。

「我們以前沒有不開心啊。」我覺得莫名其妙。

「那妳為什麼看到我要像看到陌生人一樣?」

「那是……」我本來想反駁,對上他的眼神,倏忽明白:「……我們都誤會
了。」

「啊?」

「我沒有把你當陌生人啊,反而是以為你想要疏遠我了,我也不好熱臉貼冷
屁股討好你吧。尤其是,我們已經『分手了』,如果還黏在一起,好像顯得在一
起不認真、就連分開了也糾纏不清。不幸的是,我們都誤以為對方是這樣的。」
我笑著回想那時傳著傳著就被我們扔在地上、沒人願意先去掇拾的紙條。我們其
實還是可以是好朋友,只是我們都想得太多了──「我們誤以為感情的熱度過去
了,就追不回來了。我們沒有不開心,卻認為對方厭煩自己了。我們變得冷淡,
是因為不知道怎麼面對,久而久之,就好像真的開始討厭對方了,變成兩條平行
的,陌路。」

「就這麼簡單?」

「我就想得這麼簡單啊。還是你想得比較複雜?」

「唉,我才以為妳想得很多咧。」睿聲有點喪氣。「我以為妳很恨我所以都
不敢跟妳說話耶。害我浪費很多跟妳講話的機會。」

「說得好像我是復仇者,會拿武器打爆你的頭呢。再恨你我也不會對你怎樣
啊,幹嘛不敢找我說話?」

對於人際關係的經營,我承認我是有些疏懶的。當一方冷落或疏遠我,我也
不會多說什麼。可是我會一直在原地。

你想念我,可以回來;想離開我,請自便。

「妳真的不討厭我喔?」

「I swear.」我舉起右手作出發誓狀。

睿聲如釋重負地笑開:「那我回去了哦。」

「你路上小心。」

「妳也是哦。」他交給我一封信,掂起來頗有份量。「回家看完,有空再回
信給我吧。」

「好。」

連日陰雨的心情驟晴。我突然很想拉住睿聲說聲謝謝,謝謝他讓我心情這麼
好。但是依往例,他一定會說,我們都這麼熟了還說什麼謝謝,讓妳笑是我的使
命感。然後會擺出電視廣告裡使命必達的姿勢,逗我笑到兩頰酸疼。

使命感。皓翔也說,我的心情他有責任。

……我到底在乎什麼呢?那天把話說絕,忘了為皓翔的心情著想,如今想來
是我不好。

只是當時有個輕藍色的羽翼的皓翔也變了。現在我眼前的他翅膀是墨藍色的
,我太在乎他,只要他一個轉身,那曾經帶我愉快飛翔的羽翼捲起的氣流,隨時
能將我推入萬劫不復的痛苦深淵。

愛情真的能讓人快樂嗎?為什麼我覺得單戀這麼痛苦,一點也沒有小鹿亂撞
的酸甜喜悅?

◇轉載自貓咪樂園◇blueend◇深藍色◇

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3-27 16:09:00 修改文章內容


Default sogi
發文數:4
發表時間:2007-03-27 16:10:00
◇轉載自貓咪樂園◇blueend◇深藍色◇

「飛行。 16」

每次在書局或圖書館看到青526的《單身地球人》,熟練的從架上抽出、翻到
第一百三十一頁的《橘色便條紙情事》,變成一種例行公事。

文章的內容是青526撿到了一個高中女生遺落的筆記本,筆記本裡夾著便條紙
,寫著女孩的幻想與暗戀。

總覺得文章好像觸動了什麼往事,可是記憶拼圖卻總缺一塊。

桌面上睿聲的信補齊了那個缺角。

高中女生的書寫讓我想起睿聲。雖然睿聲是不寫幻想與暗戀的。把他的思考
完整的表達在信紙和便條上,就足以讓他寫到隔天必須在手腕貼上酸痛貼布的程
度。

睿聲給我的信掂起來相當厚實,一拆閱就看見我再熟悉不過的字跡。以前課
堂上傳的紙條、私底下交換的書信,光是我單方面的收集,就足以把一個B4信封
填得胖胖的。在漸漸電子化的年代裡,睿聲卻酷愛執筆寫字,有時還親手研墨寫
小楷,簡直是文化復興運動實踐者。

我一邊讀信,一邊打電話給睿聲。「為什麼要寫這麼多字?你打字不慢吧?
我不會嫌電腦字冷冰冰啊!」

「不知道。打字雖然很快但是我就是想寫字。」睿聲的聲音聽起來很累,「
看完了嗎?」

「還沒,還是我看完再打電話給你?」

「雖然很想跟妳說話可是我有點累,我怕還沒等到妳電話就先睡著了。」

想來是舟車勞頓累著他了,要他等我電話也著實勉強。「不然,我再寫信給
你吧。」

「我把我在台北的地址寫在信的最後面了。」

「嗯。」

「有空再寫就好。」

「好。」

我們突然集體沉默。在我開口說晚安之前,話筒幾次傳來睿聲欲言又止的抽
氣聲。很想告訴他,想說就說吧。可是想想還是決定先說晚安。

在機場已經確定過彼此的心意,知道彼此還是重視對方這個朋友,那就好了
。想聊天還是有機會的,尤其是當我們考上同一縣市的學校,講電話也無須受限
於減價時段的控制、約出來見面也容易。

「妳要睡了嗎?」

「我想先看信,看完就去睡了。」

「早點睡。」

「好。」

「晚安。」

「嗯。」

我將話筒移開耳畔準備切線,睿聲的聲音卻微弱地飄來。當我的耳朵再貼上
話筒,只捉到語尾:「……可以看到妳。」

這麼想我嗎?我笑了一下,要他先切線。他從善如流掛電話去睡覺,我繼續
讀他寫給我的信。





親愛的婉宣,

這些日子以來不管對象是情人或朋友,我開始習慣用電話線的
熱度為感情加溫。妳老愛笑我喜歡寫書法,其實我已經封筆好
一陣子了。會想再寫字是因為在機場遇見妳。經過這段時間人
想不變也是很難的。妳那時喜歡的短髮已經蓄長、愛笑的眼睛
也變憂鬱了。回到城市我遍尋不著我們的集體記憶,只覺得城
市一直改變。夜裡整個城市像發光的魚缸。塞車的中山路上車
潮像魚群緩緩游往各自的方向。我不清楚他們游到了盡頭會不
會回到家。或者會不會想家,像我在台北就想起高雄一樣。於
是我買了筆,坐下來,調整好呼吸,一字一字的認真書寫。至
少這些字應該還能在我們共同的記憶裡,佔據一點小小的空間
吧?

慧嫻說她的新戀情在她兵荒馬亂的此刻來臨,一則以喜一則以
憂:有個人在身邊陪伴分享她的喜怒哀樂是好的,但是為高三
唸不完的書補不完的習她也心焦躁悶。慧嫻說妳在圖書館認識
了她男友的好友。我想那就是讓妳心煩到想去機場的人吧。順
便對妳說聲抱歉,在車上我沒有仔細聽妳說話。很長的平行已
經讓我忘記怎麼掌握正確的詞彙,說足以安慰妳的話給妳聽。
當我還未抓取到cache備存的安慰範本妳的故事已經說了一個
段落。重灌比把病毒清乾淨快速而容易,換一個話題比想盡各
種花招哄妳簡單。

我們每次見面就換一個話題吧。我會試著去記得說過的話讓妳
不聯想前一次談話附帶的情緒。無論那情緒快樂不快樂。時光
回溯也有不能完美的缺憾,我們即使回到無憂時光亦復如是。
況且有些悲喜日後看去又不太相同,歡笑源自幼稚傷心源自任
性種種隱因會隨時間一一浮顯。所以我想我們每次見面就換一
個話題吧。同一件事反覆討論就失去了樂趣,每次都討論不同
的事物也許會給我們更多幻想。妳也許可以先期待下一次我帶
給妳的話題,正如我刻意留下地址等候什麼回音一樣。

很抱歉昨天在電話裡擔擱了妳休息的時間。妳睏睏的聲音聽起
來很可愛。很久沒和妳聊天心裡積存了很多話要說給妳聽。期
待可以很快在高雄再見到妳。

睿聲





句末的再見有種趕不上飛機的匆促。我細細地再讀了一遍,才將信紙收回信
封裡,上床睡覺。

睡夢裡,睿聲帶著課本躡進圖書館,輕手輕腳地在我身邊的座位坐下,我覺
得好安心,神清氣爽地讀了不少書。

(再回去圖書館吧。)在半睡半醒之間我開始計劃清醒之後的生活路線,(
圖書館不只一間,我還可以找其他地方唸書。)

「飛行。 17」

考試越多,賴床的習慣似乎出現根治的曙光。我開始每天放學後泡在圖書館
裡直到閉館、回家後唸到想睡覺為止,隔天一大早便自動起床,即使是假日,不
需要鬧鐘,我仍能精準地在六點起床刷牙洗臉烤吐司做早餐。

假日裡我常常早早到圖書館前排隊等開門。圖書館是個很奇妙的地方,你會
看到去聊天、佔著座位又不唸書的,也會看到一直待在座位上幾乎連廁所都不去
的人。會等開門的通常都是後者。

皓翔和怡璇通常在新興分館唸書,有時會出現在我後來常去的民生路總館。
一開始看到他們出現在隊伍裡,我往往馬上轉身離開前往其他的圖書館;後來習
慣了,也就懶得轉移陣地,有時興起,還會轉頭觀察一下他們的動態:怡璇常常
怯羞羞地拉著皓翔的手躲在他身後,踮起腳尖附在他耳邊細細地說些什麼,皓翔
會睜大眼睛很專心地諦聽,偶爾笑瞇了眼;有時怡璇會靠在皓翔肩膀上,皓翔翻
讀她的筆記,偶爾偏過頭問怡璇,怡璇就會指著筆記的某個地方輕聲說明。

起初我老是想裝只竊聽器在皓翔肩頭,看看怎樣的聲調語氣才能討他歡心。
可是大大小小的考試已經一日日淹沒我前陣子對皓翔的熱切關注。

到後來,我越來越不常想起皓翔,卻極思念睿聲和慧嫻。我常想著他們在我
身邊,於我是一種有力的支撐與陪伴。

我不孤單啊,我擁有對我很重要的人,雖然不是情人,卻比情人更親密地貼
近我的心情。這種比情人更親密、比親人更親暱的感覺,我想皓翔是無法給我了。

在我無法漠視喜歡皓翔的事實、卻得眼睜睜看著他和別人親親暱暱的情況下
,我越來越難開口對他說任何一句話。有時他遠遠看見我,會微笑地打個招呼,
我卻沒辦法回以笑臉,只好假裝沒看見。

朋友之間可以淡之如水,卻經不起冷淡,當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避開他溫暖
的視線,漸漸地,他也沒辦法泛散原有的熱度,給我最初認識時那又甜又可愛的
開朗笑容。

我可惜我失去一個天使,卻沒有辦法花太多心力去哀悼。黑板角落倒數的數
字,已經少掉整整一半,我只能把我的時間放在唸書上頭。其他的事,我只能叮
嚀自己一定要心如止水。張小嫻在《荷包裡的單人床》裡寫,「不望著會令你流
淚的東西,那是唯一可以不流淚的方法。」 我准許自己哭,但不浪費在不必要
的事物上。即使課本與參考書,會讓我淚流不止,為了我的大學生活,我還是
會繼續凝神閱讀;除此之外,其餘與我分數無關的物事,我連眼角餘光都不會
施予。

「飛行。 18」

在我回心轉意,想向上天祈禱、請祂讓我的天使回到我身邊之前,皓翔搶先
射來一架紙飛機,落在我桌前。

「我們和好吧。我不能習慣不跟妳打招呼、不聊天的日子。」皓翔簡單地這
麼寫著。

當天閉館時,他一個人在門口等我。我們在圖書館門口握手言和。

「怡璇呢?」我順口問。

「才二年級,還不習慣要天天蹲圖書館。以後我幫妳佔座位吧。」

「……喔,好啊。」

有人要主動給好處,不拿白不拿。抱著這樣的心情,我答應和皓翔繼續併肩
奮戰的邀請。

只是,越接近考試,圖書館爆滿的情形就益發嚴重。有時市圖總圖或新興分
館人太多,我們就從忠孝路移陣中華路上的二月初六書苑。

這段路程並不短,一開始,我們誰也沒聊天的興致。直到有天,一路沉默間
,皓翔突然說,「我打算要申請入學。」

「申請?」我嚇了一跳。自己都沒辦法馬上解釋,是因為忽然沉默狀態解除
、還是因為聽說了他要申請入學。

皓翔敏感地感覺到我的驚訝,「怎麼了嗎?妳好像不贊成喔。」

「嗯……」我吞吞吐吐,試著把腦袋裡蹦現的片簡組成段落:「我是覺得…
…那些特殊的方案,什麼保送、申請、甄試的,都不是太公平。何況你不是說,
之前你曾經靠推薦甄選接近過你的理想、又摔得很疼嗎?」

「我想再試一次。」他仰起頭看著夜空裡一道極明顯的航跡雲,「如果因為
第一次試飛摔疼了就放棄飛行,是不是枉費了背上的翅膀?」

「你的意思是?」

「我覺得,上一次考不上,是因為表現一時失誤,而偏巧那個場合、那個時
間點上的表演,是無法重來一次的。其實婉宣,」皓翔吞了一下口水,「我之前
一次甄試,考的就是妳的學校。」

「怎麼會?」我訝異的看著皓翔。

還記得剛考上高中的時候,老師們說起推甄的學生,他們的特質無一不符合
眼前皓翔給予我的形象,更甚者,皓翔給我看過他寫的作品裡有比他們有過之而
無不及的才華洋溢、皓翔的臉上有他們永遠都比不上的陽光笑容,突出優秀的皓
翔,為什麼考不上我們學校?

「我不認為那一次是評審老師眼光有誤差喔。」皓翔說這話,沒有嚴肅與痛
苦,還是輕鬆自在的笑臉:「那一次是很棒的機會,表演得夠好才能夠站上舞台
打著聚光燈的位置,而我失誤了。我想再試一次,證明我不是沒有本事。」

「你是想把申請當跳板嗎?」

面對多元入學的種種方案,我抱著無限的困惑與不解:當我們繳交了厚重的
作品集、遞上了漂亮的成績單,真正會被在意的會是什麼呢?

成績嗎?但是,努力的程度和考卷上的分數不成比例的時候,誰能體諒每個
不眠的夜裡寒窗苦讀落得榜上無名的傷心?

心態嗎?表面的真心誠意、口頭上舌燦蓮花,就能代表學生對所選擇的校系
的真正心意?有多少學生抱著的心態是「不需要對面試人員太誠實,只要讓他們
相信現在說的話,以後又未必要做到」?

每一次聽說哪個私立學校縱容人走後門,哪個方案沒有幫學生廣開窄門、反
而讓學校賺進大把錢鈔,即使沒有證據指向政策的錯誤,也禁不住要懷疑:為什
麼這個世界充滿了不公平與傷害?

「我只是想證明我也可以而已。」皓翔揉揉我的頭髮,「還有,婉宣,雖然
這個世界對妳不見得溫柔體貼,不過妳要把不順遂的地方看開一些才行。」

「嗯?」

「譬如說考試的事。身為教育改革的那些專家們,他們也許規劃出來的方案
不那麼貼近我們的需求,但是只要我們盡力了,改不改革之於我們並不重要。」

「但是那事關我們的一生──」

「我瞭解。不過,我想妳也很清楚吧,如果妳先認識『是個高職生的傅皓翔
』,我們兩個人恐怕很難像現在這麼熟稔。」

我被這句話震得啞口無言。

當時,在聽皓翔說起他既非文組、也不是理組的學生後,我的確有那麼幾秒
感到鄙棄他高職生的身分。

「妳可以想像嗎?在教學資源上,同樣年紀,高職生擁有的實在是太少了。
光是聯考,大家只關心高中生教改之後用了多少版本、考試抓不到方向,可是高
職生可是一開始就沒有固定版本呢!一樣是時事題,妳可以想像日新月異的電腦
科技,可以讓我們的計算機概論每天繁衍多少新題目嗎?考試當天,人家是頭版
講一點、裡頭又佔了兩三個版,我們呢?有個半塊版面就不錯了。新聞版面不關
愛高職生的需求,教育改革忘記聆聽高職生的吶喊……這麼想,有沒有覺得幸福
一點?」皓翔笑著指著遠方的星光,「但是,就像《那些日子以來》裡,立定志
向要考上大學的阿涉,依靠意志力與優介的幫助,雖然是夜校生,還是考上大學
囉!所以,不需要擔心外在壓力多大、未來有多難。照著妳心中的進度去過妳的
生活就好了,不管是向前衝或是慢慢走,一定能抵達我們想前往的遠方。我一直
是這樣相信的哦。」

高雄看不太清楚星光。我瞇起眼尋找在日劇裡閃耀迷人的仙后座。「你不覺
得你說得太理想化了嗎?愛說教的傅皓翔先生。」

「愛反抗的溫婉宣小姐,請妳試過以後,就會知道我是在說教、還是闡述事
實了。」

穿過大統商圈,大立百貨壁面上的燈照亮了路面,也照亮了皓翔堅決的表情。

皓翔也認真起來了呢……看樣子,就算不去申請、不參加推薦甄選,我也得
找出我的目標,按進度前往囉。

目的在前方,不管是向前衝或慢慢走,都會抵達。如果我就此意志消沉的停
在這裡,就一輩子也看不到什麼遠方的美景。

當我到了屬於夢想的wonderland,會有很多星星等我吧,我想。

「飛行。 19」

離考試越近,我們的食量也越大。皓翔為座位費心,飢餓的感覺也累積得比
我們更慘重。往往我們在閉館後趕赴國民市場吃宵夜,皓翔總能吞食下幾近兩人
份正餐的份量。

慧嫻補習下課後,偶爾會找議凱過來陪我們一起吃點心,看見皓翔桌上的食
物,總不忘輪流拿這件事揶揄我們:「我看皓翔幫婉宣花的心思全都變成宵夜了
。」

已經和怡璇交往穩定的皓翔不在意別人怎麼說,往往還能一面笑著瞪他們一
眼、一面伸出筷子分食我碗盤裡的美味。

反而是我心虛不已。

我私心地感激並珍惜著他對我的好意。但即使皓翔再細心,我的情緒難免還
是意外失控──往往在圖書館一面唸書,就驀地胡思亂想起來。

「怎麼啦?臉色這麼難看?」

「沒事啦。」我轉著筆算數學,很明顯情緒浮動。

嘴巴上再怎麼說沒事,小動作還是洩露了痕跡。皓翔湊過來看,順手把題目
抄在計算紙上。沒幾分鐘後他把答案放在我面前,伸長了手劃著線解釋過程給我
聽。我盯著他的手指看,愣愣地出神。

「傻瓜,再幾天就要考試了耶,別發呆,快看,這題不難的,妳看,我也會
算欸。」

「我喜歡男生的手指像你這樣的。」我離題得理直氣壯:「我常常覺得啊,
男生如果能有好聽的聲音、好看的手指頭,也許比長得帥更重要。有好聽的聲音
講電話的時候甜言蜜語就格外流暢動聽、有好看的手指頭也許牽著手逛街的時候
會更容易讓我有心動的感覺!」我懷念睿聲握住我的手時不鬆不緊的溫柔力道。

「想這麼多,剛剛偷跑去樓上看小說唷?」皓翔敲敲我的頭,笑著解釋完最
後幾行過程,要回過頭去唸自己的書之前叮嚀我,「不是還對考試的事有很多想
法嗎?趕快考上吧,教改會說不定有留位子等妳進去大刀改革呢。」

「最好是這樣……」

「我前陣子剛看完侯文詠的《我的天才夢》。裡面說啊,子敏為侯文詠管教
小孩的事指點迷津,子敏告訴他『每個生命都會自己找出路』。我想妳的生命也
會為妳找出路的,只要妳認真努力,不管升學的方式多爛多不公平,踏實的做法
會帶妳走向妳的出路。」皓翔揉揉我頭髮,「快唸書吧,妳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
,每個學校都要準備掃帚把妳掃到海角天邊了。我想妳比我更清楚,國立大學有
多難考吧?」

「說得好像沒你的事一樣,你不是也要考試?」

「是沒錯啊,但是我不打算把重心放在大學聯考上,我想拚四技二專聯考。
人的一生要為自己尋找一個適合的戰場。大學聯考於我是完全沒有勝算的仗,該
撤退認輸時我不會倔強。反而是四技二專聯考是兩年來駕輕就熟的東西,我非得
要盡全力一搏不可,否則太對不起自己了。」他把最後一行算式俐落地寫完,放
下筆鄭重地對我說,「對我而言,準備社會組課程的意義,是讓我有機會能夠參
加學科能力測驗,進而取得申請入學資格;對妳而言,妳的戰場就是一連串的測
驗──不管考試細分成學科能力測驗、指定科目考試,或是更細碎的申請推甄保
送,對妳而言它就是一場完整的戰役,妳必須要一步一步進攻,直到入學通知出
現在妳面前,對妳宣告俯首稱臣為止。」

「如果我考不上,我是不是就會死在這場戰役裡?」

「還可以捲土重來啊,講『死』太言重了吧。」

「那我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就這麼努力?我可以先試探敵情,下次再來……
」我得意地覺得我快要駁倒皓翔的論點。

「但是,出師不利,會影響士氣喔。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不等我
回嘴,皓翔舉起雙手投降,「我想我說不贏妳。可是人生是妳自己的,妳聽不下
我的話,也別枉顧不會重頭來過的青春。」

我還想說什麼,皓翔的視線已經專注於書本了。我看著他的手指,想像它正
為我指向正確途徑。

「飛行。 20」

皓翔對申請入學的決定顯得十分執著。他還是遵守早早到圖書館幫我佔座位
的常模,但一連十天,他都提早一兩個小時離館。在第三天我就忍不住好奇問他
為什麼,他說他要回家整理備審資料。「我真的很想考上。」

皓翔的語言變得簡短但字字有力,備審資料繳交截止期限一天天逼進,他出
現在圖書館的時間也被壓縮得越來越少。反而在網路上遇到他的機會變得比較多
,但他也只是沉默的掛在MSN上頭,不發一語。我丟了幾次訊息過去,他也不理
不睬。

當他回復往常,陪著我唸到閉館熄燈,離開圖書館轉往國民市場吃宵夜的路
上,他折進了一間影印店。我尾隨走進,他手上拿著晚上讀過的書、一本厚厚的
冊子、皮夾,手忙腳亂的想從皮夾裡抽出紙鈔,顯得有些狼狽,我伸手替他接過
書冊,他終於能從容向老闆結帳。仔細端詳那本厚重的冊子的封面,我才意會,
原來他來影印店領取他裝訂成冊的備審資料。

手上的重量,一點一滴,是他對申請入學的在乎。

「我可以看嗎?」我的手已經迫不及待的準備好翻閱的姿勢。他微笑頷首。

邊走邊讀。昏暗的路燈下看不仔細文字,但是當中細膩的編排、出眾的設計
,一眼望去多麼出色。

「都是你做的?」

「算是和我一個同學的集體創作吧。」他笑,這陣子堆積在他臉上的疲憊轉
成一種自信的光亮:「我幫他改自傳,他幫我畫圖修正編排。」

他接過他的備審資料,翻到某一頁,拉著我走到光線充足的商家門口。

「妳看,這是他寫給我的推薦函。」

我側著頭瞥過頭幾句,心裡覺得不太對勁:「推薦函不都該是老師寫的嗎?
同學寫的有什麼效果?」

「我只是想向人炫耀一下我們這三年的革命情感,倒不是為了加不加分。」
他得意的笑容益發燦爛:「考試是一個你爭我奪的戰場。為了甄試,每個人在平
時小考為了小小的分數斤斤計較,巴不得鄰座的同學考壞了,好讓自己甄試的資
格更往前一步。但我們不是啊。我們只擔心感情不夠好、玩得不夠瘋,從來不去
想以後,除了這陣子忙申請,不得不去規劃未來。越是因為當初的隨興,所以我
們沒有為了分數壞了感情,才能輕而易舉在這麼忙的時候,還密密麻麻為對方寫
了滿紙的推薦。」

「的確是炫耀,瞧你得意呢。」我捏了他臉頰一把,心裡卻是說不出的感動。

「唉唷好痛好痛……」他一面哀嚎一面撥開我的手,忽然想起什麼一樣又叫
又跳的拉著我的手臂:「對了對了,也有妳貢獻的部份喔。」

書頁靜定。某一頁是電腦打字、搭配仿MSN視窗的圖框,裡頭短短的文字是
朋友談起他的形容。做得像產品宣傳單一樣,花俏又誇耀。裡面我參與的部分是
小小的一段句子,「你是有輕藍色翅膀的天使,熱情,善體人意。」

這是我先前在MSN上想找他聊天,他硬是要我先形容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我
輕而易舉地想起我說過他是天使,有著巨大的輕藍色羽翼,可以帶我飛得很高很
高,看清楚我要的人生,是什麼長相。

當時對他說這些話的我,在想什麼?

是他能不能帶我飛離這個瘋狂又混亂的世界,遠離升學壓力、囚籠一樣的教
室?

是他能不能展開雙翼,輕輕的圍裹住我的夢想,讓我的夢溫暖安全的渡過冰
雪與燄燼錯融的恐懼?

我已經忘記了……我只記得,這個天使,後來有著隨心而變的,藍色的翅膀
。有時候是墨藍色的,讓我的天也跟著灰了一邊;有時候是輕藍色的,我誤以為
我也學會了怎麼自在脫離心魔束縛、輕盈飛行。

「什麼?我的篇幅只有這樣啊?」我嘟起嘴,不滿意的往前往後亂翻一氣。

「唉唷,別折爛了嘛,我還要靠這個才能金榜題名呢。」他笑嘻嘻的撥開我
的手,把備審資料慎重地塞進書包裡頭。「因為這句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啊。輕藍
色的翅膀,每次想到這個形容我就會充滿活力。」

我瞪了他一眼,「這是你以前說的。」

該用薄倖來形容他嗎?竟然自己忘掉了跟我說過的話,可惡,有異性沒人性
,大概心裡只記得小怡對他說過的甜言蜜語。

「我忘了耶,哈哈。」他笑著抓抓頭,「可是就算是我說的,我說完就忘記
啦。再從妳的口中說出來,就變得好像有受到什麼加持一樣,每次看到妳在MSN
對我說『皓翔小天使晚安』,我就覺得我有保護妳、引導妳的責任感。」

「保護我?」我明明覺得,稱他為「皓翔小天使」,怎麼看都是大姊姊在稱
呼小弟弟的方法,還老覺得自己在口頭上吃他豆腐,他竟然覺得他有保護我的責
任?

「是啊。妳是一個夢想很容易受傷的小女生。」他摸摸我的頭髮,含笑的眼
睛瞇成一線,似乎年紀大我一截、操弄著長輩的口吻對我說教:「如果沒有人保
護妳、引導妳,妳很容易就會意志不堅,忘記自己曾經有想實現的夢想、想到達
的遠方。我希望妳未來的道途順暢好走,所以要走在妳前頭,幫妳看清楚了路。」

「所以你幫我在圖書館佔座位嗎?」

「才不止這個呢。申請也是啊,我先幫妳看清楚大學是什麼山明水秀的風光
,妳就會鞭策自己趕快跟過來看這片好風景了。」

「是這樣的嗎?我心目中的第一志願,好像不是你要申請的學校耶。」

「是嗎?唉唷,不要嫌棄我的目標啦。」

我們一路笑笑鬧鬧的走向國民市場。皓翔依例點了和正餐份量無異的鐵板麵
,我還是從旁邊小攤子簡單的夾了一點點蒟蒻絲、豆干鎮壓咕嚕亂叫的胃袋。看
著鐵板熱燙燙的蒸氣竄升,皓翔的臉模糊的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眼眶濕濕的。

(妳是一個夢想很容易受傷的小女生。我有保護妳、引導妳的責任感。)

希望皓翔可以一輩子記得,他在這個晚上說過什麼。

◇轉載自貓咪樂園◇blueend◇深藍色◇

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3-27 16:10: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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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7-03-27 16:11:00
◇轉載自貓咪樂園◇blueend◇深藍色◇

「飛行。 21」

在我把所有科目仔細複習過一遍之前,停課日就一步一步的接近,提醒我過
慢的進度。

皓翔已經不必再去在乎這些事了,申請入學對他來說有如探囊取物,放榜那
天我們在圖書館的公用電腦上查榜單,他快速的按下ctrl-f、三兩下打出自己的
名字,看到網頁上出現搜尋結果,他也不狂喜,也沒什麼表情,只是拉著我的手
回到閱覽室繼續陪我唸書。

我覺得很悶。說好要一起奮鬥的夥伴就這樣帶著功勳撤離戰場,留我一人在
烽火裡與敵軍廝殺,坦白說,我不太愉快。坐在教室裡,我經常回頭看慧嫻,告
訴自己:還有慧嫻陪我,我不孤單,也一定可以走到我想前往的目標。只要再努
力一點。再努力一點就可以了。

最後一次升旗那天的早自習時間,我潦草的寫完小考考卷,走往講台交卷,
順手拿起粉筆,在黑板上找空位寫整個星期的注意事項。

「快一點喔!今天是最後一次升旗了。」慧嫻走過我身邊,輕聲催促還在寫
黑板的我。

「喔,好……」

好快喔,就要畢業了。所有的事都像昨天剛發生,在記憶裡還有溫熱的質地
,怎麼觸碰起來卻已經冰冷一如埋藏千年?

回想當初入學時,新生訓練,第一次遇見慧嫻,她一副「我們只是隔一個暑
假沒見的好朋友」的熟稔笑容,輕鬆的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高中生涯第一個開
學典禮,看到校長故意站在升旗台上會曬到太陽的角落,陪著一大群學生一起等
典禮結束,莫名感動到熱淚盈眶;第一次和慧嫻吵架,打破從小到大吵架的記錄
,以驚人的效率迅速和好;第一次在課堂上和老師爭辯不休,下課老師還連忙找
我澄清她的觀點,事後還為她在同學面前口不擇言地罵我,向我道了歉,沒有像
國中老師直接扣我侮辱師長的罪名、揚言要把我抓到教官室記過;第一次到圖書
館唸書,帶著筆記去了沒有閱覽室的文化中心,才踏上階梯不出五步,就被館員
叫下樓;在四庫全書前遇到皓翔、在新興閱覽室認識議凱……

高中生活裡所有記憶,一下子嘩啦啦地在腦海的書架被拽下來,散落一地。

「這麼棒的人生,不會重來第二次了吧?」我喃喃自語。

「當然。」慧嫻笑起來,「像這麼好的我,妳也不會再遇到第二個囉!可是
我想,妳還是遇得到能忍受妳的脾氣的人的。我也是。」

「……嗯。」今天要交的作業、考試都一一列在黑板上了。我看著那些字,
想以後的我們,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呢?放下粉筆的手勢很輕很輕,砸在心口的
問題卻好重好重。

真的很捨不得同學呢。雖然會吵架、雖然曾經互看不順眼,但是一下子就三
年了……我們也一起證明了許多老師眼中的不可能:最不用功的我們在一次痛下
決心後佔據了三分之二個圖書館、模擬考班平均從每次都名列全學年最後一名一
舉飆升到前三名、打破歷年社會組的班級運動會一定拿不到總錦標的詛咒……

「對了!」慧嫻突然轉過頭大聲對大家說,「我們等一下唱國歌好不好?」

「唱國歌?」同學們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看著慧嫻。

「對啊,我們上高中以來好像只有新生訓練還傻傻的跟著樂隊演奏唱國歌,
後來都像學長學姊一樣安安靜靜的。」

我想起國中時,站在我後面每唱國歌必走音、卻仍然堅持要唱得很大聲的男
生,忍不住笑起來。

慧嫻努力徵求大家同意:「這是最後一次升旗啦!我們等一下唱國歌好不好
?」

「很丟臉耶!」

「等一下教官會想揍我們啦。」

「不過好像滿好玩的……」

大家意見紛紜,也沒誰率先給慧嫻一個允諾或拒絕的結論。

「那就這樣喔,我等一下一定會唱!你們要是願意的話要唱喔!」慧嫻說完
就拉著我的手下樓。

國歌第一個音落下時,我和慧嫻怯生生的唱起第一句國歌,後來,附和的聲
音越來越大,有的班級偷偷取笑我們不正常、有的班級乾脆跟著我們一起大聲唱
起來,慧嫻看看我,看看身邊,笑得唱顫了音。國旗升上旗杆頂端那刻,教官拿
起麥克風問我們:「那邊是哪班!今天吃錯藥了啊?」

看著教官罵也不是、笑也不是的直線表情,慧嫻得意地對我比了個V字手勢,
「這麼配合……愛妳們啦。」

我看著慧嫻,心裡有著說不出的感觸。

慧嫻,三年了,妳還記得嗎?妳曾說聖修伯里的《小王子》,小王子可以不
負責任的離開他的星球去旅行,遺忘他的玫瑰,但是妳沒辦法放下摯友。「除非
分數左右了我未來的路,否則我想要一直在妳身邊,互相照顧互相依靠!」對於
妳獨一無二的玫瑰,妳會用行動去保護她、珍惜她。

當我拒絕和妳一起補習,妳有沒有一點傷心的感覺?我可是很難過的噢,我
們本來說好,要一起在圖書館靠自己的力量考上大學的,每當閉館後,一個人走
在微涼的夜風下,常想到我們信誓旦旦,說著不依賴補習班、也照樣能考得很好
的癡狂宣言。

現在就要畢業了。當妳和議凱進展順利、補習班的進度也游刃有餘,會否偶
爾擔心我一個人在後頭追趕不及?

「怎麼啦?想到要畢業了捨不得我喔?」慧嫻注意到我臉色不對勁,靠向我
,小小聲半開玩笑地問。

「是捨不得啊……」不過五個字,我竟然說得哽咽淚落。慧嫻抱住我肩頭,
什麼也沒說,只是把頭靠向我肩膀。

「飛行。 22」

相較於皓翔輕輕鬆鬆就金榜題名,我的申請與推薦甄試,都在一片看好之中
落榜了。我覺得非常喪氣失意,每天都在考慮:是不是該去重考班提前劃位?還
是說,其實,我根本不適合唸書?但是高中生畢業能做什麼呢?我想起剛認識皓
翔時他說過的話,「考試是壓力,但是妳逃開了,就要面對另一種壓力。」

如果不想面對升學考試,我該怎麼辦呢?

我感覺到人生的道途,迎面是一堵巨牆,迴身又是一道峭壁,我進也不是、
退也不得,內心充滿翻騰與困惑,糾結成團的語句不知道要對誰說出口,只能悶
在心頭,偶爾壓出眼角的淚光……

尤其是停課後,一個人到圖書館唸書,皓翔已經不必再把屁股黏在椅子上了
,每天悠游於報架和閱覽區,丟我一個人沉浸在失敗的傷感痛苦裡。孤單到一個
程度的時候,真想離開這個世界。我很認真的想自殺,也假設過許多可能的方式
。但是我實在是太怕痛了,又想不到任何可以無痛離世的方式,只能作罷。

很想找個人抱怨,消化我內心層層疊疊的積鬱傷心。但是皓翔只是象徵性的
出現在圖書館,他幾乎是整副心神都放在暑假要帶怡璇出去哪裡玩的企劃上頭,
來圖書館名義上是陪我,但是我一張口想說什麼,他就抱著伴讀的精神嚴格要求
我不准分心、不准聊天。

皓翔太嚴肅了。他不知道,除了唸書之外,我也需要一些溫柔體貼的話語,
軟化我在圖書館久坐而僵硬的身心嗎?

我還能找誰呢?慧嫻也在準備七月份的指定科目考試,每天忙得焦頭爛額,
哪有時間管我胡思亂想呢。

我原以為,這下也只能寄望睿聲了──記得他有天興高采烈在MSN 上告訴我
他甄試通過、是準大學生了。

可是,試著打了一次電話給他,他說他正準備搬回高雄,「有事回去再說好
嗎?」

好嗎?

這樣的語尾打落我原本來想說的話語。沒有人有責任非要當下承擔我的心事
不可,我又怎麼忍心說不好?

忽然覺得好孤單,全世界就好像剩下我一個人一樣……答應要跟我並肩奮戰
的人,到底都在這個戰場的哪個角落呢?為什麼我只看到壓力、題目蜂湧而來,
卻沒有任何援兵為我殺出一條血路?怎麼只有我一個人……

經時孤獨的感受累積成我的憂鬱與疲憊。重覆了幾個以淚洗面的早晨與輾轉
難眠的夜晚,畢業典禮很快地隨之來到。我仔細的化上淡妝,掩飾糟糕的氣色。
如果睿聲回來高雄、參加我的畢業典禮,我可不想讓他看到我的黑眼圈。每次見
面都讓舊情人看到自己心情不好,還真不是什麼美好的重逢時刻。

畢業生代表致詞時,睿聲傳來的簡訊輕輕的在背包裡叫了幾聲。我拿出手機
小心的躲開教官的視線,「畢業快樂。我還在台北,趕不回去。」言簡意賅,一
點都不像他的風格。

難道越是傷心的時候,越難得到朋友多到滿出來的關懷嗎?我忍住抱怨,迅
速的回覆了簡單到略嫌小氣的兩個字──「謝謝」。

倒是出了禮堂,發現皓翔優哉游哉地抱著花出現在我們學校,就站在禮堂外
的樹下,清淺親切的微笑著:「嗨,美女,有幸跟妳合照嗎?」

「你不用參加畢業典禮嗎?」我沒馬上接過花,倒是好奇他為什麼有空參加
別人的畢業典禮。

「過兩天才輪到我畢業囉。還有咧,我申請入學考上啦,不用補考前衝刺班
,有的是時間可以來!」

「喔……」都忘了他早早就是準大學生,不像我,未來在何方?還是未定之
數啊。

「我們來拍個照嘛,美女──」

皓翔尾音揚得黏黏甜甜,卻被慧嫻打斷,「咳咳,請這位先生往後頭排隊。
」慧嫻抱著議凱送的花束跑跑跳跳地靠過來,硬生生卡進我和皓翔中間,把皓翔
擠到後面。「畢業典禮和婉宣第一個合照的人是我喔!我三年前就預約好了!」

「啊!不公平!我三年前不認識她啊!」皓翔表情誇張地直跺腳。

我笑笑,伸手攬過他們的肩頭。前面拿著相機的議凱很配合地喀擦一聲,照
下皓翔故作氣急敗壞、我的氣定神閒、慧嫻的得意洋洋。

畢業了呢……一陣微風吹來,我輕輕放下貼伏在他們臂膀上的手,感受這陣
專屬於這個學校的氣息。風吹在我的手臂上,我隱約聞到:入學那一年阿勃勒的
金黃絢爛、皓翔身上對我而言名喚幸福的味道、慧嫻肩頭我哭泣時接近海水的鹹
味……飄在我面前的空氣一如我複雜的心情,五味雜陳。

「好快喔……我們都畢業了……」皓翔說。目光好悠遠。

自從認識他以來,他老是像夏天的陽光一樣耀眼燦爛的笑容,常常讓我懷疑
這個男生是不是生來就不帶有憂傷的情緒?偶爾像此時此刻的正經八百,我又揪
緊心頭:他又在想什麼呢?能讓這個陽光男孩擔心的,是多重要的事?

「我還記得喔。」皓翔的眼光梭巡著校園,「我以前來妳們學校面試的時候
,老師們對我說的話,當天空氣的味道……一切都和現在差不了多少,但是我已
經從另一個學校畢業了。」

「唉,一下就三年過去了耶,我都沒有交到男朋友,我又不差為什麼沒人要
……」我故意怨嘆地說給皓翔聽。

皓翔臉色馬上變得很尷尬:「呃,婉宣妳別這麼說嘛……」

「不過呢,」我打量著皓翔表情不自然的微妙變化,「如果沒有夠好的對象
,那有沒有男朋友其實沒什麼差別啦!」

「沒錯,寧缺勿濫。」皓翔鬆一口氣地點頭同意。

「咦……」我笑嘻嘻地湊向他,「那對於你而言,我是缺還是濫呀?」

「別這樣問嘛!」皓翔顯得無法招架,笑著連退幾步。

「好吧。」我從皓翔懷裡抱過他要送我的花,「謝謝你的花。花裡有什麼話
要告訴我嗎?」我數著裡頭百合玫瑰的朵數,笑著問他。

「妳感覺到什麼,那就是什麼吧!」

「如果我硬拗說你送這束花是傳情達意呢?」

「如果有情,也是朋友之情;如果有意,也是感激之意。」皓翔正經的表情
,輕輕地避開了我對他的感情還存在的幻想:「婉宣,我真的很高興可以認識妳
這麼好的人,也謝謝妳在MSN傳給我充滿祝福的言語,加持我的備審資料,讓我
順利過關……」

「我明白了。」拒絕多聽皓翔滔滔不斷的理由,我背轉過身,「先回教室去
了,太陽好大,好熱。」

親愛的皓翔,既然我們之間,只能有朋友之情、感激之意,那麼,我這輩子
不會讓你承擔我的悲傷淚水。既然是朋友,我會讓你只看到我喜極而泣,不會讓
你看到我的痛苦、進而手足無措。

那些滴落在水泥地上的眼淚,很快就會蒸發,希望你看不見。如果你看見了
,就當它們只是夏天氣溫太高,連眼眶都需要汗腺協助散熱吧。

「飛行。 23」

七月二日,社會組考生正式邁進考場,前方自然組考生已廝殺得一片慘烈。

我和慧嫻稟信七月豔陽天不適合勞師動眾來陪考,婉謝各自的爸媽、或早在
先前已經金榜題名同學們同往的好意。議凱執意要來,還在考場外鵠候一陣,慧
嫻不知道從哪根柱子上的招貼撕下一小條紅紙,「鏘鏘!這位同學,這是紅牌,
請你──出場!」簡潔有力地把議凱請走。

由於沒人幫忙佔著空位,一整天下來,我們兩個的空間被有家長陪同的考生
壓擠得有限。有些家長甚至拿了躺椅過來,還要求我們讓路,好騰出空間讓他們
的孩子有座位可坐。一樣是考生,我們連席地坐在走廊的自由都沒有、還要被要
求讓路?這種疼愛孩子而欺凌他人的方式,我不能茍同!但是考試當前,雖然向
來脾氣火爆、有話直說,這時候也懶得和他們鬧,只能拉著慧嫻摸摸鼻子換位子
去。換著換著,竟然被趕到穿堂還沒我們的位置,到最後我們只好擠在考生服務
隊面前,和他們大眼瞪小眼。

考試撐到七月三日中午,考完最後一節,我們就能享受一頓毫無壓力籠照的
午餐了。一年來,我們越來越少有時間悠哉地吃飯,常常得食之無味地匆忙吞下
美味的餐點,趕著在所剩無多的時間裡將課本上的文字填進腦海裡。

胃袋和腦袋都不曾空虛,但是它們也許會想:我們這麼忙碌,為了什麼?

「考完試以後,妳有想過要做什麼嗎?」慧嫻搖了搖手中的礦泉水,看著汽
泡在瓶中旋轉、靜定,仰頭咕嚕咕嚕的喝了好大一口。

「我啊……」我看著汽泡在慧嫻飲水時上下律動,心情也很浮動──是啊,
考試後該做什麼呢?

「妳記不記得,」一邊以手背抹乾嘴邊的水漬、一邊岔話,慧嫻的樣子好像
手邊有好多事同時在忙碌著一樣:「高中聯考前,我們都會想要在考後過著墮落
靡爛的生活;可是考後,一來沒有錢,二來失去目標,我們也都不會真的去墮落
靡爛……」

對哎,慧嫻不說,我都忘了。

國中升高中的那個暑假,分發到學校前,每天耳邊只有媽媽的叨叨唸唸:「
妳的成績能不能考上雄女呀?考不上的話,我說妳要不要重考啊?還是要去唸高
職?」

此外,整個暑假,我就像個遊魂一樣,每天飄浮在電視、床鋪之間,什麼也
沒做。考前每天悶在書桌前,讀書讀煩了隨手計錄下的旅行路線,也只能在紙上
存留。沒有經費,沒有父母的支持,我根本沒辦法前往夢想中的國度──啊,我
當時多麼想去東部看看什麼是好山好水、去北部逛街、去屏東看向日葵農場、去
台南看白河的蓮花……

後來那些畫面還是只能活在報紙旅遊版。

「……所以說,」慧嫻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所以說,我當真希望能擁有
一些瘋狂的考後生活。旅行也好,玩樂也好,把三年累積起來的紙張,什麼書呀
、考卷呀、講義呀,全都燒掉也好……那些把我們壓得死死的書,燒起來應該會
有相當的分量吧?」

「我記得楊照在《迷路的詩》裡說,三年的書燒起來不會火勢熊熊,火燄也
不持久。」

「是嗎?那真無聊。」

「去旅行吧……」我下意識的把三年前的願望搬出來。

「旅行……旅行!」慧嫻的目光又泛出光彩,捉著我的手肘,語調因興奮而
上揚:「婉宣婉宣,我們去看看大學好不好?」

「大學?」

「對呀,哪間大學都好!我們四處去看看大學到底是什麼樣子!」

「好啊……」

「別這麼沒勁嘛!」

「好啊……」

「別老是好呀好呀的,等一下非選擇題妳不會寫也亂寫好啊好啊的,妳的成
績就不好了。」慧嫻拍拍我肩膀,「加油啦,等一下考完試,妳不是很喜歡去中
山嗎?那我們去隧道口吃麵,順便討論一下去看大學的事。走吧!」

「好……」

「別再好了,准考證拿了嗎?2B鉛筆呢?橡皮擦?」

有時候,我覺得慧嫻像極一個親切的母親,拿吃麵遊玩這些事哄我,刺激我
考好一點;文具准考證帶齊沒的叮嚀,也像極那些要我們讓座的父母,不厭不棄
呵護孩子的口吻。

我不該辜負慧嫻這麼對我的。

拍乾淨身上的灰塵,起身走向考場。我一定要堅持想考上的信念直到最後一
刻。前一刻還有氣無力的心情,一下又打起精神來。

「飛行。 24」

考後,我和慧嫻收拾了簡單的行囊,只在前一晚打了很多電話,請在各地的
親朋好友提供一宿好眠,連票都不訂,隔天搭上平快就出發。第一站我們設定在
離我們較近的台南成功大學。然後沿線往北,中正、暨南、清華、交通、政大、
台大……然後到基隆探訪海洋大學之後,轉往東部一遊美得像別墅一般的東華大
學。最後一站是屏東教育大學。

慧嫻從頭到尾顯得非常熱衷,回高雄第一件事就是約議凱和皓翔隔天見面吃
飯,打算在旅途上的纖微心情都未忘卻之前儘速分享給他們。

赴飯局的日子剛好是成績單寄發日。出門時看到郵差把成績單塞進信箱,我
想也不想地飛快把裝著成績單的信封塞進背包裡。揹著成績單前往我們約定的咖
啡店,我覺得雙肩異常地沉重。

吃飯的時候,慧嫻顯然十分興奮,說到大學的模樣,眼裡充滿對未來的憧憬
,議凱也一搭一唱的說補充說明他簡直玩瘋了的大一時光。皓翔看慧嫻說得口沫
橫飛,我卻提不起勁,小小聲地問我。「妳去完回來的感覺呢?怎麼都不說?」

「不知道……」我拌著餐後的咖啡,看奶油球從白皙漸漸融入深沉的咖啡裡
,心情也一點一點往下沉。「我覺得去了這趟以後我更迷惘了。我真的適合唸大
學嗎?多唸這四年書,對我有什麼好處?」

「如果不唸大學,妳有打算要工作嗎?」

「我實在是很不想為了文憑而唸書……」咖啡被我拌成一種混濁的色澤,一
如我混亂的心情。「……可是,沒有大學文憑,很難找到工作吧?」

「對了,我拿到成績單了,妳看,」皓翔從書包裡拿出大考中心的白色信封。

沒有拆閱的痕跡,我望著他,他做了個許可的表情。我抽出成績單,他湊過
來和我一起檢視他三年來的成績。

考得還不錯,尤其以他高二分流以後沒再上過社會組課程的程度而言,算是
優異的佳績了。我呢?考完以後連答案都不敢對,就和慧嫻一起去旅行了,不知
道成績單上的數字能不能教人滿意?

「……妳考得怎樣呀?」

「你不是申請到學校了嗎?為什麼還有成績?」我顧左右而言他。

「我一開始就抱定主意要考呀,就當作是再考最後一次模擬考嘛。」他很快
的解決我的問題,繼續他的疑問:「妳的成績單呢?收到了嗎?」

「我……」原本輕鬆隨興放在椅子上的手不自覺地緊繃起來,輕輕地壓住了
背包。

「沒關係,妳想告訴我成績的時候再說吧。」他笑咪咪地看著我。

我想起我在圖書館裡思考我的未來時,那時的茫然徬徨。他那時也是這麼笑
的。還有他對我說過,「所有妳想過的問題,以後都會有答案的喔。妳要靜心地
等待它降臨。」

我想那句話是騙我的吧。我到現在還是沒有答案。

「對了,妳考得怎樣?」我聽見議凱這麼問慧嫻。

「不算太好。」慧嫻回答得迅速坦白。

「打算重考嗎?」皓翔問。

「我想考上哪裡就去唸吧。那表示我的實力就到那個程度了。」慧嫻笑得甜
甜的,像朵桔梗一樣優雅輕盈,「勉強自己去重考、多花一年的時間複習,我怕
到時候考得太好,反而要擔心進了大學以後還被當或者要延畢什麼的。實力到哪
裡就唸哪裡呀!反正我相信能辦得成大學,就算是開學店的,也要師資設備夠本
事,才能繼續營業!我不怕文憑不夠漂亮,我只怕我表現不夠精彩!」

「那婉宣呢?」議凱關心地轉身問我:「妳考得怎樣?有什麼特別的計畫嗎
?」

我微笑,緩緩地說:「我下次再告訴你。」

「哈,劉德華跟鄭秀文演的《孤男寡女》!」慧嫻默契十足地猜中我正在模
仿的電影情節,大笑起來。我眼前的慧嫻,從自信迷人的桔梗變成笑容燦爛的向
日葵:「婉宣妳表情口氣什麼的都超像演劉德華前妻的那個女的耶!考不考慮當
演員呀?」

表演慾豐富的議凱接在後頭唱作俱佳地學起幾齣電影的招牌情節。

原本沉重的心情,隨著大家的笑鬧聲逐漸輕盈。

「飛行。 25」

秋天的風乾燥得彷彿整個城市將被風化般一觸即碎。歷經寒冬酷暑的考驗,
我們也一個個成為大學新鮮人。升上大三的議凱不需要待在自己系上張羅迎新事
宜、只要負責跟去扮個鐵面值星壓鎮氣氛就夠了,多出來的空閒通通奉送給我們
這群小蘿蔔頭。

在我們各自參加新生說明會之前,玩興極濃的慧嫻早拜託議凱帶著我們走訪
每個人的學校:睿聲順利甄試上高師大,位處市區搭一趟公車就輕鬆往返,走累
了我們還跑去大統百貨吹冷氣;皓翔申請到的高科大在橋頭糖廠附近,校園好大
,即使提供了愛心鐵馬還是逛得我們口乾舌燥,離開前我們不忘溜去糖廠吃個冰
;我如願考上中山,慧嫻和議凱把我拉到土雞城慶功;慧嫻考上成大,我們開玩
笑說議凱生日那天得送他四年份火車通勤票證。

在台南,我們慕名前往「湯圓的故鄉」吃焗烤湯圓。議凱享用著飯後的湯圓
冰,靈光乍現說了個提議:「等到開學以後,你們可以到彼此學校去比較一下學
生餐廳!」

「以後每個月到彼此學校去聚餐一次?」皓翔笑,「要不要順便進行餐桌聯
誼?」

「好啊,順便幫睿聲物色好對象吧。」慧嫻馬上接腔,惹得睿聲白眼連連。

我從窗口向外俯視。這個城市的街道有鹽埕鼓山的味道,說不上來是哪些同
質性存在,只覺得像。議凱說晚點帶我們去永康看看南台科大傳說中豪華的第六
宿舍,順便在南台街解決簡單的晚餐。聽到南台街的時候,便想到了高雄的南台
路、遠近馳名的六合夜市。

那些相似的路名相似的街景啊。日後慧嫻就要獨自在異鄉求學,這些與故鄉
相近的事物是否可聊以撫慰鄉愁?

「台南高雄這麼近,有空多回來看議凱吧,省得他跑來找我哭。」皓翔對慧
嫻說。

「你來啊,我帶你去安平吃豆花。」慧嫻笑笑地對議凱說,一點都不擔心距
離造成他們之間的疏離。

「妳就不擔心我被人拐走?」議凱揉了揉慧嫻的頭髮,笑嘻嘻的當著我們面
前打情罵俏起來。

「唉唷,台南到高雄又沒多遠,要變心的話……我在準備聯考你早跟人跑了
好不好!」慧嫻回得直接爽快,一點也不修飾。

我們都笑了。

(這一對,應該是最讓人放心的吧?)我和睿聲交換了一枚默契十足的眼神。

只是,睿聲追來另一個訊息:(那,妳們呢?)他看了看我和皓翔,偏著頭
,微微蹙起眉。

我低下頭,無法馬上回饋睿聲一個信心十足的答案。

我和皓翔會怎樣呢?

在畢業典禮那天,我收了皓翔的花,認同了他所提起的,「就算有情,也是
朋友之情;就算有意,也是感激之意」。我那時候是多麼痛快決絕的認為自己一
定可以丟掉當初自以為是的曖昧啊。

可是,現在呢?在我們來到餐館,選擇座位的時候,我依然毫不猶豫的坐在
皓翔的右手邊,彷彿可以理直氣狀隨時要求與他分食餐盤中的美味,或是要他順
手為我倒水服務,享受與其他人不同等級的特別服務。

但皓翔對我並不特別。他沒有隨時注意我的需要,只是在我開口要求時配合
我提供我想要的幫助。

「我不知道啦。」我抬起頭,對睿聲苦笑。

他摸摸我的頭,體諒地微笑:「我瞭解。」

「嗯?什麼東西?」皓翔忽然跳進我們的話題裡。

「我們在說──」

「我們在說快開學了,不知道大學到底有沒有像老師說的那麼好玩喔?」睿
聲搶在我之前,快速編造出一個我們未曾討論的話題,為我吞吞吐吐的尷尬解圍
:「國中要升高中的時候,老師說高中開始有社團了,有多少正妹等我們認識,
結果也沒有!」

「老師的話你也信!」慧嫻笑嘻嘻的朝睿聲丟濕紙巾。

話題很快被扯遠了,只有我,看著皓翔在桌面上的左手,還在想剛才的問題
:我們以後,會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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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3-27 16:11: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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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行。 26」

我們一一開學,怡璇也升上高三了。成為考生的怡璇變得十分忙碌,但即使
聚少離多,皓翔完全沒有和她分手的打算。

至於我呢──上大學對我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我對系上大大小小的迎新
活動全無興趣,一天到晚往楠梓跑,只想見皓翔一面。到頭來我竟然參與了那頭
的迎新演唱會、迎新舞會,卻完全沒參加自個學校的,儼然是想偽裝成皓翔的同
學想瘋了。

同班同學對我不參與活動雖然不正面對我明說什麼,但不免小小聲在背後討
論:怎麼好像很少看到這個人呢?真的是系上的學生嗎?可是迎新也沒看到啊,
是不是復學生啊?

對自己的種種行為招來的誤會,我越來越覺得心情低劣,但是慧嫻不在高雄
、皓翔也不是聽我說這種心事的好對象,我只能找睿聲抱怨。

「我該怎麼辦呢。」我把額頭貼在他背上,喃喃說著。

「也許你該問他有沒有分手的可能,就不用這樣窮追不捨了。」睿聲說玩笑
話哄我,手伸到背後,找到我的手,輕輕握住我手腕。

有沒有分手的可能?聽到這句話,我有種驚醒的感覺。

對啊。他們分手以後就有輪到我的可能了吧?畢竟皓翔不像高一的時候暗戀
學長那樣啊,學長這輩子是不會愛上任何女孩了,但皓翔和怡璇分手以後,總還
是要有對象吧?那個對象,總有可能是我吧。我忽然滿心雀躍(甚至覺得自己有
些壞心),期待起他們分手的那一天。

我太在意這句話了。竟然當真在某次與皓翔單獨出去吃飯,等麵上桌的空白
裡,想著睿聲的玩笑,脫口而就問出:「你們會在一起多久?」

問完才發現自己問了奇怪的問題,有點尷尬。

「不知道,應該會很久吧!」他說的口氣很輕鬆。

不想讓我難堪,即使我常常不小心就涉及我們三個人之間的關係,進行詭異
的對話,皓翔總會代我化解每個環節。

怡璇也懂事貼心地,從來不讓我們尷尬困擾──如果怡璇計較起皓翔為什麼
要和我見面,局面一定很難堪。她是不忍心讓我置身在最最不堪的情景裡嗎?還
是相信皓翔整顆心都在她身上不會移轉?還是她認為我已經不再冀望能和皓翔在
一起了?

無論如何,有時我還挺感謝怡璇,一點也不忌諱我和皓翔二人出遊。但也不
免對這個可愛又可憐的女孩帶著些微怨恨:先認識皓翔的人是我,為什麼和他在
一起的人是妳呢。

「為什麼人生這麼戲劇化呢?」我問皓翔。

投出的紙飛機本不該牽引任何人的相識。紙飛機停在桌前、讓一抹微笑為戀
愛掀開序曲……這場景應該只活在電影情節。現實裡相聚分離應該是很慎重其事
的,怎麼會這麼輕浮?為什麼女主角不能是我?只因為我沒有撿起皓翔擲向我的
紙飛機,所以愛情就遠離我們嗎?

「這不能說是戲劇化。戲劇只是把真實人生裡每個荒謬的畫面凝結在舞台上
某個時間點,讓我們看清,再怎麼不可思議,竟也是我們走過的人生。」皓翔為
他的戲劇化生活下了註腳。

很快的我發現我錯了。真正戲劇化的並不是皓翔追求怡璇,而是怡璇後來對
皓翔的態度──她一會兒要求皓翔離她遠一點,說她要好好唸書,希望能心無旁
騖;過一陣子又哭哭啼啼地打電話給皓翔,說考試和作業的壓力教她喘不過氣來
,要皓翔多陪她一點。

相較於議凱與慧嫻的穩定,怡璇太習慣把分手與復合隨時隨地掛在嘴邊,就
顯得情勢大亂。她一點也不像當時在圖書館裡,我們剛認識的、笑得甜美可愛的
怡璇了。有時我總忍不住要對慧嫻和議凱說幾句「小怡真是小女生一點也不會為
人著想」之類的話,往往落得被議凱打頭笑說「妳還不也只是小女生」的下場。

慧嫻殷殷交待我切切不可以在皓翔面前提這個,「他那麼愛她,不管是迷戀
也好、溺愛也好,我們這些做朋友的只能在旁邊看,不能出聲的。」

「又不是看人下棋,還觀棋不語真君子咧。」

我雖然挺不服氣,但也不得不承認怡璇在皓翔心目中的確有著不可侵犯的地
位存在。我曾經有次試著提出對怡璇的看法,被皓翔凌厲的眼神一掃,連續一星
期都不敢主動找他說話。

皓翔在這段時間裡學會了以抽菸減壓。他每天給自己一根菸的時間不去想有
關於怡璇的事,習慣在新拆封的菸抽出一根菸、再反放回去。這一根被反放的菸
叫做許願菸,據說抽完這根菸就能心想事成。

對我而言什麼許願菸的傳說都只是鬼扯,只是想戒菸又戒不掉的人為了下一
次再抽菸編派的理由。我關心的只是皓翔許的願。他透露過的所有願望,都與怡
璇有關,根本沒辦法給自己一根菸的時間忘記怡璇,只是反覆在每一次點菸的動
作裡,想起那根許願菸象徵的意義而已。

雖然他不愛讓我批評怡璇什麼,但在他和怡璇感情的低潮裡,他卻讓我參與
了安慰他的過程。原本都是議凱陪他買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喜歡
找我到西子灣或旗津或小港,就我們兩個人獨處。

在小港看飛機的我們,會趁飛機起降隆隆作響的嘈雜藉機大喊發洩情緒。我
從來都聽不清楚皓翔在喊些什麼。在海邊,偶爾皓翔也會衝到潮線上大吼,我可
以隱約聽到類似「我不相信了」、「離我遠一點」這樣的字眼,但大部分的時間
都靠在我身上發呆。

「你很重,我會被你壓矮。」一開始,我會開玩笑地抗議。可是久了我就發
現,他已經完全沒有和我開玩笑的心情了。我學會在皓翔面前沉默。對菸味敏感
的咽喉常不知不覺間發癢,咳嗽聲是我們之間唯一的聲響。

怡璇第二次模擬考時又提了一次分手,這次正好是各大學陸續開始期中考的
時候。睿聲約我到圖書館唸書,要我順便找皓翔。「上次大家一起去台南,我覺
得他悶悶的,我看妳還是找他出來一起唸書比較好。」

我接受睿聲的建議,皓翔卻不肯接受我們的好意,只問我們能不能陪他再乾
一杯。議凱和我都沒辦法丟下學分不顧,他一個人瀟灑地說要去通宵醉飲。

「我覺得皓翔已經不是以前的傅皓翔了。」閉館以後我們去牽車,路上我這
麼說。

「有什麼是不會變的?妳也應該不是已前的妳了吧,只是沒有像皓翔有個清
楚的斷代可作為比較的基準。」議凱打開車燈,發動車子,方便我和睿聲開鎖。

我蹲在地上找鎖頭,瞥了蹲在我身邊的睿聲一眼。睿聲意味深長地點頭同意
議凱說的話。「他不一定要永遠都是妳剛認識時那個有為青年的。」

「別說了。」我把手放在油門上輕輕催動,暗示他們如果再說我就馬上飛車
閃人:「不管你們還想說什麼、勸什麼,我都不想聽。」

「好。」睿聲從善如流,不再多說。

「飛行。 27」

我的大學一年級在我勤勞前往楠梓裡結束了。成績出來,兩個學期我總共被
當掉兩科。經濟學以及兩個學期份的英文。都是很看重出席情況的課程,我沒有
特別優秀的考試成績,再加上經常為了陪皓翔出去而蹺課,被當也是我自己活該
。其他的分數也淒涼無比,整體平均低空飛過,排名自然落在全系後段。我從小
到大雖然不出類拔萃,但至少也是中等成績啊,這樣掉在整體後段的情況,讓我
覺得我的人生怎麼這麼一蹶不振──感情嘛,白費心機;課業嘛,又不夠用心。

放暑假,學校也幾乎沒什麼活動了,我失去可以去找皓翔的理由,理直氣狀
的在家裡當了半個暑假的米蟲,像幽魂一樣飄浮在冰箱、電視、床舖、電腦之間。

直到睿聲打電話約我吃飯,說他剛帶營隊回來、暑假剛開始都沒空找我,現
在可以和我跟慧嫻敘敘舊了。我這才回過神來。

從睿聲跑去「帶營隊」這件事,我才意會到我荒廢了半個暑假,忽然覺得應
該重拾書本好好用功,至少也該為下學期隨修準備準備,免得被小大一看扁。

於是暑假的後半段我又開始上圖書館,黏在座位上認真唸英文,還報考了
TOEIC,想要力挽被自己浪費掉的青春,證明悔過永不嫌晚。

坐在圖書館裡,常常在唸書唸到一半的時候,我會想起第一次看到皓翔從書
架間射來的紙飛機。

我想,青春裡總是有一段時光,我們會特別經常性地懷念回想,即使在遙遠
遙遠的以後仍然緬懷不已。那段時光裡不一定全然是歡笑,也許夾雜一些淚水、
一些爭執,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它都是我們愛不釋手的回憶。

話說回來,現在的皓翔忙著處理感情的困境,已經好一段時間沒出現在圖書
館了。他和怡璇兩個人唸書約會的地點,也早改在麥當勞、肯得基等適合他們隨
時「協調溝通」的地方。圖書館裡不再流行紙飛機飄落的聲音,倒是常聽到手機
收到新簡訊時幾聲短促的尖響。

紙飛機終究只能是我們初初相識時的回憶吧。

「妳還發呆,不趕快背單字,想再被當掉嗎?」睿聲語句尖銳口氣溫和地靠
過來,寵溺地順著我的長髮。「有哪裡不會嗎?」

「還好啦,單字背起來以後,都還看得懂啦。」我嘆了口氣,「奇怪,大一
英文也不難啊,為什麼我還一口氣被當了兩學期。」

「別忘了妳還有經濟學。」

睿聲狠狠的提醒我,唔,正中紅心,我被戳到痛處了。

看我演著西施捧心的痛苦表情,睿聲笑嘻嘻的安慰我:「別這樣嘛,英文不
會我可以教妳喔,經濟的話,雖然我幫不上忙,可是妳可以找慧嫻啊,經濟應該
也是她必修吧?」

「經濟也是皓翔系上的必修啊。」

「但是妳不能找他教妳。」他摸摸我的頭,「他自己也自身難保啦。」

「怎麼了嗎?」我闔上書,心完全飛到皓翔身上。「他是不是怎麼了?你為
什麼說他自身難保?」

「他也被當掉好幾科啊,差點要二一了,妳都不知道嗎。」睿聲的口氣一點
也不像在問我,好像我理所當然是不會關心皓翔的情況一樣。「我看妳不會知道
也是正常的,妳去找他也不會問他書唸得怎樣了吧?妳們兩個都蹺很大啊,功課
算什麼,妳們的重點應該都在『小怡還要不要跟皓翔在一起』上面吧。」

睿聲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說話酸得很,這種尖銳的話向來都輪不到他說的
。「你吃錯藥啊?口氣這麼兇?」

「沒什麼,只是妳每次發生什麼事,就只會想到皓翔。我真不明白,大家也
都認識這麼久了,有什麼事是慧嫻、議凱跟我不能幫你解決的?有時候想一想也
真不值,到底我回來高雄是對還是錯。」睿聲站直了身體,「圖書館不是什麼講
話的好地方,妳唸書,我先回去了。如果需要我跟慧嫻教妳,妳再聯絡我們吧。」

「飛行。 28」

對我來說,準備TOEIC根本是一個又困難又昂貴的任務。為了考到對一個大
學生來說算「不錯」的成績,我連自言自語都使用英文,搞得自己像神經病一樣
。考試貴、模擬測驗題本也貴,整個檢定像錢坑一樣,我把鈔票一把一把的灑進
去。

看著存摺上的數字一點一點減少,覺得一直跟爸媽拿錢買書也不是辦法。我
偷偷投了履歷,到咖啡店打工,謀取一點點和TOEIC繼續奮鬥的資本。

投履歷的時候,我還天真的以為,這間咖啡店那麼常有外國客人出沒,我的
英文一定會奇蹟似的突飛猛進;等到正式上班,看到外國客人,努力的擠出幾句
英文,又結結巴巴的說不流暢,一緊張,到頭來連中文都說得吞吞吐吐……有的
客人會笑嘻嘻的說我害羞、有的客人會惡狠狠的要我動作快一點。以前滿心以為
全世界都該互相溫柔善良地禮貌微笑,開始打工才明白不是這麼一回事。

大二專業科目遽增,打工和課業兩者加總起來的份量佔去了我大部分的時間
。我沒辦法再像大一跑楠梓跑得那麼勤。不過這樣也好,我也不再花時間去擔心
皓翔現在心情是好是壞、和怡璇是分是合,而他的心裡有沒有我的位置也不再那
麼重要。

雖然在夜裡我還是不時夢見他微笑對我投出紙飛機的身影,但是忙碌的生活
壓迫不得不我減少胡思亂想的份量。

期中考後大伙兒約著出來吃飯。慧嫻提議去冒煙的喬,「Smokey Joe’’s滿不
錯的啊,東西超好吃,而且大家如果都能到,就可以多叫幾道菜大家share啦。」

一番討論後,我們決定就到這家兼賣墨西哥菜與中菜的特別餐館,我負責打
電話訂位。電話撥去,服務生客氣禮貌地問完我小姐貴姓、想訂幾點、要不要非
吸菸區的座位,最後問我:「請問總共幾位?」

我伸出手來掐指數算:皓翔、怡璇、慧嫻、議凱、睿聲。加上我,嗯,六個
人──「我們總共是六個……吧?」

我突然有點猶豫。有一種「有人會缺席」的預感。

即使如此,我還是撇去了心中的不安,訂了六人座位、和店長排好休假,在
前一晚衣服試了又試,當天仔細描上妝容、整理髮型。

女為悅己者容啊。

可惜一點用都沒有。來的只有慧嫻、議凱、睿聲。六人座位空出兩個,顯得
很冷清。

他們三個好像早有心理準備,一開始就將長桌分配成兩邊,我和睿聲一邊、
議凱和慧嫻一邊。以前如果六個人出來吃飯,不管是長桌還是圓桌,我一定坐在
慧嫻旁邊、皓翔也一定坐在我另一邊。其他人我就不管了,呵呵,在座位的安排
上我也是很自私的。

可是這回,慧嫻跟議凱竟然通通跑到我對面──奇怪,我們默契變差了嗎?
我愣愣的看著他們:「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事啊?」

「妳忙得咧,他們兩個又分手復合八百萬遍,妳都錯過了。」議凱闔上MENU
招來服務生點菜,沒給我發問的機會。

他們?指的是皓翔和怡璇嗎?我好奇,但是不敢問出口。

議凱的口氣太像在指責什麼了。我被這句話狠狠的打垮了原本的好心情。我
忙?大家升上大二不也都像蒸發了一樣嗎?除了議凱從以前就不會直接主動跟我
聯絡,原本和我聯繫密切的皓翔、睿聲、慧嫻,從開學到現在,也就最近為了要
約吃飯才互相聯絡啊。

上菜的速度頗快,睿聲殷勤的幫我夾菜添水,我卻依然吃得很悶。慧嫻多看
了我幾眼,卻什麼也沒說。

……原來,我們六個的感情,就只是這樣子嗎?

我一直以為我和慧嫻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一眼看出對方的情緒、永遠交心
會意;怡璇和皓翔也應該不會為了私下約會,而不參與我們的共同聚會;議凱在
我們當中最年長、說話最得體,也不會把氣氛搞砸弄僵;睿聲總是很溫柔,永遠
都沒什麼脾性。

原來,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其實不是大家變了、而是我一直自以為是的認為
大家都應該斯文溫和?上班時大家各自為了私人利益而不顧別人的醜態,也要慢
慢浮顯在我們的世界裡嗎?我們……就不能永遠停留在單純善良的高中時光嗎?

「飛行。 29」

為了議凱的話我想了很多,回家後把自己埋在棉被裡哭了很久,慧嫻打電話
給我,我只能抽抽噎噎的接起來,連一聲「喂」都還含著哭音。

慧嫻原本好像有很多話要說,聽到我的聲音煞住了車:「怎麼哭成這樣啊?」

我猜想慧嫻在電話另一頭眉頭緊蹙的嫌惡表情,眼淚又不住的掉。

「婉宣,妳聽我說。」慧嫻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看得出來妳心情不好,
不過議凱也不是有心要諷刺妳。」

「所以妳想說我太敏感了嗎?」

我的聲音被悲傷糊成一團,慧嫻的聲音相對的銳利清明:「不是,換作是我
我也會難過。只是我想,大家真的太久沒有好好聊聊了。」

「所以呢?」

「所以,最基本的問題,妳知道小怡大學考到哪裡嗎?」聽見我凝住呼吸、
沒有回應,慧嫻也不浪費時間,「她考上輔大哲學,放榜後就跟皓翔分手了。─
─我想這次是真的分開了……如果這些情節,妳都跳過了,那麼,我想妳應該也
不知道,皓翔已經一個月沒去上課了吧。」

「啊。」

我的驚訝收束在短促的單音裡,連尾聲都斷得不黏不膩。慧嫻說得沒錯,我
真的太久沒和大家好好聊聊,竟然錯過了這樣的大事而全然不知。

「睿聲的朋友是皓翔的學長,聽說皓翔很久沒去上課,期中考也糟到不行,
連系主任都在關切,擔心他是不是遇到什麼狀況了。」慧嫻頓了一下,「那個學
長說,課業方面,只要皓翔心思回來,相信老師們應該願意讓他補救,期末考努
力一點,還不至於這學期就被踢出校門;但是如果繼續不上課,只怕老師們想救
他也不知道從何救起。」

「這樣啊……」我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吶吶的接了個話。

「妳也不要去想議凱講的話,就當做是被他噹一下就算了吧,他這個人有時
候就是心直口快,連我也討厭他這個樣子。」為議凱調解的部分,慧嫻說得很簡
單,倒是對皓翔的事表示了比較多的關懷:「反而是皓翔,被退學可是很麻煩的
唷,轉學考錄取率低得跟什麼一樣,重考就算來得及報名也來不及唸書,一個不
小心就等於再浪費掉兩年青春啊,妳不去關心一下、阻止悲劇發生嗎?」

「關心他有用嗎。」

我的語氣有多肯定,相信慧嫻也聽得出來,她在電話另一頭輕鬆的大聲笑起
來:「哈哈,溫婉宣,如果妳現在可以照鏡子,我猜妳的臉一定又苦得像剛剛去
火燄挑戰者挑戰完二十道苦瓜料理一樣。」

往桌上的小立鏡瞥了一眼,還真的跟慧嫻說的一樣。我用力擠出釋懷的表情
,「才怪才怪……」

「最好是『才怪』,」慧嫻打斷我的狡辯,「要不然現在掛電話、上MSN開
視訊啦!我把畫面print screen給妳!沒圖沒真相!」

慧嫻爽朗的笑聲、輕鬆的口氣,一下讓我心裡的鬱悶一掃而空。話題慢慢的
從議凱與皓翔身上撤離,我們隨口聊起了最近該燙怎樣的髮型才fashion,哪家
百貨公司最近在出清折扣、該來買點新衣服,化怎樣的妝才可以看起來氣色好沒
煩惱……

女孩子嘛,聚在一起,似乎也沒必要永遠都提那些人。

那些人。

那些讓人懸懸念念,以為一輩子都放不下的人。

「飛行。 30」

也許我不至於一輩子都放不下皓翔,但眼前現下,我的確沒辦法心一橫就把
他扔在一邊置之不理。趁著期中考剛結束,報告和作業暫時不沾黏在行事曆的格
子上頭,我跑了一趟楠梓。找到皓翔的時候,他正抓著DV專注的攝影。

「皓翔?」我站得遠遠的輕聲叫他,怕破壞他正在專心攝錄的畫面影音。

他轉過頭來看見我,展開一個好久不見的笑容,收起DV的液晶螢幕,有些手
足無措的指著校園對我解釋:「我想把這個城市拍成一段故事,也許故事不精彩
,但是我想把這裡拍得很漂亮,讓想回憶的人都有依憑……」

看著皓翔緊張的神色、缺乏信心的語氣,我忽然覺得心裡酸了一下。

我高中的時候,認識的那一個天塌下來也氣定神閒、笑起來眼睛會發亮的傅
皓翔,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試著想要找出最理想的開場白,最後還是只能淪為老套的簡短問候:「你最
近,還好嗎?」

「應該算過得去吧。」皓翔苦笑了一下,把DV收進袋子裡,拉著我往他們系
館走。

「要去哪?」我問他。

「給妳看看我最近拍的東西……」依然是不確定的口氣。

我很想像電影情節一樣,伸出雙手用力掐住傅皓翔的雙肩,對他咆哮要他不
要再這樣虛軟無力的過著跟行尸走肉沒兩樣的生活,大聲罵他「傅皓翔你以前不
是這樣你醒醒好不好」。

可是我沒有。我只是跟著他一直走一直走,穿過了空曠的長廊繞過了樓梯來
到了他們系上的電腦教室,他拉開一張椅子讓我坐下,打開電腦的電源開關。看
著微軟的小旗幟在螢幕上亮起,我心裡的天空忽然轉暗了。

我等一下會看到什麼呢。我緊張起來,有種焦躁的感覺從腳底往腦門一路竄
上來。

「我不想看了。」我站起來,「你有帶學生證嗎?想不想動一下?我們去打
羽毛球吧。」

「妳不看一下嗎?」他抬起頭看我,空洞的眼神讓我很想用力抱住他,把他
的寂寞空虛孤單無援從身體裡趕走。可是,唉。

資管系的電腦比起計中的電腦好太多。我才重新坐下,桌面上花花綠綠的圖
示已經都在那裡,靜靜的等我們點選。皓翔打開一個影像檔,畫面流暢的一張一
張在我面前換過。

坦白說我不太能掌握影片的意義是什麼。對藝術片我向來沒什麼興趣。但是
看著我們六個人唸過的高中校園,校園裡白衣黑裙的青春女孩、或者是一群汗水
浸得制服都快透明的高中男生,我倏然覺得那段日子離我們好像很遠了。

奇怪,我才剛過完大一,怎麼覺得這些學弟妹都像小鬼了。吵吵嚷嚷的不怎
麼穩重。

影片很短,短到我驚訝的問皓翔:「你就為了這麼一點點東西,一個多月都
不去上課?」

「嗯,是一點點。」沒有得到預期的稱讚,皓翔氣鼓鼓的關機,又拉著我往
外走,「妳又沒拍過,怎麼知道要拍多少才能剪得出這麼一點點?」

雖然這麼一聽就知道他想要的是讚美,但是現在說出來也太矯情了。我低著
頭跟著他走,不敢輕易接話。皓翔帶我到一間實驗室,要我在外面等他一下。從
實驗室裡出來他手上拿著球拍,「要打球就走吧。」

我們隨便找了個地方開始打球。皓翔完全沒注意到我腳上穿的是尖頭鞋,打
起球來一點也不符合人體工學,但是我也硬撐著不想說出來。我們專注的把球往
天上打,好像球飛得上去、我們當時自以為身上揹著的翅膀也就能展翼高飛一樣。

之前偶爾和睿聲約出來打球,我們總是邊打邊聊天,不是很專心,一整場打
下來也沒見什麼汗水淋漓;這回和皓翔打球卻專心得像在進行什麼偉大的競賽,
氣氛凝結到極點。

我們就這樣安安靜靜的打球打到暮色四合,皓翔把球拍帶回實驗室放好,送
我到車棚。我們的呼吸還調節不回來,如果開口也大概是上氣不接下氣吧。從車
箱拿出口罩戴上,皓翔看著我,我也看著他,但是我們誰也沒要先說話的念頭。

連再見也沒說,自以為瀟灑的和皓翔揮手告別,我離開了高科大。後來一直
大學畢業,再也沒踏進這座校園過。

◇轉載自貓咪樂園◇blueend◇深藍色◇

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3-27 16:12: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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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7-03-27 16:13:00
◇轉載自貓咪樂園◇blueend◇深藍色◇

「飛行。 31」

如果有個人突然要我簡單口頭描述個五分鐘,在我大二、大三這兩年之間發
生了什麼事,我一個字也說不上來。硬是要擠出些話來,大概也只能說我在咖啡
店打工,三不五時幫同事代班,搶錢搶得殺氣十足。

至於其他……最值得一提的,大概是我大二開始,洗心革面好好唸書之後,
每個學期都all pass吧。再來?沒有了。

慧嫻大二之後比較少回高雄,我反而比較常看到議凱。睿聲經常和他出現在
我打工的咖啡店。一開始還會先繞在我身邊聊一下,到後來,兩個人一進店裡就
往吸菸區走,一坐就是一兩個小時,不知道聊些什麼,表情非常凝重肅穆。上班
也沒什麼機會跑去和他們閒聊,只能遠遠的看他們抽完一根菸,然後一口氣喝乾
殘餘的咖啡、很隨便的對我揮個手就走人。

我連他們兩個什麼時候學會抽菸都想不起來了,只記得睿聲抽菸的時候,他
好看的手指夾著菸的姿勢被我狠狠唾棄。

那是應該彈琴打字輕盈如飛、寫得出漂亮書法的手,怎麼不知不覺卻染上菸
癮呢?是什麼情緒讓他點起第一根菸的呢?現在想問,好像也錯過了關心的時機
了吧。

傅皓翔?我都快要忘了他長什麼樣子了。

當我驚覺好像友誼與回憶都同時變得淺薄不堪,我已經大四了。要追悔青春
走遠稍嫌太遲,唯一能彌補的,約莫就是趁著大學最後一年好好為未來打算吧。
為此我辭掉了咖啡店的工作。店長帶著可惜的表情問我怎麼不繼續做到畢業,「
說不定以後妳還會想繼續做?」

「抱歉,我不打算升正職,也不認為我這輩子就只能煮咖啡。」我說得斬釘
截鐵,店長的表情十分不悅。

那時自以為這樣回答很瀟灑,充滿年輕氣盛的氣魄。一直到很後來,我才瞭
解自己的話傷害了別人。煮好一杯咖啡不是容易的事情,要能提供顧客絕對滿意
的服務也需要過人的智慧,而我卻輕賤的把別人的夢想往地上砸。可惜的是,當
我想到我應該道歉時,店長已經不在原來的門市服務了。

亡羊補牢,到底算不算太遲了一點?如果生命可以回溯到過去,讓我能夠回
到起跑點再挑戰一次自己的極限,似乎一切就簡單得多了。

但我也不想從頭開始,要我再經歷國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學這兩次升學的壓
力,太辛苦了,我不想要。就回到高三那年吧,我願意再撐一次大學聯考,換一
個不後悔的人生。

可惜我身邊沒有時光機,這樣的念頭也太任性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畢
業的關卡上選擇正確的人生轉折點。

觀測身邊同儕畢業後的分歧路口,不外乎是:研究所、就業、出國深造,男
生還多了項當兵可選。不知道其他人都怎麼決定自己接下來要走的路呢?看著一
整班同學,有的人目光堅定的認定要走和系上完全無關的冷門行業,相信自己可
以闖出一片天;有的人茫然無措的翻著補習班五花八門的科目,不知道該補證照
好?還是補研究所好?

坐在教室裡,老師的聲音從耳邊流過,一個小小的想法在我心中慢慢擴大成
形──我想要考研究所。

比起站在櫃台應付客人千奇百怪的要求,唸書、做報告,來得輕鬆太多了;
只要思路清晰的分析老師的命題用意,熬個夜、收集資料,就可以寫出讓老師滿
意、自己也有成就感的報告與試卷;透過考試決定自己下一站的目的地,這方式
也挺像大富翁,對我來說具有娛樂的趣味。

只是大四才決定要準備,是不是晚了一點?我只為了這點猶豫徬徨。

「如果沒有人保護妳、引導妳,妳很容易就會意志不堅,忘記自己曾經有想
實現的夢想、想到達的遠方。」我想起高三那年,皓翔曾經說過的話。

──你看著吧,傅皓翔,沒有你,我也可以走得很堅強、順遂。除了想從你
身上得到的感情,非得由你首肯不可,其他的夢想,我都會靠我自己的力量完成
的。

我決定要考研究所,向從前那個意志不堅的我說再見。

「飛行。 32」

離職後的某一天,睿聲和議凱在便利商店遇到我,他們走進來買菸,我正在
看少女服裝雜誌。

「溫婉宣妳搞什麼啊,看這個?」議凱從我背後抽走雜誌,我輕輕的踹了他
一腳,笑著罵他無聊。

「休假啊?」睿聲問我。

「沒,我離職了。」

我答得一派輕鬆,議凱卻驚訝得下巴都快扶不住:「離職?妳之前一天到晚
推掉和慧嫻約會的機會,打工打得那麼兇,我還以為妳打算畢業後要待在那裡呢
!」

「我怕我再待下去,總有一天會拿杯子打破太囉唆的客人的頭。」我的話惹
來他們一陣大笑。

「那接下來妳打算怎麼辦?」睿聲問。

「我想考研究所……」

話還沒說完呢,議凱就從中打斷:「那妳還在這邊看Sugar!妳這麼粗魯的
人,看了又不會變sweet!」

「你很煩欸,」我忍不住揍了議凱一拳,「我有在唸書啊,哪像你啊,都社
會人士了,還一天到晚跟許睿聲這個死大學生混在一起。」

「我白天很認真上班啊!」議凱笑著拍拍我肩膀,「好啦,妳加油,祝妳明
年金榜題名。」

「什麼明年,說不定我年底就甄試上了啊,你這是在詛咒我嘛?」可惡,林
議凱你是不想踏出這間便利商店的大門了嗎?

「哈哈,不敢不敢,我怕慧嫻知道了,會罵我不照顧妳就算了、還咒妳考不
上。」正準備問,議凱就主動說起慧嫻:「慧嫻她也在準備研究所甄試呢!她說
她只打算甄試投個四間學校,如果一間都沒考上,她就認命了,先去工作,再看
有沒有唸研究所的必要。」

「慧嫻這個性從高中到現在都沒變耶。」我轉而關心的問候站在議凱背後猛
敲菸盒、一臉深思的睿聲:「那睿聲你呢?再來要去實習嗎?」

睿聲苦笑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平常喝多了我沖給他的espresso。「我還在考
慮要不要當老師,教師甄試的錄取率太恐怖了,我不想要拄拐杖去幫學生上課。」

「拄拐杖?」議凱不解的偏著頭看睿聲,「你怕被學生打啊?你可以跟他對
嗆說你要撂人來啊,然後打我手機,我蹺班去幫你揍小鬼頭。」

「我可是鐵的紀律、愛的教育呢。」睿聲的笑更苦了,「我是怕教甄履試不
中啦,到時候考上了,我頭髮也白了、人也老了啊。」

「真淒涼啊。」議凱和我異口同聲的輕嘆。

「大家都有壓力啊,這點淒涼倒也還好,你也會怕被裁員吧?」睿聲調侃議
凱。

「還好咧,沒怎麼怕,」議凱和慧嫻在一起久了,說起話頗有慧嫻的味道:
「反正非自願離職還有勞保失業給付嘛,享受一下給勞保局養的感覺也好啊,社
會福利制度夠完整才有這種機會耶!」

「真好,能這麼想得開。」睿聲又苦笑了一下。「婉宣妳呢?有沒有想過如
果考不上怎麼辦?」

「就只好跟林議凱一樣,變成路人系社會人士啊。」我這句話惹來議凱幾下
拍打,我笑著閃開。「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考上了,以後能做些什麼;所以考不
上,也許也沒差別吧。」

「那幹嘛浪費錢?趕快跟我一樣變成路人系社會人士啊!」議凱問。

「我只是突然覺得,讀書很有趣。」我看著未來可能是老師的睿聲,「不覺
得一個學生終於體會到做學生的樂趣,身為老師應該多鼓勵她一下嗎?」

「是值得鼓勵。」睿聲拍拍我肩膀,「好啦,妳該回家唸書了,加油,考上
我請妳吃飯。」

「我請妳喝十元鋁箔包,隨便妳選啊!」議凱湊上來補了一句。

「飛行。 33」

踏進圖書館,裡頭所有人屏氣凝神、專注於書本的氣氛馬上感染了我。心裡
有一股想要往前奔跑的力量緩慢竄升……這,就是我想要的鬥志!

我握緊了拳頭,告訴自己要加油。雖然這一次我真的只有自己一個人了,慧
嫻、皓翔、睿聲、議凱,就連怡璇都不在身邊,但是我不想再被孤單打敗。

只要能戰勝孤單,就沒什麼好怕的了。大一就是太怕寂寞了,所以一直往皓
翔那邊跑,連課業都荒廢了,現在想想,真是浪費時間──感情鏡花水月,畢竟
勉強不得;課業可是有唸有分數啊,投資報酬率這麼高,我竟然還一事無成的當
掉了兩科,陪學弟學妹上了一年的課。

上網查了我想考的學校,過去幾年的考科、考試時間,推估應該選考的科目
組合,擬定讀書計畫,按部就班,一點一點累積應考的實力。唸書唸累了,就在
計算紙上寫寫甄試要用的自傳、研究計畫,想想該怎麼向老師們開口,請他們幫
我寫推薦函;再更累一點,就翻一下期刊室的雜誌。偶爾想打瞌睡了,總在頭快
往下沉的時候,想起以前皓翔說過:「在圖書館裡打瞌睡,圖書館大神一氣之下
,說不定就不保佑妳金榜題名了!」就會猛然驚醒,匆匆丟下手上的螢光筆跑去
廁所洗把臉。

「妳想甄試啊?」大學同學好奇的翻了翻我寫在廣告傳單背面的自傳草稿,
「妳不是說,妳以前推甄申請老是失利,對甄試有點失望了?」

我聳聳肩,「我想試試看啊,就當做是買樂透好了。」

「好貴的樂透,真羨慕妳這麼有錢。」同學笑了笑,放下我的草稿,轉而談
起她最近買的保養品。

我一點都不富有。我只是節約那些修整外貌的所有花費,轉而對夢想孤注一
擲。

各校甄試簡章逐一發售的時候,我曾經一度想要報考高科大,好有機會感受
皓翔大學時體驗的生活。不過這個念頭很快的就被其他現實考量推翻了。成年後
的每個自主的決定,都是既任性又奢侈的。我已經把養家的責任交還父母,請求
他們再給我兩年時間,成就我攻讀碩士學位的夢想,又怎麼能為了感情用事的緣
由,決定我的報考標的?

為了想要一舉考上,我大幅減少唸書之外活動的時間。上BBS查完我想要看
的考試資訊就離線,MSN從不上線;除了偶爾接收朋友們為我加油打氣、關心我
近況的電話與簡訊,我中斷其他與舊識接觸的途徑。

有了決心,成功雖然不至於唾手可得,但倒也不如別人說的困難。放榜時分
,我連上學校網頁,點開榜單,看到自己的名字名列前矛,在看到的當下內心自
然不無得意,但是那份快樂非常短暫。

考上了又怎麼樣呢,回頭望去,學到的知識還不夠淵博,也沒有耀眼燦爛的
愛過或分手,我的大學四年竟然就這樣要結束了。考上了又怎麼樣呢,我也不過
就只是這樣淺薄的過了四年,術業不精通、玩也沒玩夠。我苦苦的笑了一下,關
掉了瀏覽器視窗。

畢業典禮之後,我們幾個趁著人在高雄,舉辦了例行性的聚會。說是例行性
,可是已經好長一段日子沒有六個人同時坐在一起了。我打量大家的變化。議凱
最早出社會,成熟的速度自然是我們的數倍,不像我們還是一臉清純學生的呆樣
;皓翔說要延畢一學期,補足某段時間裡被他拋棄的課業;慧嫻雖然沒考上研究
所,可是卻已經收到公司的offer;怡璇上了大學後,不再像高中那樣怯生生的
,變得更自信漂亮了;睿聲一直走出去外面,一個人望著月光抽悶菸,話變得非
常少。

我靜靜的坐在他們之間,偶爾才插得上幾句話,突然覺得當初很要好的交情
,好像都淡薄了。多年以前,那個在圖書館陰暗的角落出現,笑容可以照亮這個
世界的天使,好像也被拆除雙翼、貶至人間。

有誰可以來點亮我們過去共有的笑臉和溫暖?

「飛行。 34」

九月開學,議凱和慧嫻是上班族,聯手存錢計畫結婚;皓翔和怡璇繼續唸大
學,聽說又走在一起;睿聲到國防部報到,我變成研究生。

變成研究生是什麼感覺?我只覺得,研究室是個壓力鍋,上榜的雀躍全被悶
在裡頭,熟透成為焦頭爛額的忙碌生活。每天唯一的解壓時刻,就是泡杯三合一
咖啡,從研究室的窗戶看窗外的夕陽,給自己一杯咖啡的時間放鬆身心,再回頭
對著永遠讀不完的書奮鬥不懈。休息完轉回研究室,偶爾遇到教授剛好繞進來查
勤,要是躲不開,就只好低著頭聽他碎碎地交待我,人都來研究室了就該在座位
上好好唸書,兩年很快就過去,不要自己擔誤了自己的人生之類云云。重複,重
複,每天都是這些細碎的微言、渺小的壓力,不斷重複。

小時候練過一陣子鋼琴。每天就是音階琶音指法練習,手指暖身過後開始練
成調的歌曲。那時我喜歡自己能彈出流暢的音符來,但也厭倦日復一日的基本功
。鋼琴老師剛從專科學校畢業幾年,對我像照顧自己的妹妹一樣,總是軟軟的在
我耳邊說,小宣好乖唷,再練一下,以後可以彈更多喜歡的曲子唷。

但那又怎麼樣。現在的我手指按下的,不是琴鍵,而是接上電腦主機的USB
鍵盤。後來,我也很少碰琴了。練哈農,唸paper……這些重複,真的有意義嗎?

壓力再更大一點的時候,我會從一整包Double A裡抽出幾張,隨手寫些什麼
寄給睿聲。睿聲的回信裡,字跡還是如往日端正漂亮,只是當兵不方便磨墨寫書
法,只剩下細細瘦瘦的硬體字。魚雁往返間,漸漸的,天色變暗的時間提早了;
再過一陣子,天色又慢慢的變暗了。四季遞嬗的速度,快過於我享受人生的進度。

(這些日子我到底在幹嘛啊。)有時候,手上捧著漸涼的咖啡,風迎面吹過
來,心頭湧出一陣清醒,我會這麼對自己埋怨。

碩二提proposal之後,睿聲找我去吃飯,聊到還有多久退伍時,睿聲提醒我
:「皓翔剛入伍,也許大家可以約著一起去懇親。」

「謝謝提醒,不過,這次我不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了。」我笑,有點得意。

皓翔入伍後不久,就寄了信給我,他說他一有空寫信,第一個想到要寫信的
對象就是我:「要記得常寫信給我喔,懇親日有空的話,別忘了來看看我。」限
時掛號,他卻只簡單地寫這麼幾句。

已經很習慣寫長長的信給睿聲的我,提筆寫信給皓翔,卻字字艱難。是因為
離開圖書館的關係嗎?沒有了那段時光裡純淨潔白的感情,空氣裡不在彌漫書頁
特有的氣味,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硬生生地擠出幾個字寫給他,重讀了一次,
還是把信撕得粉碎,不願寄出。

和睿聲見面的兩星期後,皓翔又寄來限時掛號,「在當兵前一天,小怡到我
家陪我收拾房間。這動作其實沒有必要,只是我們都覺得,該找點事隔在我們之
間,何況要好長一段日子,這房間才能重見天日。我們兩個人靜靜地像年終掃除
一樣,把所有的書撤下架、仔細地把死角裡的灰塵擦乾淨,把書一本一本攤在陽
光下,和棉被床單枕套一起曬。將一箱信件塞進床底下,掃除工作就告一段落,
小怡突然問我,她該不該等我?我會不會忘了她?──通常,兵變,應該是男人
才擔心的吧?本來應該由我問的問題,從她的口中吐出,我有點手足無措。未來
的事很難說,我們在圖書館認識的時候,從來都沒想過遙遠的以後還能有聯絡…
…然而,是郵誤嗎?我先收到了小怡寫來的信。原本以為妳的信會像天使降臨一
樣,飛快地傳到我面前。我想,妳不至於不願意寫信給我才對,發生了什麼事嗎
?」

除了被操的痛苦之外,似乎不該再讓其他各形各色的情緒加諸當兵的人。我
看著matisse‧伍《張先生‧曹先生》裡的短篇〈我的週記〉說,「你說每每解
除戰備後,收到厚厚的一疊信是消除疲勞最佳的維他命。」

我該寫信。好好地為我和皓翔的心情進補。

可是,對皓翔提那些我已經向睿聲抱怨過的疲倦,似乎對進補彼此的心情毫
無效益。該說什麼好?我執筆,卻停滯許久。最後的成果非常簡短。



親愛的皓翔:

你好嗎?

我很好。

這是《情書》裡,渡邊博子寫給藤井樹的第一封信。我也
很想簡單地這麼寫給你,不用花心思想:這麼寫好嗎?會不會
觸犯什麼禁忌?

……實在是有很多事想與你分享。

但是禁忌實在是太多太可怕了,我想還是算了吧。

這兩年的時間,要好好珍重身體唷。

婉宣



我迅速封緘,連再看一次都不敢。害怕他太早收到,收件地址我也沒老實寫
上他在軍中的郵政信箱,而是皓翔家。

過了好一陣子,我收到皓翔給我的回信。信裡只簡約描述生活概況。最末附
註了一句,「P.S.就算妳碰觸了什麼軍中的禁忌,我也願意扛。寫信給我吧。」
信裡還附上了他大二那年拍的影片光碟。

我在研究室裡偷偷的打開電腦、看了影片。影片的開頭,是吉他社的學弟拎
著吉他坐在鏡頭前,彈唱艾力克‧萊普頓(Eric Clapton)的《Tears in heaven》
(淚灑天堂),年輕的聲音沒有原唱的滄桑,反而像附在誰的耳邊,輕輕訴說自
己的痛苦與堅強。尾奏時,影片出現一小段畫外音,不是皓翔的聲音,可能是一
旁的聽眾吧,問起演奏者為什麼選擇這首歌。

學弟低頭撥著琴弦,很小聲的說,「"I must be strong and carry on",
即使一開始聽我唱歌的人不在身邊了,我還可以記得我有多愛音樂,一個人也能
堅持信念,繼續走下去。」

影像淡出,再次淡入的是影片的標題,《記憶裡的藍色飛翔》,接著的東西
我其實不陌生,就是以前在皓翔系上實驗室看的那些。當初剛看那些還沒剪輯過
的片段,只覺得摸不著頭緒。不知道是不是討厭自己的現狀,當我看著高中校園
的榕樹、葉隙間灑下的陽光、制服熨燙後明顯的線條、十六七歲的男孩與女孩臉
上單純稚氣的笑臉……

我手背抹過臉頰,不知道什麼時候淚水潰堤,淚濕了臉。

指導教授常在meeting時罵我們,老是緬懷大學時候的活潑快樂是無效的,
趕快讀paper、整理問卷才務實,都二十幾歲的人還一直想以前的事不往前看,
是把學費砸進水池裡、沒用的敗家子;但現下我承認,我是個沒用的傢伙,我懷
念起高中時的我們了。

藍色飛翔……很久以前,皓翔說過,如果他能生出翅翼,一定是輕藍色的。
他還記得嗎?

「就算妳碰觸了什麼軍中的禁忌,我也願意扛……」我輕輕唸出他信末的句
子。

當他都這麼說了,我想我也不該再顧忌太多枝微末節。必須把最真實的心情
,寫給他看,讓他知道這些年來,橫亙在我們之間的微妙情感只有更加深濃,沒
有變淡。

「飛行。 35」

親愛的皓翔:

老實說,我很訝異小怡會問你那樣的問題。五年了吧?相處這
般長久的時間,所堆疊出的默契應該任何困難都無法與之匹敵。我
很遺憾。

這段不算短的時間以來,我們三個人的關係,從來不曾因為我
死心塌地愛著你就有過什麼轉變。五年,要是國中畢業選擇唸專科
,也都該畢業了。但是在我們三個人的關係裡,我還是一點進展都
沒有。我什麼時候才能從這種感受裡畢業呢?這無關於你,是我自
己控制不宜,然而我常有股問你的衝動。

真的喜歡你。五年前我這麼說,五年後我也這麼說。不能擔保
的是,我們兩個人在這段時間裡,有沒有起什麼變化。

以前我對你說我希望你們不會在一起太久,至少別在我面前扮
演幸福模樣。但你們沒有。你們在我面前幸福著,轉眼五年。

我以為在你們會在你當兵的前一天互相約定兩年後的婚期。也
沒有。

你們,出乎我意料之外。

當兵的這些日子來,過得好嗎?習慣了嗎?我這麼問,是不是
晚了點?既然問得晚了,那就把一些現在說顯然太遲的話也一併出
清吧!記得我們說過要跟鹽埕分館的圖書館阿姨討幾張剪報剩下的
副刊,跑到旗津烤一尾知識魷魚嗎?記得它的來由──鄭栗兒的《
星星小鎮》嗎?我想過,你也許是一座星星小鎮,我反覆地在發現
你以後的漫漫人生裡尋找再次相遇的蛛絲馬跡,徒勞無功。

我很想有那麼一天,能驕傲的對你說:「我找到了我的天空,
有很漂亮的銀河,已經不需要你的人工星光了!」

已經五年了。五年來,我仍然不能忘記,你陽光般的燦燦笑容
。任何人都無法代替你。

我只喜歡你。即使是人工製造,我也還是只喜歡由你身上泛散
出的光芒。不太暗、不太亮,那麼剛好,就是我想要的。

學妹問我,怎樣的男生,才是真正的Mr. Right?我回答過「
感覺對了就出發」、也說過「適合妳並且喜歡的才是最好的」。現
在的我,突然好想打電話給她們,修正我的答案:「妳非常想要的
,就是妳命中註定的。」

就算是上輩子欠你的也好、或是三生有幸才能擁有的天賜良緣
,認識你,喜歡你,我都相信是命中註定。

因為是註定,所以我死心踏地跟著你;因為是註定,所以我說
什麼都不會忘了你。

愛情如果是一部電影,散場後,情節也許就被淡忘了;但是我
們的人生如此真實,這不是一場愛情電影,我會永遠記住你。

你會不會覺得,哭著跟你說:「如果你和她在一起,我一定會
恨你。」那樣的我,已經隨著蜿蜒的時光之流,慢慢被沖走了呢?
我是這麼覺得呢。並且很高興,我終於可以用釋懷的表情,去面對
你和小怡。我好希望未來有一天,我可以寫屬於自己一個人的《迷
路的詩》,那些記憶裡的青春與愛戀,就隨時光流去,只活在文字
裡就夠了。

你說,你入伍以後提筆寫信,第一個想傾訴的對象就是我,我
既意外又感動。也許就是太感動了呢,所以才不知道該寫給你些什
麼。你知道的,當我們感情越好,很多時候我們就忘記了該做哪些
表面功夫。省卻了那些客套,太過於純粹的我們之間,又那麼不值
一提。

我想啊,那些年老了躺在搖椅裡追懷年少的人們,或許是最幸
福的。他們不用挖心掏肺的說些肉麻兮兮的話證明多愛對方,只要
一枚眼神就足以交流感情。

於是,信我也不打算寫得太長。透過這五年的訓練,你應該也
慢慢能從我的字跡裡,感覺到我想傳達給你的東西吧?

婉宣

◇轉載自貓咪樂園◇blueend◇深藍色◇

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3-27 16:13: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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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文數:4
發表時間:2007-03-27 16:14:00
◇轉載自貓咪樂園◇blueend◇深藍色◇

「飛行。 36」

婉宣:

已經五年了。好快。我們認識已經這麼久了。從妳寫給我的信
裡頭,我發現,回憶就順著妳的字跡,側、勒、努、趯、策、掠、
啄、磔,每一個細節都是往事的足跡。

第一次休假,沒有空去找妳,不怪我吧?別又像以前,又躲起
來偷偷生悶氣唷。我沒有去找小怡,只是安靜的陪著家人渡過了簡
單的假期。軍人的假期,可能會因臨時徵召中止。回想以前寒暑假
能固定放個數十天,能擁有一段長假,簡直幸福到令人暈厥。

我第二次休假才去找小怡。原諒我還是沒有去找妳,因為我想
先解決我的人生大事──聰明的妳,猜到了嗎?

我,向小怡求婚了。

台詞在前一晚絞盡腦汁想好,隔天,我們手牽手默默的在市民
藝術大道上散步,我問小怡:「妳會等我嗎?」

「會啊,傻瓜。」

她笑起來還是和從前一樣甜,一樣真實無偽。看到她的笑,我
有了把握,「我想,我們已經在一起這麼久了。如果妳沒有兵變的
打算,我希望,後半輩子,我們也都因為有了承諾,而永遠不變。
」我這麼對小怡說,還準備了戒指呢。自己都覺得好彆扭,為什麼
會說這樣的話呢?我在心裡狠狠的揍了自己幾記左鉤拳。

「讓我再想想吧。」

我還來不及拿戒指出來,小怡就這麼說。

光是這句話就好。我嚇呆了。我想過各種不同的回答,卻沒有
想過小怡會拒絕,對戀人而言,婚姻不是一種甜蜜的收束嗎?美好
的句點,不是應該由一只戒指圈起?為什麼小怡卻說要再想想?

後來,我怎麼回到家、怎麼睡著、怎麼收假回部隊的,我都不
知道。

我是被我自己在心裡頭虛擬的左鉤拳打暈了嗎?

小怡有時候是這樣的:當我認為我付出了我的極限,她的感動
卻很淡。我忍不住要懷疑,那麼我做了這麼多,是求什麼呢?

大學時看同學擔心退伍後外頭變化得太快,還對自己的適應力
很有信心,不管怎麼變,我終會找到我的路。可是現在,我也擔心
一切會,變。如果連朋友都走遠,我不知道該怎麼和自己相處。

希望妳不要變。我唯一、唯一的請求。

皓翔

「飛行。 37」

即使不是面對面交談,我們依然無法徹底坦白向對方說起太過內心的細節。
「那麼皓翔,你能像以前我們剛認識那樣,永遠不變嗎?」我在信裡這麼問他。

「如果你說是,我會告訴你我就這麼等你一輩子。小怡不能給你的,即使是
難以速成的甜美溫柔,我也願意為你仿效,即使削足適履,我都能忍痛。」如果
他給我肯定的答案,我打算在下一封信裡告訴他這些話。

但他沒有回答。

好吧,他大概預計我打算對他說些傻呼呼的蠢話。說真的,我無能控制自己
的改變,環境畢竟為我們各自的未來投下太大的變數。

就算我不變,他也和小怡分手,再次摺起紙飛機,輕輕拋向他一見鍾情的女
孩面前,飛機落地,卻未必在我桌前。我不是他的唯一選擇,他可能遇到更好看
的女孩。

就算他願意不變,那又如何?軍中會有太多人讓他改變,可能退伍後他的菸
癮已經大到戒不掉,不再是我們初初相識時穿著白襯衫、透著肥皂清香的白淨少
年,帶著斯文親切的笑容的,走向我。

可是,我要的也不是任何海誓山盟的擔保。我只是想要聽一聲「我不會變」
,依憑那份讓人心寬的溫暖藉以堅強。

(好吧。你選擇跳過我的問題不說,我也會揀著話題和你聊。)

在魚雁往返之間,我漸漸熟練於隱藏對皓翔的情感。我在信裡寫我找工作貼
補生活費的艱辛、寫我上班的苦楚、寫我兼顧博士班考試與工作的疲憊……就是
不提我還愛他。

滿口我很愛他畢竟是太黏膩的謊言。我想念他的時間,頂多就是站在研究室
外發呆的那段空檔,頂多就是一杯咖啡冷掉的時間。信件裡提起的忙碌是抱怨,
也是現實生活裡不容忽略的龐大壓力,我只能從時間的縫隙裡挖掘出這麼淡薄而
吝嗇的思念,有什麼資格說我愛他愛到不可自拔?

在緊繃的生活步調偶爾鬆一口氣時,我會發現:我已經很久沒有滿腦子都是
皓翔了。忙碌、遺忘、懷念,再陷入忙碌……這個過程不斷的循環。如果真的很
愛他,我應該渴望身上能生出翼翅,隨時能朝他飛奔而去;但我從不。甚至一切
上了軌道後,我愛極忙碌的充實滋味,更甚朋友間聚會。

我曾經多麼期待每一次的聚會啊。我們會在BBS上搜羅food板裡推薦餐廳名
單,從地圖裡精準地找出餐廳位置、興奮地打電話訂位,然後倒數還有幾小時能
碰面。聚會中我最大的期待便是皓翔,看到他,我的日夜思念就有了美夢成真的
滿足。

也許滿腹的思念已經收斂,雖然收斂不意味消失。偶爾我還是會想馬上見到
他,但我從不在信裡提起,就像他自從第三次的來信後再也不提怡璇一樣。

我不願過問他不提起怡璇的理由。他們打算結婚了也好、他們想要分手了也
罷,我畢竟無法左右。與其去詢問與我無關的事物,不如為自己好好打算──我
開始熱衷投資話題,跑圖書館的目的從純文學轉換為財經雜誌。

有時我會在圖書館碰到怡璇。她正在準備研究所考試,打算轉戰商科,相當
積極。有天和她搭上了同班電梯,為了打發電梯上升時的空白,她一關門就湊出
話題閒聊:「學姊,妳也來唸書嗎?」

話才說完,她的筆記本突然掉到地上。我俯身撿拾,看見密密麻麻的重點整
理,一行行地對我炫耀怡璇的用功乖巧。

不等我答話,怡璇又拋出一個問題。

「學姊,妳要考的所有幾成錄取率呀?」

我把筆記本還給她,定定的看著她睫毛又長又翹、彷彿會說話的明亮雙眼,
心裡倏然浮出一股強烈的意念:「如果考不上的話,就等著接我的死亡證明書吧
。」

「……啊?」

「我一定會考上。考上的那天,我會請妳和皓翔來為我慶功。」

電梯在我們目標的樓層停住。我大步大步地走出電梯,沒有說再見。

「飛行。 38」

皓翔快退伍之前打了通電話給我。那時我正準備從研究室離開學校、移陣圖
書館,手上都是書,慌慌亂亂的掏出手機,站在安靜的校園中心聽到他語氣平緩
無波的吐出一句,「我跟小怡又分手了。」

如果是以前,我會站在原地愣住,天旋地轉的不知道該接什麼;今天,我卻
異常冷靜的對他說:「掛電話,去睡覺。不准想她,只能想我。」

掛掉電話後,連自己都不太確定剛才胡言亂語了什麼。走進圖書館,我直接
走到怡璇慣常使用的座位,招手示意她出來外面,表達想和她聊聊的意願。

「學姊怎麼了嗎?」怡璇臉上掛著跟過去一樣,那種怯生生、文靜秀氣的微
笑,任何一個企圖挾帶殺氣前來狠狠兇她一頓的人,都會舉雙手宣告投降,包括
我。

「我只想知道,妳跟皓翔又怎麼了?雖然我沒有權力過問……」

怡璇的笑容淡出她的表情,「我們的問題是很久以前就開始的事了,也不是
一天兩天就能解決的,現在這樣對我們都好。」

「但是他都要退伍了呀,妳不覺得兵變會給他帶來很大的打擊嗎?為什麼不
等他回來再說呢?」我發現我有點急了,只能握緊住自己的雙手,用力壓下自己
翻湧的脾氣。

「有意義嗎?」怡璇看著我,視線很空洞。「妳知道他延畢那一年,我們共
渡的是什麼生活嗎?他說,他要『專心於課業』,所以沒有時間陪我,就這樣把
我一個人丟在原地置之不理……」

說到「專心於課業」,她刻意加重了語氣,我嗅出當中的怨懟,企圖想幫皓
翔說幾句:「可是,他再被當一次,就又要再等一年啊……」

「我在乎的不是這個!」怡璇聲量突然放大,嚇了我一大跳,她意識到自己
的失態對我做了個抱歉的手勢,「我還是很喜歡他,但是,學姊,事情就是這樣
了。」說完就轉身走進圖書館,我想叫住她,卻又想不到能轉寰局面的任何話語。

回到座位上我想寫封信給皓翔,在筆記本上塗塗寫寫的卻不能成文。

我也真沒用。喜歡了他這麼多年又有什麼用呢?該給他一點安慰的時刻,卻
連像樣的台詞都想不出來。

直到皓翔退伍,他當兵的一年多裡,寄給我的信,數一數,不滿五十封;掂
一掂,這疊紙和我與睿聲中學時一個學期內傳的紙條相比之下,有點輕。

我寫了封信寄到皓翔家,告訴他接下來我要考博士班,沒有空和大家一起吃
飯慶祝他退伍,禮貌問候他接下來有什麼計劃,信末我說希望他做什麼大事業,
或是打算要結婚、過平凡人的生活,不管決定為何,都可以像我們高三那年一樣
,在眾人的祝福下順利發展。

黏上郵票,把封緘的信封投進信箱。信太輕太薄,沒有想像中那樣,咚的一
聲的迴音,散在這個季節的空氣裡。

我盯著郵筒上的字樣,發現那白底綠字、深澀難懂的「本地外埠」變得白話
了,好像,很久沒有注意身邊的任何細節了。

沒有空寂寞。我轉身,奔向圖書館我習慣的座位。

在我唸碩士班這段時間,慧嫻快速的升成小主管,但比起大學剛畢業那時候
,反而好像離結婚更遠。

「能衝事業也就這幾年了,我不想後悔。」

雖然聊天時不免感嘆,長大了心境都慢慢油條起來,但是慧嫻說起這話時,
我在她臉上看到高中那個做什麼決定都爽快瀟灑的小女孩。

睿聲還是去實習了。取得教師證之後,出乎我意料的順利,睿聲考上了代理
教師,看他實習前躊躇再三,還以為還有很多年要熬。確定有書可教之後,他找
我吃飯。

「我想愛情的本質到最後還是要回歸現實,如果我沒有足夠的經濟能力,就
沒資格說我愛妳。」睿聲有點焦躁,不知道下一句該接什麼的時候,就從菸盒倒
出一根菸,敲一敲,又放回盒裡。

「……所以?」雖然我對我們的默契有自信,但仍無法拿捏對方心裡的底牌
,究竟是要對我告白,或是要和我商議他的感情問題。

他對我的反應顯然錯愕,「我其實不愛喝咖啡,也只喜歡自己一個人關在房
裡唸書;會去圖書館或咖啡店,都只是想見妳一面。對前途的擔憂,有一半是為
了怕沒資格一輩子照顧妳……我以為,妳可以感覺得出來我的用心?」

「你的信我都收著,我感覺得到,你對我很好。」我搖搖頭,只能苦笑,「
可是我想,也許等我唸完這幾年書,一切都會改變,這之間,你有很多好機會,
我不想擔誤你。」

「我想,也許不是一切都會改變,而是因為一切都沒有變。」睿聲看著我,
理解什麼似地笑開來,「啊,結果一不小心,多年之後又收了妳一張好人卡。」

我不太懂睿聲的意思,只好抓抓頭髮,乾乾的傻笑。

沉默了幾分鐘後,睿聲擺擺手要我回家休息,「快要口試了的人加油啊,要
是沒辦法自己照顧自己,別忘了還有我們這些老朋友會照顧妳。」

我帶著睿聲的關懷離開餐館,卻沒有立刻回家投入床被之間,而是轉身回到
圖書館繼續我的讀書計劃。

怡璇跟我還在圖書館各自奮鬥。我刻意錯開與她碰面的機會,坐在海角天邊
的座位。補蚊燈在我身邊啪啪啪啪吵得要命,我為手腳噴上防蚊液,依然堅持留
在我的戰備位置,與唸不完的書奮戰到底。

以前總希望趕快考試、趕快結束痛苦,現在反而很享受這過程。我的求知慾
沒有大到不唸書會死掉,家裡也並非完全不反對我唸博士班,動力沒那麼強烈、
也有些壓力,但是靜靜的唸書寫字,靜靜的思考推敲,我覺得心情很安定平和。

放榜那天,我沒有像過去一樣迫不及待的上網頁查榜。只是確定人潮退去後
,才走向校門看已經張貼一段時間、不再新鮮熱燙的榜單。

我的名字掛在備取名單上。

備取啊……應該是備不到我了?那還,真像個安慰獎。

可是好險也勉強算是考上了,可以繼續茍活下去,我苦笑了一下。

轉身要回研究室時,研究室的助理Eric學長笑瞇瞇的站在不遠處看著我。「
來看榜?」

「對啊。」我用力擠出一個自認為正常舒坦的笑容。

「結果如何?」他關心的問。

──拜託別問了,我有點想哭了。這些日子的努力化成這樣不明不白的結果
,到底算什麼?「……哈、哈。」我只能傻笑以對,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嗯……」Eric扶了一下眼鏡,「老師要到別的學校去,要『順便』帶一個
助理過去。妳有興趣嗎?」

「呃,我有這個榮幸啊?」我自認表現還沒出色到老師要走,會第一個想到
我的程度,這等好事應該未必輪得到我。

「當然,如果妳要直接離開校園去找工作了,我們也祝福妳。」Eric笑了笑
,拍拍我的肩膀,「但我想以妳的脾氣,應該不甘心就這樣放棄?」

「原來你看過榜單了啊。」我恍然大悟,Eric出現在這裡不是巧合。

Eric淺淺的笑了一下,表情收斂成認真的神態:「如果打算再考,留在學校
做助理,應該也很適合妳。就算多花這一年考慮人生,至少還是有人端著鈔票請
妳慢慢想,應該不錯?」

「我考慮看看囉。」

「飛行。 39」

我只考慮了一天。沒有和任何人溝通協調,也沒有打電話找睿聲或慧嫻徹夜
談話。隔天早上睡醒,我就馬上到研究室整理要投稿的paper,和平常的生活並
無二致。整理文獻時看到Eric的MSN帳號從螢幕右下角悠悠的晃出來,我立刻傳
了訊息給他。「學長,我不跟老師走了。」

「嗯?妳不是要考慮?」

文字看不出語氣,我們兩個的座位又不在同一間研究室、沒辦法轉身確認
Eric的表情,但我猜他大概也只是平平淡淡的問這句吧。我打了個笑臉符號,「
就這樣啦,我去趕文獻囉。」傳出後,我把狀態改成離線,打開我編輯到一半的
文件。

中午Eric在學生餐廳遇到我,「決定離開校園闖一闖?」

「不知道。」

我誠實的聳聳肩,笑一笑。Eric也笑了。

「別人鋪給妳走的路妳不喜歡?」我還是用力搖搖頭,吹涼了湯麵裡的餛飩
,細細的嚼起來,Eric疑惑的瞇起眼睛看著我,「那方便說是為什麼嗎?跟著老
師做事很好啊,雖然他老是愛唸妳,但是也是關心妳嘛,妳看別的研究室,活像
孤兒一樣都沒人管的。」

「就不知道嘛!」Eric一直看著我吃,我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學長你再不
吃,你的麵要涼了喔。」

「唉,真搞不懂妳。妳是打算去結婚啊?」看我又搖頭,他無奈的拿出自備
的筷子,「還是妳覺得,順其自然,妳的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

這句好耳熟。我想了很久,想不起來誰對我說過。

「好啦,不管怎樣,妳想通了就好了。」Eric嘆了口氣,「妳怎麼不交個男
朋友啊?我還滿常看到妳跟妳一個朋友在附近吃飯的,他挺帥的啊,怎麼都沒聽
妳提過?」

我愣了一下,想想他說的大概是睿聲,忍不住冒起大汗:「哈,你說他啊,
我們是朋友而已啦……」

「是朋友還這麼常跟他出去,不怕他誤以為有機會、後來發現妳根本沒那意
思又很失落啊?妳這樣會讓人家很傷心的。」Eric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笑嘻嘻的把Eric拋來的白眼擋回去,「我可沒要他當好人噢,你也知道我
很獨立的。」

「像妳不錯啊,怎麼會一直都沒有男朋友,我真好奇。」很少八卦的Eric還
真是深藏不露!追問起來讓我完全無力招架。

「怎麼說呢……」我握著筷子戳著白瓷餐碗,思索了一下,「應該說,他人
很好,我們也曾經很適合,可是過了那個時機,我們就錯過可以為彼此調適改變
的機會了。」

「也對啦,年紀越大會越難為對方改變,因為個性都固定下來了。」聽Eric
這樣講,我才準備鬆口氣、繼續用餐,他卻馬上追問:「但是除了妳那個朋友,
妳總還有認識別的男生吧?」

「有啊。」我想起皓翔的臉,「不過,這個人,就別提了吧。」

氣氛突然冷了下來。Eric會心的對我點點頭,我們沉默的吃完這一餐。

有了離開校園的決心之後,我開始四處投寄履歷,物色業界的好職缺。Eric
有時走到我背後看我在編修線上人力銀行的履歷,總會捲起手上的資料敲我頭,
罵我幹嘛不留在校園,「妳留下來可以稱王耶,幹嘛要去外面當菜鳥?」唸歸唸
,Eric還是會順便探過頭來幫忙檢查用字語氣,認真的指導我如何寫份引人注目
的漂亮履歷。

託Eric學長的福,幾場面試後,我從中得到了喜歡我、同時我也喜歡的工作
。唯一讓我稍微覺得有點不那麼喜歡的,是這份工作的地點。

在台北。有點遠。在島嶼之南生活二十幾年,忽然要搬遷到那麼遙遠的地方
,說我可以多獨立、多乾脆俐落的撕去所有懸念,一定是騙人的。我拿出皓翔拍
的光碟,連續看了幾個晚上,呆呆的按著快轉。

就要跟這個城市晴晴藍藍的天空說再見了。夏天,這裡的太陽總是曬得彷彿
人都要融了,柏油路上熱氣蒸蒸、遠遠看還隱隱有海市蜃樓一樣的水塘;冬天,
寒流總是比其他都市要來得短,但只消那麼幾天,就夠讓人為了該不該殺到服飾
店敗下一件厚外套而煩惱不休。

我看著公司寄來的offer letter煩惱,失眠了一晚上。

「飛行。 ENDing」

決定是否要北上的過程裡,皓翔說很久不見了想看看我。我們約在一座我經
過多次卻仍不知名的橋,橋下是潺湲的溪水,淙淙地洗清沿途的喧鬧。晚了十分
鐘赴約,橋上已經沒有人了。我四處張望,看向橋下發現皓翔正蹲在地上撿石頭。

皓翔發現我走近,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看到他剛下班的模樣,我覺
得很像以前,我們一下課就到圖書館唸書那般況味。那時衣著並不貼身的制服,
樸素的模樣,現在看了怕是一則笑話。但我就是想念那時還不懂得怎麼讓自己光
鮮的一面顯露出來的我們:無論好的壞的,全都攤在對方面前讓彼此之間清楚明
白,曾經我們是這麼真心地往來,毫不修飾。

「好久不見。」

我沒有馬上接話。

風不小。我撥著頭髮,困難地想將它們整理出某個方向,好不遮住我的視線
,髮絲卻一直在脖頸臉頰不斷地飛舞。

皓翔伸手替我撥開黏在我臉上的頭髮,企圖用閒聊解除碰觸肌膚間尷尬的氣
氛:「最近很忙嗎?」

「不是太忙。還很想寫些東西幫生活做些記錄。」

「在寫屬於妳自己的,《迷路的詩》?」他笑著問我。

我撇開話題,沒有正面回應:「你有看過《星星的末裔》嗎?楊照在序裡頭
說他國中就開始在寫小說了呢。我國中還在學校附近的飲料攤和同學聊天殺時間
,連圖書館都很少去,沒有文藝少年的質素。我寫不出來的。」我心裡想的,卻
是書中不斷錯過的情節:如果江文祈回過頭,徐乃鳳也許就不會走;如果獎狀真
是吳昭漢的,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拒領,顯示他長大的魄力;如果……

可是人生不是結構化程式,哪這麼多if…then的選擇流程呢。人生是一盤起
手無回的棋局、是一條單行的長路。

「朱少麟寫《傷心咖啡店之歌》,不是也被說是晚慧嗎?有些事就算晚了,
也還不遲啊。」

「都已經晚了,怎麼會不遲?」

「男未娶,女未嫁,就算之前錯過了,還是不算遲的。」皓翔從地上挑挑揀
揀,選出一塊較為扁平的石頭,輕輕投出。「妳看過《東京愛情故事》嗎?永尾
和三上比賽打水漂,想追里美……」

「我看過,可是忘記有這段了。」

「那不重要……」在水面上輕輕地點了三下,石頭才甘心向下沉。「我只希
望妳能給我機會。」

「我昨天把一些在圖書館裡寫給你的信丟掉了。」我用力吸了好大一口氣。
不這麼做,我想我沒辦法把話說完。「已經是好早以前的東西了。現在看起來,
簡直像夢話一樣。但是,真希望是非常清醒的夢境,我能清楚地被痛醒,然後想
你的臉,哭著說一句我已經不愛你了。」

皓翔低下頭不看我的表情。

看來我們已經不適合以前那些迂迴的說詞,我決定單刀直入:「你和小怡後
來怎麼了?」

「早在我退伍之前,我就要求分手了,這次斷得乾乾淨淨,誰也沒再找誰。」

「啊?」我驚訝的看著他。我一直以為是小怡又任性開口提出分開的意思,
也以為他會告訴我他們又歷經一次分手後的復合。而答案竟然全是否定的。

皓翔頭低得更低,最後乾脆轉過身去,輕輕地踢著腳邊的灰塵。「一開始,
小怡的態度很快就冷下來,擔心兵變的人是我。後來她發現妳寄給我的信,說和
妳太親近是我辜負她;放假出來,我在路上親眼看到她和大學同學親親暱暱的挽
著手逛街,卻不肯讓我和她的距離低於五十公分。在信裡我徹底體認到我需要的
是妳。很早以前我和她就不再需要對方了,但我們都以為一切會好轉,就像感冒
發燒,睡醒就沒事了……。兵變啊,遲早發生,誰先開口,我想都一樣吧。沒有
規定誰要先變心,對不對?」

皓翔抬頭看向遠方,沒有回過身的打算,就只是這樣靜靜的站著。

陽光被水紋切割成一片一片,軟軟地反射在我們之間。曝光的回憶不甚清楚
,我只隱約記得,在我們各自為柴米油鹽奔波前,彷若我們曾經有極盡美好的學
生時光。悠哉地在圖書館外閒晃,在圖書館裡認識了想要終身為伴的對象,那時
候慧嫻和議凱第一次見面就氣味相投,怡璇是唯一接受皓翔的紙飛機的女生,睿
聲為了見我一面常常往圖書館跑……那些畫面都不是很清楚了,背後的感情也是。

我似乎在某個像現在一樣的天氣,在圖書館外對著皓翔哭著說我一定會很恨
他。可是我們今天卻還站在同一個地方,面對面說著一些像夢話一樣的話。

像夢話一樣。他說他希望我能給他機會。陽光亮晃晃的照進我眼底,眼眶濕
濕的,像剛拿出來晾曬的衣衫,微微一層水氣。

「有些話我知道我晚說了,也許減損它的價值與意義。」皓翔轉向我,卻沒
有看我,反而蹲下繼續挑揀石頭。「可是妳對我一直都很重要。這是從我們在圖
書館認識以後就一直沒有改變的事,只是我一直誤以為感情應該和交情是兩回事
,所以辜負妳。」他收集了幾塊石頭後又站起來,「我希望我每一次拋出去的弧
線都能點三下,自欺欺人也好,我可以當作那是妳告訴我妳愛我或妳願意。我知
道就算我再怎麼精準地計算力氣、水速,也是白費功夫,可是超過三下、或是一
離手就沉進水底,我都付出了。只有噗通一聲,我也知道那是妳的回應。」

他將掌心裡的石頭丟出。很難數算水面上的躍動軌跡,尤其幾次曖昧的低空
飛行,不知道該不該列入計數。

(他聽到他想聽到的答案了嗎?)

「婉宣,在我和小怡狀況最多、讓我不知所措的時候,是妳陪著我、關心我
。我忽然明白,當初為什麼我和小怡在一起,妳會說妳恨我。我那時候以為,只
要沒有給過妳什麼承諾,就可以隨時離開妳,不必交待。」在被挑選的石頭只剩
扳指可數的數量時,他忽然停手,「我記得,好久好久以前,妳曾經在圖書館前
面對我說過妳喜歡我。和小怡分手的時候,我很想趁醉打電話告訴妳,妳可以趁
虛而入了,酒醒以後很慶幸我沒有對妳說過這種爛話……」

他背對我,不知道臉上是什麼表情?

他用盡力氣投出最後一個。水面平靜後,他轉過頭定定的看著我,「那些信
,妳還希望它們是夢嗎?」

「它們都只是我的夢話,」我大口呼吸,一字一字地慢慢吐出,「現在夢已
經醒了……可是我看著你的臉,說不出來,我不愛你。」

勉強去愛或勉強不愛,我都做不到。在此刻堅持告訴皓翔從來沒有愛過他,
不會是夢話,而會是最不堪一擊的謊言。

我眨眨眼睛拋開淚光,微笑地看著皓翔:「你是我的天使嗎?」

「如果妳願意的話,我可以飛喔。嗯,最少,」他緊緊握住我的手。「我可
以帶著妳一步步抵達,任何妳想去的遠方。」

◇轉載自貓咪樂園◇blueend◇深藍色◇

陌生的訪客 於 2007-03-27 16:14: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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