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曲獎作詞人林秋離老師辭世，〈江南〉歌詞裡最好的句子為何是「圈圈圓圓圈圈」？

文：繐綺老師 作文諸試會社

戴著耳機，聽著音樂，瞬間就能進入「你懂我」的世界。

「歌詞」是短小卻影響力最廣，含金量最高的文字創作，我的恩師金曲獎作詞人林秋離老師，不僅教我寫作，還教會我如何用寫作思維過生活。

繐綺老師想分享一首家喻戶曉的暢銷歌曲，歌手林俊傑的〈江南〉。

讓我們先讀完整的歌詞：

風到這裡就是黏 　黏住過客的思念
雨到了這裡纏成線 　纏著我們流連人世間
妳在身邊就是緣 　緣分寫在三生石上面
愛有萬分之一甜 　寧願我就葬在這一點

圈圈圓圓圈圈 　天天年年天天的我 　
深深看你的臉 生氣的溫柔 埋怨的溫柔的臉

不懂愛恨情仇煎熬的我們 都以為相愛就像風雲的善變
相信愛一天 抵過永遠 在這一剎那凍結了時間

不懂怎麼表現溫柔的我們 還以為殉情只是古老的傳言
離愁能有多痛 　痛有多濃 　當夢被埋在江南煙雨中 　心碎了才懂

這首歌究竟用了什麼寫作法寶呢？請跟著繐綺老師，帶你進入林秋離老師的創作思維之旅吧！

體感經驗法

2019年7月，我和林秋離老師同遊杭州。當我從機場冷氣房出到戶外時，突然心頭一震，腦袋閃過了「風到這裡就黏」這句歌詞，當下我全身起雞皮疙瘩，因為過去聽這首歌時，我從未想過會有如此「精準」的「體感經驗」。

如蒸氣室的蘇州，全身就像熱敷溼溼黏黏的面膜，那黏膩感，是整個夏天都甩不掉的感覺，「黏」字是從地理氣候的觸覺感受脫胎而出的字，看似平凡無奇，實則極簡之中，卻蘊藏不凡的巧思。

轉化法

歌詞開頭兩句，是進歌的重要位置，在歌詞寫作上，必須越快勾住聽眾耳朵越好，因此稱為「Hook」（鉤子），必須用聽的就能理解，但還要讓聽者有驚豔感，期待繼續聽下去。

因此「風到這裡就是黏，黏住過客的思念」兩句十四個字，無一個冷僻生澀字，但卻用轉化法，將風擬物化，以「黏」字將風轉化為有黏性的物品，而這一個不起眼的「黏」字，竟黏住了成千上億人的耳朵，一黏就是十八年，不僅是林俊傑的代表作，更成為「江南印象」不可或缺的文化底蘊。

頂真法

整首歌，圍繞著「黏」字開展，不僅選字如此，「形式」上也巧妙地搭配「頂真法」，讓文氣接續不斷、音斷氣連、字斷意連，將「幽微纏綿」的情韻，發揮到極致。

「頂真法」是指上句最後一個字或詞，為下句的開頭。因此「風到這裡就是黏，黏住過客的思念」、「妳在身邊就是緣，緣分寫在三生石上面」、「離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濃」這三句都使用了頂真法，使得情緒的堆疊，一層一層推高，而中間的「黏著劑」就是林秋離老師在這使用的「頂真法」。

類疊

這首歌，林老師使用了「疊字」與「類句」的技巧。例如：「圈圈圓圓圈圈，天天年年天天」重複使用相同字：圈圈、圓圓、天天、年年的用法即稱為疊字，疊字生情，是古典詩詞中常見的手法。

猜猜看，林秋離老師最喜歡的詞人是哪一位？答案是：「李清照」。

林老師說小時候非常喜歡李清照的詞，不僅讀，還反覆背誦，大家有發現「圈圈圓圓圈圈」脫胎自李清照哪一闋詞嗎？或許你已經猜中了，那就是〈聲聲慢〉：「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然而林老師常跟我們說：「把書讀活，好好生活」。他學習的是語法結構，而非單純複製名言錦句，這是閱讀內化的境界，也是融會貫通之後的自然流露。林老師常說，他寫詞非常快，十分鐘內就能搞定，但他花很多時間，好好體會，品味生活。接到一首新曲子後，會帶著這首曲子旅行一段時間，等待時機，捕捉自然湧現的靈感，於是下筆成文，就只是最簡單的事了！

分享給喜愛創作的夥伴們，讀出滋味，才能寫出趣味與韻味的好作品，這是林老師教給學生的創作心法。

聯想法

林秋離老師在課堂上分析〈江南〉這首歌時，很得意地說：「你們猜猜看，這首歌我最得意的句子是哪一句？那是我的個性簽名唷！」台下同學此起彼落地猜，但大家都沒猜中，林老師心裡的正確解答是：「圈圈圓圓圈圈」。台下同學一臉疑問，這六個字有什麼好神奇的？什麼都讀不出來啊？

不！林老師和大家想的就是不一樣。

• 第一：氣候聯想法

江南給大家最深刻的印象是什麼？答案是：「煙雨濛濛」。林秋離老師是一位地理與歷史特別好的作詞人，他分享國中讀《古文觀止》時，不只是拿著古文讀古文，他會把地圖、地理課本、歷史課本都攤在桌上，很忙碌地好像在尋寶跟分析戰略似的，想更「全面」、更「具體」地了解一篇作品的誕生，到底有哪些相關的要素，其實這就是孟子所謂的「知人論世」法。

作品是思想最下游的位置，作品的中游是時代背景、地理環境，而上游才是作者本人的性情思想，這連續不斷的思想轉化，是很有趣的大腦創作連鎖反應。回到「圓圓圈圈圓圓」，其實是江南多雨，雨滴湖上一圈圈向外擴的「漣漪」，你猜到了嗎？

• 第二：地景聯想法

2019年我與林秋離老師赴杭州同行時，他帶熊美玲、兒子雨果和我，前往當地人認為尚未被現代化過分破壞的「湘湖」。湘湖所在地，位於越王勾踐的王城遺址，是至今保留最好的古城牆遺址，李白、賀知章、楊時等大詩人皆曾為此歌詠為文。

當時我們坐著遊園車經過跨湖橋畔時，林老師指著與湖水相映的五孔拱形石橋，半圓弧形的橋墩，與倒映水中的倒影，他說：「繐綺你看，這就是圈圈圓圓圈圈！」林老師老頑童的臉，很得意地說這段話。

• 第三：遊戲聯想法

能玩出滋味的人，才能沾著有滋味的墨，寫出有味道的好作品，林秋離老師就是這樣的一位「超級玩家」。

有一次他在教室裡，分享江南這首詞時，一臉像小孩偷吃糖的調皮表情說：「你們再猜猜看，圈圈圓圓圈圈還有什麼可能？」「我跟你們說，我可是這個遊戲的高手喔！」答案是：「夜市套圈圈」聽聞答案，台下的學生又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了。

他說：「這個套圈圈呢，就好像江南的女子，將溫柔圈住了來此地的過客，就像套圈圈一樣，是隨緣的就邂逅一段纏綿，所以你們看這和我們在夜市剛好看到某個目標物，然後舉手隨手一丟，嘿嘿！就套中帶回家了。」林老師一直說自己百發百中，也不曉得是真的還假的，可惜沒有機會再與他一同遊戲人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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