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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BL 小說 流浪貓&公務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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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9-06-18 00:54:00
流浪貓&公務員  (極度臉紅心跳版...男男戀)

楔子

 我,姓蘇,名小小。貓科混種雄性生物是也。

  雖然我有個「小小」的名,但是左鄰右舍的死小孩,都稱呼我為喵斯拉。

  由這暱稱不難想見,本偉貓擁有雄壯威武的龐大身軀,足足十五公斤的體重,很夠看吧?但我絕對不是「肥」(誰敢當我的面說出「肥」這個字,就等著嘗嘗俺貓拳的厲害!),這身肉肉的體格,每一吋都是扎扎實實,因日夜調教我那一家子的後生小輩所鍛煉出來的粗勇筋肉。

  我爹爹呢,乃是名門之後,純正金吉拉血統的倜儻雪白美貓。

  遺傳到爹爹的長毛與阿娘的毛色,我成了一隻有著花色長毛的帥帥花吉拉。

  根據我娘的形容,我爹爹居住在一棟華美洋房內,日子過得奢華無比。三餐飽食生魚片、上等雞肉涮涮鍋,以及最貴的進口乾貓糧,外加不時有小魚乾、柴魚片、起司球等等零嘴點心;使用的是香噴噴的水晶貓砂;睡的是軟綿綿的波斯毯軟床;房間甚至還有專用冷氣。從頭到尾巴,就是只從出生便不愁吃穿、不知世間困苦的好命富貴貓。

  這樣上流出身、備受寵愛的我爹爹,怎會遇上我那自幼流浪在外的苦命雜種三色花貓娘呢?

  嗐,公貓、母貓,不就那麼一回事嘛!

  性本風流的我爹爹,三不五時會藉著到陽台「放風」的機會,對路過的漂亮妞兒拋媚眼,凡是看對眼兒了,我爹爹可不會管天時、地利、人合不合,立刻「先下手為強」,上了再說。而我那當時「涉世未深」的娘,便是被我爹爹散發出的高雅性感「尿騷」味兒,給迷暈了頭的眾多母貓之一。

  兩貓天雷勾動地火,花前月下一陣相親愛愛,數月後……蹦、蹦、蹦……我和一窩兄弟就在某個草叢中誕生了。

  啥咪?問我那「造孽無數」的無緣爹爹,是否有負起公貓應負的責任?,這就是諸位看倌太不瞭解吾等貓輩的習性了。公貓們「找樂子不找孩子」是舉世皆然……當然,我是指在貓族的世界中啦!

  與我那個沒良心的爹爹相比,我娘可是費盡心思在張羅我們幾隻小的的吃食,拚命也要讓我們喝飽飽。無奈牠是初次懷胎帶孩子,難免有些生疏閃失。一會兒躲人類、一會兒躲狗輩,把我們幾個咬來咬去的移防途中,不小心竟把我落下了。

  想當時我不過巴掌大,眼睛是睜開了,牙也長了,就是還離不了親娘。我一發現自己孤伶伶地被丟在一根電線桿旁兒時,可是死命地、喊破了喉嚨地想把我娘叫回來。

  「娘~~」、「娘~~」的聲聲叫喊中,娘沒回來,倒來了一隻以大欺小的可惡癩皮狗兒,衝著我又吼又叫,想把我生吞活剝。

  唉唉,要不是當時年紀小,還不知道狗輩是多麼的愚蠢、容易對付,我也不會嚇得六神無主、魂飛魄散。

  那時候,出面解救我的,就是我現在的「主子」──蘇純一。

  容我離題一下,用「主子」兩字實非我所願,在吾等貓輩眼中,有「奴才」沒「主子」。想我貓類一族是何等優雅高貴,從不屈居人下,哪容得你們人類自認為主咧!但在這個場合,我如果說「未來的奴才」救了我,似乎有點兒不知恩圖報,所以我才難得委屈地用了「主子」二字,明白了吧?

  好,讓我們繼續前頭的話題。

  他看到被狗兒逼得瑟縮在電線桿後面的我時,馬上就把惡狗驅離,細聲細氣地哄我離開電線桿。而後不嫌棄我一身的臭泥巴,把我揣在懷中安慰地說:「小傢伙,你怎麼會一個人孤單地在這邊,媽媽呢?」

  就是說啊!我那迷糊老媽居然把我落下,跑了!

  「你要是沒地方去,就跟我回家吧?我來照顧你。」

  咦?天底下有這麼好康的事喔?

  起初我還半信半疑,心想這個掛著一副近視眼鏡的人類,該不會是打算把我帶回去,扒下貓皮吃了吧?幸好,本美貓的運氣不錯,後來事實證明了這個蘇純一還真是一「匹」大善人。

  各位可別誤會我勢利眼,因為純一主子救了我,我才會這麼「貓」腿地巴結,說他好話。

  大家要謹記,貓與和尚都不打誑語。我們肚子餓的時候會說「喵~~」,想玩的時候會說「喵喵……」,不要你靠近時會說「喵」。絕不會像狗輩一樣,見著人就搖尾巴示好,天生就會阿諛奉承。格調高的我們,是做不來那種丟人現眼的行為的,所以我們所說的話是百分之百、貨真價實的!

  咦?我說到哪裡了?唉,上了年紀就是這毛病不好,容易扯遠了。

  對對,要說純一有多好喔,那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完的,他對我和其它夥伴們好得沒話說……

  我前面說過了嗎?

  他可不只救了大爺我而已,還救了其它諸多我的貓兄、貓姊、貓妹、貓弟們。我們一大家子貓口加起來,多時高達二十幾口,現在有些貓老哥、貓老姊先後去另一個世界報到後,又縮減回十二、三口了。

  平常一人要伺候二十幾隻貓,就是項艱巨的工程。光是打點吃喝就不知要花費多少金子了,還要打掃我們的居住環境(這點吾等貓輩可是很挑剔的),把廁所弄得乾乾淨淨……但我從沒見過純一露出過半點不耐的表情。

  他說話總是慢慢的,慢得能讓急性子的貓弟、貓妹們緩下心,傻傻地被催眠,倒地睡死。

  他做事也總是不慌不忙的,好像世界上沒什麼可以讓人焦急的事情。但很神奇的,我也沒看他因此而耽誤過什麼事。這大概就是人家所說的,做事很有要領吧?總之,人家不都說「慢工出細活」嗎?純一就是這種人。

  再說到他的脾氣,那更是好得出奇。像是一碗溫開水,不會沸騰也不會冷卻,永遠保持著宜人舒服的溫度,教人如沐春風。

  舉例來說好了,有一回我們一大家子裡有五、六隻貓互相傳染了感冒。包括我在內,幾隻貓上吐下瀉,弄得家裡的地板、沙發四處髒兮兮的,但純一的眉頭可是連皺都沒皺過。

  拎了六個貓籠,半夜直奔醫院,央求醫生一隻隻地看診、打針、吃藥。付了龐大醫藥費不說,回家後,不但要照顧病懨懨的大夥兒,還沒忘記給其它夥伴們餵飯、清貓砂、收拾地上的嘔吐物與排泄物……

  那也是我頭一回看到純一蓬亂著發,睡眼惺忪地去上班,因為他幾乎是被折騰得整晚都沒得睡呢!

  難能可貴的,是他上完班回家後,沒有率先倒頭就睡,而是直奔生病的我們身邊,憂心忡忡地照料我們。

  所以嘍,我說他真是個挺不錯的好人類。

  不過我也不是對他毫無怨言的。想我至今活了大半個「貓」生,居然連個母貓的滋味是什麼都不曉得,這全都怪那傢伙!說什麼不讓我重蹈父親的過錯,因此在我剛滿三個月的時候,竟、竟、竟把我的寶貝蛋蛋給喀嚓掉了!

  害我至今依舊是「孤芳自賞」的「處男貓」一隻。

  講到這裡,大爺我口有點兒渴,先等我喝口水再來說。

  ……喲!今天怎麼是這傢伙在換水盆?純一跑哪裡去了?對喔,這時間純一還在上班。

  「小小,你又胖了吧?」

  「喵」要你多管閒事!不要摸本大爺的腦袋啦,笨時雨!

  「再胖下去,變得像只小肥豬,小心純一把你關進單人房,讓你一個人吃減肥餐喔!」

  嚇!減肥餐單人房我死也不要!

  「不要的話,就不要一個人佔著飯盆不放,知道嗎?」

  這個說話和溫柔純一恰巧相反的惡毒死小孩,名字叫蘇時雨。

  剛來到這個家的時候,他乖得像只聽話小貓,可是大爺我的眼睛早就看出來了,這傢伙才不是什麼小乖貓,根本就是只裝乖貓的狡猾小狐狸!

  噯,我知道,左鄰右舍都對他讚譽有加,說他不但長相俊俏、品學兼優,還是個有禮貌又懂分寸,時下難得一見的優質美少年。

  我能怎麼說呢?

  你們、大家、所有的人,全部都被他那張漂亮到不像話的皮相給欺騙了!

  本大爺可是很清楚地記得,那傢伙在頭一天到這個家的時候,說了什麼屁話!如果我是純一,一定會狠狠地揍他的小屁股,好好地教訓他一番!

  明明也跟我們一樣,都是被純一撿回來的,居然還得二五八萬似的!

  算算日子,純一撿他回來到今天,也差不多有十年的光陰了。當年那個死小孩還不過是我的兩倍身高罷了,現在則足足大了我四、五倍,至於囂張的態度也是有增無減。

  也不想想,同為「被撿回來」的身份,大爺我可是你的前輩,不尊敬本喵大爺也就算了,還放話威脅說要把我關起來哼哼!看我不在這裡抖光你的內幕才怪!

  講起蘇時雨這死小孩怎麼會來到這個家,就得回溯到古早古早以前,那時大爺我的身材還挺苗條,正是英俊挺拔、年輕瀟灑的年代……

  某天。

  純一很難得地穿上黑西裝,打上一條黑領帶,泡泡的雙眼腫得像核桃似的。他坐在院子裡,用他一貫溫溫徐徐的說話速度,哽咽地對著大爺我說:「小小,為什麼好人總是不長命呢?況大哥那麼好的人,竟會走得這麼早……老天爺也太沒長眼睛了。」

  純一口中的況大哥,我哪知道是誰啊?懶洋洋的,我繼續曬我的太陽,然後純一就出門去了。

  在大爺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地度過大半天之後,純一總算回家了。我忙不迭地和一群同樣餓得貓眼昏花的夥伴們衝到門口迎接,結果純一手上拎著的不是什麼好料的,而是一個有著一雙黑白分明、眼角上揚的大眼睛,唇紅齒白,皮膚透嫩的小男孩!

  「從今天起,這裡就是你的家了。這些都是我養的貓,以後你們要和平相處喔!」純一對著小男孩微笑地說。

  「不要把我和這群笨貓混為一談!」

  當下,原本還覺得這小鬼長得挺可愛的我,立刻尾巴一甩,再也不想理會這個死小鬼了!

  偏偏純一那溫吞脾氣,聽見死小鬼這樣說,還跟他道歉耶!

  後來純一坐在院子裡頭,對著我們大夥兒解釋死小鬼的來歷(不要懷疑,純一可是把我們當家人一樣對待,有什麼心事,從來不會隱瞞我們的)。

  簡單地說──況大哥,也就是死小鬼的老爹,翹辮子了。他是個天才攝影師(BY純一的描述),以拍攝各地風景照為主要工作,這次不幸在高山上拍攝罕見植物時,由懸崖上摔下,一命嗚呼,留下了死小鬼一個人。

  況大哥的親戚不多,父母早逝又沒有兄弟姊妹,只有年過八十的老爺爺住在老人院中,根本無法照顧年方八歲的小孫子。

  其實死小鬼還有個外國媽,紅髮綠眼的洋人,據說是個很有名的模特兒。

  為什麼用「據說」呢?因為連舊情人死了,那個女人也不願意到台灣來拈炷香。只是委託律師到場說明自己工作繁忙,無法把死小鬼領回去,如果沒有人可以扶養小時雨的話,她願意出錢,讓他到國外附有寄宿設備的私立貴族學校就讀到成年。條件是,絕不能讓外人知道她有這麼個私生子!

  夠冷酷了吧?

  我懷疑死小鬼惡劣的一面,就是遺傳自他那個沒血沒淚的親娘。

  不消多說,聽到這種情況,純一的「好事雷達」又激活,立即對孤苦無依的死小鬼伸出了愛的援手,收養了他。

  從此,這個家裡就從一人與N隻貓,變成了一人一小鬼與N隻貓。

  ……是說,老天爺對待人和貓真不公平。一樣是過了十年,大爺我都從小美貓變成大老貓了,時雨那臭小孩卻搖身一變,正步向年少青春的頂峰。

  真要我說誰需要被喀嚓,那一定是時雨這小鬼,因為我嚴重地懷疑近日來他有「發情」的傾向,而且還是對純一發情!

  喂喂,死小孩!不要因為純一現在人比你矮,力氣也沒有你大,就隨便地把他壓倒在地行不行?

  他是公的,你也是公的!你是沒長眼睛嗎?外頭一堆漂亮妹妹,你不會去追她們啊?

  我當然知道純一的好不是外頭那些妹妹能比的,但那也不構成你可以把純一壓倒的理由啊!再說,戶籍上,他好歹也是你的父親耶!這真是成何體統!

  純一,並不是老貓我要歎息,你也是個男人,振作點兒,不要被那個死小鬼給得逞了,知道嗎?

  我曉得你很疼那小鬼,也一直拒絕承認死小鬼對你有「企圖」的事實,不過把頭埋進沙堆裝作不知道,那是鴕鳥才做的事。你堂堂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繼續讓那個小鬼囂張下去呢?是吧!

  所以,諸位看倌,千萬要記得,做好事不見得會有好報。要是不想厄運降臨,可得小心點兒,不要撿回一隻狐狸還錯當牠是小貓咪,否則……

  「我回來了!」

  啊,是純一的聲音!

  不跟大家聊了,俺要去看看他有沒有帶我最愛吃的小魚乾回來。拜拜!

第一章

發情期

  『喲,純一,你好不好?』

  「況……大哥?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兒啊?」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兒?』

  「因為……那個……你不是從懸崖上……」

  『啊哈哈!真蠢對不對?那一摔可精彩了,骨頭全都移位了。』

  「我拜託你,這可不是什麼好笑的事……」

  『噯,發生都發生了。我家的寶貝兒子就有勞你照顧了,那小子挺不好管教的,你多費點兒心。』

  「從以前你就是個任性妄為的人,現在也是一樣,老喜歡把人戲弄得團團轉。唉!」

  『以前那段日子真的很愉快吧?』

  「嗯……對了……況大哥在那邊的世界,過得還愉快嗎?」

  『你不用操心我了,我到哪裡都是一尾活龍。瞧,沒了負擔,這樣的我不是很逍遙自在嗎?呵呵!』

  「我會好好照顧時雨的,你放心。」

  『我放心,我再放心不過了!你那老實認真的個性,我怎會不知道?好了,時間到了,我也差不多該走了,你自己保重嘍!』

  「況大哥……等……我還有話沒告訴你……你不見見時雨嗎?況大哥!」

  「純一?純一醒一醒,不要再睡了,太陽都曬屁股了!」

  一雙手用力地搖著睡夢中人的肩膀。

  「……況……大哥……」

  那雙手的主人掀高兩眉,細長的黑眸閃爍著狐疑,俊俏臉蛋浮現不耐。再次動手搖晃賴床不肯甦醒的男人,同時出聲恫嚇。

  「純一,你再不爬起來,我就親你嘍!」

  籠罩在男人腦海中的昏睡迷霧,忽然被吹散,他啪地睜開一雙惺忪睡眼,恰巧望進只離自己鼻頭不到半吋的那雙深邃黑眼裡,驚嚇地發出大叫。「哇!」

  「叫什麼叫?是我啦!」

  撫著胸,猶自處於震驚狀態中的男人,吶吶地說:「嚇、嚇死人了!」

  沒好氣地拉遠了兩人間的距離,媲美偶像般的美少年,撇撇嘴說:「真不曉得你體內的睡眠時鐘是怎麼運作的?七早八早就上床睡覺,居然還能睡到日上三竿?你是豬啊?連貓都沒有你會睡!」

  被罵得一愣一愣的,早習慣養子的毒舌,而且也不痛不癢的蘇純一,總算緩慢地從滿腦空白的狀態中暖機完成,恢復成原來有些異於常人的慵懶步調。

  他伸個腰,打個呵欠,接著滿足地細一雙眼,微笑說:「早安,阿雨!」

  「早?早個頭啦!現在都十二點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八成是忘記了吧?」有些忿忿地看著養父那張睡飽飽就天下太平的臉,蘇時雨忍住頭頂冒火的衝動。

  「今天?」純一張著嘴巴,呆呆地想了半晌,然後擊掌說道:「對喔!今天是星期天,我還可以繼續睡。」

  「不許睡!」

  立刻動手把他從那張床上拖下來,蘇時雨強把他拉到浴室去,推到洗臉台前冷道:「給我刷牙洗臉,清醒一點!我們今天下午還要出門!」

  「出門?去哪裡?」徐徐地問著,純一慢條斯理地拿起牙膏,取下蓋子。

  看他連擠個牙膏都要花上一分多鐘,時雨索性搶走他手上的牙刷與牙膏,幫他弄好,連漱口水都以杯子裝好水後,一併遞給他,且邊用眼神指揮他動作快,邊說:「你是真不記得還是假不記得?今天是我家死老頭的忌日!十週年的。」

  「啊」

  「你想起來了吧?」不客氣地把牙刷塞進他的嘴巴中,蘇時雨起一眼說:「給你三分鐘準備,不許給我站著睡著!要是過了三分鐘,我還沒有看到你在餐廳坐好,你就等著看我怎麼幫你『換衣服』!」

  「偶蘇以費化……」

  「不要一邊刷牙一邊講話!」少年掀起眉毛訓斥。真不知此人幾歲了!

  「偶是說……」把牙刷取出,吐出滿口泡沫後,純一笑笑地說:「我自己會換,你不用擔心。」

  「最好如此!三分鐘,不多不少。」

  撂完話後,跨著大步從浴室離開的少年背影,看在純一眼中,實在感慨萬千。他一邊擰著毛巾,一邊凝視著鏡中的自己,喃喃地說:「十年啊?日子過得好快喔!這麼說來,我也老了十歲了啊?」

  稱不上什麼大帥哥的自己,平素也沒什麼嗜好盯著鏡子瞧,但是聽到「十年」這種字眼,難免會多瞧兩眼……嗯?眼角這裡多了兩條,這是魚尾紋嗎?連額頭也有一點點抬頭紋了……三十三歲了,有幾條皺紋也不奇怪吧?

  拍拍自己的臉頰,這張在外人眼中算得上是「娃娃臉」的圓形小臉,勉強要找到和「男子氣概」的字眼沾上邊的五官,大概就是筆挺出奇的鼻了。其餘的……眼睛因為內雙而顯得不夠大,溫和的眉毛因為經常微笑而下垂,嘴巴嘛……就是兩瓣厚薄合宜的肉片組合,這到底算是好看或不好看,純一是一點兒概念都沒有。

  以前他想在自己臉上增加一點「父親」的氣派時,曾經企圖留一點鬍子,結果卻反而被人(BY養子)嘲笑,說那幾根雜毛看起來滑稽透了,別說是增加「威嚴」了,反倒偷雞不著蝕把米地增添出幾分搞笑。

  摸著自己至今仍光滑的下巴,純一最不滿的,就是右眼下方的臉頰上,有一顆從小就被取笑為愛哭痣的小紅痣。

  「純一!還剩一分鐘!」

  寢室外的大吼,讓分神的男人雙肩一抖,拋開雜念,加快手邊的動作──即使這在旁人眼中,仍是慢得可以的速度,可對蘇純一而言,這已經是相當大的極限了。

  好不容易坐在餐桌旁,距離時雨所要求的「三分鐘」已經又過了十五分。當然,桌上早就擺好了能充分填飽父子兩人肚子的餐點,這全是蘇時雨的傑作。生菜沙拉、烤得恰到好處的吐司麵包、兩顆美美的煎蛋,配上昨天晚上剩下的加熱牛肉濃湯,以及不可缺少的咖啡。

  「好香……我開動了。」純一舀了一口湯放進嘴巴中,起眼睛滿足地說:「好好喝……阿雨,你煮菜的技術越來越精湛了,簡直可以開店做生意。」

  「你昨晚就說過一次了。」時雨面無表情地回道,轉頭喝叱正想跳上餐桌的貓兒說:「下去,小米、黑仔!不可以上餐桌。」

  「啊,我忘了喂貓貓們吃飯。」放下湯匙,純一意欲起身。

  「我已經餵過,也換過水、清過貓砂盆。已經沒有你可做的事了,快點坐下來吃你的午餐。」

  純一高興地微笑說:「謝謝你。阿雨真的長大了,以前你就是個很能幹的小孩,現在更厲害。我還來不及做完的事,你就會搶先去做,幫了我很大的忙。你們大家說對不對?」

  「喵~~」覬覦著餐桌上的食物,一隻橘色虎斑貓撒嬌地應道。

  「瞧,連小虎都同意。」

  彎下腰去,咕嚕嚕地逗弄著愛貓的下巴,不知不覺又和貓咪戲耍起來的男人,絲毫沒有察覺到坐在對面的少年,那一臉既無奈、又好笑的神情。

  歎口氣。「你再不吃飯,我們就別想出門了,純一。」

  「噢,抱歉……」連忙收回手,坐直身。

  重新開動的餐桌上,咀嚼的聲響保持不到兩分鐘,純一又開口說:「我今天夢到況大哥……就是你父親喔!阿雨。」

  少年揚起一邊眉毛,默默地把麵包塞進嘴巴。

  「夢裡頭他過得挺不錯的,似乎不必為他擔心。」頓止,歪著腦袋,純一好奇地問著養子說:「你有沒有作過有況大哥出現的夢呢?阿雨。」

  「沒有。」蘇時雨斬釘截鐵地回道。

  「這樣啊!嗯……那下次我再夢到他的話,我會告訴他,叫他也到你的夢裡頭,跟你好好地聊聊。」點點頭,逕下結論的男人悠哉地碎碎念說:「雖然我是很希望他能再來看我們,不過以況大哥那種捉摸不定的性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次見到──」

  「純一。」

  「嗯?」抬起頭。

  透亮清澈的黑瞳與困惑不解的黑瞳,兩道視線在餐桌中央對上。

  「你的嘴再不用來吃東西,我就要把桌上的東西收拾乾淨了。」指著自己盤中已經空空如也的狀態,蘇時雨淡道:「你要吃還是不吃?說一聲。」

  「吃,我當然要吃!不吃怎麼對得起阿雨辛辛苦苦做的早午餐呢?對不起,我現在就吃!」

  總算成功地把純一的注意力又拉回到餐桌上頭,蘇時雨盯著他細嚼慢咽的動作,嚴厲的五官添上一抹笑意。其實自己很清楚,論年齡、論身份,自己理應對純一更「尊敬」一點的。

  這個目前在名義上是自己的父親,實質上也代替自己那沒責任的老爸,養育了他十年的父親……

  可是純一從不搬出「父親」的派頭壓他,從他帶自己回到這個家的那天開始,他就給了時雨充分的自由,讓時雨不必喊他「爸」,也不會端起架子,像一般大人對待小孩子一樣,使用訓斥、命令或是處罰來教育時雨。他總是用「商量」的口吻,給時雨發表意見的機會,讓時雨從小就有自主的能力。

  因此,時雨不曾把「父親」兩字和純一連結在一起。但這不意味著時雨的心中就沒有他,相反地,他很早就發現了,純一對自己而言是多麼重要的存在。

  今天。

  他打算做一件會讓純一很訝異的事。

  也許過了今天,純一和自己的關係會起變化,而那變化是往哪個方向發展,他無法預料。

  可是他已經下定決心了,他要讓純一知道自己的心意。在他們保持了十年的「父子關係」之後,他不打算讓這種「偽」父子關係再持續下去了。它必須有個了斷,否則……

  你可能永遠都不會發現,待在你身邊的小男孩,早就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孩子了,純一。

  ……想要開啟通往「未來」的門扉,勢必要先關上「過去」的那扇門,不是嗎?

  「我吃飽了。」終於解決完盤中食物的男人,微笑地說:「謝謝你做出這麼美味的一餐,阿雨。東西就由我來收拾吧!」

  「你的慢動作恐怕要收拾到天黑。」搶先把碗盤拿走,時雨吩咐道:「這邊交給我,你去換上外出服。我等你。」

  「我身上這套不行嗎?」男人低頭摸摸自己最喜歡的米蘭絨花格子衫。

  揚起一眉。「不行!那件老襯衫都綻線了,扣子也掉了好幾顆。我已經幫你熨好那件藍色西裝外套了,就掛在衣櫃裡,至於該配上的長褲與休閒衫都放在第一格的抽屜裡,你應該找得到吧?」

  「……嗯……大概……可是時雨,我們又不是要去什麼  」

  男人試圖反駁地抬起頭,但在看到兒子一臉「不許討價還價」的眼神後,又默默地吞下去,認命地起身,往房間走去。

  「唉,最近阿雨的脾氣有點暴躁,小小。他是因為面臨考試而緊張嗎?我太久沒聯考,早忘記那種壓力是什麼了。」路過客廳,純一對著窩在窗邊打盹的老貓,小聲地抱怨。

  「純一,快去!」

  老貓冷漠、毫不同情地看看純一,打了個呵欠後,撇開頭繼續睡去。

  「喂,連你都不理我了?」

  摸摸貓咪的腦袋,純一嘀咕著:「下次我絕不偷偷塞零嘴給你吃了,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壞貓貓!」

  「純一,我數到三!」

  男人觸電般地收回愛撫貓咪的手,一溜煙(想像中)地鑽進臥室內。

  好險,時雨還沒真正發火。發火的時雨,那張俊臉會變得像夜叉一樣可怕,看過一次絕對不會想看第二次的!

  為了避免時雨變身成夜叉,自己還是快快換好衣服吧!

  開著純一的老福特,他們來到北海岸一處幽靜的廟宇。

  時雨的父親過世後,便是埋葬在這間廟宇所屬的墓地中。他們買了鮮花素果,帶著割草的鐮刀,以及香燭、銀紙,爬到可以俯瞰整個海岸線的山坡上,找到刻著「況英傑」的墓碑。

  「況大哥,我們來看你了。」

  撫摸著大理石的冰冷表面,純一微笑地說:「雖然才在夢中見過面,但是不來給你燒炷香,我怕你會來跟我抗議呢!」

  這百分之百是開玩笑的。

  他知道況大哥不會跟自己計較這點小事,畢竟況大哥是他所見過最具有幽默感且不拘小節的男人。

  講起自己與況大哥認識的過程,到現在純一也還記得清清楚楚的。

  擔任大學教授的父親,應聘到東部一間新成立的大學任教,當時還是國中生的自己,選擇和父母舉家一起遷往花蓮,而上面的兩位姊姊,因為都成年了,就業的就業、要念專科的念專科,不想也不能離開台北,所以單獨留在台北的老家(就是現在純一住的房子)居住。

  身為家中子的他,小時候個性木訥又內向,和兩個活潑的姊姊相較,自己就像是活在女性能量光輝下的小小蠟燭,不只在家裡沒有什麼份量,連在學校被欺負也是家常便飯的事。

  在校成績中等,動作又慢,體育永遠是老師給了同情分數才能合格,這些都讓他成了最容易被人盯上的對象。

  剛搬到東部時,父母本來期望他能就此擺脫在台北的不愉快回憶,在純樸的東部鄉下重新展開愉快的童年,沒想到事與願違……因為從台北轉學過去的緣故,讓班上的同學都對他敬而遠之,而不懂得主動與人交談的他,也不曉得該怎麼打破那種局面,結果,他在班上竟被孤立、漠視,幾乎重演在台北的故事。

  轉折點,是當時經常出入蘇家,父親一名才華洋溢的學生  況英傑,也就是況大哥。

  活潑開朗而且性格豪邁的況大哥,因為家境不是很好,需要靠打工才能補學費、生活費的不足。父親很欣賞他努力打拚、不屈不撓的毅力,索性藉著委託他做純一家庭教師的機會,希望能間接給況大哥一些幫助。

  接受了父親的提議,況英傑猶如一道暗夜中的陽光,照耀了純一陷入黑暗的少年生活。

  那時候,他正因為班上的排斥而感到不知所措,只好自我封閉起來,過著滿是壓抑且痛苦的日子。況英傑去幫他上課時,一看到他的模樣,也不打開課本,拉著他的手就跳上機車,載著他直奔海邊。

  「純一,你要把大海當成自己的敵人。」指著無邊無際的海洋,那充滿豪情壯志的男人咧著嘴對他說。

  「大海很壯觀吧?有沒有比它更可怕的敵人呢?沒有。如果你連大海都可以當成敵人了,那麼天底下還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你感到害怕呢?也沒有。既然不害怕,又何必退縮呢?同學、老師或其它小朋友,和海相比全都是那麼小的一個人,你需要害怕他們嗎?」

  男人接著對著大海嘶吼說:「我要打倒你,海洋!」握著純一的手,他還鼓勵純一跟著喊:「我不怕你,海洋!」

  兩聲、三聲、四聲……他們一大一小,就站在海邊喊了一整個下午。喊到聲嘶力竭、喊到雙腿無力,也喊出了純一剛剛萌芽的一點自信心。

  倘若自己的人生裡,沒有況英傑這號人物,那也不會有現在的蘇純一站在這兒了。

  說不定,我還會是老樣子,是個畏畏縮縮,凡事膽怯且沒什麼自信的我。

  要說況大哥給了自己什麼,純一是無法一一細數的,因為那實在太多、太廣、太深了。可是純一最感激的,是況大哥給了自己信心,讓純一明白天底下有形形色色的人,不必勉強自己、改變自己、迎合他人。只要「做自己」,「活得像自己」,就一定會有瞭解你的人出現,無論是朋友、知己、情人,廣闊的天下是不會有人孤單的。

  況大哥對純一而言,是良師,也是益友,更是純一感激不盡的恩人。

  得知況大哥發生意外身亡的事,純一整整哭了一個晚上,悼念他生命中最耀眼的一顆引路之星殞落。

  「純一?你在發什麼呆?開始整理嘍!」捲起衣袖,時雨將他從回憶的彼岸拉回來。

  「啊!嗯!」

  笑了笑。

  況大哥,現在我能為你做的,就是為你守護著時雨到成年吧?

  你看到了嗎?時雨現在已經比我高了呢!

  再過兩年,說不定他就會帶著新娘子來跟你做介紹了,到時候,況大哥你也要好好地祝福他們才行。

  「純一,不要再發呆了!」

  「噢,我就來。」

  純一和時雨分工合作,花了半小時把墓地四周整理乾淨,並重新擺放好鮮花素果,點燃香燭。

  雙手拿了一炷香,純一先蹲在大理石碑前面,虔誠地祝禱著。默思一分鐘後,純一起身。「輪到你了,阿雨。好好地向況大哥報告一下你的近況吧!」

  「純一,我希望你也站在這邊。」

  「咦?」

  「有些話,我要你一起聽。」

  純一對上時雨那雙嚴肅的黑眸,不由得點了點頭。到底是什麼重要的話?為什麼時雨的表情會這麼認真?

  「老爸。」

  跪在石碑前,少年深吸了一口氣後,才開口說:「十年前你走的時候,我心裡頭其實很怨恨你,怨你為什麼把我一個人丟下來不管,你把工作看得比我這個兒子還重要嗎?甚至把自己的命都賠進去了,也不想想被丟下來的我,是什麼心情。我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時雨這孩子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純一跨前一步,想要阻止他。

  「但是,我現在並不這麼想了。我現在瞭解,男人有時候會有某些苦衷,必須先放下些什麼。取捨、取捨,沒有先捨是不會得到的。我想你不是不愛我,你只是選擇了自己最想要的……選你所愛,愛你所選。我想你是死得其所,馬革裹屍如你所願,所以也不會有什麼遺憾才是。」

  「哈啊?」純一張大眼。哪有人對自己父親說這麼沒禮貌的話?

  「阿雨,我覺得你說得太超──」

  「純一,你閉嘴。」

  時雨冷冷地回頭一瞥,銳利的眼神將純一釘在原地。

  純一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一整天,時雨身上都散發著逼人的「氣焰」,彷彿帶著電流般,在空氣中劈哩啪啦作響,而這股電流在此時此刻已經轉變成了閃電,轟隆隆的隱隱雷聲,似在預告著不祥之兆!

  「老爸。」

  到底是什麼大事?該不會時雨偷偷地弄大了某個女孩的肚子?還是更糟的……純一腦中開始亂七八糟地想像著那記轟天雷會是什麼?

  「我,有了喜歡的人了。」

  咦?就、就這樣?純一大大地鬆了口氣。也對,再過兩天,時雨就滿十八歲了,喜歡上誰也是挺正常的。既然會向過世的父親報告,可見得時雨對那個女孩挺認真的。改天得要時雨帶她回家讓自己瞧瞧。

  「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以為他是個笨蛋。明明知道是吃力不討好的事,竟主動地扛起別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負擔。年紀也那麼大了,卻還有點兒天真,做事動作慢吞吞的,看得人滿肚子都是火。」

  厚~~原來時雨的對象是年長的女性啊?希望不是因為什麼戀母情結所導致的。等等,時雨不會喜歡上學校的老師吧?他讀的男校中,有單身未婚的女老師嗎?

  「可是朝夕相處久了,我發現他不笨,只是很遲鈍,四周的節拍好像慢了別人一步,悠哉地像是條活在水缸中的魚,旁邊的人看著看著,一不小心也會被那傢伙給傳染到那種樂天知足的疾病,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

  呵呵,時雨的對象似乎是個挺有趣的人嘛!不過用「那傢伙」來談論自己的女朋友,也太不文雅了點。

  「要說他真有什麼地方吸引我,連我自己都很困惑。論長相,要找到比他好看的人,隨便都有;論身材,扁平又沒鍛煉,根本是弱雞一隻;論腦袋,我很懷疑它裡面是什麼構造,想必跟火星人差不多。可是,除了他以外,我一點兒也不想和別人在一起。我曉得這聽起來很遜,但我只有在想到他的時候,才站得起來。」

  站……?純一薄紅了臉頰,歎了口氣。青春期的孩子,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啊!可是這種話,不太適宜說給躺在黃土堆中的父親聽吧?時雨。

  「起初我不相信這會是真的,所以故意找了幾個女子搭訕。和她們說話、和她們喝茶、和她們打啵……可是還沒做到最後,我就受不了那些女人,跑回家了。三、四次之後,我想我必須接受現實,那就是我沒有那傢伙是不行的。」

  傻孩子!純一搖搖頭。幹麼這麼硬ㄍ一ㄥ呢?沒有愛,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也不會快樂的。幸好時雨的個性非常誠實,才沒有衝動地犯下大錯。但,純一很不贊成他拿其它女人來當實驗品的行為,回家後得好好就此事和他溝通一下才行。

  「所以,我不會要你祝福我們的,老爸。」

  嗯?為什麼要這麼說?就因為女方比你大嗎?時雨,你也太小看況大哥了,他可不是心胸這麼狹小的人,相信他對你們的愛會給予祝福的。

  「你也不必期待會有什麼子孫。」

  純一臉一垮,不會吧?對方是老得不能生小孩的歐巴桑嗎?不、不,或許是不孕症的女人……要是屬於後者,說不定還有點兒希望。現代醫學如此發達,能治療的方法有很多。

  「以後你要怪,就怪我一個人吧,這不是純一的責任。」

  純一苦笑著。都說到這種地步了,看樣子時雨是有了很大的覺悟了。自己等會兒也無法再反對他和那名年長女子交往了吧?然而他還真的很吃驚,時雨的這番告白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竟一點兒也沒發現時雨戀愛了,身為他的父親,這是很失職的行為吧?

  「純一……」

  時雨朝他伸出一手,純一微笑地走向他。「好,我知道了,只要你愛她,而她也愛你的話,我就不反對你們在一起。」

  扣住純一的手,蘇時雨扯扯唇,半諷地說:「多謝你的諒解,我就知道你根本沒聽懂。」

  「我聽懂啦!你不是說你喜歡上一名年長又不孕的女性嗎?我是有點兒小失望沒錯,本來還想抱抱孫子的,現在恐怕得把這如意算盤收起來了。」

  純一眼笑著,卻發現時雨的臉越來越靠近自己。「時……時雨……你……靠這麼……過來……我很不好說話耶……」

  「純一,你聽好。」

  凝視著自己的雙眼,是那麼的嚴肅,讓純一的心揪了起來。咽口口水,他不由自主地點點頭。「我……在聽。」

  「我喜歡的人──他叫蘇純一,就是你。」

  咦?

  咦咦咦

  時雨呢喃著:「我喜歡你,我愛你,我想要你。純一,我要你。」

  一連串的,如同晴天霹靂般的熱情告白過後,降臨在純一那大張、錯愕的嘴巴上的,是時雨溫熱柔軟的雙唇。

  啾啾地輕啄兩下後,時雨趁著純一手足無措的瞬間,含住他的軟舌,深深地吻住他。

  一陣清風吹亂了裊裊香煙。

  冰冷的大理石碑前,純一被自己的養子,奪走保持了三十三年的初吻。

第二章

博取多數人的好感是講究技巧的。

  最容易的方法就是不要讓自己的缺點,曝曬於陽光之下,而且盡量讓人看見自己「陽光」的一面。

  這算是欺騙他人嗎?

  只要欺騙得夠徹底,那些被欺騙的人,又何嘗不是被欺騙得挺高興的呢?

  事物的真假,被認定為是一體兩面、密不可分的,而這是種錯覺。因為一件事從不同的角度看,就會產生不同的面。到底哪一面才算是真呢?相信每個人都以為自己看到的才是「真」的那一面。

  畢竟,「不完全」的真實,也不見得就是謊言吧?

  敲過導師辦公室的門扉之後,蘇時雨奉命到導師面前報到。

  「老師,你找我嗎?」

  「蘇時雨,真不簡單啊,這次的模擬考你全科滿分呢!」

  喜孜孜的半禿頭男老師,把模擬考成績單放在他面前說:「你真是我們『喬中』之光!校長已經說了,要頒發特別獎學金給你。」

  他謙遜地微笑著。「謝謝老師。沒有您的指導,學生也不會有這麼好的成績。」

  「啊哈哈哈……很好,年輕人就要像你這樣,虛心又有禮貌。」

  向班導師行禮後,蘇時雨走出了辦公室。

  「時雨,我都聽見了!模擬考考滿分啊?你這好小子,非得請客不可!」

  身材和自己一樣高大,擁有古銅色健康膚色與方正剛毅的熱血男兒外表的姚文澧,是蘇時雨從高一就混在一起的死黨,也是少數可以令他「打開天窗說亮話」的對象。

  揚起嘲諷的唇角,時雨快人快語地說:「那有什麼問題?福利社的十元波蘿麵包一個,我請。」

  「呿,小家子氣!」

  「你來導師辦公室做什麼?」

  「幫忙跑腿啊!」舉高手中的一迭作業本,姚文澧說:「你也要回教室吧?我們一起走。」

  「我可不會幫你拿。」微笑。

  「可惡!要是讓那票在校外等著見你一面的女生們知道你狠毒、彆扭、難搞的真面目,我想肯定會掉滿一地的碎玻璃片!」姚文澧恨恨的說道。

  「你錯了,現在沒人戴眼鏡了。」隱形眼鏡便宜得很。

  「我說的才不是鏡片,而是少女們那顆纖細脆弱的玻璃心!」

  「你有什麼好擔心的?那些少女們的心,自然會有人去掃起來。只要黏一黏,回家吹吹風,隔天就又完好如初了。現在的女人可比男人強多了。」

  「跟你相處久了,真的,會對人性產生極大的疑惑。為什麼像你這種傢伙,會被當成白馬王子般崇拜呢?那些女人全被你那張漂亮臉蛋給欺騙了。我真想在她們面前拆你的台,告訴她們,真正的蘇時雨是尾吃人不吐骨頭的犀利冷血毒蛇。」

  「你可以告訴那些女生真相啊!我沒阻止過你吧?」

  兩手一攤,姚文澧搖搖頭說:「你當我白癡嗎?沒憑沒據地說這種話,破壞了少女們編織出的美夢,只會落得被人懷疑我是『妒忌』你才那麼說的。特別是『蘇時雨王子殿下後援會』的成員,怕不堵在門口埋伏,把我給刺殺掉。」

  時雨輕笑著。「後援會?那是什麼見鬼的玩意兒?」

  「嘿,你別笑喔!在那群小女生的眼中,你比電視上那些偶像更貼近她們,是個能親眼、活生生,還可以近距離就接觸得到的偶像。你是她們極力保護的『稀有動物』,未經許可,成員裡頭的人還不能隨便送你禮物,否則就會被其它女生圍剿呢!」姚文澧感歎地說道:「這種差別待遇,應驗了一句話--人比人氣死人。」

  「那就存下一大筆錢,去整型吧!」

  「你這傢伙!就不能裝得謙虛一點嗎?」姚文澧兩道濃眉一縮。

  「我的原則是把優點發揮到最高點,拜父母之賜,有張可以大大利用的臉皮,不利用它,要我利用什麼呢?別人要對我編織什麼幻夢,我管不著也不想管,只要它沒妨礙到我,我又幹麼去破壞它?」

  嘻嘻地笑著,姚文澧說:「我真同情那些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卻被你迷得暈頭轉向的女生。」

  「省省力氣,搬你的作業吧!」

  「喂,你要去哪裡?」看著時雨不往班級所在地走去,而是往更上面的樓層前進時,姚文澧發出了疑問。

  比了比抽煙的手勢,揮揮手,時雨消失在樓梯上端。

  八成又要逃課了!

  文澧也挺佩服他的。他總是有辦法不讓人揪住他的小辮子,即便公然逃課也不會啟人疑竇。

  這全歸功於他平日在師長面前是謙恭有禮、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在同學眼中是個親切善良、樂意指導的好同學;在籃球社社團夥伴的看法中,是個球技一流、足可信賴的好隊友;在學弟們的心目中,無庸置疑是個崇拜、憧憬、景仰的好好學長——很無懈可擊吧?

  平日的素行良好,學業、課外活動的表現也可圈可點,再加上他很懂得「技術性」犯規,因此高中這三年,「蘇時雨=品學兼優」的金招牌從沒被人懷疑過。

  摳摳臉頰,文澧心知大部分的人都挺羨慕自己,覺得能被蘇時雨當成「好友」是件不容易的事。

  因為看似親切、彬彬有禮、待人接物都很成熟的蘇時雨,實際上防備得很周嚴。對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距離,和每個人都像是朋友、好同學,而這也意味著每個人都不是他「真正」的朋友。

  其實,他們都不懂。

  要和「九怪」的蘇時雨做朋友,心臟得要夠強、自信得要夠多,還得再加上絕不能少的「自知之明」,否則哪天被炸得七葷八素,也只能怪自己是「自找苦吃」。

  扒開謙沖有禮的客套面具,真正的蘇時雨不但「主見強」、「我行所素」、

  「毒舌」、「愛惡分明」,還非常的「得理不饒人」,外加極端的「頑固」。換句話說,就像他打籃球時不禁流露出的本色:偏愛單打獨鬥,一個人帶球上籃得分。基本上,就是個缺乏群體行動意識的不合群傢伙!

  幸虧他把這些缺點都藏起來,要不然恐怕會成為許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不知要樹立多少敵人呢!

  至於深知蘇時雨的真面目,卻還繼續和他做朋友的姚文澧,有時也會懷疑自己體內是否有被虐狂的因子存在?

  ☆☆☆

  學校頂樓的水塔上方平台,是時雨偷偷放鬆的秘密基地之一。

  坐在平台的邊緣,從褲袋中掏出一根煙,點燃。深深地抽了一

  口,感覺苦澀的尼古了擠滿肺部,再緩緩地吐出,有種彷彿把「焦慮」也一併逼出體外的快感錯覺。

  扯扯領帶,真不懂設計這校服的人在想什麼?以為讓一群精力旺盛的「小鬼們」套上象徵文明的西裝,就能讓他們在一夜間「轉大人」不成?這種累贅的領帶,等出了社會後,還不知道要被套死幾年,幹麼急著在高中時就強迫人失去自由?

  累死了、煩死了。

  誰說小孩子就沒壓力?在時雨看來,多數年輕人身上扛的壓力也不比「大人」少到哪裡去!每個人都自作主張地把他們的「期望」,施加在下一代的身上,要求這個、要求那個的……時雨內心常有股衝動,想要直截了當地撕破臉,讓大家看清楚他的本性。

  沒有人是一出生就懂得怎麼做「雙面人」的,他也不例外。

  也許每個人心中都有「善」、「惡」兩面,本性中的色彩哪一邊濃、哪一邊淺,不是自己能決定的,大家都是透過後天的學習,來控制或遮掩、轉變或成長……一旦接觸各種大大小小的社會歷練,逐漸懂得「面具」的好處,自然就會發展出屬於各人的一套處世之道。

  每一回的碰壁、每一回的挫折,都造就出今日的「蘇時雨」。

  印象中,自己會決定要在外人面前做個「乖孩子」的理由,是因為純一的緣故。

  那時候的自己,還是個壞脾氣、彆扭、莽撞的小鬼。剛搬到純一家中,剛轉學到附近的小學,難免會被左鄰右舍的孩子們視為好奇的對象,尤其是大家都知道他是被「領養」的孩子時……

  一句「你沒老爸」的話,讓時雨氣得痛打鄰居那個口沒遮攔的同齡男孩,把對方打到一路哭回家,找父母上門理論。

  「你看看你們家的孩子,竟把我兒子打成這樣!你到底會不會教小孩啊?」

  「時雨不是會動手亂打人的孩子,我相信他一定有什麼理由。」純一柔柔地說:「但是沒有告訴他打人是不對的行為,這就是我的錯了。我為我自己的錯誤,向你們賠罪。非常抱歉。」

  直到今天,時雨仍忘不掉純一為了自己而在他人面前低頭謝罪的模樣。

  打人的是我!

  不對的是那個放話的男孩!

  但……為什麼卻是由純一扛起了所有的錯誤呢?

  忿忿不平的時雨突然頓悟到純一的身影後面所隱含的意味──

  因為純一扛起了「我」,所以一併也扛下所有因「我」而帶來的麻煩與負擔,凡是「我」在外頭所做的事,如今都變成了純一的負擔。

  明明兩人之間沒有血緣關係,純一隻是盡點道義責任,撫養故友的孩子而已,何必為了「別人」的小孩做到這種程度呢?

  這傢伙是笨蛋嗎?

  ……又沒人拜託他這麼做!

  可是純一這麼做了,而且事後絕口不提「反省」二字。

  他只是和時雨「商量」,問時雨願不願意到空手道班上課?這又是純一的歪理論,他認為要讓時雨明白「暴力」與「保護自己時所使用的武力」之間有何不同,最快的方式就是讓時雨跟專家學習。

  這就是純一。

  把煙屁股熄滅後,時雨雙手枕在腦後,躺在平台上凝視著天空。

  純一從不說教,而是以身作則地「教導」自己。時雨決定收斂起「缺點」,不再讓外人有挑剔自己的理由,一部分的原因也是不想讓人說純一是個失敗的「父親」。哪怕時雨自己向來不把「純一」當「父親」看待,可是他就是無法容忍別人把罪名加到純一頭上。

  對時雨來說,這世界上欺負純一、罵純一或者愛純一的人,只要有一個人就夠了。

  那個人,就是我蘇時雨。

  不曉得今天純一會不會乖乖準時回家?還是會像昨天一樣,故意加班到半夜三更?後天就是最後期限了,純一心中已經有答案了嗎?

  時雨閉上盛滿天空蔚藍色澤的黑眸,抿起美麗的薄唇,俊臉刻劃著無比堅定的決心。

  想要逃,也是浪費時間的,純一。

  我是絕對不會讓你逃掉的!

  從察覺到心中對純一所懷抱的情感是多麼的「不純」起,從掙扎到放棄,最後走向孤注一擲的告白……

  這中間,時雨彷徨過,也猶豫過,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瘋狂了?或者是天生的變態?要不怎麼會對純一產生慾望,在夢中做盡一切色情狂才會做的罪行?有人說男人的性衝動與腦子無關,只和下半身的血液相關。假如這是真的,為什麼自己和別的女孩出去時,那些「血」就是無法沸騰起來?

  可是那些苦思、苦悶、苦惱的日子都結束了。

  一旦跨出那道藩籬,明知是條不歸路,時雨也發誓絕不回頭。

  為了得到純一的認可,為了讓純一明白自己長大了,為了讓純一能接納自己的愛,為了讓純一願意投入這雙手的懷抱──他將不擇手段地戰鬥下去。

  能利用的,絕對不放過。

  就算是卑鄙、無恥、不夠光明磊落也沒關係。

  只要能贏得純一的人……

  ☆★☆

  照片中的小男孩,有著一雙倔強、野性、美麗的眼眸。

  薄栗色的髮絲,在雨霧中有如絲絹般呈現濕潤的光澤,輕柔地覆蓋在比一般東方人更自督的額頭、臉頰週遭。淡淡的粉色從雙頰底層透出來,與紅潤的唇相互輝映,煞是嬌艷可愛。想當年,多少人誤會這小男孩是個可愛的小女生,走在老小區中,每回都要讓純一不厭其煩地說:「時雨是男孩,不是女孩啦!」

  光陰荏苒,如今已經沒有人會再錯判時雨的性別了。

  可不是現在的時雨不再漂亮俊俏,而是因為他「亭亭玉立」的身高,早讓性別超越了模糊的地帶……在東方,很少看到有一八○這麼高的「女孩子」吧?

  雖然身高是受遺傳基因的影響較大,但是能把時雨一手拉拔到這麼大,純一隻要想起來,心裡就不由得會冒出做為一名「父親」才有的驕傲、成就與滿足感。

  自己本來就不是個要求多高的人,他只希望時雨能健康、平安、快樂地成長就好。而老天爺待他實在太好了,不只這一點小心願完全實現,還遠超出純一的預期。阿雨不只健康地長大了,還成了人人口中所稱讚的品學兼優的模範生,是個凡事都不讓人操心的孩子。

  ……至少,在時雨做出那個「轟天雷宣言」為止,純一沒為他操過什麼心。

  唉,真叫人頭痛啊!為什麼時雨會突然……

  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呢?

  為什麼會是我?

  「蘇書記?蘇純一書記官!」

  連續叫喊了兩聲,純一才注意到辦公桌前多了道人影。「真抱歉……林法官,有事嗎?」

  「這是今天要發出去的傳票名單,麻煩你了。你在看什麼,怎麼看得那麼出神啊?」遞出數據夾,女法官好奇地探頭說。

  「沒什麼……」

  「啊,好可愛的小男孩喔!是誰啊?」在純一還沒來得及把照片收起時,女法官已經眼捷手快地拿起照片說。

  「我兒子。」

  「咦?你有兒子啊?我以為你未婚耶!」

  「嗯……應該說是我的養子吧……幫一位故友撫養的。」

  女法官嘖嘖地搖頭說:「好好喔!不用自己生,就可以養個這麼可愛的小孩子。他有混血吧?皮膚好白喔!可是你一個大男人照顧一個孩子,很辛苦吧?」

  純一笑笑,著眼愉快地說:「不會。阿兩很成熟懂事,照顧他一點兒都不辛苦。況且他腦袋聰明,人又能幹,什麼事都很快就學會了,比我還厲害好幾倍呢!上次他煮了鍋牛肉湯,味道可以媲美五星級飯店大廚,手藝棒極了!」

  女法官聽完後,不由得失笑。「蘇書記是標準的傻老爸呢!你和你養子的感情一定很好,聽你那種炫耀的口吻就知道了。你兒子現在多大歲數了?」

  「快十八了。」

  後天是阿雨的生日。純一想到「生日」二字,一顆心又跌回谷底。

  「十八歲啊?看這張照片我以為還很小呢!那他現在一定是個大帥哥,有很多小女孩追吧?」

  照理說,應該是這樣沒錯。可是……

  純一!我愛你!

  純一迄今依舊懷疑自己是在作夢吧?阿雨怎麼會對他說這種話呢?什麼喜歡、愛、要或不要的……

  不是純一,我不要。

  我要的人只有你一個!要是純一不喜歡我,要拒絕我的話,那就一併把我趕出這個家吧!不然我一定會忍不住偷襲你的!

  這算不算是威脅?

  時雨說在他滿十八歲生日的那天,自己得給他一個答案。接受或拒絕,只有兩條路可走。接受,那自己就得和時雨發生……這萬萬使不得!拒絕,時雨就會離開這個家……才十八歲,時雨打算去哪裡呢?

  純一的思緒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在這問題上打轉,到現在還是沒辦法找到答案,因為這根本是無解的。他怎麼捨得讓阿雨在外頭「流浪」呢?要趕他出門,不等於是割下自己的心頭肉嗎?話說回來,他也不可能接納阿雨的「糊塗之愛」。

  他當然喜歡阿兩,當然愛阿雨。

  可是這種愛是無關什麼慾望的,只是很單純的,像父親、像朋友、像哥哥一樣地喜歡著阿雨、關愛著阿雨,希望阿雨能得到最好的一切。

  在我心目中,能配得上我家阿雨的,可絕不是我這種年紀一大把,沒有魅力又普通的歐吉桑啊!

  對方應該要是個如同公主般高貴、美麗、有氣質又優雅的女性!

  時雨的眼光怎麼會這麼糟糕?竟會看上一個在別人眼中一文不值的「老男人」?純一不是對自已毫無自信,可是在他眼中就像天使一樣可愛的養子,完全和自己不搭軋、不相稱,也不可能在「一起」的!這可不是什麼自卑心造就出來的評價。純一相信在街頭隨便作個調查,一百個人裡頭有九十九個人會同意自己的看法,而唯一一個無法表示意見的,大概是瞎子。

  純一不知道哪裡出了錯,但他可以肯定,時雨絕對是「弄錯了」!

  「怎麼了?」看見純一臉上忽然少了笑容,女法官好奇地揚起眉頭。

  「有什麼問題嗎?」

  想聽聽別人的意見,因此純一出聲道:「林法官,方便問妳一個私人問題嗎?」

  「什麼私人問題?警告你,不許問三圍、年齡!」女法官俏皮地一笑。

  「不、不,不是那麼私人的問題。」純一紅了臉,慌張地搖頭。

  「你問吧!不方便講的,我就當沒聽到。」過去就對純一有絲好感的女法官,大方地攤開雙手說。

  「……要是妳被一個男人追求……妳雖然喜歡他,但是有種種理由不能接受他的追求,又不能直接拒絕他的話,妳會怎麼做呢?」

  「好個錯綜複雜的難題。」女法官歪著腦袋想了想,說:「喜歡,卻不能接受,還不能直接拒絕……剩下的就只有一條路了嘛!」

  「哪條路?」純一宛如攀住救生圈的溺水者,張大一雙期望的眼。

  「讓對方知難而退啊!好比有意無意地讓他看到我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暗示他我有了喜歡的對象,或是故意找他商量,要怎麼去向另一個男人告白?差不多就是這些花樣了吧。隨機應變、伺機而動。」

  頓了頓,女法官眨眨眼。「可是我提醒你,這種方法得做到天衣無縫才行。否則不管你再怎麼喜歡對方、不想傷害對方,當真相被揭穿時,對方一定會非常受傷的。」

  「……原來……如此啊!」

  純一還真的沒考慮到這種方法。別說被追的經驗了,他連追人的經驗都沒有。想當然耳,他也不曾遇過需要「拒絕別人」,或是「被別人拒絕」的狀況了。

  「蘇書記,你曉得一名女性要鼓起勇氣倒追男生,需要多大的勇氣嗎?」雙手抱胸,女法官做著最後的叮嚀說:「既然人家都這麼有誠意,我不贊成你用間接的方式去面對。可以的話,坦白說出拒絕的理由,才是愛情戰場上應有的禮貌喲!」

  「是,謝謝妳的寶貴意見。」認真地點頭,純一感激地說。

  苦笑著,女法官看出純一壓根兒沒聽出自己的暗中刺探,竟爽快地承認了自己是「煩惱」的主角。她立刻放棄與純一發展「進一步」關係的想法。這麼遲鈍的男人,實在太棘手了,虧那個無名女子還有勇氣追求這個木訥到不行的蘇書記!

  真是遺憾,女法官本來頗喜歡他溫柔和善的長相,以及悠閒緩慢的步調。在這個男人野心勃勃、女人發憤圖強的年代,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這種彷彿從徐志摩的康橋詩中跳出來的「復古式」好男人了。

  「不要忘記把傳票發出去喔!」揮揮手,她瀟灑地離開。

  純一坐在恢復寧靜的辦公室內(大部分的人都出去吃午餐了),捧著腦袋瓜努力地思考著,要如何讓阿雨「知難而退」的方法。

  對了!

  「那個」應該不錯吧?

  歡欣地擊掌跳起的純一,並沒有把女法官好心的最後叮嚀給聽進去。

  ☆★☆

  「我回來了。」

  拎著公文包,腋下挾著一個紙袋的純一,心情愉快地打開自家大門。在院子當中爬樹的爬樹、打滾的打滾,三三兩兩紛紛聚集到腳邊的貓咪們,開始輪流磨蹭著他的褲腳,用胖胖的小身軀撞他。

  「小小,這紙袋不是裝吃的東西,你不要再抓了。妞妞,下去,不要爬到我的褲管上啦!」

  左閃右躲著貓咪們的群起圍攻,當純一跨過小小五坪的院子時,通往客廳的落地窗兼出入口也被順勢推開,時雨繫著圍裙,表情嘲諷地看著他說:「你今天不『加班』啦?」

  純一心虛地閃開他的眼神,囁嚅地說:「今天的案子比較少。」

  「……快進來洗手吃飯了。」

  拋下這句話後,高大的養子一轉身又回到廚房去了。純一大大地鬆了口氣。好險,阿雨的心情似乎挺不錯的。在自己連連以「加班」為借口,躲避好幾天不回家吃晚飯,且刻意拖到半夜三更才回家,減少和兒子碰面的機會之後,純一以為阿雨會對他大發雷霆的說。

  很好、很好。

  純一增加了點自信的小眼睛,在鏡片後閃閃發亮。

  只要阿雨不發脾氣,等會兒自己祭出的法寶,應該也會管用吧?不,它一定得管用才行!否則純一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處理這次的家庭風暴。

  「純一,你還在拖拖拉拉什麼?」

  「沒有啊!」

  慌慌張張地脫下皮鞋,純一小心翼翼地把紙袋藏在公文包後,打算等到晚餐過後再來施行他的「讓阿雨知難而退」大計劃。

  時雨沒料到純一會乖乖回家吃飯。

  依照純一的鴕鳥習性,他評估純一會躲上個數天,直到不得不面對自己的時刻到來為止。說是這麼說,時雨每天還是習慣性地煮了兩人份的菜餚。今天不需一個人吃光兩份晚餐,他當然很高興,決定「放過純一一次」,不打算跟純一計較這幾天被冷落的「小事」。

  剛到這個家的時候,時雨最頭痛的問題,就是「吃飯時間」。那時候的自己才上小學低年級,根本不可能進廚房拿菜刀,只好坐在客廳看著純一慢慢地、悠哉地洗米、煮飯、炒菜。其它人家是幾點吃晚飯的,時雨沒一一去調查,但他相信班上的同學裡,大概沒有人能和他比晚。

  好一點的情況,八點半;糟糕一點的情況,九點。

  對一個四點多就放學的小男孩而言,九點根本是該上床睡覺的時間了吧?逼不得已,在自己上小學中年級時,時雨已經練就出一身的「基本廚藝」。約定好在不使用火的範圍下,先幫純一洗好菜、切好、分類,也把米放進電子鍋裡面炊煮,讓純一能縮減「煮晚餐」的時間,改善純一的「超慢速」料理。

  從最初的兩人三腳,一丁點、一丁點的幫忙,到現在這個家的大部分家事都被時雨一手包辦了。在外人眼中,還真不知道到底是誰在照顧誰呢?

  「阿雨,晚餐後,幫我打開DVD。」

  對於電器近乎「白癡」的純一,很難得地在餐桌上提出要求。時雨揚起一眉,啜口湯說:「你要看電影?」

  「嗯,你要不要一起看?這是人家跟我推薦的一流好片,保證精彩。」  

  「不要,我還有功課要做。」又不是週末假日,看什麼電影?

  「喔,那我就不勉強你了。」失望地垮下肩膀,扒了口飯,純一失望的表情就像是嘴巴叼著的骨頭,不小心掉進了河裡頭的小狗兒。

  堂堂三十好幾的大男人,卻能保有「殺人級」的可愛表情,這是如何辦到的?!時雨忍不住歎口氣說:「你想看就看,幹麼一定要我陪? 」  

  鏡片後的眼睛眨了眨,接著成一直線,笑說:「我就是想和阿雨一起看啊!」

  內心的時雨,倒地不起。

  「……好啦、好啦,陪你看就是了。你快點吃飯吧! 」

  「嗯!」

  興高采烈的養父,高興地埋頭苦「吃」起來,絲毫沒察覺自己養子轉換著坐姿,努力壓抑著「蠢蠢欲動」的某部位。

  天殺的!這種煎熬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啊?!

第三章

時雨真的不懂,只是看個片子罷了,純一到底在興奮什麼?從剛剛到現在,純一就不斷地在廚房、客廳來回走動,一刻也坐不住。一會兒端出爆米花,一會兒端出可樂、牛肉乾,一會兒又切了盤水果,整個桌子擺滿了東西,像要開派對似的。接著,他神秘兮兮地從臥室中,謹慎小心地揣著紙袋出來,活像裡頭裝著什麼稀世寶貝似的。

  「那部片的片名叫什麼?動作片還是戲劇片?」時雨揚起眉,開始好奇了。

  「呃……是洋片……好像……和巧克力香蕉、甜甜圈有關的……」純一結結巴巴地回答。

  「講甜點的?我沒聽過有這種片子啊……」蹙起眉頭,時雨伸出手說:「拿來,我自己看它上面的簡介比較快。」

  「不、不行!」迅速搖頭,閃躲過時雨手臂可及之處,純一搶佔到電視機旁的位置說:「你坐在那邊,等著看就行了。」

  「平常連怎麼放DVD都不知道的人,行嗎?」時雨調侃地說道。以前純一有過極不光彩的紀錄,為了裝DVD,卻差點把電視機給拆了。

  「我只是弄不懂哪條線要插到哪個孔而已,現在你已經接好機器了,當然沒有問題!」拍著胸脯說大話,純一亟欲證明自己「不是」無可救藥的機器白癡,因此馬上動手把紙袋中的光盤片取出,順利地把它放到DVD中,按下播放鍵。

  ……電視機的螢光幕,很不給面子地停留在電視新聞的畫面。

  「奇怪……怎麼會這樣?」純一拍打著電視。「阿雨,是電視壞掉了,還是DVD壞掉了?」

  「都不是。」單手拿起遙控器,喝了口可樂,時雨好氣又好笑地說:「你沒轉到AV,當然不會出現畫面了。吶,這不就是——」

  正當他把電視畫面切換成光盤畫面的瞬間,冷不防的一聲「啊嗯……」、「喔喔……」、「達令好棒好棒……」的嬌聲淫喘自兩邊音箱躍出,屏幕上近距離放大的「巧克力香蕉」,正努力地在「草莓甜甜圈」中做著活塞與轉軸運動。

  一口可樂很不雅觀地由時雨的口中噴出。

  「啊,出來了!阿兩好厲害喔!」指著螢光幕,純一「絕無它意」地說。

  咳、咳咳!雖然這不是什麼可笑的事,但蘇時雨這輩子從沒有這種既想狠狠毒打某人的屁股,又想捧腹瘋狂大笑的衝動。

  究竟是「什麼」出來了?還有「誰」好厲害啊?

  渾然不知狀況的純一,站在電視機旁,專心地盯著屏幕說:「哇喔……老闆跟我推薦說這支片是最熱門的……我還有點不信……不過這個真的很……他們是來真的吧?……可是根本沒看到女主角的長相嘛!騙人,還說什麼她很美!」

  「純一……」時雨擦乾了嘴巴,收拾起狼狽,朝他勾勾指頭。

  「等等,現在正精彩。哇!這姿勢好猛,是怎麼辦到的?啊,終於看到臉了!這個女生真的很漂亮耶!好正點!身材也很火辣呢!哇、哇、哇……阿雨,你看到沒有……那個……那個……噢噢……還是沒打馬賽克的好。」

  「純一!!」

  這一怒叱,讓陶醉在畫面中的男人把小圓臉轉向他,眨眨眼睛,不解地歪頭問道:「阿兩,你不喜歡看這支嗎?那我還有東洋片喔!這也是老闆介紹的,他說那個女明星長得很像宮XX惠耶!」

  「你給我過來。」

  時雨拍拍自己身旁的沙發空位,對純一下令。現在,他已經從先前的哭笑不得,到一肚子的怒火高張了。

  「啊,東洋片你也不喜歡嗎?幸好我連本土的都借了。你等等,我馬上換這片。」

  撇撇嘴,時雨索性起身,跨兩個箭步,攫住純一的手臂,強硬地拉著他繞過茶几,二話不說地把他推倒跌坐進沙發椅上,然後站在純一面前俯瞪著他。

  沉默地用「令人發毛」的怒眸,釘死他。

  純一膽小地縮縮脖子,在沙發上後縮,吶吶地說:「……阿雨,你在生氣嗎?可是你這個年紀的男生,應該很喜歡看A片,不是嗎?還是我挑的片太爛了?那我立刻拿去跟老闆換!」

  「住口。」時雨在心裡頭從一數到十。

  「阿雨,你不要生氣嘛!你生氣的臉很可怕、很嚇人耶!」

  「閉嘴。」乾脆數到一百算了,否則冷靜不下來。

  時雨起初還不懂他是什麼意思,怎會突然莫名其妙地邀自己看什麼A片?可是當純一開始努力地稱讚「女演員」的臉蛋多好、身材多勁爆點點點的時候,一個令時雨錯愕且憤怒的念頭冒了出來。

  「阿雨……」

  對純一主動舉白旗的呼喚視若無睹,時雨冷聲道:「你說,這是什麼意思?」下顎指指電視上「湯湯水水」的畫面。

  「呃……我……我是想……那個……父子一起開A片大會……不是很普通的事嗎?……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分享這種……經驗……」絞盡腦汁地說出借口後,純一怯怯地補上「息事寧人」的微笑。

  「鬼扯!你在胡說八道的時候,眼睛就會左瞟右瞄的。真正的理由是什麼?」時雨不打算讓他矇混過這一關。這一次他絕對不輕易放過純一,因為他的想法實在教人無法原諒!

  「……」

  「說不出來了?那我來幫你說吧!」

  一拍桌子,時雨怒道:「你以為我是發情的公貓,以為我是缺乏發洩的管道,所以就近把腦筋動到你身上是吧?你的解決之道,就像是幫貓咪們打手槍一樣。拿這種片子,想要引我『走回正途』?你以為叫我邊看這種片,邊自己打打手槍就會沒事了。順便,一併將我對你的『認真告白』宣告作廢!」

  時雨彎下腰,噴火的麗眸魄力十足地鎖定純一的臉,近距離地說:「原來在你的心目中,我和區區的發情公貓沒兩樣就對了!」

  「不是這樣的,阿雨……我只是覺得你也許是……想得不夠清楚……你看,女人不是很好嗎?有胸部、軟綿綿的,也比較可愛……怎麼比都是……」

  低頭看看自己,再抬頭看看電視,純一大大地歎口氣,續說:「趁今天,你要不要再好好地考慮清楚?你看著那些畫面,不會覺得女人比較好嗎?是男人,看到那麼火辣的東西,都會興奮吧?」

  時雨深深地作個呼吸,接著出手揪住純一的衣襟,用力搖晃他兩下說:「結果,這兩天你根本沒有在認真思考我所說的話!」

  「我、我有啊……」委屈地辯解。

  「那你怎麼會得到這種莫名其妙的結論?!」火冒三丈。

  不停口,時雨大手一揮,繼續撻伐。「什麼A片大會?那種只是讓下半身獲得解放的東西,能取代我對你的渴望嗎?它和我要從你口中得到的答案,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不是要SEX,我是想和你做愛!你懂不懂?因為我愛你,所以我要你,這和你有沒有胸部、是不是軟綿綿的,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聽到時雨激動的話語,純一的耳根渲開一抹火紅,他舔舔唇,鼓起勇氣小聲地說:「……有關係……我覺得。」

  「啊?!」時雨臉頰抽搐,額頭冒出青筋,一瞪。

  純一露出極想挖個洞跳進去的表情,不情願地說:「你說你想要我,那只是存在你的『想像』中而已,萬一現實和你想像的有差距呢?不對,我和你想像中的我,一定是不一樣的。我保證,你一定會大失所望的。」

  「……純一,你在挑逗我嗎?」

  「挑……」張口結舌了半晌,死命地搖頭否認,說:「我、我是在勸你不要嘗試,快點放棄……」

  「聽在我耳中可不是這麼一回事。」

  勾起一邊唇角,那張漂亮得不似真實人物的俊臉在純一的眼中突地放大。

  「會不會失望,試試便知道。」

  「等一下,你、你不要動什麼歪腦筋!」純一慌了,用雙手去扒時雨扣住衣襟的那隻手,急著想要脫離他的掌控。

  「剛好你提供了助興的材料。是你說的,凡是男人都會興奮,你也興奮了嗎?純一。你看到那個女人在呻吟的模樣,興奮起來了嗎?還是看到那個男人壯碩的○○後,感到亢奮了?你仔細看著畫面,那女人的嘴正在取悅男人,你知道口交是什麼滋味嗎?你沒有經驗過吧?我可以幫你做喔,我會幫你又舔、又吸,咬著你的嫩肉,前面後面都不會放過,你一定會覺得很舒服的……」

  沙嘎、性感的低音,從純一的耳膜穿透到腰間,震動著全身上下的神經。純一都不曉得,原來時雨「有意」的話,輕易就可用這種令人渾身癱軟的邪惡音調來操縱人心。

  「啊……」

  修長的手指隔著純一的居家睡褲,盈握住蓄積著熱力的部位。

  「喂,你平常都怎麼做的?我一直很好奇,我們住在一起這麼久了,卻從沒看你自我安慰過。都是在浴室嗎?還是在睡覺的時候?我每次只要一想到你可能正在隔壁房間做這種事,就會忍不住想侵犯你,扯掉你的褲子,握住你的這兒。」

  手指一會兒鬆開、一會兒緊握地施加壓力。很快地,軟睡在腿間的慾望,逐漸有了甦醒的跡象。

  「阿兩……不要……放開我……」

  捋弄著圓頭,故意抽動著。

  「啊、啊……」純一縮起雙腳,把時雨的手夾在腿間,嚷著:「我道歉!我知道我弄錯了,對不起!你不要做了,我求求你!」

  挑起一眉,少年合著笑說:「這只是剛開始而已,你就要求饒了啊?」

  「對、對,我求求你!」

  呼吸急促,純一已經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好可怕,眼前的少年不是他所熟知的阿雨,這個人雖然有著阿雨的臉皮,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可怕男「人」!他所知道的阿兩,還只是個男「孩」啊!

  「不行,這是懲罰。」收斂起笑容,少年卸下「青澀」的偽裝,宛如毛毛蟲蛻化成為蝴蝶,他也換上了成年人才有的狡猾面貌說:「你不正視我的情感,拿支A片就想打發我,這種行為對我是多大的傷害,你根本不知道吧?所以你要接受我的『懲罰』,我才願意原諒你。」

  一手扣住了純一的膝蓋,時雨蠻橫地命令道:「快點把腳打開吧!」

  最後,純一照做了。

  假使發出命令的不是時雨,毫無疑問地,純一踹也會把對方踹死在地,然後拔腿狂奔。可是……他是阿雨,是他最愛的少年(也許此愛非被愛),他無法想像時雨會傷害自己的畫面,而且阿雨還搬出了「接受懲罰」=「彌補罪過」的話,讓他的心產生了動搖。

  況且,說不定,這是個絕佳的機會。

  一個讓時雨知道現實與想像的差距的好機會。等會兒他可能一摸到自己瘦巴巴又沒什麼材料的身軀,發現這具身軀有多乏味(純一很早就認為自己八成是性冷感)後,就會打退堂鼓,退回原先兩人相處和睦、幸福美滿(純一自己的定義)的父子生活了!

  假使上述情況成真……那犧牲一點小小的男性自尊也算不上什麼。

  「只、只可以摸而已喔工你不會要一口氣做到最後吧?」

  再怎麼單純,活了三十三年,純一不至於不知道男同志是怎麼做、又用哪個地方做的……雖然他對於同志沒有偏見,卻很難接受要用「那個部位」來充當性器官。該怎麼說呢……兩者的比例不太適合吧?

  「好,我不會做到最後。」

  少年綻放一抹美麗絕倫的微笑。「我會把我們的初夜,保留到你接受我告白的那一天。」

  被笑容迷得頭暈目眩的純一,默默地祈禱「那天」永遠不會到來。

  「哈嗯……啊嗯……」

  比電視機內矯揉造作的假喘假叫床聲,還要色情上千倍的,是從純一歙張鼻腔中哼出的細碎喑鳴。被剝光的下半身,雙膝被高高抬起,放置在少年兩邊的肩膀上,而埋首在中央的薄栗色腦袋,正淫靡地前後蠕動著。

  「……雨……阿雨……」

  眼底是閃閃爍爍的雜亂光點,交相飛舞。

  腦汁是爛糊糊、軟趴趴,接近報銷狀態的虛無。

  身體好熱。一把燠火燜爛地燒著中芯,從皮膚底下冒出的蒸氣擠出毛細孔,變成了水珠,一滴、兩滴……汗如雨下,口乾舌燥。

  純一反覆地舔著自己的唇,乾渴的喉嚨抗議地喘息著。

  「哈嗯……不行……」

  扣住沙發的雙手十指泛白,高高地懸起腰,壓抑地低喊著:「要去了……阿雨……我要……去……啊嗯啊嗯!!」

  迸射而出的慾望,少年牢牢地以口承接住,並且細心地在他斷斷續續、抽搐痙攣的過程中,用手指擠出最後的幾滴。

  總算,結束了。

  ……這已經不是「快感」能形容的體驗。

  一旦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往後的日子要怎麼樣才能「淡薄」地過下去?感覺上,自己似乎掀啟了一隻禁忌的潘多拉之盒,即使再把盒蓋關上,那小惡魔已經流竄到自己的血肉裡頭,驅趕不走了。

  ……原來,我不是什麼冷感,只是無知而已。

  純一開始有點瞭解,為何有些人會樂此不疲地沈淪在」這檔事」中。

  純一睜開因為快感而迷濛的一雙淚眼,在看到時雨開始舔舐指尖上所沾到的體液時,紅著臉嚷著:「不要舔了,那很髒耶!」

  「我都吞下去了,你還在說什麼蠢話?」

  好笑的,少年故意舔給他看說:「原來這就是純一的味道啊!和我想像的是有些不同,不過……更濃、更美味。」

  純一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你不相信啊?那,你要不要也嘗一嘗?」把自己的瞼湊向他,時雨說:「我的唇上還殘留著你的味道喔!」

  猶豫片刻,純一抬起臉,純粹好奇地伸出舌頭,在他唇上一舔,旋即皺起眉頭。「惡!好澀,這哪一點美味?」

  扣住純一的後腦勺,時雨喃喃地說:「對我來說,這可是人間極品……」話尾消失在被他佔有的純一雙唇中。

  濃厚得像要把靈魂給吸出來的熱吻,也是他們的第二次接吻。和第一次不同的是,上一回純一因為太緊張、太訝異,根本沒有感覺到初吻的滋味。印象中,只有時雨雙唇的熱度……

  可是這一次,他的舌在口腔內遊走的觸感、他的氣息與自己混雜交織的程度、他的心跳與自己心跳聲競賽的速度,在在鮮明地刻劃在滾燙的皮膚與沸騰的腦漿中,純一渾身泛起過激的顫抖,感覺自己隨時都會在時雨火熱雙唇的侵犯下,投降地昏過去。

  在暈倒前的一刻,時雨釋放了他的唇,純一馬上癱倒在沙發上。

  「你要聽我的感想嗎?純一。」上方響起愉悅的聲音。

  「不要……」饒了我吧!

  「放心吧,即便你沒有胸部,沒有她們的身材,可是和電視上的AV女優比起來,我還是覺得你最可愛。而且我還有新發現--」

  「我說我不要聽的……」純一抗議地推開他。

  時雨握著他的手腕,堅持說下去。「你叫床的聲音比她們高明幾百倍。下次我可以把它錄音起來嗎?這樣子你不在身邊的時候,我也可以靠你的聲音解決好幾發了。」

  「時雨!」

  哈哈哈地大笑著,時雨不再逗他,放開他的手,起身離開。

  純一咳聲歎氣地坐起身,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點教錯了?他怎麼會教出了個邪惡的小色狼……還反過來性騷擾自己?這中間一定有問題!該不會有人半夜偷偷把時雨的腦袋給換了一個?

  放棄異想天開的怪念頭,搖搖頭,純一彎身撿起地上的長褲時,正好聽到外頭的門鈴響起。

  怎麼會有人在晚上十點上門拜訪?

  「純一,這給你。」時雨拿著一條乾淨的熱毛巾扔給他,邊說:「我去看看是誰在按門鈴。」

  「小心點。先問問對方是誰。」

  「我知道。」

  打開通往院子的小燈,級著雙拖鞋,時雨皺著眉頭走到門邊。是誰這麼沒常識?都幾點了還跑來打擾人?將門打開一條小縫,留下扣環,他往外望去,看到一名背對自己站立的女子。

  「妳是哪位?」

  那名背對著他而站的女子,緩緩地轉過身。她蓄著波浪的金紅色長髮,整張臉有一半被太陽眼鏡遮住,身著一襲相當典雅的昂貴名牌套裝。時雨從她腳下的細高跟鞋一路往上看到她的臉,再次確定自己並不認得這名女士。

  「請問妳找誰?」

  女士優雅地舉起手,摘下遮掩臉孔的太陽眼鏡,一雙蓄著淚光的翦翦棕眸乍現。操著有點笨拙的外國口音中文,說:「你……你是……時雨吧?」

  時雨狐疑地應道:「我認識妳嗎?」

  「我……我叫潔西卡.碧昂。我是你的母親。」

  晴天霹靂般的「母親」二字,讓時雨不假思索地把門大力關上。

  外頭的女子馬上砰、砰、砰地敲著門說:「時雨、時雨!拜託你把門打開!我拜託你,不要把我關在門外,我們母子倆好好地談談!」

  開什麼玩笑?

  生下孩子,丟給孩子的父親去照顧,從此不聞不問,哪怕孩子的父親死了,也無意把孩子接回來,繼續她身為母親的責任。這種人,事到如今,是用什麼臉跑來見他這個「兒子」的?不,時雨氣憤的是──她竟還有臉出現在自己面前!他早當自己的母親死了,而且那女人不也是一樣,早就把他這個兒子視為死人了嗎?

  「時雨!時雨——」

  時雨轉頭,踏著重重的腳步往屋子裡走回去,恰巧遇上探頭出來的純一。

  純一擔心地問道:「外頭在吵什麼?是誰啊?」

  「你不用管,也不必理她,讓她自己離開。」

  「可是……我好像聽到她在叫你的名字?這麼晚了,讓她一直在外頭吵也不好。有什麼事,都可以進來再——」

  「我叫你別管!」

  時雨的怒斥讓純一嚇了一跳。他眨眨眼,微微笑說:「阿雨,這樣吧,我去外頭看看,你回房裡去。」

  「純一,你根本不必理會那種人!」

  「呵呵,哪種人?我連對方是誰都還不知道呢!」溫溫徐徐地說著,純一拍拍時雨的肩膀說:「交給我吧!」

  「……她說她叫潔西卡。一個自稱是我母親的女人工」時雨一咬牙。「這樣子你懂了吧!我不想讓那個人闖進我們的生活圈中,我壓根兒不想看到那個女人!一個已經失蹤了十八年的母親,就算失蹤一輩子也沒關係!」

  純一臉色大變。論訝異,他當然不會比時雨少。自己在辦理領養時雨的手續時,曾經透過潔西卡.碧昂的律師,傳達想和對方見面的希望,可是卻遭到了冰冷的拒絕。對方的律師只說潔西卡很早就放棄了親權,誰要領養時雨都與她無關。當初說得那樣斬釘截鐵的,所以純一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對方的消息了。

  她來做什麼?

  現在、此時此刻,為了什麼目的而來?

  她是要來把時雨從這個家中帶走的嗎?她是來告訴他,她終於想起自己是個「母親」,所以希望把時雨要回去的嗎?

  時雨……會從這個家……消失?

  純一控制住自己恐慌的心,一切還言之過早,還沒有查清楚對方的來意之前,不必這樣驚嚇自己。

  深吸口氣,純一越過時雨的身旁。

  「你要去做什麼?」迅速地扣住純一的手腕,時雨冷道。

  「去開門。」

  「該死的!純一,我說過根本不必理她!」

  搖搖頭,純一把手抽回來說:「她是你的母親。世上唯一的、懷胎十月把你生下來的母親。不管她有什麼過錯,這一點是不會變的。時雨,見一面也好,你該和她坐下來聊聊。我去開門,這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你。不要因為固執於憤怒,而讓你的人生留下缺憾,好嗎?」

  「我才不稀罕見她!」

  也許現在你是這麼想,但未來的你不見得會這麼想。人生還很長,你得學著長大,時雨,把眼光放遠一點吧!」

  說完後,不顧時雨的反對,純一逕自替潔西卡.碧昂開了門,並說:「請進!我是蘇純一,時雨現在的監護人。碧昂女士,第一次和妳見面,我很高興。」

  「時雨他……」女子紅著雙眼,遲疑地往門內看。

  「我們進來再說吧?」

  點點頭,女子在道謝過後,進入了蘇家。

  ☆★☆

  客廳內瀰漫著一股低氣壓。

  咕嚕咕嚕沸騰的酒精爐,散發出濃濃的咖啡香味。當虹吸式的玻璃壺裝滿了棕黑色的液體之際,純一從櫥櫃中端出三隻咖啡杯,慢慢地把滾燙的液體斟入杯中,並附上奶油球與糖包。

  「請用。」

  純一把咖啡杯端到客廳,分別放在潔西卡和時雨的面前。接著自己也端了一杯,坐進另一張空出來的單人沙發椅上。

  「我們家裡咖啡煮得最好的,不是我而是時雨。時雨是個手巧又靈活的孩子,做什麼都很厲害,讀書、運動也是最好的。」為了緩和客廳的氣氛,純一故意悠哉地喝著咖啡,採取閒話家常的態度打破沉默

  。

  「對了,聽說碧昂女士和況大哥是在工作時認識的?」

  「叫我潔西卡吧。」進入屋子後,便一直滿臉愧疚地盯著時雨的女子,沒有伸手碰觸咖啡。「對不起,能給我一杯水嗎?只要開水就好。」

  「當然。」

  從純一的手中接過水杯後,潔西卡從皮包裡掏出了藥瓶,取出小白丸,配水喝下後,才說:「不好意思,因為剛剛太激動了,我現在必須控制自己的血壓。」

  「是很嚴重的毛病嗎?」

  她苦笑了下。「老天爺在懲罰我這個自私自利的女人吧!我和英傑是在工作上認識的沒錯。那時候我還是個沒什麼名氣的模特兒,為了找尋工作機會而跑來亞洲,一邊學中文一邊兼些雜誌模特兒的工作。這邊的薪水比我東歐家鄉的要好一點。」

  瞟了一眼時雨,潔西卡苦澀地說:「我們這行的競爭真的非常激烈。在我得知自己懷孕的時候,我當時是決定要把孩子拿掉的,不然他一定會對我的工作造成影響。可是英傑堅持要我生下時雨,他說就算他會餓死,也一定會自己撫養這孩子長大,不需要我擔憂。他甚至籌了一筆錢,讓我可以休息幾個月,專心地生孩子、養身體。」

  聽起來很像是況大哥會說的話。純一曉得況大哥其實非常嚮往溫馨的家庭生活,偏偏又和那種生活無緣。

  「我知道自己是個很沒責任感的母親,也沒有臉來見時雨才對。英傑過世的時候,我陷入非常大的掙扎當中。二十六歲的我正好處於事業顛峰期,手上有接不完的工作機會與商品廣告。可是,要是我生過孩子的消息傳出去,我的價碼會立刻往下掉。我們的圈子多得是比我年輕、貌美的後起之秀,大家都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不被動搖,我當然也不例外。結果,我作了一個後悔終生的決定。」

  潔西卡抬起盈滿淚光的眼眸,對時雨說:「我知道我錯了,時雨,請你原諒我。我現在終於明白,我有多愛你,你願意原諒我嗎?」

  霍地從椅子上起身,時雨忍無可忍地說:「原諒?非常抱歉,我打從出生起就沒有母親,妳和我是毫無相關的兩個人,我沒那麼偉大可以原諒誰。妳想講的就是這些嗎?恕我不奉陪了。」

  「慢著工時雨,聽我說……我的日子已經所剩不多了!你就不能看在我即將不久於人世的分上,接納我這個母親,跟我一起回歐洲去嗎?」
lovedevil0212 於 2009/6/18 上午 09:40:17 修改文章內容

零 於 2015-05-25 08:45:21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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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純一送潔西卡到巷子口。

  「到這邊就行了,謝謝你。」

  「不需要我幫妳攔一輛出租車嗎?」

  搖搖頭,她笑著說:「是租車公司的派送司機載我到這邊的,他把車子停在對街,就在那兒,您不必費心了。……蘇先生,真的很謝謝你,這麼多年來一直讓你照顧時雨,把他養得這麼大……我真是在你面前抬不起頭來。像我這麼失職的母親,還半路跑來說這些無理取鬧的話,真的太厚臉皮了。我自己也知道,就算遭受再多的侮辱都是應該的,可是你卻沒有對我說什麼惡言惡語……」

  「潔西卡,況大哥算是我的恩人,能為況大哥做任何事,我都樂意甘願。何況,時雨又是那麼可愛的孩子,因為有妳的『放手』,才有我和時雨相依為命的十年。我哪會有什麼怨言?高興、感謝都來不及了。」

  「你真是個好人,蘇先生。」

  她揩揩眼角的淚水,看著笑面佛般的和善男人說:「怪不得時雨會那樣生氣,他一定覺得和你比起來,我這個母親就像惡魔一樣自私無情又任性妄為吧?不過,現在我總算可以死了這條心,搭機返回歐洲了。」

  「其實不必那麼急嘛,再多待些日子,也許時雨會改變心意。」

  她淒楚地笑說:「你也看到了,時雨連正眼都不瞧我這個母親,他又怎麼可能會原諒我,跟我回歐洲呢?連我自己都能想像到,結果可能是這樣。但,我就是放不下這一絲的希望。唉,很可笑,是不?」

  她從手提包中掏出一隻信封,遞給純一說:「我希望你能收下這個,蘇先生。這裡面是我唯一能替時雨做的。」

  「這是?」

  「一張面額二十萬歐元的支票。」她握住純一的手,哽咽地說:「你千萬不要誤會,我不是要拿這筆錢跟你換時雨回來。我是希望在我離開人世之前,能留下一點東西給時雨而已。倘使我親手拿給他,他一定不會收下的,我只有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麻煩你收下了。」

  再歎口氣,她自嘲地說:「想想我這一生,能遺留給他的,就這麼多了。」

  折合台幣約八百萬,這麼大的一筆數目絕非簡簡單單就能拿出來的。看著那只信封袋,純一的心中五味雜陳,既有苦澀、感傷,也有同情、彷徨。

  於情於理,自己都應該幫助時雨回到罹患重病、不久於人世的母親身邊。

  只是……歐洲?好遠吶……時雨要離開自己,到那麼遙遠的國度去,以後再也沒辦法輕易見到時雨……光想到這點,純一的胸口就彷彿被掏空了個大洞,寒風呼呼地吹嘯而過。

  「潔西卡,這支票妳還是留著吧!」把信封袋推回她手中,純一說。

  神情憔悴的女子失望地垂下雙肩。「……我知道了,我不怪你,我本來就沒這資格再請你幫什麼忙,再給你添麻煩了。」

  「不是的。」純一否認地搖手說:「我是想請妳把下榻的旅館告訴我。」

  「咦?」

  「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讓時雨去找妳的。妳如果願意相信我的話,就請妳多等個兩天,我會盡量讓時雨接受妳的請求,讓他陪妳一起回歐洲。」

  聞言,女子掩住嘴巴,頓時淚眼汪汪,顫抖地問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肯幫我這麼多呢?我是這麼糟糕的……」

  「可是妳生下了時雨啊!」純一起眼靜靜地笑說:「沒有妳生下他,我和時雨又哪來的緣分能做一對父子?這十年當中,我從時雨身上獲得了太多、太多,他讓我的人生截然不同了。對我而言,妳也是我的恩人!當然,時雨已經是個大孩子了,能不能完全說服他,我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只能說,我會盡力而為的。」

  「蘇先生……」潔西卡哭倒在他的懷中。

  純一拍撫著她的背,淡淡地笑說:「時雨不是無情的孩子,他會懂得的。所以,妳就先回旅館等待我的好消息,潔西卡。」

  「嗯,謝謝你、謝謝你……」

  謝了又謝的女子,終於坐上轎車離開。

  看著車子消失在夜色中的純一,深深地歎了口氣。對他來說,真正的難關還在家中等著他去面對。

  可以想見,它會是樁「艱巨無比」的說服大工程。

  ☆★☆

  「時雨,你還沒睡吧?我可以進去嗎?」

  站在緊閉的房門外,純一敲敲門板,等待著回應。過了幾分鐘,純一見他不肯應聲,歎了口氣,正想移往隔壁自己的房間,門卻喀噠地打開了。

  俊臉濃鎖著陰霾,心情好壞一望即知的時雨,不發一語地留下敞開的門,回到房中。

  這大概是告訴自己,可以進去吧?純一跨進這井然有序、保持得乾乾淨淨,讓人難以想像這竟是十八歲青少年所住的房間裡,徐徐地說:「我送潔西卡上車了,她現在住在這間旅館裡。」

  純一掏出潔西卡寫給他的字條,將它放在時雨的書桌上,轉頭看著坐在床畔的養子說:「我知道這件事來得突然,你短時間內無法接受,也是情有可原。不過……能聽我說幾句話嗎?時雨。」

  「純一,這是我和她的事,你不要管!」抬起犀利的雙眼,胸口的怒火仍然旺盛的少年,咬牙切齒地說。

  「倘若潔西卡不是身染重病,我想我什麼話也不會說,會就這麼地讓你們母子倆順其自然、由時間去解決這一切。可是,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啊!」

  我,所剩的日子不多了。

  剛剛潔西卡幽幽地道出這句話時,讓時雨及純一都嚇了一跳。

  她簡短地說這兩年始終有頭暈目眩的老毛病,以為是工作過度,所以不以為意。想不到某次走秀的時候,她在後台昏倒,結果救護車送她到醫院急救、檢查,發現她的胸腔下方長了個拳頭大小的血管瘤。它使得潔西卡的血壓忽兒飆高、忽兒降低,導致眩暈的毛病。

  本來血管瘤是動個換上人工血管的手術,就會沒事的病,還稱不上絕症。可是她的腫瘤生長的位置很糟糕,即使動手術,醫師都沒有把握是否會成功,所以目前暫時用藥物控制。但醫生也告訴過她,如果不動手術,一日一動脈血管瘤破裂(這是時間遲早的問題),可想而知是救不回來的。

  是要冒著高風險動手術?或是坐著等死?潔西卡坦言,她內心十分的煎熬,甚至一度產生了輕生的念頭。

  當我拿著刀子想割斷手腕時,我忽然想:要是我就這麼死了,連長大後的時雨都沒見過一次面,我還算是人、還算是個母親嗎?

  是「時雨」,你把我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我那時就下定決心了,不管機會多渺茫,我要動這個手術。橫豎都是一死,我決定要冒個險賭一賭。

  時雨,我知道你不會諒解,可是在我動手術前的這段日子,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陪我一起回歐洲吧?我要求的時間不多,只要這短短的一個月就好。求求你,時雨!

  最後,潔西卡甚至在時雨面前跪了下來,可是時雨還是沒有答應。他一頭鑽進自己房間裡,關上門,不肯理會外頭那名「陌生女子」的請求。

  「阿雨,你的心情我不是不能明白。」

  純一挑選委婉溫和的方式,切入話題說:「畢竟,十八年不曾聯絡的母親,一下子冒了出來,任誰都會覺得憤慨,想要一吐這多年來的怨氣。可是……生氣是一回事,賭氣又是另一回事,仔細地想想,再怎麼否認,你的體內還是流著潔西卡的血液,你是從她的肚子裡孕育出來的。這,不是一件很偉大的事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根源,我們不能忘記這點。」

  純一搔搔頭,歎口氣。「噯,我真的很不會說話。不過你是個聰明善良的孩子,應該會懂我想傳達什麼意思,吶?」

  「我不懂。」時雨冷冷回道。

  「阿雨……」苦苦一求。

  「你為什麼要當那個女人的說客?為什麼要站在她那邊?你覺得我在這個家成了礙眼的東西,想把我拱手讓人,叫我滾出去嗎?」咄咄逼人的,那雙璀璨的黑眸滿是激憤。

  「我怎麼會那麼想呢?當然不是這樣!」

  「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你怎麼想的,我有什麼法子能知道?我只知道你現在的行為,讓我完全無法理解!那個女人把我推給了你,這十八年來,她有做過什麼?就因為她生下我,所以了不起?所以在她需要我的時候,就可以召之即來?那根本是她自私的想法!我有什麼道義需要配合她?只有你這種傻瓜,幫人帶了十年的孩子,人家跟你要,你就打算把我還回去!我不是東西、不是寵物,不是一隻可以被推來送去的貓!」

  純一揚起手,輕輕地打了時雨一巴掌,力道不大,只是希望能讓他冷靜且清醒過來。

  這是十年來絕無僅有的一次,純一對時雨動了手。

  時雨愣住了,他張大的眼中有千千萬萬個不敢置信。

  「我沒有把你當成東西或負擔,更沒有把你當成寵物或是貓,一次也沒有。沒錯,我是收養了你,可是我希望你是屬於『你自己』的。我當然不能、也不會左右你的人生,對任何事你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與行動,我不會強迫你非做什麼不可。我只是以一個在人生道路上的老前輩身份,想提醒你幾點,希望你多考慮一點點……誰沒有苦衷、誰沒有私心、誰沒有過錯?我沒說潔西卡的所作所為是對的,我只希望你不要犯下不可彌補的過錯,在未來感到後悔或痛苦。」

  純一緩緩地低下頭,摸著自己的掌心。「很抱歉,我打了你。你可以打回來沒關係。」

  「……」

  「剩下的,你就自己決定吧。我不會再說了。」純一看他沒有動靜,心知多說無益,轉過身就要離開。

  驀地,一雙手臂從身後攬住了他,將他抱在懷中。

  「純一,難道你一點兒都無所謂?要是我就這樣離開這個家,你不在乎嗎?假如以後我都不再回來了,你也……覺得沒關係嗎?」

  熱熱的氣息噴在頸邊,酸酸的話語在心湖上動盪開來……怎麼會「無所謂」?怎麼可能「不在乎」?當然「有關係」!

  可是純一知道,只要這些話一說出口,時雨絕對不可能考慮潔西卡的提案。和潔西卡相較,自己至少沒有面對死神的威脅,哪怕和時雨分開,起碼兩人都還是分別活在世上一方,不是天人永隔。

  寂寞是一定的,傷心也是必然的,可以預期的是無止盡的思念……不過這些,純一都不能說。

  「孩子長大了,翅膀硬了,總是要讓他離開巢穴,往更高的地方飛去。」取而代之的,純一柔柔地回道。

  時雨暗啞地咆哮著:.「我要聽的不是這種狗屁的場面話!你不要忘記了,我說我愛──」

  「我記得啊!」輕快地堵住他接下來的話語,純一強顏歡笑地從他的雙臂中溜出來,轉身面對著他說:「你的生日還沒有到,本來應該等到那天再告訴你的。可是……我就先把答案告訴你好了,阿雨。」

  我愛你!好愛好愛你!

  大概,拿自己的生命與對你的愛相較,我愛你甚至比愛自己的生命還多。

  第一眼看到你站在雨中,倔強地強忍住淚水的小臉時,我想我的心就被你偷走了。

  「到我家來吧!」我忍不住地,渴望能夠擁有你。

  其實,根本是我拐來了你,而不是我收留了你,我才是那個騙子、小偷。

  當你的小手伸出來,握住我的手的那一刻,我想全天下沒有任何生物,可以像你一樣那麼惹人疼愛,那麼地擄獲我的心了。

  「抱歉,我沒辦法接受你的告白。我無法給你,你所要的那種愛。」

  如果是你的話,就算把生命給你,我也無所謂。

  「我沒辦法把你當成『兒子』以外的對象來愛。我拒絕的不是我認識十年的蘇時雨,因為我認識的他,不會用兒子愛父親以外的愛情來追求我。我沒辦法把你當成『男人』來愛,我做不到。你在我眼中,永遠都是我的兒子……」

  身體給你、心給你、靈魂也全給你。你都拿走,沒關係。

  只要留一口氣給我。

  讓我可以靜靜地、遠遠地、一直地守護著你。「我知道我這麼說,可能會讓我失去你。但,那也就是我們的緣分到此為止了,阿雨。我希望你不會因此……就與我切斷所有的關係。以後你要搬出去也可以,但偶爾回來讓我看看你好不好?嗯?」

  不好意思,我現在要欺騙你。

  你就讓我騙這一回吧!

  以後你可以對我生氣、對我不諒解、不原諒我。可是現在讓我欺騙你一次,就這一次。

  「明天還要上班上課,我就不吵你了。晚安。」忍住,千萬要忍住!純一若無其事地打個呵欠,走向門口。

  「純一,剛剛你說的話,都是真心的嗎?」背後,少年投射出兩道強烈的眸光,燒灼著純一的頸部寒毛,壓抑地、低沈地冷聲問道。

  「我有什麼理由要欺騙你?」純一轉頭反問,著眼睛笑說。

  少年默不作聲,僅是以那雙沈痛受傷的眼眸,牢牢地黏著純一的臉,搜尋著些微蛛絲馬跡。

  純一太瞭解時雨了(一如時雨也很瞭解他),此時此刻,萬一不小心地閃躲掉時雨的視線,那麼前面所說的一切,都將化為泡沫、虛言,謊言會立刻被時雨拆穿。

  所以純一動也不動地,放縱他的雙瞳反反覆覆地在自己的笑容上尋覓。看著時雨的眼眸,由懷疑到沮喪,由相信到失望。

  「你不是要出去?快出去啊!」時雨握起拳頭,撇開頭,粗暴地一叱。

  純一輕咬住嘴唇,低頭慢慢地走出他的房間。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時雨自己要作什麼決定了。是去或留?是接受潔西卡或不接受?全憑時雨一人作主。

  ☆★☆

  隔天。

  向來比時雨晚起床的純一,打開房門時,迎接他的是一室靜寂。走到餐廳,桌上空蕩蕩的,平常這兒總是會擺著以保鮮膜覆蓋的早餐,可是今天……也難怪,時雨現在哪還有心思做什麼早餐呢?

  歎口氣,純一晃啊晃地走到時雨的房門口,下意識地轉開門鎖。裡面當然不見人影,時雨早已出門上學去了。看著折迭整齊的棉被、留有時雨味道的枕頭、放著各種參考書的書架……一樣一樣的,純一傻傻地摸著、碰著,找著上頭可殘有時雨的溫度。

  「喵……」從敞開的門口邊,晃進一抹小小身影。最愛撒嬌的虎斑貓,蹭著純一的腳,甜甜地叫喚。

  純一蹲下身,將貓咪抱在懷中,嗅著那毛茸茸的暖肚皮,低語著:「虎妞,怎麼辦?時雨都還沒離開,我就開始想他了,要是他真的從這個家消失,我受得了嗎?你們會安慰我吧?」

  「喵喵……」性情多變的貓兒在純一手中掙扎著,似在抗議他的糾纏令人生厭,從他的懷中扭脫竄逃。

  「唉!」連貓咪都不理他,這也是他「自作自受」。

  這種時候,最好的排憂解悶法,就是出門去上班。讓工作佔據自己的腦海,就不會感到分分秒秒過得是那麼的慢,慢得要讓人抓狂。純一甩甩頭,先去洗把臉、換件衣服,今天就難得地提早去上班!早點開工吧。

  ☆★☆

  結果,中午以前的工作量,果然多得讓人沒空胡思亂想。

  法院書記官的工作看似簡單,其實瑣瑣碎碎的事加起來,多得會讓人暈頭轉向,忙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像純一這種單純地以「書記官」為終身職的人固然有,可是還有更多人是想藉機「騎驢找馬」。

  在法院累積一定的工作經驗後,看是要經過特考取得律師執照,或報考司法官走檢察制度,也可應聘到知名的律師事務所,做和法律相關的事務工作。

  當年純一在大四畢業前夕,就面臨到要養育時雨的現實生活考驗,他毅然決然地挑選了在本科系中,自己最有把握的書記官徵選去應試,而且幸運地在激烈的競爭中合格。

  轉眼一晃,十年過去了,現在自己也成了院內資深的書記官。這兩年書記官長一直頻頻催促純一去考「委任晉陞」,這樣即使是小小的書記官,升到七等、十等,甚至十三職等的最高法院書記官也不是夢……不過純一實在沒多大野心。

  當然,不同職等有不同的薪資,這是「往上爬」的最大誘因。可是要準備考試也就意味著,目前在家和時雨相處的時間將縮減,而每個階段時雨都在成長,純一不想錯過任何階段,所以原本在時雨考上大學前,純一是沒有計劃再進修的。

  不過,眼看時雨就要從高中畢業,也不再是需要人時時刻刻盯著、照顧的孩子了。純一捧著大堆公文走過法院的穿堂,漫不經心地想著。乾脆,把通過考試當成下一階段的人生目標好了……

  砰!「哇!」

  手上捧著的公文小山,眼看就要搖搖欲墜。

  「喔,小心,抱歉!」

  撞到純一的男人,眼捷手快地幫純一穩住。「要不要我幫忙拿……啊,這不是『愛哭純』嗎?」

  扶好歪掉的鏡片,純一看到熟悉的臉,一笑,說:「真巧,竟會撞到你。不好意思,阮學長。你來開庭的嗎?」

  「是啊!我的委託人今天開民事庭。」

  大手輕鬆地拿走純一手中的部分卷宗,很自然地陪純一往前走。高大、黝黑,有張稱得上「酷酷」、「男人味十足」的臉的阮正綱,是法律系的學長。不過他和成績平平的純一相反,在校就是獨佔贅頭的高材生,現在更是一間知名國際律師事務所內炙手可熱的大牌律師。

  「你一邊發呆,一邊走路的習慣,還是一點兒都沒變。呵呵!」

  「阮學長看起來也還是一副幹勁十足、精力充沛的樣子。」

  「沒錯,男人就是要時時刻刻保持著高度幹勁!你看起來就沒有什麼幹勁,精神很差,是心情不好嗎?還是有什麼煩惱的事?」

  他隨口問問,卻讓純一泛起苦笑。不愧是「眼光銳利」的大律師,三兩下就看穿自己的「底」。

  「家裡有點事而已。」

  「我幫得上忙的嗎?要是我幫得上忙,你可千萬不要客氣,告訴我。」

  「嗯……還是下次吧!」正好走回辦公室,兩人把卷宗往桌上一放,純一笑笑說。

  「怎麼?我不會跟你要諮商鐘點費的,你擔心什麼?」勾住純一的脖子,咧嘴笑得開心的男人,揉搓著他的頭髮說:「憑我們的交情,我就算要跟你收錢,也會打對折的,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饒了我吧!學長的鐘點費就算是打對折,我這窮小老百姓,還不是付不起?拜託,你別再搓我的頭髮了。學長,你這壤習慣真的要改一改。」

  「好小子!你敢頂撞學長?」

  純一不打算跟他鬧下去,反手將他往辦公室外面推。「你根本不可以進來這裡,讓人看見就麻煩了,快點出去!」

  被推到門外的男人,微笑地揮揮手說:「打起精神來,小蘇。天底下沒什麼事是值得愁眉苦臉的,笑一笑,天下太平。」

  扯扯唇角,看著學長離開,純一深吸口氣……「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嗎?他也很希望自己能像這句話一樣,對時雨的事看得開啊!

  無奈他就是個「庸人」,不「自擾」也難。

  ☆★☆

  到家後,純一很訝異地發現屋子裡面仍是一片漆黑。都晚上七點了,難道時雨還沒放學回到家?

  走進客廳,十幾隻貓咪一副餓壞的模樣,繞著他的前後,跟著喵喵叫。很顯然時雨不在家,不然他一定會先喂貓咪們吃飯的。時雨到哪裡去了?放下公文包,純一不得不先替小傢伙們張羅晚餐。

  或許是學校有什麼事耽擱了吧?純一此忑地看著時鐘,安慰自己不要小題大作,也許過一會兒時雨就回家了。

  但,眼看時間分秒過去,卻絲毫不見時雨有回家的跡象時,純一開始慌張了起來。過去時雨從沒有過「無故不回家」的紀錄,就算校內有事,也會打電話報備的啊!早知道就讓時雨帶著手機,真是「物」到用時方恨「無」!

  要不要報警呢?會不會是時雨在路上出事了?現在外頭有那麼多車禍……純一拿起電話,想了想,又放下。

  小孩子放學數小時了還沒回到家--拿這種理由去報案,誰會理你?

  你會去哪裡?時雨,你到底是平安還是……

  實在坐不住的純一,焦急地走出家門,在巷子口四處張望著。見到鄰居就問他們有沒有看到時雨的人影,可是每個答案只有讓純一更加失望。他在外頭徘徊了二、三十分鐘,一無所獲地回到家中時,正巧聽到電話聲在客廳響起。

  連鞋都來不及脫,純一馬上撲向話機,捉起來就說:「時雨?是你嗎?你到哪裡去了?你知道我有多擔──」

  『那個……是我,潔西卡.碧昂。』

  彼端的聲音傳來,並非純一所想的人。

  「潔西卡?噢,真抱歉,我以為是……」希望又落空了。

  『我打這通電話,是想跟你道謝的,蘇先生。』她聲音輕顫地說:『你不會知道我有多麼的訝異。今天下午,當時雨來找我,告訴我他願意跟我一起到歐洲去的時候……我感動得哭了。』

  「時雨他……」握緊話筒,像是握著僅有的生命線。「他在妳那邊是嗎?」

  『是的。』

  「不好意思,可以叫時雨過來聽一下電話嗎?」純一緊咬著唇。他不懂時雨為什麼不跟自己說一聲,就這樣一聲不吭地去找潔西卡?這簡直就像是……離家出走!

  『……』電話彼端無預警地陷入沉默。

  「潔西卡?潔西卡,妳聽得到我嗎?」以為是電話出了問題,純一心急如焚地喊。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蘇先生……本來這通電話,就是時雨要我打給你的,因為他說他不想再和你說話了……辦理前往歐洲的事上需要一、兩周的簽證時間,他要求我在這間飯店為他準備房間讓他住下,以後他不再回那個家住了。』

  什麼?……這太快了……根本沒給他半點心理準備的時間啊!

  『你真的不必替時雨擔心,在飯店裡,有我和我的經紀人,我們都會好好地照顧他。我還是要再次跟你說謝謝,我知道若非有你的影響,時雨一定不會同意跟我回歐洲的。謝謝你、謝謝你!』

  不要跟我說謝,讓時雨和我說說話!

  純一強忍住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話語,取而代之地說:「可是時雨還有很多東西留在家裡,學校方面也需要聯絡處理。時雨會回家一趟吧?」

  「這我沒聽他說,也許他會找時間去整理吧。至於衣物不必帶也沒關係,我會為他買新的。舊的,你全部丟掉就行了。關於學校的事,等我和時雨商量好,再請你幫忙請假。那就這樣了,再見。』

  「請等——」電話匆匆被掛斷,純一隻能茫茫然地望著它發出「嘟……」的聲音。

  時雨不會再回來了。

  他打算就這樣切斷所有和這個家的關係,走得遠遠的。

  起初,純一以為只是短短一個月而已,過了一個月,時雨會再回到自己身邊。

  可是……時雨一定是氣過頭了!

  昨晚的那席話,一定讓時雨誤以為自己是在「趕」他出門,所以他頭也不回、丟下所有、拋棄這個家地走了!

  不是這樣的!你誤會我了,時雨!

  會那麼說,也只是想幫助你們,希望你們母子倆能把握住這最後一段的相處時光,並不是說「我要和你恩斷義絕」,也不是真心想要「斷了我們的父子緣」,我還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的啊!

  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純一掛上電話,將臉埋在手心中。如果無法對時雨解釋清楚,時雨將帶著這個誤會,永永遠遠地離開自己!

第五章

 台北某五星級飯店頂樓豪華套房中。

  潔西卡.碧昂掛上電話,揚起一眉說:「這樣子你滿意了吧?大少爺。我的表現應該還差強人意吧?」

  坐在豪華水晶燈下方的美少年,以同樣的角度揚起眉、同樣嘲諷的口吻說:「妳改行確實是對的,做模特兒怎麼能發揮妳說謊的長才?碧昂女士。」

  「你的確是我的兒子,那根惡毒的舌頭和我一模一樣呢!」

  微笑著,繞到沙發背後,潔西卡塗著蔻丹的手指,輕輕撥弄著蘇時雨的淺棕髮絲。「你的要求我都已經辦到了,那麼,你也要遵守和我的約定,和我一起回歐洲去。不、可、爽、約喔!」

  「沒事的話,我要回房間去睡覺了。」

  撥開「母親」的手,時雨從椅子上起身,拿起茶几上的卡片鑰匙。這是方才潔西卡加訂一間房後,由櫃檯人員親自送上來的。

  「想吃什麼、喝什麼,儘管叫客房服務,全部都記在我帳上。」潔西卡也不欄他,她彎腰從桌上拿起煙盒,抖出一根煙。「時雨,你能來,我還是非常高興的。不管你是為了什麼原因想離開台灣,我都很樂意助你一臂之力。要不,乾脆辦理休學,直接轉到那邊,就讀當地的預備學校。你的英文成績若不差,過一年就可以在那兒上大學了。」

  一手放在門把上,時雨對著門板冷淡地說:「我會考慮。」便開門離去了。

  沒看到兒子最後的表情,潔西卡也想像得出來,那會是怎樣一派執拗、固執的嘴臉。

  對著一屋子的空氣輕笑著,自言自語道:「這年紀的孩子真彆扭,說什麼『我會考慮』,想在我面前裝大人,還早得很呢!你和我真是太像了,時雨,特別是那嘴硬、逞強又乖僻的個性,和我十七、八歲時一模一樣呢!」

  呵,那真是段令人懷念的時光。

  以為自己坐擁全世界,美貌、時間、運氣……那種歲數的孩子,總有股莫名的理直氣壯,總以為天下是在自己的腳下,總相信未來是比現在更要美好的存在,是不知恐懼為何物的年代。

  「潔西卡,我剛剛和康導演通過電話。」

  經紀人從相鄰的房間中探出頭來。「我已經跟他報告那個好消息了。他也很高興,非常期待能見到妳的兒子,還說這消息一定會很轟動的。」

  「噢?」她得意地掀唇。「他現在不再把我當成是只會走台步的漂亮娃娃,連『演戲』的『演』字,都不認得的花瓶了?」

  「他已經答應照妳的要求,多增加一點戲分與台詞了。」經紀人更高興地說。

  她不予置評地哼了哼。「辛苦你了,伊森。你可以回你的房間去休息了,其它細節我們明天再商量。」

  「好。」

  能讓那個眼高於頂的挑剔導演做出讓步,對潔西卡而言,這趟台北之行已經是收穫豐碩了。管他過程如何,是否有按照自己預定的腳本走,只要結果令人滿意,其它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但,時雨這孩子,遠遠超過她所想像的……更加難以應付。

  想起下午他出現在這間房的門前,單刀直入地說:「把妳要我到歐洲去的真正目的說出來,我還可以考慮要不要和妳一起走。但妳若是堅持要演這出『親情勝過一切』的大爛戲,就算妳利用純一當說客,我也不會像純一那樣輕易就上了妳的當,讓妳稱心如意。」

  潔西卡當時就像被一記巨雷當頭棒喝地擊中,狼狽、吃驚都不足以形容。她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表演」,竟輕易就被他給揭穿了,

  為什麼?怎麼會?不可能!

  根據時雨的說法,全部的理由加起來,只有「母子連心」四字。可是,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再接觸的母子,在沒有後天的影響下,他們的本質上竟還能如此相像嗎?甚至能讓時雨一眼就看穿自己的謊言?這逼得潔西卡認真思索起──何謂「血緣」?

  過去她並不把「血緣」當成一回事。

  就算是最親的親族,父母與孩子、兄與弟、姊與妹,這些分享同一條血脈,關係該是「最密切」的人,無論再怎麼親近,也還是個體與個體、人與人。沒道理要為了這點「血」,就把對方當成是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一角。

  事實上,潔西卡認為沒有人比「自己」更重要,她的一切只能奉獻給「自己」。哪怕是親生兒子,只要他呱呱墜地,就是「他人」,她是不可能愛「別人」比愛「自己」更多。

  為了自己,任何人她都可以背叛、割捨、遺棄,絕不回頭。

  靠著這原則,她才能在競爭激烈的時尚圈中掙得一席之地,凡是能利用的,絕不手軟。凡是不能被她所利用的人,毫不遲疑,立刻踹開。取捨之間的唯一標準,只有一個,那就是做對「自己」有利的事。

  留戀、羈絆、愛這些字眼,對潔西卡來說是沒有意義的。

  但……極少數的,只有在少少的某些夜晚,某些夜深人靜的時刻,當潔西卡感到自己筋疲力竭,電池耗盡,找不到「力氣」重新振作自己時,她才會悄悄地拿出況英傑的照片,緬懷一下這曾經讓自己品嚐過愛情美酒的男人。

  「你真的留了個很『有趣』的兒子給我,英傑。」

  潔西卡喃喃地說:「我想我大概無法給他什麼母愛,因為他實在很像我。像是個不良的複製品,教人看了膽戰心驚。」

  同性相斥、異性相吸,在自己與時雨的身上,它被映現了。她和他都是電池的負極,永遠都不會有負負得正,敲擊出親情火花的一天。

  ☆★☆

  時雨將卡片插進門鎖中,在綠燈閃現後,推開門,點亮了玄關的小燈。這間客房比潔西卡的小了一號,但是裡面寬敞的空間,即使是一對夫妻帶著兩個小孩來住宿,也是綽綽有餘了。

  走進客房內,時雨按下控制自動窗簾的遙控器,那扇媲美私人電影院銀幕大小的單片玻璃帷幕,豁然開朗地耀現眼前。

  萬紫千紅的霓虹燈光閃閃爍爍。

  夜,是如此繽紛熱鬧。

  心情,卻無比寂寥。

  「純一……」額頭靠在沁涼的玻璃晶面上,臉上向來洋溢自信、自尊比天高的少年,這時卻顯得脆弱而無助。

  自己是窮途末路了。

  他孤注一擲地想用「離開」做為籌碼,非一即零,不是全部接受,就是全部失去。想藉這點威脅、逼迫純一作出最後抉擇。他樂觀地以為不耐壓力的純一,到頭來必會屈服,定會接納,會願意把他當成男人看待,不再拘泥於什麼空架子的父子關係,兩人可以有更緊密結合的羈絆!

  但是這一招敗得一塌塗地、輸得淒淒慘慘,是徹徹底底的失敗。

  你在我眼中,永遠都是我的兒子……

  他還有什麼瞼,能留在那個家裡頭?

  可是我不稀罕做你的兒子!我要做你的人,我要你也是我的……

  純一不要他。不要他的愛,也不要他的人。

  他多希望那是純一言不由衷的謊話,可是在他真摯的臉上,時雨找不到任何破綻。純一越是平靜、越是坦蕩,沸騰在時雨胸口中的滾燙劣情就越是勃發、越是高漲,甚至到了時雨懷疑它即將淹沒理智,吞噬掉人性,讓自己變成禽獸畜生的程度。

  繼續待在純一身邊,明知是絕望的,卻又控制不住自己。

  時雨知道,再多等一分鐘、多留一秒鐘,自己隨時都可能會踹開純一的房門,不顧一切地闖入,使用各式各樣最卑鄙、最低劣、最不該使用的手段,毀滅了純一--他一定會弄壞他的!

  我是這麼這麼地愛你,又怎麼能那樣、這樣、無所不用其極去侵犯你……

  但在夢中、在幻想中,我卻什麼都做了……

  連我自己都感到恐懼的程度,我傷害著你,一邊享受著蹂躪你的快感……

  別無選擇的,他不得不離開那個家、那間屋子,甚至連再和純一說話、再聽到純一的聲音,都不敢。因為只要一滴滴的「希望」,加入了這早就滿溢而出的慾望之池中,時雨便無力可挽回它潰堤的到來。

  雖然要離開純一是這麼的痛苦,痛苦到無法呼吸、痛苦到幾欲瘋狂,可是他還是要離開。

  務必要將自己這頭「野獸」,隔離在安全距離之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也許,按照潔西卡的提議,乘機離開台灣,到歐洲去唸書,在當地工作,一輩子都不要再回來這個傷心地。對自己、對純一,是最好與僅有的抉擇……

  ☆☆☆

  天亮了。

  一夜沒合眼的男人揉揉滿是紅絲的腫脹眼睛,因為不斷地擤著鼻水,鼻頭也一樣呈現紅通通的麋鹿狀態。這副滑稽模樣怎麼能去上班呢?乾脆請假一天算了。無精打彩的男人,無神的目光落到桌上三、四本攤開了的厚厚相本上,感覺淚水又在眼眶裡打滾了。

  渾渾噩噩的腦袋中,根本沒有空間去容納「時雨」以外的事。不斷浮現眼前的,是過往十年的點滴。因此,他不禁搬出相簿上整晚就對著張張記錄著小時雨成長軌跡的相片,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簡直像個顏面神經失調的重病患者。

  這是病,無可救藥的心病。病名是:蘇時雨。病徵是:失魂落魄。潛伏期長達十年,而治癒率是零。

  咚的,一隻黑貓跳到玻璃茶几上頭,伸出小爪子開始扒著相本,銳利的牙在相紙邊緣磨蹭。

  「不行,黑仔,不可以咬!」急忙搶救的純一,不慎被黑仔咬到手指。「好痛!」純一愣楞地看著指尖上滲出的紅血滴,原來不管自己再怎麼痛苦,還是照樣在呼吸著、心依然在跳動著、血仍舊在血管中循環流著,沒有停止。

  是啊,他還活著,而日子也還是要過下去的。

  吸吮著指尖上的血滴,純一溫柔地摸摸黑仔的小腦袋,苦笑地說:「對不起,冷落了你們一整晚,也怪不得你要生氣地咬我。我知道,我會振作起來的,這不是世界未日,本來……早晚有一天,時雨也是要離開這個家、離開我的。」

  即使沒有潔西卡找來。

  總有一天,時雨會從這段「迷糊的愛」、「一時的錯覺」中清醒。可能與他的「真命天女」邂逅,結婚、生子,組成另一個家庭。也可能,萬一不幸時雨只對男人有興趣,他會被更年輕、俊美、優秀的對象吸引,與對方同居、共度晨昏。不管是上面的哪一種「可能」,結果時雨都會離開自己。

  不是他在懷疑時雨口口聲聲的「愛」是假的,而是他對自己沒有自信。

  他不知道時雨是「看上」了他這個三十三歲還不得女人青睞、一無長處、沒有野心的平凡「歐吉桑」哪裡?最可能的解釋,那就是時雨的社會歷練還不夠,他只是被「日久生情」的錯誤印象給引導,把「習慣有純一在身邊」=「希望純一永遠在身邊」=「我愛純一」,這三件事給混淆了。

  愛情是一種很模糊的東西、很抽像的感覺,說不準怎麼來,說不出怎麼去。現在是「真」,卻不見得永遠都是存在。

  運氣很好的,他們在事情惡化前,救了彼此。

  如果他就這麼傻傻地、隨波逐流地,讓時雨獨斷獨行的愛主宰了兩人的人生方向,自己不就在時雨的人生旅程上,烙了個X嗎?那可不行,時雨的人生必須是百分之百的完美無缺,一點點錯誤都不容……

  啊,又跑出來了,我這傻老爸的過度保護欲!

  苦笑著,純一搖搖頭。不可以再保持這種壞習慣,一定要戒掉。時雨的人生是時雨的人生,不要再把他的人生當成是自己的人生一樣。這種思考方式對時雨來說是「多此一舉」、「自作多情」、「敬謝不敏」的困擾根源。

  「好!」雙手拍打著自己的臉頰,力圖振作地一喝。「快醒醒,蘇純一!你要好好地盡到為人父母的最後責任,給時雨最大的祝福!」

  講到祝福……純一猛地想起,今天不是阿雨的生日嗎?糟糕,自己竟然連生日禮物都沒有準備……送到飯店,請人轉交給他,應該不會給阿雨帶來困擾吧?這是最後一次能送阿雨生日禮物了,一定要選個能給阿雨帶來笑容的禮物。

  要送他什麼才好呢?

  純一看著攤在自己面前的相本,一個點子冒上了心頭。 「先生,到了,一共是兩百八十塊。」

  從皮夾中抽出三張紅色紙鈔,遞給出租車司機後,純一匆匆地接過零錢,提著大紙袋下了車。仰頭看著五星級飯店氣派的門廳,阿雨就暫居在這棟建築物中,只要搭乘電梯上去,不到兩分鐘,就可以見到他了。但是,他不打算那麼做。

  他已經想通了,就算跟阿雨解釋清楚誤會,對阿雨來說也不見得是最好的結果。也許「離別」是來得太快、太出乎意料,但它何嘗不是上天給的良機,要他為了時雨的將來,放手吧!

  甩甩頭,清清感傷的思緒,純一走進飯店,來到服務櫃檯前。「不好意思,我想請你們轉交這個,給蘇時雨先生。」

  「蘇時雨先生是嗎?請稍等……有的,蘇先生……您是希望我們為您送上去嗎?還是您要等等,我為您問一聲,能否請他本人下來拿?」

  「麻煩你們代交就行了。謝謝。」

  強迫自己離開櫃檯,深怕多逗留幾分鐘,自己的雙腳會忍不住往電梯走去。低著頭,純一咬住下唇,踏向大門。

  「……純……一?」

  一聲始料未及的呼喚,讓純一僵止住腳步。這是阿雨的聲音?怎麼會這麼湊巧?該死的,他好想回頭,可是一回頭看到阿雨的臉,他怕自己會忘記身在何處地掉下淚來……到時不就反而會讓阿雨更尷尬了嗎?

  「純一!」

  加大了步伐,純一迅速地由敞開的大門離開。身後傳出追逐過來的腳步聲,讓他心裡一陣慌張,恰巧此時綠燈亮起,他跟上人潮的腳步,越過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到了對街,純一才忐忑地揚眸,轉頭尋找那抹身影。

  叭!叭叭!尖銳的煞車聲與喇叭聲驟然響爆街頭。時雨竟不顧號志已由綠轉紅,仍搶在開始前進的車海裡,危險穿梭。看得人膽戰心驚,魂都快被嚇飛了。當然,純一也忘記該「逃離」現場。

  「純一!」好不容易,越過車陣,跑得有些喘息的高大少年,一手扣住了呆愣在原地不動的男人,咆哮說:「你這傢伙!聽到我的聲音,你還跑什麼跑?可惡,害我追得好喘!」

  ……阿雨,真的是阿雨。

  盯著他看的少年,掀起兩眉。「你哭什麼哭啊?想哭的是我,好不好?」

  純一摘下鏡片,一手擦著眼角,又哭、又笑地說:「太好了……」

  「好?好什麼好!」

  「我……以為……」他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以後你都不會再和我說話了,想不到……你還肯叫我的……名字……我……好高興、好高興……」

  少年一彈舌根,二話不說地扣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就往飯店回走。純一踉踉蹌蹌,好不容易才跟上他的腳步,一邊還偷偷地瞄著時雨的側臉。

  看他氣得俊臉冒煙,純一的心也直往下墜。

  莫非,時雨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當面跟自己把話說清楚,要和他辦理「終止」領養關係的手續,正式、徹底地斷絕兩人的關係?

  是這樣嗎?阿雨……

  可惡!

  可惡!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太可惡了!

  知不知道,我是花了多少心力,才有辦法走出那個家,

  居然悠哉悠哉地出現在這裡,在這雙眼睛前,還一副無辜、無知的模樣!

  更要命的是,你幹麼見到我就跑?那不就像是一隻挑逗著野狼本性的兔子,教我不追也難嗎?這下可好,什麼也沒想的,只顧著追到你,把你拉回來,可是接下來要我怎麼辦?真想把你連皮帶骨地啃光光!

  這些、全部,都是你蘇純一的錯!

  「進去!」

  時雨一把將傻愣愣的男人推入客房中,反手把門關上。

  朝著裡面走了兩步,純一左右張望了下,回頭怯怯地笑說:「好豪華的房間喔!來過這間飯店很多次,不過都是在餐廳聚餐而已,我還是頭一次參觀這上頭的房間。原來是這副模樣啊!怪不得一個晚上要花那麼多錢。」

  看他一副缺乏警惕,擺明就是等著任人宰割的模樣,時雨就一肚子火,不由得提高音量怒斥:「你跑來這裡做什麼?!」

  「對不起……」老實地垂下頭,純一看著地板說:「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但今天是你生日……我想你……再怎麼生我的氣……應該願意收下我的禮物。」然後急急地抬頭辯解。「我真的只是來送生日禮物的,就放在樓下的櫃檯那邊。我沒想到會讓你撞見,真的很抱歉!」

  抿著唇,時雨真的認為純一的「溫柔」在某些時候也等同於「殘酷」。

  「你不要生氣,我現在馬上就走。」

  時雨跨出一步,橫在他面前的去路。「到了這種時候,你還一心一意想做我的『父親』是嗎?!純一。」

  掛著眼鏡的男人,渾圓濕潤的黑瞳,不知所措地仰望著養子。

  「過了十歲後,我早就不稀罕過什麼生日了!又不是三歲小孩,天天巴不得能吃蛋糕!每次每次,都是你堅持非過生日不可,我才會配合你……買個小蛋糕,點幾根蠟燭,吹熄,許願,好一副和樂圓滿的父子溫馨場面!到什麼時候,你才要正視我已經成年的事實?今天,我就滿十八歲了!你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

  「那就把我當個成人看、當個男人看,不要再把我當小孩子,送我什麼生日禮物了!」

  他失控的怒吼,讓純一嚇了一跳,連連後退。可是時雨的話還沒說完,步步逼近地說著:「你說你只能把我當兒子看,很抱歉,我就是無法把你當成父親!想要自欺欺人你請自便,不過要記住,我是一個覬覦你的身體,巴不得扒光你、蹂躪你、強暴你的變態!再露出那種不懂世事的表情,傻傻地跑來接近我,到時候被獸性大發的老虎給吃了,那也是你自找的!」

  目瞪口呆的純一,連耳根都紅了。

  「既然要拒絕,就拒絕得徹底一點,我會努力死心的!」時雨咬著牙說:「所以你不要再考驗我的人性,不要再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了。既然無心餵養我,就不要拿著餌在那兒誘惑我。我不是聖人,沒那麼大的自制力。光是現在要我不對你動手,都已經是強人所難的行為了!」

  背過身去,時雨指著門口說:「如果這回你真的聽懂了,那就快出去吧!我數到十,給我走得遠遠的,不然我……」

  快走、快走!算我求你……時雨一邊閉上眼睛數數,」邊祈禱著,希望純一不要再挑戰他的忍耐極限了。

  「阿雨,你說謊。」

  錯愕地張開眼,以為會被自己的話給嚇得拔腿飛奔的男人,不知何時竟站在他面前。

  純一蹙著眉、皺著臉,」臉嚴肅地說:「你也不要忘了,我可是撫養你十年之久,蘇時雨是個什麼樣的孩子,我這個老爸最清楚不過。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忤逆犯上,更不可能會做出什麼強暴我的惡行的好孩子!」

  時雨翻翻白眼,這個弄不清楚狀況的爛好人……

  「況且,只要是你,不管你對我做了什麼,我都會原諒你的。因為你是蘇時雨,不是別人,是我的時雨。」

  喂喂!這不是在間接地給他一張「為所欲為」的通行證嗎?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你可以繼續數下去了,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希望你在歐洲也能過得幸福快樂。再見。」

  數個頭!再數數兒,他就是天底下最笨、最蠢、最宇宙級的世紀大豬頭!三步並作兩步,輕鬆地在純一打開房門的時候,握住他的手臂,時雨把門重新推上。

  「你最好不要後悔。是你說,我可以對你做任何事的,你要是事後嚷著說要和我切斷父子關係,也是沒用的,我是跟定你一輩子了,純一!」低著頭,時雨眼神火熱地凝視著他的臉,沙啞地說。

  「……你會失望的,阿雨。」仍在作垂死掙扎。

  時雨挑挑眉,綻露十八歲少年不該有的性感微笑。「你才不明白,我等這一天有多久了。失望?門兒都沒有!」

  純一懷疑自己會不會很丟臉地癱軟在他的長褲底下?他竟被小自己十五歲的孩子給逗弄得情不自禁,說出那麼一大段不該說的蠢話。

  ☆★☆

  這不是「羞恥」兩字能形容的程度了。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蛋,日日夜夜、朝朝暮暮,看著他一天天地長大,從不及自己的胸高,到追過自己的頭頂,現在已經是個堂堂正正、凜凜俊秀的男「人」--明明是熟悉的,卻又陌生的男人。

  加上現在,他滿含掠奪者氣息的勁瘦剽悍身軀、躍躍欲試的慾望棕黑眼瞳,以漂亮弧度彎曲的唇,無一不是年輕氣盛、精力充沛的牡獸面孔。

  這讓純一想起自己青春期時,有次不小心被母親發現床底下暗藏的「春色」時,心中那排山倒海而來的尷尬感受。

  「阿……阿雨……」

  正舉起純一的腳踝,舔舐著他腳趾與腳趾之間縫隙的美少年,詢問地揚起眉。紅艷艷泛著水澤的舌翼,穿梭遊走在慘白色的趾頭間!有股說不上來的色情,況且那兒又十分地敏感……

  「拜託你……不要再……啊嗯……舔了……」

  咬著小趾,親吻後說:「你覺得不舒服嗎?純一。」

  「舒……舒服……但是……」

  再這樣下去,自己又要被他撩撥得「先走一步」了。方才到現在,純一有數次都抵達高潮邊緣,兩次不小心「去」了。可是時雨仍然處於「游刃有餘」的狀態,兩相比較,自己真是可恥。

  「有什麼關係?」一眼看穿他難以啟齒的理由,時雨緩緩地握住他。「還能夠再站起來,不就代表純一的寶刀未老,該值得驕傲啊!」

  未老,可是先衰啊!純一紅著眼睛,嗯嗯地忍著喘息,搖頭抗議。

  「再說,純一的這兒這麼可愛,我還想再多疼它幾次。瞧,又流出來了,從這可愛的小口……流出滴滴的蜜汁……」

  「啊嗯……」

  熱度再度高漲,那早該「空空如也」的部位,重新生龍活虎地膨脹起來。

  舌頭在光滑的表面上遊走。

  雙唇箍住它的壓迫感。

  一次又一次的強烈摩擦,從底部一路延伸到頂端,灼熱的、滾燙的、火山熔漿般的慾望,在下半身翻攪著,尋找著出口,渴望著爆發的一刻來臨。

  不行、不行,這樣不公平!自己已經得到好幾次的解放,可是時雨都還沒有:「等……一下……」

  用雙肘撐起自己的身體,純一朝他伸出手。「我也想讓阿雨舒服。」

  有絲訝異、有絲高興的,少年停下吸吮的動作。「你行嗎?」

  從少年身下抽出,坐直身體,純一紅著臉說:「不要瞧不起大人,好歹我也比你多活了十五年。」雖然沒有「太多」可供參考的經驗。

  咧嘴一笑,時雨湊上前,親吻著他的嘴。「那就拜託你,讓我舒服嘍!」

  「包在我身上。」

  哇……

  糟糕……話說得太快……純一握住時雨「勇猛」的部位時,不由得嚥下一口大氣。明明是男人,這種「差距」也太不合理了吧?是老天爺「獨厚」時雨,還是老天爺在自己身上「偷工減料」啊?

  「純一,你光是握著,它是不會高興的喲!」時雨在他耳邊挑逗、揶揄地說:「動動你的手指,會做嗎?」

  「我知道!」純一賭氣地回道。

  以十指包裹住它,緩緩地摩擦起來。眼看著它逐漸的茁壯,而時雨臉上的表情浮現出苦悶的色澤時,純一自己也跟著火熱了起來。

  好漂亮……

  時雨陶醉在其中的模樣……俊俏白哲的臉浮著淡淡紅暈,朱唇瀲灩,微微縮緊的雙眉,歙張的鼻翼斷斷續續傳出細細的悶喘。

  怎麼辦?純一忽然好想咬他、啃他,把他吃掉!

  「噢!純一,你幹麼掐得那麼用力?!」猛地張開半合的雙眸,時雨驚道:「你是想把我給廢了不成?」

  「抱歉、抱歉!我一時沒注意……」

  「你又神遊到哪裡去了?」深諳他習性的少年,不悅地挑起一眉。

  純一尷尬地笑笑,湊進他耳邊說:「因為時雨興奮的表情太迷人,我一時看傻了眼,想入非非了。」

  此話無異是火上加油,原本就「血氣方剛」的少年,捨棄掉「故作鎮定」的老成態度,吼地一聲將男人壓倒。「可惡!我本來想要慢慢地做,花更多一點的時間調情的,畢竟這是我們的初夜,可現在……都怪你,說這些可愛的話來挑逗我!我不管,責任全是你的,你給我扛起來!」

  「咦?我說了什麼?」

  「閉嘴!給我翻過身去,四肢著地的趴好!」

  「不要吧?時雨,那樣子很難看耶!」

  「囉唆!我研究過了,書上說這是最容易進去的姿勢。」

  「連這種東西都有出書嗎?」

  「那不重要,你不要想移轉焦點,快點!」

  「哇!」

  半是強迫、半是不及反抗的,當純一發現自己正面臨屁股貞節眼看就要不保的危機關頭時,他發出始終放在心頭的疑問。「阿雨,你不覺得這樣怪怪的嗎?」

  「哪一點怪?這姿勢沒錯啊!」

  「是說……你應該在……下頭啊!論年紀,我應該擔任領導的角色吧?」

  呵呵的兩聲冷笑,時雨在他白嫩雙丘上色色地一摸。「你聽過小兔反過來把老虎給吃掉的故事嗎?沒有吧!這種狀況,誰會跟你論輩分?想要當一號,你還早得很呢!」

  「啊嗯……」

  濕熱的、軟軟的「什麼」,碰觸到秘藏在雙瓣中的後蕾,純一立刻抖動著腰,喊叫著:「不要……那種地方……阿雨!」

  充耳未聞的少年,專心一意地舔弄著緊閉門戶的皺折,軟化它頑抗的姿態。

  「啊嗯……啊嗯……」

  臀部高高地翹起,純一扣著床單,臉頰不住地在上頭磨蹭。

  好可怕,那股子蠢蠢欲動的感覺,彷彿有另一個自己正要從身軀裡頭迸出來,這是什麼啊?

  撲通撲通的心跳。

  轟隆轟隆響起的血液騷動。

  再一會兒、再多一點點、再等一下……

  「啊嗯嗯……」

  從純一口中冒出了,連他自己聽起來都要臉紅的呻吟。那絕對不輸給任何A片女星的叫聲。

  「可惡!」

  驀地,時雨忽然抽離了唇舌,冷落純一發燙的部位,並且發出了悶呼。睜開迷濛又不解的雙眸,純一好奇地轉頭——只見時雨的兩手壓住他自己的雙腿間,而且從指縫中滴流出白濁的東西。

  「阿雨你……去啦?」

  一咬牙,少年憤怒地紅了眼。「囉唆!誰叫你發出那麼色的聲音,我當然會凍未條!」

  「……」眨眨眼,純一噗哧一笑。好可愛,真的真的好可愛喔!

  「純一!」他額頭冒出青筋。

  純一起身給他一個吻,撫摸著他的頭髮,安撫他,低聲在他耳邊說:「沒關係的,這種事誰都有經驗嘛!不要急,慢慢來,一定會成功的。」

  抵著時雨的額頭,捧著他的臉,純一啄著他的唇說:「吶,再試試?」

  不甘願地點頭,時雨貪婪地熱吻過純一後,有感而發地說:「幸好你不是女人,純一。」

  「啊?」

  「要不然,我有預感,你一定會變成那種把男人吃得死死的可怕惡女!」時雨無比認真地說道。

  「噢,你說這個啊?我只是養了太多年的貓,所以知道怎麼對付發情中的小公貓而已。哈哈哈……」

  「……」

  「時雨,你的眼神很可怕耶!」

  重新把他壓倒在床上,少年忿忿地發誓道:「今天晚上,我一定會讓你筋疲力竭,再也不能起來!」

  「哇!」

  於是,誤闖飯店房間的小白兔,最後的下場,當然是被覬覦多年的小色狼給生吞活剝,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第六章

 那是一個發生在十年前的故事。

  細雨紛紛的台北街頭,某個安靜的住宅巷弄中,一戶人家佔用了些許路面,佈置出一座簡單搭設的靈堂。誦經聲不絕於耳,陸續來上香的人們,向喪家致意後,便聚在一起交頭接耳著。

  「留下的那個小孩子要怎麼處理?」

  「那不關我們的事吧?我們是遠房親戚,一年也難得見上一次面,有什麼義務幫別人養小孩?表叔公的年紀這麼大了,兒子早走!現在連孫子也走了,真不知道這家人是走什麼霉運。」

  「噓,小聲點,別讓人聽見了。」

  「阿姨家的環境比較好,應該由阿姨來養吧?」

  「不行不行!我兒子今年年底要結婚,到時候我家的房子就住不下了。」

  「那,要不然就讓嬸嬸……」

  「開什麼玩笑,我比你們還要更慘,你們阿叔在外頭欠了一屁股債,到現在我們還在還貸款耶!」

  這些話語,聽在一名年紀輕輕的大男生耳中,實在讓人感到悲傷。他歎了口氣,遠離人群,走到靈堂內,凝視著懸掛在中央的黑白相片……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伴隨著的永遠是無盡的緬懷與思念。

  這時,獨坐在靈堂角落的黑衣小男孩,吸引了大男生的目光。

  男孩年約七、八歲,有著一張洋娃娃般細緻漂亮的五官,薄栗色的發整齊地覆蓋著他的額頭。他手上拿著一本兒童繪本,正專心地翻閱著。

  悄悄地走近他,大男生搭訕地開口說:「這是什麼書?可以讓我一起看嗎?」

  男孩抬起了混雜著金棕色澤的美麗大眼,長長的睫毛好像漫畫人物般嬌俏。本該是個人見人愛的漂亮孩子,可惜他面無表情的模樣,抵銷了那份「可愛」,反而顯得很「乖僻」。他靜靜凝視著大男生,眼睛有著野生動物般的警戒心。

  不知怎地,會讓人聯想起在街頭流浪的小野貓。

  「啊,這是貓耶!這是長靴貓的故事嘛!我小時候也很喜歡這個童話,裡面的貓咪真的很神奇,對不對?」

  不在意男孩的沉默,大男生滔滔不絕地說著,臉上始終掛著和氣的微笑。

  「對了,我家也養了一堆貓咪喔!裡面有黑的、白的、花的、虎斑的,什麼樣的貓咪都有。你喜歡貓咪嗎?」歪著頭,大男生從黑框大眼鏡後方,地笑問。

  「……討厭。」遲疑片刻,小男孩開口,稚嫩的嗓音清清脆脆如銀鈴。

  「真的啊?為什麼?你比較喜歡狗狗嗎?」

  「……都討厭。」小小的臉蛋上,寫滿倔強、頑固。

  大男生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說不定你多和牠們接觸後,就會喜歡上牠們了。所有的小動物都很可愛,牠們很單純,只要你對牠們付出真心的愛,牠們也一定會給你同樣的愛。」

  「……」男孩咬著唇,露出快哭的表情。

  大男生趕緊說:「對不起,你不想談這個話題,那我就不要再說了。我們講點別的,好嗎?呃,你還喜歡什麼東西?超人,你喜歡嗎?還是小叮噹?」

  「……叔叔是孤兒院的人嗎?」

  「啊?」

  「……曾爺爺說,他養不起我,要把我送到孤兒院,你是孤兒院派來的嗎?」

  啞然片刻,大男生垂下雙肩,苦笑地搖了搖頭。「不,我不是。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很老、很老的朋友。」

  小男孩聽到這句回答,表情立刻放鬆許多。見狀,大男生思考了一下,作了個決定。

  「你不喜歡去孤兒院,對不對?」

  小男孩一副「你很白癡耶」地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誰會喜歡去孤兒院!那裡都是一堆沒人要的小孩子,去那裡要和一堆不認識的人住在一塊兒,我不喜歡!我要住在自己家裡!」

  「嗯,可是這個家聽說再過不久就要賣掉了。你的曾爺爺長住在老人院,並不需要這個家。而你一個小孩子,是不可能讓你單獨住在這兒的。」

  「……」小男孩再度露出泫然欲泣

零 於 2009-06-18 01:12: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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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文數:17
發表時間:2009-06-18 01:15:00
第七章

「樹喬高中」體育場內,洋溢著高中女生的興奮加油聲,但她們所加油的對象,不是全體籃球校隊,而是某兩個風雲人物──

  「呀~~蘇時雨,加油~~」

  「姚文澧、姚文澧、姚文澧……」

  「看這邊,蘇時雨~~」

  可是那些呼喚聲,對於正在籃球架下揮汗如雨地搶著一顆球的男孩們而言,除了是吵雜的噪音外,其餘什麼都不是。

  「時雨,這邊!」姚文澧對著正被三人包夾的隊友發出傳呼。

  巧妙地一個胯下傳球,蘇時雨把球傳給好友後,靈巧地突破重圍。默契十足的夥伴,使用兩個假動作騙過敵隊的防守,再度把球傳回了抵達籃框下的他。時雨一接到球,把握零時差地躍起,在空中閃躲過兩隻火鍋手,輕輕鬆鬆地把球送進了籃框。

  唰地,球落下的同時,那群高中女生又響起了陣陣尖叫。

  「快點回防!」

  一揚手,比賽重心又往另一端的球場移去,蘇時雨快步向前跑的時候,姚文澧湊到他身邊說:「今天狀況不錯嘛!有什麼好事嗎?」

  「我哪天狀況差了?」

  「好你個囂張傢伙,還真敢講!」

  「少在這邊打屁,去搶球吧!」時雨一拍好友的肩膀,將注意力放回球賽中。

  這次的友誼賽結束後,也要為自己的高中社團生活劃下句點。雖然當初是因為學校規定每個人都必須參加一種社團活動,時雨才會在眾多社團中,隨手挑了籃球隊,不過這三年來自己倒是很意外地樂在其中。

  有好夥伴是理由之一,可發洩多餘精力是理由之二,理由三則是他喜歡在球場上輪流防守、進攻、快速判斷,與使用腦筋和交手的球隊鬥智的過程。打籃球時,不僅得眼觀四路,還得耳聽八方,一旦動作稍有差錯,立刻就會被乘虛而入搶走得分機會。這種高速度、高刺激性的遊戲,正合時雨的個性。

  嗶聲響起,中場休息,「樹喬」以62對30的分數大幅領先,而這62分當中,有一半得歸功於時雨和姚文澧的合作無間。

  「下半場,我和時雨都不上場。交給你們這些小孩子努力啦!」黝黑的姚文澧,氣喘如牛地燦爛一笑,邊喝水邊對著眾學弟說道。

  「咦?不行啦!隊長,沒有你和蘇學長,我們沒有自信……」

  「喂喂,堂堂『喬中』校隊的未來隊長,說那是什麼話?我和時雨今天可是『友情支持』,本來三年級的我們早就退出社團了。你們不靠自己打拚,想靠我們兩個撐到什麼時候?」

  姚文澧用力一拍學弟的後背,搖頭坐在板凳上說:「這是學長的命令!給我好好地打,輸了的話,每輸一球就等著跑操場十圈,知道了沒?」

  「哇!十圈操場?那會跑死人的!」

  「所以你們一球都不准輸,好好維持住我和時雨打拚出來的天下。」

  「蘇學長,你也幫我們說說情嘛!」

  時雨微笑地說:「沒有努力,就先放棄比賽,這種想法我也不贊同。文澧說得對,你們得學著自立自強了。」

  「天啊」、「怎麼辦」……此起彼落的哀嚎聲中,也有人試圖振作,把一、二年級的主力召集起來,急忙趁最後五分鐘討論下半場的戰術。

  「總算有點緊張感了。」姚文澧掀起一邊唇角,搖搖頭,對時雨說:「剛剛在球場上,看到那幾個小的頻頻失誤,一副天大的問題會有我們兩個出面收拾的態度時,我就很不爽了。時雨,抱歉啦,沒讓你打到最後,一定很不過癮吧?」

  一聳肩。「無所謂,我已經打夠本了。」時雨伸個懶腰,接過好友遞過來的寶特瓶,仰頭灌了一口。

  「蘇時雨!我愛你~~」的呼聲,從球場的角落清楚地送過來。

  文澧揚揚眉。「聽到沒?人家在說『我愛你』耶!你這個萬人迷大帥哥,還不快點給人家揮揮手,感謝感謝?」

  「無聊。」

  「唉,真好,別人是求也求不到這種好運,你則是有一海票女生倒追還嫌無聊。你知道你這叫做什麼嗎?人在福中不知福啊,大~~哥。」

  「哈!受一群看到你外表就大呼小叫的女生歡迎,你覺得是福氣的話,我替你跟老天爺祈禱,讓那些女生全都追著你屁股跑。小、弟。」嘲諷地回道。

  文澧一笑。「這倒也是真的。被一群不相干的人當花瓶一樣地評頭論足,確實是教人不舒服。這麼說,你幹麼還要答應你母親,跑去歐洲拍什麼片?以後當了明星,你的日子肯定會更加難過。」

  「誰說我要做什麼明星?那是因為對方肯出大筆的錢,我是去打工賺學費的。」一瞪,時雨不高興地加上:「還有,那個女人是那個女人,不是我的母親,你別搞錯。」

  「喔?但她是生下你的人,沒錯吧?」

  「光生不養,哪一點配叫『母親』?更可笑的是,過了這麼多年才跑來見我,還編出一堆什麼自己活不久的謊話,以為能騙得了我,結果還不是被我拆穿西洋鏡?為了自己的事業能起死回生,不惜利用拋棄了多年的兒子,像那種女人,稱呼她『那個女人』就已經夠客氣了。」

  「哇,你真的對自己母……我是說那個名模潔西卡,很不滿喔?」

  不滿?老實說,要不是她是個女的,時雨早就對她飽以老拳,好好地算算這筆帳。

  阮正綱撥撥純一的頭髮。「等哪天我有心情講時,再告訴你,小蘇。」

  看這樣子,再追問下去也沒什麼用。純一打了個酒嗝,眼睛染上酣酣醉意,他格格地笑著,轉問:「學長,我從剛剛進來就很好奇了。」

  「好奇什麼?」

  「那個……這家店……怎麼沒有女生啊?看來看去……呵呵……都是男的耶……」雙腳好像沒踏到地面上,輕飄飄的,好舒服。

  「你猜為什麼呢?」

  「唔……」努力地皺起雙眉,從迷迷濛濛的腦袋中,純一哈地說:「是不是這間店的音樂太吵,女人受不了……」

  「猜錯了,其實這裡是專門讓男人喝酒的地方,不給女性顧客光臨的酒吧。」

  「……」純一晃晃腦袋,眼前的學長怎麼有兩個?鼓起些微麻痺的舌,他笑了笑說:「老、老闆……好笨喔……這樣生意不是會少了一半?」

  「傻瓜蘇,這裡就是因為這樣才生意興隆的。」

  「喔……」

  咚!純一再也撐不住酒精的催化,趴倒在桌面。

  「小蘇?小蘇?」

  阮正綱搖晃了下純一的肩膀,發現他已經發出鼾聲,不由得搖頭失笑。「真是拿你沒辦法。」舉起手招來侍者。「小高,麻煩你幫我結帳。」

  「阮大哥,他是你新交的這個嗎?」比比小指,男侍者取笑地說:「不好喔,你這樣把人灌醉,是想做什麼壞事?」

  「你把我當成什麼惡棍了?」拍拍純一趴在桌上的小腦袋。「他是我學弟,不是可以拿來開玩笑的對象。」

  「喲,你對他是真心的?」

  「不要囉唆了,快去結帳!」

  阮正綱一蹙起眉,擺出兇惡的表情,對方立刻吐吐舌頭,乖乖退離。

  結完帳,高大的男人把純一從桌子上攙扶起來,另一手提起兩個公文包,正想要帶他走出店門口時,卻聽到純一喃喃地說著──

  「……阿雨……不可以……」

  阿雨?

  男人面容一沉,阿雨是誰?

第八章

好重……

  頭,像團棉花。

  是什麼東西壓在胸口上?好沉、好重,喘不過氣來了。

  救……救命……快被壓死了……誰來救救……「唔~~」

  「你醒了嗎?小蘇。」

  是誰的聲音?好熟……可是又不是那麼地熟悉……這和平常叫喚的聲音似乎不太一樣……這是?

  終於掙脫了糾

  纏不休的黑暗,他緩緩地打開眼瞼,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天花板,以及……阮學長?!

  純一雙眼圓睜地坐起身,原本披在身上的被單也順勢滑到腰間,露出底下一絲不掛……不,還好下半身的四角底褲還在……但,自己怎麼會半裸地躺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啊?

  「喲,睡寶寶,我還以為你打算一路睡過中午呢!」一襲高級白色浴袍的高大男人,站在床邊,揚起唇角說:「呵呵,你還真是睡得有夠熟的,不管我怎麼叫你,你都醒不過來。所以我只好把你帶回我家了。怎麼樣?頭痛不痛?我怕你宿醉嚴重,已經幫你買好解酒藥了。」

  經他這麼一提,純一苦著臉,雙手抱在兩邊太陽穴上,虛弱地點頭說:「……好痛……嘔,好不舒服……」

  「我想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喝得像你這麼醉,在出租車上就直嚷著想吐,結果一到我家門口邊,就吐得滿地、滿身。對了,你的衣服我已經洗好了,現在掛在陽台晾。喏,解酒藥,把這個喝下去,你應該會覺得好一點。」

  「謝謝……」

  抖著手,接過那瓶「救命仙丹」,純一掐住鼻子,一口氣把它灌進喉嚨裡頭。

  「小蘇,不是學長要說你,你也真是太不夠意思了吧?明明交了女朋友還不肯承認。現在事證確鑿,勸你別再遮掩,老實招來。你說,那個『阿雨』是誰啊?你們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雙手抱在胸前,男人抗議地歪著唇角說。

  純一窘困地咳了兩聲,狼狽地說:「這、我……學長……你誤會……」

  「誤會?嘿,你當我沒看到你身上到處都是『蚊子叮』的痕跡啊?別告訴我,你的興趣是把衣服脫光光,躺在家裡客廳,供蚊子飽餐一頓。愛養一群流浪貓也就算了,連流浪蚊子你也領養嗎?醉得迷迷糊糊,還念念不忘『阿雨』、『阿雨』的,還想抵賴狡辯?」

  慌張地用手臂遮住自己「貧瘠」的胸肌,但再怎麼遮也遮不完上頭的斑斑紅痕。純一尷尬地紅了臉,搖頭說:「這個……和學長沒關係吧?」

  「厚……」男人深受傷害地一歎息。「想不到你是這種人。虧我從大一時期就對你這個小學弟多方照顧、愛護有加,你卻用這種方式來報答我的恩情?小蘇,你這樣做人對嗎?」

  「學長不要誤會,我是說……那個……這是……不小心的!是有一天我不小心把紗窗門打開,結果蚊子到處飛,所以那天晚上我就被叮得慘兮兮。真的!」純一也不抱希望,這種天兵借口會有人相信,可是他別無選擇,總不能告訴學長這是養子的傑作吧!

  雖然阮正綱臉上寫滿「無限懷疑」,純一也顧不得那麼多。

  「還有,阿雨是我兒子的名字,不是你所想的……」提起時雨,純一的臉色從蒼白轉為青色。「完蛋了!學長,你有沒有幫我打電話告訴阿雨,我人在哪裡?」

  「沒有。你睡得太死了,我叫不醒你,由我打電話,他也不會相信吧?畢竟他又不認得我是誰。」一聳肩,男人搔搔後腦袋說:「沒關係啦,只是一個晚上而已,老爸一個晚上不回家,輪得到小鬼擔心嗎?」

  那是「一般情況」,可是純一和時雨可不是「一般」的養父子!

  「對不起,我得馬上回家了,學長。謝謝你收留我一個晚上,那個,可以把我的衣服拿給我嗎?」慌亂地找著自己的眼鏡,純一不敢想像昨天一晚上,時雨是抱著什麼心情在等他回家的。

  「我看它沒那麼快干。你急什麼?難道做父親的連在外頭過夜的權利都沒有啊?」

  「拜託,學長,我真的得要快點回家了!」純一真想哭,早知道就不要喝那 多酒。

  「……唉,你喲,身為人父,竟然一點兒威嚴都沒有!小鬼要講什麼抱怨的話,你應該嚴厲地訓斥他,叫他不許插手管大人的事。懂嗎?」一頓,看著純一那雙可憐兮兮,淚水盈眶的大眼,阮正綱彈彈舌根。「好啦、好啦,不要再用小狗式《必殺攻擊,我拿一套自己的衣服給你總行了吧?等你換好衣服,我再飛車送你回去。」

  「謝謝學長、謝謝!」

  阮正綱悠悠地歎口氣,想來自己一輩子都拿純一的「哀求攻擊」一籌莫展。

  ◆  ◇  ◇  

  「到這邊就行了,學長。」停在離家門不遠處的巷口,純一滿面感激地對身旁的男人說。

  「不,我要送你回家,順便幫你向家裡的小鬼解釋一下。」拉起手煞車,揚起眉,阮正綱一臉「不容拒絕」地說:「乘機也好拜見一下你的養子『阿雨』。我們都是這麼熟的老朋友了,我卻一直沒機會和你兒子見面、打聲招呼呢!」

  純一腦袋晃得像鈴鼓,急忙推卻。「不必了啦,我可以自己向阿雨解釋。而且阿雨這孩子很害羞、怕生,萬一……」

  「哎,男孩子就是得鍛煉出適度的膽量。太過保護,是無法幫他成長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

  問題不在這裡啊!純一有口難言,心想自己一夜未歸已經夠讓時雨火大了,要是這時候再加上湊熱鬧的學長……可想而知,到最後自己會有什麼下場。

  「小蘇,走嘍!」

  勾住騎虎難下的純一的脖子,阮正綱半采脅迫狀態地將他架往蘇家大門。

  講真的,純一高度懷疑事後自己會被時雨給宰了。

  純一硬著頭皮站在家門前,掏出鑰匙要開啟大門之際,門竟神奇地自動開啟,接著,時雨那張媲美西伯利亞大冰原的冰山美貌,出現在兩人面前。他先是用盯著青蛙般的蛇眼,掃過冷汗如雨下的純一,然後再看著純一身緣娜鈁你山趴吹酵罰俅油房吹澆牛凶邢趕傅厴笫幼擰?  「呃……阿雨……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讓你擔心的……」

  「純一,這位客人是?」打斷養父支支吾吾的話語,少年彬彬(冰冰?)有禮地開口說。

  「嗨,你就是小蘇的養子吧?叔叔是你父親的好友。我姓阮,你可以叫我阮叔叔。」主動自我介紹的高大男子,也同樣打量著少年,露齒補上微笑說:「我一直想著要見你一面,今天總算是達成心願了。請多指教。」

  男子伸出一手,少年故意漠視,轉身說:「站在門口不好說話,純一,請客人進來吧!」

  純一頭皮發冷,慘了、慘了,時雨果然生氣了!他的臉越是沒表情,越是看似「沒事」,就代表他心裡頭已經氣炸了。怎麼辦?要怎麼道歉,才能讓時雨原諒自己?

  「我覺得你兒子一點兒也不害羞內向啊!」阮正綱摸著下顎,悠哉地開口。

  哈哈地乾笑著,為什麼現在天上不打下一記響雷,把自己轟成碎屑算了?純一開始自暴自棄地這麼想。

  ◆  ◇  ◇  

  片刻後。

  三人盤據在客廳的三個角落。

  一個面無表情,默默喝茶;一個神情有如驚慌小鬼,正襟危坐不敢多語;至於另一個左看右瞧,旁若無人,彷彿沒嗅到客廳中詭譎的氣氛,自在地說著話。

  「小蘇,你家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變,還是這麼破舊,真是令人懷念。以前我曾經在這邊陪你趕報告,一起商討社團的事吧?對對,那邊是你的臥房,我有幾次還在那兒打地鋪呢!不過我一畢業,忙著實習,忙得昏天暗地的,也沒有機會再來你家叨擾了。」

  阮正綱端起冰茶,對著時雨說道:「蘇小弟,這些事你都不知道吧?你到這個家是在純一快畢業的時候嘛!哈哈,日子過得真快,一轉眼我和純一都相識十『多』年了。」

  「是的。」掠高一眉,少年皮笑肉不笑地說:「純一併沒有告訴我那些無聊的過去。那是因為他正忙著和我步向未來,培養情感。」

  啪,兩道互不相讓的強烈視線,在空中交錯出一道閃電。

  「呵呵,是啊,對你們這年紀的小、孩、子來說,我們這些叔叔伯伯講的過去,當然很無聊啦!」轉頭,阮正綱看向純一。「可是,小蘇,對我們來說,那些回憶可都是非常美好、讓人無比懷念、彌足珍貴的青春歲月,你說對不對?」

  被點名的純一,陡地睜大眼睛。

  「我相信純一沒那麼有空,去記憶那些瑣碎小事。」搶在純一能回答前,時雨冷道:「是吧,純一?」

  這是在幹什麼?

  嗚嗚嗚……他真不想繼續坐在這兒,當兩邊的夾心餅乾。純一可以理解時雨發火,遷怒到阮正綱身上的不友善態度。可是為什麼連阮學長也這麼「反應過度」?對時雨的挑釁,不僅不像過去嘻嘻笑笑地帶過,還一一響應、屢屢出招呢?誰來給他一個答案吧!

  「蘇小弟,我從剛剛就聽你純一、純一的喊,我是不知道小蘇怎麼教你的,可是太藐視大人,以後出社會可有你苦頭吃喔!」又一記冷拳揮出。

  「多謝阮伯伯的關心與提醒。」甜甜一笑,夾槍帶棍的時雨也不示弱。「純一和我之間是用不著『客套』的親密關係,沒有人規定兒子就非得正經八百地喊父親為父親,只要純一不介意,我看不出有何不可。我也保證,我絕不會輕易冒犯你的名諱,阮、伯、伯。」

  「你能這麼『懂事』,真不容易。」扯扯唇角,阮正綱反諷道。

  「哪裡,我還很不成熟、很不懂事,要是言語有所得罪,請『年高德劭』的阮伯伯,大人不計小人過。」

  「不會、不會,我才要道歉。昨晚是我找純一出來喝酒,因為他一天到晚都關在家裡陪小孩,連一點喘息的空間都沒有,未免太可憐了。最後純一喝得太開心,在店裡頭爛醉如泥,而時間又太晚,怕送他回家會吵醒你睡覺,所以才帶他回我家照顧。你可別怪純一,他不是故意要放空城,讓你一個人看家。」

  「喔……」時雨冷冷地瞥視身旁的純一。「那真是讓您費心了,多謝您這麼照顧我家純一。」

  「你跟我道謝,我反而不高興。照顧純一對我來說可是天經地義的事,畢竟從他是大一新生的時代,我就一路照顧他過來的……以叔叔和你父親的交情之深,這點小事算不上什麼。」

  啊啊……純一躲避地抱起在腳邊徘徊的胖胖大花貓,哀怨地盯著貓咪的臉,想著:小小,救救我!不要再讓他們針鋒相對下去了!

  「喵~~」

  砰地,花貓忽然從純一的膝蓋上跳躍到阮正綱的身上,接著使出十爪銳利的指甲,往阮正綱的雙腿中心抓下去。

  「哇!這只死胖貓想做什麼?」扣住小小的脖子,揪起牠,阮正綱憤怒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你想廢了我不成啊!」

  「慢著,請不要對我家的成員動粗,阮伯伯。人家說,打狗也要看主人,你對小小粗魯,就是對純一的侮辱。」

  「小蘇,你評評理,是我的錯嗎?」

  純一連忙從阮正綱手中,搶救下胖花貓,邊鞠躬道歉說:「對不起,全部都是我的錯。那個……阮學長,謝謝你送我回家,昨天叨擾你一整夜,改天我再跟你謝罪。今天就……」

  阮正綱凝視著純一兩秒鐘,憮然歎氣,伸手摸摸他的頭說:「我知道了。你不用露出那麼為難的表情,我走人就是。」然後看向時雨,蹙起眉。「不過……小蘇,要是有人欺負你的話,只要說一聲,我會幫你解決的。」

  時雨跨兩個大步,把阮正綱的手撥開,十分「有禮貌」地微笑說:「這件事就不勞阮伯伯操心。有誰敢對純一不利,我會立刻讓對方死無葬身之地的。對了,您不是要走了嗎?請允許小侄我送你到門口,請。」

  「……不用。我自己知道門在哪裡、怎麼走。純一,改天見。」

  男人在留下一抹「難解」的目光後,踏著堅定的步伐離開了蘇家大門。

  ◆  ◇  ◇

  那個男人絕對有「問題」!

  時雨挑起冷眉,望著空蕩蕩的門口,確定阮正綱離去後,他才終於有時間可以慢慢「料理」笨純一。

  一回頭,正好撞見純一企圖往自己房間溜回去的身影。

  「純一!」怒叱道。

  男人的肩膀晃了晃,怯怯地回過頭。「阿雨,我、我跟你說,你真的千萬不要生氣,我保證下次、不是不是!我是說,我不會再在外頭過夜了!是我醉得太厲害,所以沒辦法打電話,不是我故意不聯絡的……你願意原諒我嗎?」

  「給我過來這裡,坐下。」

  時雨並非不生氣,但眼前先弄清楚那個有意無意,渾身發出「搶地盤」氣味的傢伙是什麼來頭與身份,才是最重要的。什麼時候純一身邊竟有如此危險的人物,而自己竟一無所知?虧他三令五申,要純一不要隨便勾引路人甲、乙、丙,沒想到純一還是捅出這種紕漏。

  看著低垂著頭,坐在自己面前的養父,時雨強迫自己不得心軟。不讓純一得到教訓,誰曉得往後還有幾個「阮正綱」冒出來?

  「那個阮正綱是什麼人?做什麼的?住哪裡?你昨天在他那裡過夜,有沒有被他做了什麼?」劈頭,時雨毫不留情地丟出一顆顆炸彈。

  純一錯愕地抬起頭。「什麼做了什麼?」

  冷哼。「還用得著說!你有沒有被他給○了?你最好老實說出來!」

  「阿雨!!」激動地站起身,純一雙手握成拳頭,氣得渾身發抖。「你、你這孩子怎麼會用這麼惡劣的想法,去看每件人事物呢?當然沒有!你這句話不僅是侮辱了我,也侮辱到阮學長的人格!就算我喝得爛醉如泥,學長也不可能會對我怎麼樣的,他又不是……」

  「他又不是什麼?不是GAY?不像我是變態?哪一個?」起眼,時雨嘲道:「像純一這麼遲鈍的人,真的能看出別人的性向嗎?我懷疑就算那個男的是個

  GAY,你也不會發現吧!」

  純一咬著唇。「他不是!我可以肯定地這麼說。學長和我認識多少年了,我怎麼會不知道他喜歡男人或女人?再說,他對待我就像學長照顧學弟一樣,從來就沒有用你所想的那種污穢眼光看我。」

  「……哼!反正我就是個思想邪惡的壞蛋,對吧?」時雨勾起唇。「沒錯,我是個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慾望,連親愛的養父也不放過的混帳。你是受我威脅才逼不得已陪我上床,在你的眼中,我是個除了任性、滿腦子精蟲、只有性慾的惡棍外,什麼都不是!」

  臉色一白,純一曉得自己說錯了話,他極力想挽回地說:「阿雨,我拜託你相信我,昨天晚上真的什麼事也沒有。我醉得連東西南北都搞不清楚,哪有可能……而且,可以對我那麼做的人,只有你,我不會讓別人碰我的!」

  「在醉得人事不知的情況下,你又知道自己沒有被那傢伙怎麼了?」

  「你要我怎麼說,才會相信我?」

  「把衣服全部脫掉。」

  純一露出「咦?」的表情。

  「要證明你的清白,除了讓我徹底檢查以外,還有別的方法嗎?就算你在他家洗過澡也沒用!在我的地盤上,是不是有別的偷腥貓在裡頭留下痕跡,我會嗅得出來的!」

  冷硬的淺棕色雙瞳,宛如在鞭撻著純一似的,毫不留情地掃視他。

  「非……要這樣……嗎?」為什麼?為什麼阿雨就是不肯相信?純一委屈地紅了眼眶。

  「純一若不想做,可以不必做。」時雨鐵下心地說:「如果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不在乎我相信或不相信,那就算了!」

  雙肩一顫,純一垂下雙眸,咬牙默默地伸手解開襯衫……

  面朝長沙發皮椅的椅背,趴跪在上面,白細瘦弱的身軀緊繃、抖顫得猶如一片秋風落葉。室內的溫度並不冷,從落地窗內灑進來的炙熱陽光,在地板上伴隨樹影共舞。真正令他顫抖的理由,是羞恥、是屈辱,也是不甘心!

  「不要用力!」

  啪地,清脆響聲伴隨著臀部上的激痛,挾著冰冷怒火的少年揮手打了他屁股一掌,說道:「縮得這麼緊,連一根指頭都伸不進去,要怎麼做檢查?」

  唔地忍著滾燙的淚水,純一大大地吸口氣,再吐出。

  「就是這樣。」

  少年的指尖再次探索著密合的花蕊,仔細地在每個皺折上檢查,尋找著是否有「別的男人」入侵的蛛絲馬跡。

  「好像沒有擦傷的跡象,顏色也沒變……」

  「不、不要講出來……」言語強化了羞恥,刺激著早已在風雨中搖擺的殘餘自尊心。

  指尖在花蕊中心的小口中微微一刺入,花蕊立刻敏感地緊縮抗拒,一副誓死保衛住門戶貞潔的模樣。迅捷的反應,也是沒被「過度」使用的證明。

  「為什麼?純一的這裡很漂亮,外層是淺淺的粉紅,裡面是成熟的深朱色,只要我一碰觸,它就會敏感地一開一合,喘息蠕動。可愛極了……」

  唔唔地搖頭,純一不喜歡這樣,這和過去被時雨擁抱的感覺不一樣,這種淫靡浪蕩的氣氛一點兒都不甜美,只有讓人顫抖的妖邪魔力,像要將人瘋狂撕裂的強烈羞恥與快感交織出的利刃,在腰間、在背脊上穿刺了一刀又一刀。

  「……阿雨……可以了吧……你已經知道我沒有……」搖晃著腰,企圖從沙發上轉身。

  「還沒有,裡面還沒有檢查!」少年扣住他的腰,怒斥著說:「這裡是我的地盤,我不許任何人在這兒留下不屬於我的味道!」

  死命地搖頭,半啜泣地喊著:「沒有、沒有!我沒有……」

  「有或沒有,我會自己確認,用我的舌尖,舔過裡面的每一吋!」

  濕軟的舌抵上、撬開。

  「啊嗯!」

  劇烈地震顫著,起初因為恐懼而委靡不振的慾望中心,在軟舌的刺激下,違背心意逐步地甦醒抬頭──明明心裡不想要對這種「羞辱」產生反應的,偏偏生理的現象卻由不得人心控制。

  突入,撤回,前進,後撤……

  從內臟深處泛流出來的汁液,令小腹抽搐痙攣的熱潮,一口一口由外而內被啃噬的幻覺……  

  「不要……不要……我不要了……」

  明明沒有愛意,只是冰冷殘酷的行為,就算是身體感受到快感,內心的空虛卻比什麼都要來得苦澀。

  滴答滴答掉下的淚水,從臉頰一路滑落到椅背上。

  「純一。」

  不知什麼時候,少年放棄了探索內部的行為,起身從後面抱住了他。呼喚著,邊抬起了他的臉頰,以舌尖汲取著他的淚水。

  「不要哭了,純一。我知道了,你是清白的,對不起喔。」

  「……太差勁了……」純一嗚嗚地哭著,憤怒地想要從他懷中掙脫。「為什麼非要用這種方式,你才肯相信我說的……如果是阿雨,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百分之百相信的……」

  一邊摟著他,一邊親吻著他的臉頰,時雨低聲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和純一不一樣,沒有那麼大的信心。只要是和你有關的事,我就會多疑、善妒、失去理智。就算我想相信,但心裡還是很不安,很怕會失去你。沒有讓我親自證實的話,我會一直一直懷疑下去、不安下去,我只是想要知道純一還是我一個人的。」

  純一哽咽地抬起紅通通的眼睛,轉過身和他面對面。

  他捧著時雨的臉頰說:「笨時雨,除了你之外,我哪可能讓人看到我這麼丟臉的模樣?因為是你,所以我才覺得無所謂的!」

  「……喂,讓我們和好吧?」時雨親親他的眼角。「不要再哭了。」

  「以後不許再懷疑我!」以少見的強硬態度說。

  少年一笑。「好。以後我不再懷疑你,可是你也不准和別的男人出去喝酒,除非有我作陪。」

  「……嗯。」些許遲疑,點頭。

  「那,親嘴保證。」撒嬌的,少年得寸進尺地嘟起嘴。

  純一歎口氣,緩緩地把嘴湊上他的,本想親一下就好,卻被時雨的舌纏上,淺吻變成深吻……嗯嗯的鼻息聲與攪動唾液的水漬聲,羞人地在光天化日的客廳中響起。

  「哈嗯……嗯嗯……」

  才拉開兩人的距離,企圖換口氣,轉眼又被佔有全部的呼吸。滿溢出口腔的唾沫從唇角滑落,有如無法控制的嬰兒般,順著頸部滑落的感觸,鮮明地挑動著羞恥快感──連帶著方才不完整燃燒的燠火,也從悶燒狀態捲土重來!

  察覺到純一起了反應,時雨一邊在他的口中施加火力,一邊握住了純一的那兒,快慢交集地展開攻勢。

  「唔唔……」紅潮滿佈的娃娃臉,額頭沁出顆顆晶瑩汗珠。

  感覺到手心中的「那兒」即將達到,時雨眼捷手快地扣住根部。

  「啊啊……不要,讓我去!」純一馬上低喊著。

  「可是,我想和純一一起去。」時雨誘惑地咬著他的耳垂說:「剛剛那兒已經被我舔得濕軟松滑,我想進去,不行嗎?」

  一根指頭由下穿刺到男人的雙臀中心,引起一陣哆嗦。「啊嗯……」

  「純一的這裡,是誰的?」

  攪動著、旋轉著,勾起的指頭摩擦過埋藏在其中的前列腺體。

  「啊啊……阿雨……阿雨……」

  來回在那兒刺激,逼得懷中的人兒迷醉地挺腰扭臀,不住地呻吟啜泣著。火熱熱的花瓣也貪婪地吃住他的指頭,誘惑地蠕動,吸引他往內部更加深入,不肯放開。

  「說,你想要的是誰?」

  「時雨……我要……我要時雨……」

  迅速地抽出長指,解開早已緊繃難耐的褲頭,少年高高地抱起了男人的細瘦雙腿,讓他的腰懸在沙發邊緣。

  「純一,看著我們。」

  睜開水霧迷濛的黑瞳,傻傻地跟著少年視線的指揮,將目光移往兩人交迭的下半身──

  硬挺灼熱的慾望,一吋吋地推進,深入,充滿。

  「哈啊……啊嗯……啊嗯……」

  初次目睹的影像,衝擊著全身的感官。男人情不自禁,克制不住地緊緊收縮,清晰地感受到方才眼睛所看到的每一吋剛硬線條,如今已經完全填滿了自己,鑲嵌著、貼著肉壁,隨著呼吸震動、茁壯。

  「時雨……動……快動……」受不了了,快要發狂了。他的熱、他的硬、他的一切一切,全部都令自己瘋狂。

  順應著他的要求,少年挺進腰,後撤,接著再一深入淺出……

  「啊嗯、啊嗯、啊嗯……」

  意識隨著少年激烈的動作,逐漸遠揚。

第九章
 
短暫的一夜外宿風波結束後,過了幾天的平靜日子,純一接到了阮正綱打來的電話。

  『小蘇,最近有空嗎?』

  「阮學長……上次真的很抱歉,阿雨氣我一晚上沒有回家,所以態度有些……你千萬別介意。」

  『我沒放在心上。倒是我想找你出來談談,看你什麼時候方便?』

  「這個……」

  純一想到自己曾答應時雨,不再和「別的男人」單獨出去喝酒。雖然這個約定未免太孩子氣,可是這回要是再打破約定,不知道時雨會怎麼發飆。像上次那種丟臉的「安撫法」,自己可是敬謝不敏。

  『要和你談的這件事對我很重要,小蘇,你不會連出來見個面吃吃飯都不肯吧?還是……你被養子給禁足了?這未免太不像話了,天底下哪有兒子限制老爸行動的道理!』

  「這和阿雨沒什麼關係,只是我上次喝醉的事讓阿雨很不諒解,我自己覺得最近不要再去喝酒會比較好。學長答應我不喝酒,大家純吃飯聊天,我就去。」

  『好。我答應你,你不想喝,我絕對不強迫你。說吧,哪一天比較好?』

  「嗯……大後天的下午。那天是時雨的畢業典禮,我特別請假一天去參加。早上參加完典禮後,下午沒事,應該可以。」

  『那麼,六號下午兩點,我和你約在○○百貨附近,我會開車去接你,不見不散。Bye!』

  純一拿著收線後嗡嗡響的話機,悠長地歎了口氣。希望學長不是要談有關自己和時雨的話題。那天時雨「霸佔」自己的態度那麼明顯,他真怕學長會看出個中端倪……

  和自己的養子發生親密關係,就純一來講,或許是非常自然的結局。可是在外人的眼中,這無異是活生生的性醜聞,與悖德、無恥、變態同性戀這些字眼脫離不了關係的見光死行為,是最終極的致命傷。

  但純一也不是沒有想過,萬一真有一天,自己和時雨的關係曝光時,該怎麼辦?

  ……追究起來,當然是由我來扛起這段關係的最大責任。我比時雨年長這麼多歲,他可以糊塗,我卻不能夠犯錯。就算會因此被捉去關也沒關係,只要所有的人都把時雨當成是受害者,便不會有人去責備時雨或是以異樣眼光看待他。我一定要保護時雨。

  能設想到的,全都設想了。最糟糕的情況一旦發生,純一也不後悔。

  「純一,是誰打來的電話?你幹麼站在電話旁邊發呆?」

  剛好洗完澡的時雨,從浴室中走出來,他一邊擦著濕淋淋的頭髮,一邊在純一的臉頰親了一下。

  「輪到你洗澡嘍!」

  「噢。」慢慢把話筒放下,純一故作沒事地笑笑。「只是個打錯電話的。我這就去洗。」

  望著純一若有所思地踱往寢室,接著發現自己走錯方向,趕緊往浴室走去的背影,時雨狐疑地挑起一眉。他走向放置電話話機的高腳櫃上,輕輕按下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行動電話號碼。

  花了兩秒鐘思索,時雨撥打過去。電話幾乎是在接通的同時,就傳出了某個男性的聲音:『喂,我是阮正綱,哪裡找?』

  時雨旋即掛上電話。

  這傢伙……又在我的純一四周晃來晃去了!

  雖然純一口口聲聲保證阮正綱是「普通人」,對他沒有「興趣」,但時雨可不像純一那麼天真。

  從那傢伙的言行、看著純一時的目光、以及不時藉故碰觸純一的手法,時雨都覺得很熟悉,那是同類的味道。那傢伙八成也是從很早以前就盯上純一,覬覦已久,只是苦無機會能打破「朋友關係」,或是沒有勇氣面對純一的拒絕,才始終戴著朋友的假面具,埋伏等待……

  不知道在電話中他和純一說了什麼?

  但時雨大概可以想像得到,對方此時此刻可能正為上次的失敗後悔莫及。好不容易把純一灌醉,也帶回家,但是顧忌到純一的「無邪」,擔心自己的行為會導致純一永久的憎恨而遲遲沒有下手。到最後,讓純一幸運逃脫狼口,平安無事地溜掉了。

  只是,如今純一的護身符已經消失。

  阮正綱目前十之八九已經看出,我和純一的關係──並不單純。

  當初讓阮正綱無法下手的「無邪」、「擔憂純一的反感」,這兩項最強而有力的理由已經消失。現在那男人一方面後悔自己沒下手,一方面又亟欲挽回頹勢,他一定會向純一告白,甚至用自己和純一的關係來威脅純一,逼純一與他「交往」。

  上述情況即使沒發生……時雨不覺得純一會這麼沒眼光,和一個使出此類下三濫手段的傢伙做這麼多年的朋友。

  但阮正綱在得知純一也是能和男人交往的對象後,絕對會比以往更積極介入純一的生活,尋找見縫插針的機會,也等於介入了自己與純一甜甜蜜蜜的雙人世界裡。

  ……開什麼玩笑?成天有只野貓繞著我的地盤嗅,我卻悶不吭聲,豈不讓人給看扁?

  起眼睛,時雨冷靜地思考著。

  對方是年長的律師,手上握有的籌碼比自己多太多了,不是三兩下就可以輕易解決的小角色。想要掌握對方的把柄,扳倒對方,以自己目前有限的力量,挺困難的。再說……最大的難題,是純一心中對阮正綱的信賴……純一自己沒有危機感,那他說再多也枉然。

  問題的癥結還是純一!

  想了想,時雨走到計算機桌前,聯機上網。他需要搜集一些工具的數據,來解決眼前的燃眉之急。

  純一洗完澡,看到時雨很難得專注地坐在計算機桌前,不知在玩什麼遊戲,似乎很樂在其中地操作著鼠標。

  「阿雨,你在做什麼?」好奇地探頭去看。

  時雨立刻把畫面轉換成保護模式,回頭說:「隨便上網逛逛。你洗完澡了?好香!過來讓我親一個。」

  「……阿雨,你最近講的話,越來越像開黃腔的歐吉桑了。」

  挑挑眉,一出手將純一攔腰抱到自己腿上,時雨二話不說地封住他鮮艷可口的小嘴,恣意親吻後,說:「我是開黃腔的歐吉桑,你就是不知廉恥的女高中生。看,在浴巾底下鼓起的東西是什麼?好孩子怎麼可以三兩下就『站起來』呢?」

  「嗯嗯……不要鬧……我才剛洗完澡……」

  純一背坐在時雨的腿上掙扎著,想逃離他的五指魔爪,一不小心屁股蹭到了「敏感地帶」,察覺到時雨有了反應,純一登時張大了眼。

  「幹麼那麼吃驚?我這種年紀的男孩,就算看到電線桿都能站起來,何況純一動不動就喜歡勾引我。」

  兩手爬到純一的胸口,各自攫住兩邊的小果,同時揉搓著。

  「啊嗯……我又不是……電線桿……」

  電流般的快感從扁平的乳頭直竄向腿間,純一忍不住仰頭輕喘,好舒服。

  「對啊,電線桿不會像你這麼淫蕩,既不會在我腿上磨蹭,也不會發出像你這麼嬌媚的聲音。純一,你最近是不是越來越敏感了?我才不過摸摸你的小乳頭,你看看自己的腿間,已經濕了耶!」

  「胡……胡說……」窘紅了耳根。

  騰空一手,時雨捉起純一的右手,共同探到純一圍在腰間的浴巾底下。

  「是不是胡說,你自己摸摸看就知道了。吶,好好握住。感覺到了沒?上頭的小口是不是已經濕答答了?羞不羞人?」

  自己燙熱的手心和時雨微溫的手,同時交迭在悸動腫脹的慾望上一起摩擦,排山倒海的快感迅速流奔開來。

  「啊嗯……我……我討厭阿雨……的低級話……不要再說了……」

  「你又說謊嘍!純一最喜歡聽這些色色的下流話了,每一次我這麼說,你的這裡就會更燙更硬,好像快要爆炸了一樣。」

  以指頭在潮濕的緊繃蒂頭上畫弧,一次、兩次、三次過後,純一就受不了地扣住他的手,搖頭哭喊著──

  「我要去了……啊啊……阿雨……」

  算準時機,把手從浴巾底下移開。純一張開錯愕驚訝的大眼,轉頭看著他,不懂時雨為什麼會在緊要關頭停下來。

  「純一,你喜歡我嗎?」嚴肅地盯著他酡紅的臉蛋,時雨不苟言笑地問道。

  「啊?」眨眨眼。

  時雨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他,沙啞低語。「就算我害得你一個朋友也沒有,就算我讓你在這世界上只能依靠我,就算你為了我而被全世界孤立,你也喜歡我嗎?」

  「……阿雨……」仰起臉,緩緩向後靠在時雨的頸項上,純一勾著他的脖子,燦燦微笑地說:「你說什麼傻話?我當然喜歡阿雨,也會一直喜歡阿雨下去!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也喜歡阿雨,絕對不會變。」

  眸底微微發熱,泛出薄薄水漬。「謝謝你,純一。」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我可以沒有愧疚感地,使用我所能辦到的一切手段,排除掉地盤上的障礙物。

  再次地吻上純一的唇辦,時雨憐惜地挑動著純一率直敏感的身軀,重新燃起中斷的熱火,渴望將高漲至胸口的愛,以最直接的行動表達。透過聯繫身軀的行為,能更深地把兩人緊緊地結合在一起,不容許任何人分離他們。

  ◆  ◇  ◇

  晴空萬里,艷陽高照,校園中反覆播放著悠揚的驪歌聲,今天是「樹喬高中」舉行畢業典禮的日子。

  在大禮堂內,身著筆挺校服的蘇時雨,代表全體畢業生所發表的致答詞,贏得許多師長、同級生的感動淚水,裡面當然也包括了純一的。

  純一為了今天,特別穿上最稱頭的西裝,慎重其事地帶著況大哥的照片,希望能和天上的好友一起分享這令人激動落淚的一刻。

  典禮結束後,站在禮堂門口等待時雨的純一,看到養子被眾多女學生包圍得寸步難行,一會兒被要求拍照、一會兒被要求簽名,不由得笑了。

  「真是的,把我當成什麼了?」

  好不容易擠到純一的身邊,時雨原本打理得整整齊齊、英姿颯爽的模樣,被糟蹋成了落難王子。

  「好厲害,想不到你在學校這麼受歡迎。我真是大開眼界了。」

  「佩服這種事要做什麼?」翻翻白眼,時雨一邊把被拉歪的衣服套好,一邊說:「我慶幸的是,這是最後一次穿制服,以後進了大學,就不用再穿這種綁死人的衣服啦!」

  「時雨,恭喜你畢業。」純一上前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說:「高中三年,你非常的努力,能夠以全學年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我真的感到非常驕傲。謝謝你讓我做一個驕傲的父親。」

  「那,有沒有嘉獎的禮物呢?」挑眉,笑問。

  純一點頭。「好,你要什麼,隨你說。」

  湊到純一的耳邊,時雨理所當然地說:「二十四小時馬拉松式的愛愛計劃,如何?」

  「……時雨,有件事我考慮很久了,今天我非講不可。」歎息。

  「喔?」

  「要我配合你年輕旺盛的慾望,恐怕我會早早上西天報到。拜託你,多少考慮一下我的年齡和體力吧?二十四小時,你是想殺了我比較快吧?」二度歎息。

  「哼!誰教你平常不多鍛煉、鍛煉。好,以後我每天早上都叫你起來晨跑,增加『床上運動』的本錢。」

  「……我就猜你會這麼說。」三度歎息。

  飛快地,趁別人沒注意,時雨啄了啄他抱怨的唇,抬起頭說:「等會兒你先回家吧,我還要去參加社團的餞別派對。不要到處亂跑,乖乖地在家等我,畢業禮物我保證讓你分期付款。」

  「你是當真的?」

  「這種事誰會跟你開玩笑?你洗好小屁屁等著吧!」

  臉色微微發白,純一看著時雨離去時活力充沛的背影,不知道他願不願意把這計劃分成一年攤還?不,考慮到自己的歲數,也許攤成……三年份?唉,前途一片黯淡。

  抬起手錶,差不多該是去赴另一個約會的時間了。

  ◆  ◇  ◇

  「學長,你說要談的重要事是什麼?」

  坐在中式餐廳的獨立包廂中,純一和阮正綱享用完豐盛的五菜一湯後,喝著甜湯的純一,主動開口。

  「你想過未來的人生規劃嗎?純一。」以湯匙在碗中攪動的阮正綱,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你打算就這麼一直做個書記官嗎?」

  「為什麼學長忽然關心起我的人生規劃了?」好笑的,純一歪頭不解。

  「也不是忽然,這個念頭我已經想好幾年了,只是一直在等機會跟你提……」

  停頓片刻,阮正綱放下湯匙,認真地凝視著純一。

  「純一,你要不要到我身邊來幫忙?當然,不是義務的,而是我想聘用你做我的律師助理。再過個幾年,我的顧客基礎更穩定之後,我打算獨立,那時候我會把事務相關的部門交給你掌管。薪資絕對比十三職等的書記官還要豐厚……考慮一下吧?」

  「學長……」純一沒想到竟是這樣的提議。

  「不必急著給我回覆沒關係,可是我真的很希望有你在我身邊。一名好的助理對律師而言是很重要的,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盼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們可以共同開創事業。」

  該怎麼說呢?聽起來似乎是個非常棒的邀約。以學長的能力,要獨立創業不是夢,而且靠他的才華,要壯大新的法律事務所也輕而易舉。這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機會,不答應就太笨了。

  可是純一還是覺得有什麼地方,學長仍沒有交代清楚的……

  「比我經驗老道、在律師事務所中有十足工作經驗的人,應該不少。學長為什麼會給我這個機會呢?」

  「我找自己的學弟幫忙,很奇怪嗎?」

  「不,只是……」純一也說不出正確的字眼,總之是有些令人掛心之處。

  「那,我給你另一個更好的理由吧!」

  以灼熱的眼神,阮正綱牢牢地看著純一說:「上個禮拜我帶你去的那間酒吧,其實是間相當有名的Gay

  Bar。大部分的人都是去那兒喝酒、聊天,順便尋覓對象的,而我也是其中一員。純一,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是個Gay,天生只愛男人,無法愛女人。」

  睜大眼,純一不知所措。

  怎麼會這樣?這不是被時雨給說中了嗎?!

  「這也是我說自己不打算結婚的真正原因。到現在為止,知道我的性向的,除了我母親以外,你是第二個人,甚至連我父親也不知道。我母親是在我中學時,意外撞見我和一名男生在家中親熱才曉得的。她要我發誓,不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而她也會當作不知道。」

  既然如此,為什麼學長要告訴自己?純一瞬間覺得心頭有股重重的壓力。

  「我一直為自己的性向感到痛苦。對外,必須裝作自己是正常的,被迫和一些我並無意交往的女孩子在一起。即使有了真心喜歡的對象,卻又因為對方可能是『普通人』,而不敢表白。為了發洩自己的慾望,只好到特定的場所,找尋一夜交歡的對象。雖然我真正渴望的,是固定的、穩定的、以愛為基礎的戀人。」

  這點純一很能體會。無論是Gay或不是,其實哪個人不是在追尋著一份能真正包容自己、呵護自己,也呵護對方的愛呢?

  「在我就讀大學的時候,我終於遇到了我希望能和他長久交往、長相廝守的對象。他是個個性善良、溫厚的人,有著可愛的臉蛋、善體人意的心,更重要的是,他比我所認識的任何人都要來得單純、誠實……和他在一起不會有壓力,就像是和春天在一起般,是那樣地舒服。」

  純一困惑地皺起眉頭,感覺這個「模式」有點小熟悉耶……

  「不過,因為他似乎和我沒有同樣的傾向,不管我如何地暗示、用盡各種手段想讓他發現我的心意,在他的眼中,我就一直是個好學長而已。到畢業的時候,我決定放棄、死心,我對這段單戀下了結論,那就是──我喜歡的他是個圈外人,他是不可能會對同性的我,產生同樣的感情。」

  莫非……純一突兀地想起阿雨斬釘截鐵地說過:像純一這麼遲鈍的人……真的,是自己太遲鈍了,所以沒發覺?這麼說,學長所說到的「單戀」對象,該不會就是……

  「純一!」驀地,阮正綱握住了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我難道真的一點兒機會都沒有嗎?我那時候的放棄是錯的,我發現我一直沒有辦法斷了對你的念頭,我努力試過要斷,可是它就是斷不了!」

  「學、學長,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純一拚命想把手抽回。

  更用力地握緊,阮正綱呼吸急促、滿面通紅地起身,激動地抱住了他。「我愛你!純一,我愛你好久好久了,我比那該死的小鬼愛你更久,更有資格擁抱你才是!」

  「學長,你……在做什麼?」

  阮正綱搖頭,雙手環著他的背,全身都緊貼著純一。

  「你不要掙扎,我不會做什麼。況且這裡是公眾場所,我『能』做什麼呢?只要你隨便一叫,就會有人來了。可是,我拜託你,就這樣,不要動,讓我抱一下……我一直想要抱抱你,不是爛醉如泥,或是睡著時的你,而是清醒的、會動的你。」

  「學長!」

  照這麼說……純一背脊一涼,過去自己毫無防備地睡在阮正綱身邊,或是喝醉的時候,他都對自己「做過了什麼」?惡寒竄過心頭,他終於明白自己過去是處於多麼大的「危險」當中了。

  沒有把時雨的話當真,自己真是太傻了……但他真的很難相信,學長會對自己抱持著戀愛情感。

  我真的有那麼遲鈍嗎?無論時雨或阮學長,我是真的一點兒都沒發覺耶!

  不,眼前不是檢討自己遲不遲鈍的時候。

  「學長,你放開我!」

  再次大力地反抗著,不屬於時雨的味道、和時雨截然不同的身軀,在這個懷抱中所感受到的不是幸福,而是恐懼與憤怒,無法理解與無法接受。

  純一豎起眉,怒道:「請你放開!不然我就要叫人來了!」

  這句威脅總算讓阮正綱鬆開手,他痛苦地望著純一說:「我就不行嗎?你寧可和小自己十五歲的、半點能力都沒有的、乳臭未乾的小孩子在一起,也不願意接受我做你的戀人?為什麼,純一?我可以給你的東西,遠遠超過他可以給你的!」

  這算什麼?

  純一仍因憤怒而顫抖著。

  這到底算什麼?

  「是的。阮學長,時雨他也許沒有你這種大人的成熟穩重,沒有充分的經驗、財力或是權力,但在時雨身上也絕對不會出現你這種明哲保身的狡猾做法!你本來是放棄我的,現在卻又因為我和時雨在一起,就覺得自己有希望了?因為我可以接受男人,所以也可以接受你?你只選擇安全的橋,不肯冒險度危橋,想撿現成的便宜,這種狡猾不是太卑鄙了嗎?」

  阮正綱臉色一僵。「我承認這點是我不好,可是身為一個有社會地位的男性,本來就會有許多顧忌。現在你在那小鬼身上看不到,不代表未來就一定看不到。也許哪天會輪到他因為『明哲保身』而捨棄你!」

  「那也是我心甘情願的。」

  徐徐地、肯定地,純一一字一句地告訴他。

  「喜歡女人,也不是喜歡全部的女人。同樣的,喜歡男人,也不可能是全部的男人都行、都可以、哪個都好。對我而言,那個能讓我的心向著他,無論他做什麼我都可以接受的人,是時雨。」

  揪著自己的胸口,純一閉上眼睛說:「就連現在,只要我閉上眼睛,就彷彿會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人,他就在我的眼前……」

  「……真傷腦筋啊!要作愛的告白,也在本人的面前作嘛!」忽然,從包廂的門邊,響起時雨的聲音。「傻純一,這種甜言蜜語幹麼說給外人聽呢?」

  「你……」阮正綱臉色大變。

  「時雨,你怎麼會來這裡的?」純一更是以為自己在作夢。

  「當然是為了保衛自己的『地盤』啊!我在你身上裝了發報器,一路追蹤到這裡,當你和這傢伙在包廂內吃飯時,我就在外頭盆栽旁偷偷拍攝這一切。」

  轉頭,時雨正式對敵人開炮!

  「大叔,你還真是個沒什麼意外性的人,你的一切所作所為,都在我的預料之中。所以呢,也謝謝你自己貢獻題材,讓我可以取得和你對抗的力量。」舉高手中的針孔型數字攝影機以及迷你收音麥克風,時雨冷冽一笑。

  「什麼題材?你在說什麼?」

  「唉呀,還需要我再點名嗎?當然就是知名大律師在包廂內,對自己的學弟進行性騷擾的真實錄像帶嘍!還有,你的告白,我也一五一十的都錄下來了。往後它將會成為我的珍藏品,以防某人不自量力地又想繼續在純一的身邊『勾勾纏』。不想要讓自己的社會地位、前景一片光明的事業一敗塗地的話,就別再讓我看到你了。」

  哼地,阮正綱說:「就用那些東西也想嚇唬我?我可以告你恐嚇!」

  「我是威脅到你什麼了?你的性命?你的財產?我可沒聽過有『恐嚇社會地位不保』的罪名。」不以為意地笑笑,時雨說:「要和大律師交手,不查一下法律的條文,我怎麼敢過來。」

  起一眼,阮正綱也不輕易退縮。「那,我也對你如法炮製。只要你和純一的關係曝了光,你們也一樣要深陷泥沼,自身不保。特別是純一,不但是個公務員,還得承擔猥褻未成年者的罪名。」

  「誰是未成年者?我和純一發生關係的時候,是我滿十八歲的那天。而且真要說誰猥褻誰,應該是我猥褻他吧?怎麼,你還有沒有其它罪狀?沒有的話,我可要反擊嘍!」

  倒抽口氣,阮正綱發現自己太小看這名少年了。

  「念在你是純一學長的分上,阮大叔,我就坦白跟你說了吧!小孩子是很可怕的,因為我們什麼都沒有,所以也不怕失去。可是你們就不同了,你不會為了想搶奪純一,和我鬧到身敗名裂、身家俱毀的地步吧?」兩手一攤。「只要這錄像帶在我手上,我就可以佔到上風。」

  「那也只是暫時的。」

  「暫時或永久,端看你怎麼想。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我比你年輕,正常來說也比你活得久、撐得久。不管我活到幾歲,我都有自信隨時可以為純一捨棄一切。你能或不能,我想這問題就留待給時間作見證嘍!」

  冷哼一聲,拉扯著領帶、整理好凌亂的西裝,阮正綱在離去前,盯著純一說:「我不會放棄的,純一。我是真心愛你,以後你會知道的。」

  「學長,如果你真愛我,請你放棄我。我不會愛上時雨以外的人。」純一則不留餘地的反駁。

  男人臉上閃過心痛、難堪、無法相信的種種複雜表情,最後不發一語地離開包廂。

  ◆◇◇

  踏著夕陽的歸途上,一對「異於常人」的父子對話著──

  「你是從哪裡買來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還有,什麼時候裝竊聽器在我身上的,我怎麼都不知道?」

  「我早就事先把它縫進你的西裝內裡中了,粗心的純一哪可能會發現。」

  「啊,怪不得你指定我今天得穿這一套!」

  「現在要買那些器材,門路多得是。只要多花點時間去找,有錢還怕買不到嗎?」

  「講到錢,那些東西不是很貴嗎?」

  「我叫他們把賬單寄給潔西卡,反正她也會把它從我的打工工資裡扣掉。」

  「……」

  「……」

  「對了,阿雨,關於你說的那個畢業禮物……你說可以分期,到底是分成幾期啊?」

  「兩期。」

  「不會吧?!那……根本沒有用!」

  「你想要一次付清的話,我更高興,舉雙手贊成。」

  「能不能打個商量,讓我分多期一點?比如說二十四期,然後三年攤還?」

  「休想!」

  「拜託啦,我保證會努力還債的!」

  「好吧,不過要算利息。」

  「咦……還、還要算利息喔?你也太摳……好、好!當我沒說……你的利息要算幾分?」

  「一日兩分利,五天一循環,拖得越久,還得越多,你得還上一輩子。」

  「……黑心高利貸……阿雨你好狠……騙我……什麼分期還……」

  「再囉唆,我就當街開始討債嘍!」

  「……孩子大了,真是一點兒都不可愛啊!」

  「純一……」

  「嗯?」

  「我要吻你了。」

  「哇!!」

  地上一高一矮的兩條身影,隨著夕陽變換的角度,逐漸地拉長,延伸到盡頭的彼端,融合為一,久久不分……

  ──END──

零 於 2009-06-18 01:15:00 修改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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