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編輯檯好書推薦:《尋找台灣味:東南亞X台灣兩地的農業記事》】

最適合閱讀本書的讀者:什麼是真正的「台灣味」?本書透過不同的故事,重新定義台灣味;並且透過探索的精神和態度,讓多元與包容真正成為台灣的面貌。  

在華人觀念裡面,「燕窩」有滋補、養肺以及美容等功能,不過近年來因為有環保人士表示,採集燕子口水的過程不環保,會對動物造成傷害,因此有部分國家也明文禁止燕窩託運入境。

不過,馬來西亞有一燕窩產業,是不會傷害燕子的。究竟養燕人該如何招攬燕子來燕屋住下,一起來看。(選書編輯:徐子捷)

圖片來源:pxhere,CC Licensed。

文/郭育安

逃命後的異地生機

一九九七年,亞洲金融風暴迅速地動搖全印尼的政治、經濟與社會。通貨膨脹加劇了原本的貧富差距,再加上國內政治長期動盪不安,以及有心人士操弄反華情緒,導致印尼人民將一切不滿及動盪的矛頭,指向掌握較多經濟資本的華人。到了一九九八年五月,舉世震驚的「黑色五月暴動」爆發。在雅加達、棉蘭、泗水等華人聚集的城市,諸多華人住家與商家遭到洗劫、燒毀,婦女被群姦、折磨,約上千人遇害,而當時的印尼蘇哈托政府與軍方卻沒有任何作為。

華人能逃就死命地逃,很多人就往北逃到馬來西亞避難。這其中就包括了阿強的朋友,一位印尼棉蘭華裔。

這位印尼朋友原本在印尼就從事養燕業,逃難後為了在馬來西亞尋求生存之道,他請阿強尋找有沒有這種會用口水造窩的燕子。當時,阿強對此一竅不言自語地說:「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什麼養燕?哈,從來沒聽過。」後來才發現,馬來西亞,尤其西馬的沿海城鎮,其實已有許多金絲燕,卻沒有人真正用「屋子」在養燕。爾後,印尼朋友提供既有技術,和阿強合夥從事養燕,在當地闢建燕屋、觀察金絲燕的生態,並研究如何引燕,他們是馬來西亞第一批養燕人。

印尼暴動稍和緩後,他們去蘇門答臘的最大城市棉蘭拜師學藝,除了距離大馬霹靂州實兆遠(Sitiawan)一帶相當近,這兩地區亦是華人比例較高的地區。因此,實兆遠成了西馬養燕產業發揚光大的源地。阿強總結道:「不是印尼排華事件,我相信養燕業在馬來西亞還不會那麼快地擴散起來。」

同時,一九九○年代始,東南亞房地產出現泡沫化的現象,亞洲金融風暴更是衝擊馬來西亞的房地市場,面臨前所未有的低潮,屋價崩潰大跌。這些印尼企業家和馬來西亞華人合作,將這些乏人問津的低價空屋改建成燕屋,作為一種另類的房地產投資。當時實兆遠的房地產還因此漲幅不少,在燕屋房地產界還流傳著這樣的順口溜:「有車有房,不如有間燕屋,你養燕子一陣子,燕子養你一輩子」。

這群在霹靂州的養燕先驅成功率非常高。當時整個區域可能就只有幾棟燕屋,很容易吸引到燕子,號稱「一次性投資,躺著等燕子飛來發大財」。許多大馬華人眼見輕鬆好賺,紛紛跟風投資,將空置、乏人問津的屋子拿來養燕;不少人也如阿通,自強一樣,專程到印尼拜師,學習養燕竅門、知識與技術。

不過,養燕技術仍有許多曖昧難解之處,比如,關於鳥的聲音。

黑色方盒為播音器。圖片來源:左岸文化提供。

把鳥聲帶回來:飄洋過海的卡帶

我在大馬屋燕技術發源地──霹靂州曼絨縣實兆遠──遇到一對父子,帶有江湖味的父親老田是馬來西亞華人,正是大馬第一批養燕人;他的兒子,斯文有禮的小田繼承了衣缽,繼續在養燕這行浮沉。

一九九七年左右,老田發現實兆遠有不少自來燕在屋簷下築巢,萌生了對養燕活動的好奇心,便和幾個朋友到印尼棉蘭考察,用卡帶和播音設備帶了「燕子的叫聲」回來。可當時錄出來的聲音很雜亂,各種成鳥、雛鳥、以及不同情緒的鳥聲都混在一起,有時還會參雜許多雜訊,導致引燕效果並不如預期。

他們不知道印尼人怎麼錄出乾淨的聲音,那是一種特定的引燕聲,像是把一隻鳥的歌聲單獨挑出來。當時馬來西亞的聲音技術尚做不出那種鳥聲,老田專程去印尼買卡帶,那裡的人都不單賣給他,因為他們要賣一整套的音響設備,賺這些機器的錢。老田一夥人花了三千馬幣,還扛了一大包音響,就為了那片印尼養燕人獨門的燕聲卡帶。

一整套設備扛回來,在燕屋裡安裝好聲音後,還會有人在洞口旁偷錄聲音,防不勝防。在那個網路尚未發達的年代,屋燕活動仍相當隱密,好不容易拿到的卡帶視若珍寶,更別說是賣出去了。

老田憶起當年,由於沒有經驗與足夠的知識,只能人云亦云,前後花了不少冤枉錢,碰了滿鼻子灰。比如,有賣家推銷在燕屋裡噴某種藥水,燕子就會來這裡住了,一罐價格還不便宜──結果,這些要價不斐的藥水,大老遠搭飛機帶回來,卻連一隻燕子也沒引成。這些吃虧受騙的經驗,促使老田日後的養燕之路都是靠自己研究。

後來有些朋友開始請老田為師,包括開燕屋洞口、安裝聲音設備等,老田也當作自己邊摸索邊做研究。老田說,燕屋能否吸引到鳥,大部分是聲音的問題;不過,起初還不太會分辨聲音品質的好壞,只能拿不同的卡帶到燕屋裡試試哪一卷效果較好。

小田也回憶到,過去父親車上就常備有卡帶,隨時去到哪就能播到哪。從實兆遠小鎮開始,老田「以聲尋燕」,四處尋找燕子的蹤影,逐漸將養燕事業推廣到大馬各州。

人造燕屋。圖片來源:左岸文化提供。

人造屋裡的燕窩生態

隨著音響技術的更新,卡帶逐漸被 CD 播放器取代,走進燕屋的玄關,會有個像卡拉 OK 的音響控制台,分別控制屋內天花板上,不同的喇叭播出不同情境的鳥叫聲。一個稱職的燕農必須是個能聽懂牠們聲音的燕鳥觀察家。金絲燕是種警覺性高、對環境條件要求苛刻的動物,牠們的一舉一動都反映著該間燕屋適不適合牠們居住。

燕農阿木叔從二○○○年開始投入養燕業,對於燕鳥習性、燕屋內部的設計,可以說是瞭若指掌。我去拜訪他的時候,剛好遇到了採收燕窩的季節,於是,隔天我和當地朋友起了個大早,跟著阿木叔鑽進他的燕屋裡。「起了個大早」這件事本身也是有學問的──早上燕子飛出屋外覓食,因此是對屋內生態干擾最低、也是最適合採收燕窩的時間。

踏進燕屋時,我其實有點緊張。相較於屋外,裡頭陰暗濕冷,吵雜的鳥鳴,一股微微的腥味,還得注意樓梯間的步伐,避開鳥屎。

我實在分不清楚,耳裡到底是機器播出的仿燕聲,還是雛鳥或成鳥叫聲。阿木叔拿出一支像曬衣桿的工具,把頂端指向不同機型的播音器,再把耳朵湊過去聆聽,檢查這些不同功能的喇叭是否正常運作。阿木叔將那支「曬衣桿」遞給我,但我實在難以分辨其中差異──阿木叔說:「這就是經年累月聽下來的經驗,才能辨認出鳥鳴的細微差異。」

厲害的燕農經由長期的燕屋觀察、調整、研究,慢慢習得燕屋裡的聲音技藝。阿木叔還觀察到一棟燕屋裡面,除了成鳥、雛鳥之外,牠們之中還會有「領袖」。日落之際,燕群紛紛飛回屋時,會有一隻鳥宛如巡邏般飛進又飛出。這隻鳥就是這間燕屋的領袖。阿木叔告訴我,領袖的聲音跟其他鳥的聲音完全不一樣,「科嘎科嘎科嘎」的大聲、粗糙,聽了還有點嚇人。

不僅是人類觀察鳥,鳥也會先對燕屋觀察一番後,再選擇是否定居於此。金絲燕在安家落戶之前,會有一段「貨比三家」的觀察期,燕鳥會從燕屋屋頂的洞口飛入一個稱作「漫遊室」的空間,而後在天花板選一塊木板,插一根羽毛做記號,過不久再回來這個屋子,觀察這棟屋子住起來舒不舒服、裡面的溫度適合與否

金絲燕選定燕屋安定下來後,便開始築巢、交配、哺育、繁衍後代。牠們是群居動物,一年約有三次吐巢季節,一個鳥群大約二三十隻,如同一個大家族。在燕屋的天花板上,不同家族的鳥群是分開的,長時間下來,燕子聚集地越來越多,子子孫孫可能都住在同一棟燕屋裡。

不過,金絲燕也可能會搬家。若燕農急於摘採燕窩,而不顧巢裡有無鳥蛋或雛鳥,燕鳥下次就不會選擇此間燕屋。因此燕農或採燕工人都會先確認巢裡無蛋、無幼鳥,才能採下燕窩;在這個檢查的工作中,有些人會拿工具檢查,厲害一點的燕農用肉眼即可判斷。由於燕子對於居住環境的敏感度極高,負責任的燕農會定期清掃燕屋,做好燕屋清潔與管理,以利維持屋內的生態環境品質,以及燕窩產量的穩定。

人工屋燕業已大幅降低生產與採收的成本,也避開了動物倫理的問題。屋燕養殖的特別之處,是依靠人為的技術,將屋內模擬成天然山洞,製造燕鳥喜歡的環境,吸引牠們來築巢。現代燕屋的基本要素,從只有卡帶到發展出一整套的養燕 SOP,包括地點選擇、建築設計、溫度、濕度、光線、氣流以及聲音設備等。相較之下,不管野生洞燕的巢裡有無鳥蛋或雛鳥,千辛萬苦的攀爬工人通常照採不誤,因此以往「吃燕窩」才被認為是殘忍、不人道的消費選擇。而屋燕養殖的方式省卻了攀爬成本,也為了維護屋內的鳥群生態,而大幅減少傷害動物的情況發生。

作者介紹:以檳城為田野展開超過兩年的探索,即使預定的旅館無預警歇業、發生火警,都能處變不驚。曾獲台灣東南亞論文獎第一名。目前在專任、兼任助理與寫作苦手之間交替斜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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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書摘內容出自《尋找台灣味:東南亞X台灣兩地的農業記事》,由 左岸文化 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首圖來源:pxhere,CC Licen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