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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微光/陪你好好走完最後一段路

▲柯佳宓/34歲/台南人/看護。(圖/記者鄭宏斌攝)
▲柯佳宓/34歲/台南人/看護。(圖/記者鄭宏斌攝)

文/記者鄭宏斌

19歲那一年,我媽病倒了。那一天她在炒菜,突然不舒服,就昏睡在沙發上,我嚇一跳,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後來才知道她血糖過高。然後我媽一個人搭客運去台北看醫生,住在親戚家調養身體,一待就是3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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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是單親家庭,都是靠媽媽在賺錢。我不愛唸書,只有國中畢業,畢業後到處打零工,媽媽不在家的那幾個月,我四處找工作,一個人生活,身邊沒有可以說話的朋友,我就跑去附近的土地公廟,把土地公當朋友,每天跟祂說話,祈求媽媽平安。

那時候我叛逆又愛玩,直到媽媽生病了,我才意識到,應該要長大了,要有一技之長,我就報名政府職訓,上了一個月的課,考到證照,踏入看護這個行業。因為我換過太多工作,一開始大家都不相信我做得了看護,媽媽也很擔憂,一般工作都做不好,怎麼可能做24小時看護?結果,我做到現在已經14年。

10幾年前,看護很少有年輕人,年紀至少都40歲以上。我20歲出來做,遇到很多挫折,比如被護理師看不起,覺得我是來亂的;同行怕我搶工作,會灌輸我錯誤觀念,想把我趕出這個圈子;至於家屬也不喜歡我,質疑我沒經驗。我大概熬了3年,情況才比較好,現在風氣不一樣,反而大家都想找年輕看護。

罵人打人亂餵藥?看護行業有黑暗面

說實在的,看護的品質參差不齊,在這一行待久了,我看到很多黑暗面。

有些腦傷病人會無法控制地躁動,或有譫妄症、大吼大叫、會哭或笑等等,有些看護被吵到無法休息,就會罵病人,甚至簾子拉起來打人。早期,護理師管控藥物沒有那麼嚴格,有些看護就亂餵安眠藥,讓病人一直睡;也有看護偷偷把重要藥物倒掉,導致病人住院時間延長,因為我們多顧一天,就多賺一天的錢。現在護理師會盯著你把藥確實餵完。

有一次,我對面病床住了一個車禍腦傷的年輕人,會不自覺躁動,很吵,他的看護動不動就打他,還會戳他頭上的凹陷處說「你咬我啊」,簾子也沒拉,毫不遮掩,我拿手機偷偷錄下他的惡形惡狀,把影片拿給家屬看。後來那個壞看護被換掉之後,還帶人到醫院堵我,他的公司也威脅要在業界封殺我,風波鬧得很大,最後是靠地方人士出面才擺平。

做了14年的看護,很累,但我沒有想過放棄。前半段只是當工作,因為收入不錯、領薪快,我們這一行薪水是現領的,最久5天領一次,另外還可以學到照護技術以及做人處事。到了後面幾年,我很享受工作,現在專攻安寧照護,這是我的興趣,也覺得意義非凡。

近年著重安寧照護 讓病人有尊嚴善終

很多看護不想顧安寧病人,因為病人可能一兩天就走了,賺錢時間很短。而且他們想避開病人過世那一刻,怕有煞氣。我都會做到最後,協助護理師一起擦拭大體,等到禮儀公司接手之後我才下班。有些病人會留最後一口氣回家,離開了醫院,這時候看護的角色就很重要,要幫病人打止喘止痛的藥,還要安撫家屬情緒。

做安寧看護要很穩重,hold住全場,你一旦焦慮,家屬會更緊張。如果判斷錯誤,場面就會很尷尬,因為全家人都call回來了,所以,如何用專業判斷、抓準臨終時刻,非常重要。我都會跟家屬說,小事情我會傳訊息,大事情我才會打電話,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如果接到我的電話,你也不要慌,慢慢來,因為你的家人也不希望你在趕路的過程發生意外。

我的工作主要是引導家屬走完病人臨終的最後一段路,讓家屬好好向家人道別,不要那麼害怕焦慮,大家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唱唱歌也好。早期傳統的觀念都會認為大家都要哭得很慘,但我現在都採用比較歡樂的方式送別安寧病人。你想,如果這個病人是你,你會希望家人哭得這麼慘嗎?你也會捨不得走,對不對?

我送過很多病人,現在大概能抓到生命倒數的那一刻,比如說呼吸、心跳慢慢停了下來,我會牽著家屬的手,告訴他們不要怕,你的家人已經準備要離開了,我們放慢所有的動作,因為病人離世時也會很緊張,我們慢慢來,不要讓他感覺慌張。聽覺是最後喪失的,他都聽得到,這時候你想對他講什麼話,就告訴他,很好笑的事情也沒關係。

盡力完成遺願 病人含笑而終

安寧這一塊做到最後,都是在想辦法完成病人的心願。有時候他只是想回家,或是想見見某個人;有時候,只是想喝珍珠奶茶,通常病人不是真的想吃,只是懷念那個味道而已。

我曾經照顧一個胰臟癌的病人,他從ICU轉到一般病房,插著鼻胃管,沒辦法吃東西,瘦到皮包骨,狀況很差,好像隨時要走。我整晚沒有睡、陪他聊天,最後問他還有沒有什麼事情想做?他說想吃泡麵,而且是統一肉燥麵,我就說「好啊,但是你不可以跟護理師說喔」,我心裡清楚,那種病人吃不了多少,只是一個想吃的念頭。

我去超商買了一碗泡麵回來泡,整個房間充滿統一肉燥麵的味道,護理師進來的時候,我還假裝是我自己要吃的。然後我餵病人一根麵條,他含在嘴裡咬了很久,吞不下去,我幫他把麵條撈出來,他笑得好燦爛,臉上表情好滿足。本來他血壓正常,吃完沒有多久,就走了。我知道他完成最想做的那件事情,滿意了。

死亡這件事是人生必經的過程,但我們可以選擇如何去走完這段路,重要的是如何道別,以及完成心願,這就是我現在工作的使命,觀察病人所需,完成他的心願。

家人過世,你會哭是一定的,但是你要收起眼淚,想想他離開了,才不用再承受這些身體的痛苦折磨。大家常常以為,臨終的過程,是即將離開的人在走的,但我深刻體驗到,其實這最後一段路,往往都是病人在留時間讓家屬去放下,接受他們要離開的這件事情。

(柯佳宓/34歲/台南人/看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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