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社民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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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江現在的政黨大都是親建制的,香江的政黨全都是大右派,我現在告訴大家,我們這一個政黨,將來這一個政黨是一個左派的政黨!我們要把左派這一道理高地顛倒過來,……民建聯是親建制、親工商派的大右派;自由黨是大右派;閔鋳黨是中間偏右;Civic Party是中間偏右。香江缺乏一個捍衛基層利益的左派政黨,所以大家要支持一個真真正正、旗幟鮮明的閔鋳派!要支持一個旗幟鮮明的反對派!我們除了是一個旗幟鮮明的左派政黨,還是一個旗幟鮮明的反對派!」

——黄毓民,2006年


当人们将目光投向社民连时,相信第一个引起瞩目的,就是它的领袖长毛。然而,长毛只在12-16年担任其领袖,此时社民连早已步入下坡期、退潮期,曾经的「社民连」旋风已经不再。

身为沱牌的长毛为什么会参与其中,与众人猜测的理由相去不远:

从长毛1983年的撰文来看,他的立场似乎确实是马主义的:

然而,与他同在一个激进←翼组织的刘荣锦在2015年的一次采访中就透露出了,他眼中的长毛的「豹变」。在他看来,长毛虽然在1997年时依然能保持自己反帝国主义、反殖民地主义,呼吁与内地人民联合起来的立场,但随着「机会主义」立场的加深,其竞选纲领与实践已经完全叛离了革命者的立场:

长毛的出身虽然是1970年代新左翼运动的沱牌革命组织,但他毕竟选择了全然而不带后顾的议会道路。看来,我们依然不得不将他看做一位社民主义者。那么,社民连是否在被长毛的理念所主导呢?这里,长毛自己也给出了否定的回答。长毛甚至也没有在社民连内掌握主导权。

社民连第二个会引起瞩目的,就是它的左翼政党身份。它至少在「名义上」,是香江(很有可能也是华人世界)规模最大、名声最大、最有活力的左翼政党与「社会民主主义政党」。其建党领袖黄毓民在2006年的演说中引用马克思来批判香江的资本主义制度,声称社民连是社会主义中的温和派,主张改革而非革命来维护工人与基层的利益。这种新·左翼立场在当时的香江政坛上也是一个很大的震撼,一时间将香江政治话语中的「左派」定义(也就是亲桃花石者——反对派阵营与这个立场所对立)「颠倒」过来。

如果我们从其政纲审视这一点,或许确实如此。比如:

「社民連由不同界別人士包括議員、社運人士、基層市民等組成。我們是旗幟鮮明的反對派,堅決反對官商勾結造成貧富不均。我們將以社會民主主義為行動目標,完善香江社會。我們認為,只有透過公平的財富再分配,政府積極調節失衡的市場,以及建立公眾可直接參與的閔鋳制度,才可創造一個合符公義的社會。」

社民连也一直自诩为一个「基层党」,「是基层主导,为基层打拼,为弱势发声」,我们不可否认他们也确实在行动上,试图站稳这种基层立场,努力为改善社会上的基层大众的处境而奋斗。

然而,社民连的「社民主义政党」性质,也被不少人如王岸然看出了一些端倪:

「社民連組成之時,打正旗號自稱貨真價實的左派,但自始就由一個右派自由主義者的黃毓民作領導人,第一項活動是大派避孕套,說要推廣什麼『快樂政治』,早就讓社運界中的左派人士絕倒。年多下來,予人的感覺只是四五行動的擴大版而已;社民連的政治路線更是條理不清,去年領導人不理黨內不同意見,硬是支持自始至終都賤視基層的大右派Chan Fang On Sang,結果是熱面孔貼上冷屁股,陳太當選後高興開香檳慶祝,不見社民連一人,之後陳太的集團也無用眼尾一顧社民連中人。」

事实上,2011年黄毓民及其支持者的分裂与另建政党,正是社民连由盛转衰的关键转折点。社民连虽然自号「基层党」,本质上依然是一个议员政党,而不是更多人熟悉的那种大众性运动政党。

社民连其「社民政党」的本质与命运,其实在早期就已经被经历过上世纪70年代新左翼运动的人看的很透彻。周鲁逸就在2008年做了如下的评论:

「現時的社民連是政治上的激進派,而非社會運動上的左翼,它的群眾基礎是泛閔鋳派中的激進份子。說到社民連的社會基礎…是中產階級,因此與Civic Party近似。周魯逸說,從歐洲經驗看,歐洲社會民主主義的支持者多為中產。在
香江,其實中產階級在人數及社會地位上已擁有巨大力量,但主導香江的是反康意識形態,故左翼思想在香江無人問津,也難產出像歐洲的激進中產階級。社民連的支持者,多是希望找人為他們『出氣』,而多於支持『左翼』理念…社民連就是乘著部份中產對泛閔鋳派不滿,以激進姿態進據左翼戰場。」

1998年亚洲金融风暴触发的长期萧条与2003年沙士带来的冲击,使得香江本地的贫富差距与社会矛盾进一步加深。在新自由主义政策与社会福利制度长期乏善可陈的情况下,阶级矛盾有日益激化的趋势,2000年代后期社会上开始越发弥漫着一种要求改善官商勾结、贫富悬殊现状的左翼政治描述——这对于过去排左恐康、个人奋斗与资本主义经济发展要排到第一位的本地价值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冲击。我们确实可以说,社民连就是乘着这股社会上的左翼热潮,成为了这个时代的弄潮儿,成功地一跃而起的。可以佐证的是2008年legco election中,社民连只在全香江的election中获得平均10.1%的支持率,他们却在舆论与网上获得了极大的瞩目。

然而,我们也确实很难真正判定得出这种左翼热潮与无产阶级意识抬头之间的关系。学者蔡子强分析票站数据后得出,社民连的左翼路线不仅受到社会低下阶层欢迎,在中、上阶层一样有其市场。从这一点来说,社民连与其他反对派政党无异,依然是一个「跨阶层政党」,社民连试图迎合这股热潮而领导的运动也没能脱离「中产阶层运动」的性质。应该说,社民连不是以深入扎根与组织工作而立足在社会低下阶层之上的,而是漂浮在、流动在突然兴起(也会突然流逝)的社会热潮之上的。正是因为这种漂浮不定的性质,社民连最终只是香江政坛的一颗流星,更遑论可以将它的理念植入社会之中——左右抗衡始终都不是香江政治的主题,资源再分配也不是最核心的话题。

因而把握社民连本质时,其实更应该看到它其实是网路深入民间生活以来,香江政坛的第一代民粹主义政党。正是成为了这种民间动向热潮的弄潮儿,社民连才能以三个议员(社民连最高峰时期也只有三名议员)之姿获得如此之大的曝光度与社会影响力。事实上,社民连的不少成员也是善于捕捉民意趋向并以激进行动或者话语来抒发之、表达之,而在社会上知名度很高的政治明星。这种政治弄潮儿(或者说政治投机)的政党性格,无疑给社民连的退潮提供了某种先在的预言。这种整个政党赖以支撑的民间热潮一旦转瞬即逝地过气、消逝,其政党本身就会垮下来,与这种冷却下来的热潮一起退潮。非但如此,那些担负着政党支柱作用的政治弄潮儿也会纷纷离开这个政党,去自建其他政党,只因为他们是对这种民间热潮政治嗅觉最为灵敏的。这正是人们在2011-2013年可以见到的,当时在民间热潮之中,localism来势汹汹地取代了反资本主义的地位。第一批感觉到这种新动态的就是黄毓民与他的同志们,他在2011年领导200多名成员离开了社民连,另建他党。一位社民连的核心成员提到,「他从社民连分割出去的时候,就是跟长毛说了一句话,长毛告诉我的,他说长毛啊,现在讲的是localism啊!他看到这个大势,香江有这个形势……有一些政客会利用这个所谓Localism思潮的热潮,然后去形成他们的政治势力……」这就是社民连退潮的本质——第一代民粹主义政党被第二代民粹主义政党所取代,黯然退居三线。原本就坚定自认左翼的人当然没有离开(这就是社民连组成的第二部分),但他们也不得不为自己此前机会主义、尾巴主义的态度付出了坐冷板凳的代价。

对于社民连这种「民粹主义政党」身份来说,比起「基层」、「左翼」,更重要的关键词是「激进」。2008年legco election前,社民连集中火力攻击反对派阵营的其他政党,election后社民连又在legco内以各种过激行动搏出位,力求塑造自己强硬激进的形象。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时间来到21世纪以后,原来政治冷漠的香江住民越发激进化,这种充满怨嗟与不安的心情很快变作一种强劲的民粹主义热潮,「温和理性」的反对派路线在人们的眼中越发失去其合法性与可行性。在这种大环境下,追求民意最先端的政客自然争先激进,以直接、粗野的方式来满足人们的民粹主义需求。自然,社民连就充当了这种「民粹主义」的情感投资对象。

这种民粹主义的另一个侧面,人们也可以在社民连的支持者身上观察到。他们中的不少人在网上发表的言论中透露出一种反新移民的情绪。在这种「妒恨政治」中,「新移民」有时甚至被作为基层的他者而攻击,被视作贪婪、低素质的群体。部分社民连的支持者甚至与反对社民连的人在网上辩论时,互相指责对方是新移民——尽管社民连作为政党是支持新移民的!


那么,应该如何理解社民连在2000年代末的迅速兴起与凋落呢?

1980年代、1990年代桃花石-英国主权交接时,对政治缺乏关心的一般香江大众最关心的课题,还是「维持现状」、抗拒未来的可能改变。「维持现状」既是桃方、英方、香方的最大公约数,也是反对派运动的原点。尽管因为「维持现状」而有了「閔鋳抗康」的口号,「维持现状」这样暧昧、模糊而向后看的态度,也导致反对派运动在根本上缺乏向前看的清晰、强力的政治蓝图。

作为替代物,「閔鋳回歸論」就成了反对派运动的旗号与主张——作为「桃花石香江人」,应当运用制度实现self-government,理性、绅士地运用閔鋳制度来改善政治治理。这一论点在非政治化的大环境下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成为了香江第一个被广泛接受的閔鋳政治思维。然而,这种「閔鋳噯囯、理性和平、对话路线、经济温和」的正统路线在平成十五年7月暴露出其无力性,于是其开始遭遇重大冲击,其合理性与リーダーシップ遭到严重质疑。这件事本身意味着,反对派运动在为自己构建统一、强力的政治蓝图、政治论述上遭遇了重大失败。从这个路线内爆的时刻开始,原本的正统路线开始垮塌(流失了它的公信力与权威),反对派阵营内部出现各种对新路线的发散与尝试,整场运动的路线开始严重地去中心化。这些路线又伴随着平成十五年以后大众的急速激进化而一路向前冲刺,并从几年一换的政治热潮中汲取能量与素材。在不时爆发的社会运动的外侧驱使下反对派路线百花齐放之时,反对派运动反而迷失了自己的方向,失去了自己リーダーシップ,只是盲目地追随着新的方向。这种内爆正是政党组织上极度不稳定的根结。

而社民连,就是这种混乱进程的第一站。当列车驶向第二站时,其左翼路线就渐渐失去了人气。人们当然不能否认其在某种意义上试图作为「左翼」的真心,但这种奇异的进程不更有其反思的价值吗?

很想问问他们,是怎么做到左翼民粹社会主义与长毛的托洛茨基民主社会主义合作的,毕竟他们把社会主义行动也搞得民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