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縣鐵鏈女事件的教訓：地方政府如何墮入塔西佗陷阱

過去一段時間，中國江蘇省徐州市豐縣一個被鐵鏈鎖在一間破屋的中年女人視頻，成為網絡社交媒體的關注焦點，她蓬頭垢面，寒冷天氣裏衣衫單薄，有指她已生育八個孩子，事件很快引起網民普遍同情和憤怒。豐縣縣政府、徐州市政府先後發出四份前後矛盾的通告回應，民眾斥責當局動用公權力試圖掩蓋拐賣虐待婦女真相。不論徐州和豐縣政府說什麼，公眾幾乎都不再相信，當地官方陷入「塔西佗陷阱」，事件更為中國優化地方治理敲響警鐘。

事件發生以來，從豐縣到徐州市，官方為此先後發出四個官方通報。第一次通報在1月28日，徐州豐縣縣委宣傳部通告指，網民反映的女子為楊某俠，患有精神疾病，1998年8月與豐縣歡口鎮董某民領證結婚，不存在拐賣行為。通告還稱，家人和鄰居反映，楊某俠經常無故毆打孩子和老人。但網友並不相信這種說法，質疑該調查是否詢問鐵鏈女的直系血緣親人，患病時間多久，「不存在拐賣」的結論有何依據？很快豐縣官方就改變說法，發布了第二次公告。

通報錯漏百出難服眾

第二次是1月30日，豐縣縣委宣傳部發布通告，稱楊某俠1998年6月在歡口鎮與山東魚台縣交界處流浪乞討時，被董某民父親董某更（已故）收留，此後與董某民一起生活。通告稱，楊某俠患有精神分裂症，「為防止楊某俠犯病時傷人，董某民暫時使用鎖鏈約束其行為，精神狀態穩定後便將鎖鏈拿下」。公眾依然不接受這種說法，繼續質疑是否存在拐賣婦女行為，董某民是否有虐待犯罪行為？與此同時，四川南充失蹤女孩李瑩的叔叔李大成向公安部刑事偵查局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犯罪辦公室遞交申請書，希望採集徐州楊某俠的DNA樣本，和李瑩家屬的DNA對比，因為他認為徐州楊某俠，也就是豐縣官方說的鐵鏈女，很有可能就是李瑩。

2月7日，徐州市委市政府聯合調查組發出第三次官方通告，稱楊某俠原名為小花梅（父母已故），雲南省福貢縣亞谷村人，同村的桑某某（女，當時已嫁至江蘇省東海縣）將小花梅帶至江蘇治病。「桑某某稱，當年她受小花梅母親所託，帶小花梅到江蘇治病並找個好人家嫁了，兩人從雲南省昆明市乘火車到達江蘇省東海縣後小花梅走失，當時未報警，也未告知小花梅家人。」但不少網友指出，這種說法不合常理，並且疑點重重，如果桑某某受小花梅母親所託，為何後續小花梅走失，未告知小花梅家人？為何不報警？桑某某是什麼人，小花梅的母親為何放心將當時已經言語異常的女兒交給她，並帶到江蘇去治病？董某民一家，當年究竟是收留走失的小花梅，還是買下被拐賣的小花梅？

面對網絡上洶湧不斷的質疑，2月10日徐州市委市政府調查組發布的第四份通報終於披露，事件確實存在拐賣行為：董某民涉嫌非法拘禁罪，桑某某和其丈夫時某某涉嫌拐賣婦女罪，已對三人採取刑事強制措施。當時官方通報稱：「近日，經部、省、市公安機關對楊某俠、光某英（小花梅同母異父妹妹）與普某瑪（已去世，小花梅母親）生前遺物進行DNA檢驗比對，結果為普某瑪與楊某俠、光某英符合母女關係，結合調查走訪、組織辨認，認定楊某俠即是小花梅。」經過「部、省、市公安機關」和「DNA檢驗比對」，論道理應該不會有假，但當中仍留下疑點。拐賣是如何發生？董某民是否只涉嫌非法拘禁罪？是否存在強姦罪和虐待罪？如何辦理結婚證？哪些公職人員牽涉其中？

地方政府公信力喪失殆盡

兩位已經改行的《雲南訊息報》原記者自願自費前往雲南福貢縣走訪調查，發現小花梅的家人大多無法辨認鐵鏈女是徐州官方通報說的小花梅。與此同時，網上流傳甚廣的照片顯示，失蹤前的李瑩與鐵鏈女的面部特徵高度相似，而小花梅的照片雖與網絡上曝光的楊某俠和董某民結婚證中的楊某俠很像，卻與鐵鏈女並不像。輿論由此懷疑，鐵鏈女也許並非徐州官方說的楊某俠或小花梅，而可能是四川南充失蹤女孩李瑩。甚至有網友發現過去幾十年徐州少數民族女性的人口大幅增加，懷疑在徐州一帶，拐賣傷害女性很有可能是普遍現象。

可以說，徐州市和豐縣官方的四次通告每一次都幾乎否定了上一次的說法，每一次的通報都有很多關鍵的漏洞，無法常理和證據完全無法相符，實難服眾。這樣一來，徐州市、豐縣等地方政府完全喪失了公信力，網絡上的質疑和批評之聲更加洶湧。

開誠布公才能取信於民

最後不得已，2月17日，江蘇省委省政府不得不另外成立調查組，表示將對「豐縣生育八孩女子」事件進行全面調查，徹底查明事實真相，對有關違法犯罪行為依法嚴懲，對有關責任人員嚴肅追責，結果及時向社會公布確定真相。現在江蘇省政府的調查還在進行中，公眾對此寄予期望，期待江蘇省委省政府調查組拿出獲得公眾信任的調查結果。事情發展到現在的地步，連中國《環球時報》前總編輯胡錫進也無奈地說：「從政治上說，這是悲劇性的。它是官方公信力已經非常脆弱再清晰不過的警鐘。」徐州和豐縣的地方政府徹底陷入了「塔西佗陷阱」之中。

有分析者表示，在新媒體時代，地方政府應對各種突發事件或輿論熱點問題時，最好的方式就是開誠布公，用公開透明的訊息和積極回應的態度贏得民眾的信任和支持，從而有效維持和提升政府公信力。如果從包庇犯錯者、隱藏事實、迴避責任的角度出發，那麼政府的公信力將嚴重受損。畢竟，在今天這樣一個移動網路時代，人人都可以發聲，掩蓋或遮蔽問題，只會適得其反。

然而，遺憾的是，中國雖然有上海、深圳、廣州這樣的一線城市，在現代化治理上相對進步，但很多地方政府及其官員們的執政理念和治理能力還差得很遠，遠遠達不到「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第五個現代化」的要求，像徐州、豐縣這樣三四線城市和基層區縣，在面對鐵鏈女事件時，治理短板立刻暴露無遺。

回溯事件演變過程可以發現，這件事在一開始只是一個基層事件，如果豐縣官方能以坦誠透明的方式，第一時間查明真相，給輿論一個誠實完整的交代，那麼這件事可能在一開始就發酵不起來。但是，從一開始，從豐縣到徐州地方，都以「捂」的心態，把它當成一個「家醜」對待，在心理與行動上抵制媒體輿論對事件關注，對相關村莊嚴防死守拒絕外人進入，還抓了兩個到現場去關心當事者的熱心人。為把事情平息下去，地方政府沒有把重點放到解決問題，廓清迷霧上，反而人為推高社會對立情緒，製造了很多訊息迷霧。最終在輿論的追問下，徐州和豐縣官方步步後退，反覆被證偽，令政府的公信力喪失殆盡，這個教訓實在深刻。

這件事也警醒中國各地政府，如果不轉變執政理念和治理思路，不去提升治理現代化水平，不能以現代、開放和實事求是的態度與公眾對話，那麼地方政府不僅難以滿足人民對於政府更人性化更文明現代的治理訴求，而且可能會因為處理問題不當，陷入「塔西佗陷阱」。近年來，地方治理的短板頻繁成為中國網絡上的熱點。這說明對於中國政府而言，反思地方治理的不足，踏踏實實提升地方治理的現代化水平，已經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不容再耽擱。要知道，地方是中國的毛細血管，地方政府的治理水平，直接影響公權力在當地民眾心中的形象和公信力。所謂「郡縣治，天下安」，「豐縣鐵鏈女事件」為中國優化地方治理敲響了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