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谈到姜大卫与狄龙的一些话语或文字?

近期因为刘梁掉入了港基圈的无底洞,一路摸索到了cp鼻祖狄姜,在补电影与搜罗资料的过程中总能看到有姑娘谈到师太的各种言论,无论是针对个人还是针对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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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妹,一个说狄龙是他见过最靓仔的,一个说姜大卫不红唯我是问。不过并没有看尊怎么和亦舒熟

(一)

姜大卫的眸子 亦舒写《游侠儿》

小时候,大概还在念小学四年级,走过理发店的门前,站在一张尊德勒的彩色照片前面,期期艾艾老不愿就走,因为那张照片上的男人发光可鉴,薄薄的双唇孕着笑意,那双眼睛,哟,光华四射,灼灼有神,那么的瞄着一个方向在笑。我从没看见过一双那么充满了魅力的眸子。

八年以后,和同学们一块上中环的娱乐戏院看当时尚未成名的史提夫麦昆和业已是电影皇帝的尤伯连纳合演的《七侠荡寇志》,戏里面的一个神枪手在一个黝黑的角落里抽烟,近着镜头打过来的蓝光,那双灵动圆大的眸子在思索里一晃,晃得叫人心怯。好神秘的眸子!好漂亮的心灵之窗!是谁的?

翻遍了所有的中、英文稿件介绍,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那是一双谁的眸子?和一块看戏的同学聊起来,干脆的很,忘了。然后有一个说,那是罗拔韦汉。

于是忙着去看下一部史提夫麦昆的戏,银幕上那个愣小子教人倒尽胃口。戏还没映完就溜出来。那双神秘的,充满了魅力的眼睛上哪儿去了?

两年以后,在一个文艺片的片头预告里,再看到那双眼睛,那时候他已经是领衔主演的明星了,拍动作多于一切的影片,那是罗拔韦汉。

机灵、溜动、跳跃、力的一切表现、能的所有象征,全在那一溜一转的心灵之窗里传神而出。它光芒四射,它机智超萃,男性眼睛的美态,我以为达到了登峰造极的阶段。

尊德勒的眼睛、罗拔韦汉的眼睛,俱往矣。一脉相承的,今天是姜大卫的眼睛。

一闪一闪,像两颗火星星在眨眼;一溜一溜,两丸漆黑的玻璃珠子像滚动着的哥尔夫。转啊转、溜啊溜,里面闪动着几多智慧、几许聪明。人为万物之灵,这个“灵”字,配得上姜大卫的眼睛。

我喜欢、我欣赏、我羡慕、我嫉妒,还是姜大卫这双眸子。

过去对于张彻的拔擢男性新人,全没印象,今天可服了,因为他把姜大卫从龙虎武师群中提拔出来。

姜大卫不红,唯我是问。

(二)

我见过姜大卫,也与他谈过话,他个子不太高,但是长得很好看。好看不等于美丽,好看不等于英俊,但是好看还是好看的,他是个长得像男人的男孩子。与西西看了《保镖》回来,各说要赞姜大卫十万字。好的必须赞,西西说。我赞成。看了二十年的国语片,姜大卫,我认为是最好的国语片男演员了。有什么人能够比他呢?他是独立的,有性格的,谁也不像,谁也不学。国语片中也从来未曾有过他那种型的明星,他是他自己,他是一个开始。…演员像姜大卫,已经够了,他差不多是个奇迹,让人不置信,若有更好的工作环境,姜大卫也可以成为一个名字。...姜大卫却是新的、活的,当初见他,是为了替他写宣传稿,(见之前)并没有什么的印象,他不爱出声,但是觉得他气派奇佳,大方而爽气,一举一动都有特别的味道。姜大卫是可以演时装的,他的鼻子与下巴都长得极美,一头头发也软柔可爱,这与传统的小生又有区别了。

(三)

現代的小生姜大衛

文:亦舒


南國電影 1969


為了要與姜大衛談幾句,南國電影約了張徹先生與他一起出來,好讓訪問的說個飽。


結果不但說飽了。吃也吃飽啦。


姜大衛的個子不太高,長得有點瘦削,但是精神奕奕,神采飛揚,他模樣可沒一些小生那麼英俊。不過他秀氣、活潑,笑起來嘴角彎彎的,有一種特別的味道。


姜大衛這種男明星,該是比較接近觀眾的男明星,他就是在旁邊街住的那個可愛男孩子,想認識又毫無藉口的那種典型。女孩子們該會喜歡他。


況且現在的男明星都得「活」。誰要木頭呢?像史提夫麥昆、亞倫狄龍,都活,姜大衛是很現代的小生。


他的談吐也很爽淨,逗人喜歡。可沒有一點做作,當然也找不到半絲脂粉氣。雖然才那麼廿二歲,可是叫人看不出他才拍了幾個戲。


十年前已是紅星


其實姜大衛可不是新人了,他以前是童星。


他說:「幹童星,也不知道拍了多少片子,就算是『街童』吧,也有十年歷史,大家還以為我是新星呢。」


「『街童』有十年了嗎?」


「有了,」他說:「那是岳楓導演的。」


「你的姜大衛的衛字,是哪一個?」我問。


「衛生的衛。」他說。


張先生說:「是岳楓取的藝名。」


「姜大衛是藝名嗎?」我問。


「他本姓姜,他父親嚴化,用的倒是藝姓。」張先生說。


「我本來叫姜偉年。」大衛說。


「你哥哥秦沛呢?他原來叫什麼?」我問。


「姜昌年。」大衛道。


這時候他把太陽眼鏡取下來了,我朝他看看,他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有近視,」他說:「一百度左右,不戴雖然也可以,但是開車就看不清楚了。」


很需要一部車子


「你開什麼車?」我問。因為最近這一陣子,好像很講究買車與車牌,仿佛車子越貴越大好。


「開『會行的車子』。」他笑道。


「啊?」大家都驚異了。


他解釋道:「很需要一部車子代步,但是又買不起大跑車,故此不想炫耀。我的車子,是破車子,大家要是看過『死角』的,應該記得那一輛爛車吧?」


張先生道:「他把那輛車子買下來了。」


「不是都破壞了嗎?」我問:「明明在戲裡看到過的。」


「又給拼起來了。」大衛道:「所以車子很難開。」


「借給我開開如何?」我問:「反正原來也是爛車子,再碰爛也不算什麼。」我笑。


「你有牌沒有?」他問。


「還沒考到。」我說。


他把車鎖匙取出來,放在桌子上,「你去開好了。」


「啊?只我一個人?」


他搖搖頭,「你知道,我還有張導演的『保鏢』沒拍完呢!」


大家都笑起來了,結果他把車匙收回去,我也不想開車了。


這樣看來,姜大衛也相當有幽默感,他容易使人對他產生親切感。


是影圈打鬥好手


「除了拍『保鏢』,還有哪幾部片子?」


「還有『遊俠兒』。」他說。


「『保鏢』講些什麼?」


他笑,「就是講一個保鏢。」不肯透露。


「拍戲之前,幹的是什麼?」


「說起來你也許不會相信,我做龍虎武師。」他笑。


「你?」


張先生說:「他是國語片中數一數二的打鬥好手呢!」


大衛向張先生舉一舉杯,杯子裡的是可口可樂。


「看樣子你不像打鬥能手呢,」我說:「你並不太壯。」


大衛笑笑。「可能這是講筋骨的事。」他說:「有時候我在一部武俠片中死好幾次,換廿幾次衣裳,死了又再起來打,可能來來去去都是我。」


「我記得有唐佳,他行嗎?」我問道。


「好!」大衛說:「他是最好的武術指導。」


「還有劉家良嗎?『獨臂刀王』中那個使雙鉤的就是他,給人的印象相當深,不過幹這行的確是辛苦的。」


「現簽了約,可沒再幹武師了。」大衛道:「那個時候收入反而比現在好,就算一天賺一百塊吧,也是很普通的事,一個月便有三千以上了。」


「你打算一直拍戲?」


「不曉得。」大衛說。


「怎麼不曉得呢?」我問。


「也許我的電影不賣座?也許觀眾不喜歡我?到時即使我要拍,喜歡拍,也不一定有人要用我,對不對?」


「那麼有一天不拍戲,想做什麼?」我問。


「這……走白牌車?」大衛笑了。


兩年沒上理髮店


大家又閒談了一會兒,大衛忽然說他昨日才理了發。


我們朝他看去,覺得他的頭髮還長得很,一點不像剪過發的樣子。


大衛語出驚人,「我已經兩年多沒上理髮店了。」他說。


「那你的頭髮……」


在公司裡,是化妝部裡的人幫我修剪的,要不就找我女朋友的姐姐,她是幹那一行的。」他解釋。


「現在的男孩子頭發都當寶一樣,留著不肯剪。」


他笑了,摸摸發腳。


「那你平常有空做什麼?」


「很普通,只做三件事:騎馬、看戲、開車。」


「看些什麼戲?」


「極少看國語片。但有時候看些臺灣來的電影,是陪女朋友去看的,作陪客,沒有法子。」


提起女友費猜疑


他屢次提到女朋友,倒著實令人費疑猜,這女朋友到底是誰呢?


「你一個人住?」我問。


「住宿舍。」他說:「所以要有車子。」


「你平常就穿這樣的服裝?」


「是,恤衫西褲。」他看了看自己身上。


我覺得他很樸素,也很像男人。這是好現象,男孩子總得英氣點才行,不管頭髮長短,娘娘腔總是令人吃不消的。


「最最最喜歡的,是什麼?」


「鈔票。」


「不會吧?」我笑著反問。


「看情形而定,譬如說簽約做演員,不做武師,就不是為了錢,對不對?」他解釋。


「不過鈔票有時候確是非常重要,誰都承認。」


「剛才還在說看戲的,你喜歡看什麼明星?」


「先頭講的史提夫麥昆很好,還有『雄霸天下』中的彼得奧圖,這兩位都不錯。」


喜歡看蘇珊希活


「女明星?」


「蘇珊希活。」


「嘩,那麼老的,有什麼好呢?」


「不好嗎?」大衛問:「我覺得她的『我要活下去』非常好。」


「你是演技派,注重演技。我喜歡外型,很喜歡米亞花露。」我說。


「我對明星也無所謂,最近的胡鬧片太多,沒有什麼好電影。」他說。


張先生道:「男明星不需要太漂亮,要有性格。」


我說:「姜大衛不是相當漂亮?」


大衛又把可樂杯子舉起來了。


大家又忍不住笑了一陣子。


張先生又問:「『死角』與『鐵手無情』中的姜大衛,哪個好些?」這是個難題。


「說戲嘛,我喜歡『鐵手無情』多些,不過姜大衛在『死角』中比較完整一點,是不是?」


「因為『鐵手無情』是你哥哥編的劇?」張先生問。


我笑了。「但是在『死角』中,…大衛的戲還是少。」


「太少了。」大衛頗有同感。


適合遊俠兒性格


「『遊俠兒』呢?」我問:「這個劇本,是專為大衛而寫的吧?很少有劇本發下來,主角會那麼符合劇中人的。」


大衛笑,看著張先生,說:「不知道呢!」


張先生承認:「是,是叫倪匡依大衛的性格寫的。」


「那『保鏢』的情形也差不多,」我笑,「難怪大衛不做龍虎武師了,原來有那麼多部片的男主角可做。」


大衛不好意思,「這可沒關係。」


「你簽了幾年合同?」我問。


「三年,現在過了一年。」大衛算了一算。


「一年拍幾部片子?」我問他。


「四部。」他說。


「今年拍足數字了沒有?」我問。


「拍了五部呢!」他說:「已經超出了。」


「有沒有補錢?」我說:「聽講拍不足要當欠公司錢的。」


「有補給我,不過我的合同是不用欠戲的,那就是說,即使一年拍不足四部,也沒有關係。」他說。


「編劇合同是不是一樣?」我問。


大衛說:「不一樣,編劇一年交不足數目,是當欠戲的。」


「啊,原來是這樣的,不經你說,大家還不會明白呢。」


「不用欠戲,不會有心理負擔。」他說。


在拍新片「保鏢」


「最近忙不忙?」


「還好,在拍『保鏢』一部而已,『遊俠兒』已經拍完了。」他告訴道。


「幾時上映,曉不曉得?」我問。


「不清楚。也許五塊錢也賣不到。」大衛笑道。


「也許賣兩百萬。」張先生說。


大衛的心情是相當緊張的,當然「遊俠兒」絕不是他第一部戲,但是除了任童星、擔配角外,這是他第一個吃重的主角戲,難怪他有點心焦。


不過他倒不是急功近利的人,這看他的神情便可以曉得了。事實上年紀輕的人確實很少斤斤計較,所以讓年輕一輩抬一下頭,自有好處,姜大衛該算是年輕的了。


有些男明星,當了近十多廿年的小生,還是要演小生,又不知道他自己體重已達二百餘磅了,外型就像只隔夜蹄膀,如何還演小生?這種肉麻,比老太婆扮黃花少女還難受。


於是問姜大衛:「你最愛演什麼角色?」


「文藝大悲劇。」他說。


「不相信。」我搖搖頭,「你在開玩笑。」


「絕不,我喜歡文藝片。」他說。


我細細看他,他樣子倒極認真的。


「算大家相信你,不過以你的性格來說,文藝片並不太適合你呢。」


「當然,我也可以演阿飛,」他笑,「那適合了吧?」


姜大衛愛說笑,但是卻始終帶著種誠懇的味道。


「像你這樣,適合演正派,但卻又帶點邪氣,換句話,就是遊俠兒。」


「那太好沒有了。」姜大衛說。


又說了幾句話,大家都說要走了。


古典式的舊車子


興致很高,因此也跟著去看看姜大衛的那輛舊車子。


跟到橫馬路上,那輛車子並不太舊,是古典式的跑車樣子,別有風味,與姜大衛混身上下,倒是非常配合。


「通常是一個人坐?」我問。


「噯,女朋友不敢坐。」


「車子並不算太舊呢。」我說:「幾手?三手貨?」


「邵氏公司也是跟別人買來的,那該是不知道第幾手了,五手吧!」他伸伸手指,「後來又給了我。」


「到底是你買來的呢?還是公司送給你的?」


他笑笑,不出聲,開動了車子,手法倒有點靈活。


他揚揚手,「再見!」


“再見。”


姜大衛開走他那輛老爺車。


可能是拍完「死角」,他與「老爺」有了感情,有了感情,就不捨得,索性把它弄了過來,從此以後,這輛有個古怪名字的車子,就是他的了。


姜大衛倒是感情挺豐富的呢。


他年紀輕、有活力、肯學習、幹勁足。實在是需要這樣的男明星,以後銀幕將會充實起來。照我看,姜大衛將會是其中之一。


(四)

張徹說:「不,這是我欣賞姜大衛的性格。我欣賞一切的性格,只要是有性格。姜大衛是個有個性的孩子。我喜歡這一點。」


說這話的時候,張先生在影城第七廠裡面,拍著他的「雙俠」,頭角上仍有點汗,非常忙。


「有人問姜大衛變了嗎?我說他還是老樣子,影帝與不影帝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也許他以前幹什麼說什麼,沒引起注意力,現在的一舉一動,比較引人注目,行動上吃力了不少。」


「他是很乖很乘的一個孩子——我是指態度來說。拍戲辛苦點沒有什麼怨言,不用替身,什麼都自己來,爬高跌底,根本無所謂。」


「事實上拍『死角』至今,不過是二年左右,若要問姜大衛變了沒有,實在很荒唐,這麼短的時間,怎麼全變得了呢?」張先生笑。


這時候姜大衛並不在場,所以談得特別寬心。


他說:「至於人家說大衛女朋友多,換得頻,我也覺得無所謂。」


他站起來:「像我們這樣的年紀,打個有趣點的比方,像獨立製片,只有一套片子,年前娶了太太,好壞也得放映下去,因為沒片子好換。大衛這樣的年紀,倒像邵氏公司的戲院,不好就換畫,無傷大雅。」


他想了一想,再說:「哪個男孩子不交女朋友呢?我剛剛說過,如今大衛的一舉一動,是太引人注目了。」


「大衛自從拍我導演的電影以來,我都相當滿意,他的一切都附合我的理想,我不曾要求他改進任何一方面,如果我要他改進,當初不會挑選他。」


「他依然沿用姜大衛這個藝名,好聽與不好聽,不是主要原因。演員的本錢是演戲,不是零零碎碎的這一切。」


「姜大衛的長髪?這個長字,用得有點奇怪。」張先生笑笑說:「我覺得他的頭髮並不長,我留的頭髮,都與他差不多了。」


「當一個小生,每天拍十餘小時的戲,有空的時候,又得出去剪綵,頒獎,上電視——什麼都有,還有女朋友要見見面,理髪的時候,實在不多。」


張先生微笑,「他這一點,不算怎麼樣。」


他想了想:「還有人說他開快車,你?是嗎!我坐過他的車子,不太快啊,怎麼會這樣講呢?」


張先生燃起了雪茄,吸了一口,「我忘了是誰說過這麼一句話,可能是你哥哥,(編者按:亦舒的哥哥是倪匡),他說:張徹的男主角,有不開快車的嗎?」


他搖搖頭笑。


張先生的男主角開快車,似乎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我說話很坦直,不會偏任何一方面。我想姜大衛很受年青女孩子的歡迎。」他笑笑,「至於母親父親輩,大概會覺得他的一切可怕。」


「他不是那種典型的『乖男孩子』,雖然他的確也很乖,這些乖的地方我們稍後再談,但是他給年紀大一點的人的印象,就是不怎麼馴服。」


「他很有時代感,」張先生說:「年青人會喜歡他那種反叛的感情。」


「事實上他是不是反叛呢?我不覺得,我覺得他還是天真的時候居多數,活潑得無休止,他孝順母親,他忠心於工作,這也是他傳統的一面,只可惜大部份的人看不到。」


「他拍的片子,最近都是武俠片。當然,他也喜歡拍時裝片,只是我覺得,好的片子都該拍,不一定武俠片或時裝片。」


「堅持拍一部壞的時裝片,對一個演員,並不能有什麼進益,拍武俠片,也不能有什麼損失。」


「現在的『白水灘』、『雙俠』、『新獨臂刀』,都是姜大衛。將來的『香妃』,也是他與狄龍做男主角。」


「女主角是誰?」張先生笑笑,「現在我還不曉得呢。」


「拍武俠片子,吃了力也許可以討好。時裝片呢,也不一定舒服,有時候吃力不討好,更難。姜大衛的『小煞星』,已經上映了。其餘的還都在拍。」


「在他那麼多電影中,有人說他的『保鏢』很不錯,我卻覺得,他最好的電影,還沒有開拍呢,姜大衛將來,必然有更好的戲拍出來。」


「演『新獨臂刀』,是他的新嘗試。我覺得誰演獨臂刀都可以,只要演得好。這一部片子與我以前的兩集並無任何聯繫,是獨立的故事。」


「每一個演員都重視自己的電影,姜大衛當然也關心他的事業。」


「奇怪的是,不少人認為姜大衛聰明。毫無疑問,他是個領悟力很高的孩子,但是不一定會有很多心思,像某些人所說的那樣。他是個有話便說的人,孩子氣很重,不知道要到幾時才會靈精起來。」


「他與狄龍,是相當要好的。狄龍的車子裡,有他的照片,沒看見嗎?兩個人很要好,男孩子總是比較重視朋友的,不稀奇。」


「兩個人還買同樣的車子,只是顏色稍差一點而已。我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張先生笑,「我們見了面,多數還是講公事,說車子的時候很少。」


「姜大衛今年廿四歲了,狄龍比他大一年,拍戲的時候,兩個人都很聽話。我說過了,姜大衛當然比較頑皮一點,狄龍較為愼重。」


「為什麼拍戲老用他們倆呢?合作慣了,工作進行得比較快的別以為我只用姜大衛狄龍,我的攝影師,武師,副導演,也永遠是原班人馬。」


「何必要換來換去呢?換的原因是不滿意。既然滿意了,大家合作愉快,再好沒有。甚至是劇本組,我也只找一、兩個專寫。」


「姜大衛現在住在宿舍裡,對於拍戲是方便一點,我對於他目前的工作情況,很覺得滿意。」


「他的影迷信很多,多得怎麼樣我沒研究過,不過每天便看見他到宣傳部去捧回厚厚的一迭,那樣也算是很受擁護的了。」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國語片的女演員會比男演員受歡迎,這在外國是剛相反的。當然,要擁那一個明星,完全是影迷的事情,他們有選擇權。」


「作為一個演員。外型當然很重要,但是男演員的一張臉不必要美得如何如何。演技要突出,讓觀眾留下深刻印象,這才是重要的。」


「姜大衛的時裝戲路,相信一定也相當寬,『小煞星』是一個例子。我儘量將劇中人的性格混進演員裡去,表演自己總比模仿好得多。」


「像『遊俠兒』,『小煞星』,這一類角色,都帶有姜大衛的寫照,與他本人的調皮,倔強,很有點相像。」


「姜大衛叫我什麼?叫我『導演』,還能叫什麼呢?」張先生笑,「我要是眞有他那樣的兒子,煩也煩死了。我叫他『大衛』,或是『小四』,或是『約翰』。他家裡信天主敎,大衛的英文名字其實是約翰。片場裡一叫起他的名字,可熱鬧了,各式各樣,有四五個版本。」


「他吃得很多。」張徹說。


「年青有年青人的一套。上夜總會,看電影,打桌球,喝點酒,總是免不了的不論一切如何順利,他們心中永遠會有點悶氣。」


張先生補充:「這種悶氣,大概只會隨年齡消失。」


「一個男明星,拍戲的時日不會很長,但是也不會太短,只要好好的做,問題始終在自己,只要出品精良,就算作為終身職業,也是可以的。」


「大衛一門都是以演戲做職業,想大家也都知道,不必多說。既然父母都是演員,孩子自幼受薰陶,是在所不免的事,演起戲來,自然也比一般新演員好。」


「大衛小時候,是演過不少童星戲,後來也當過武師,配角,講起來他很引以為榮,他是很純真的。」張先生說:「或許我對他特別偏愛。」


「大衛是個面冷心熱的人,有時候說得很多,有時候說得比較少,很多時候,他根本一言不發,這要他的情緒而定。」


「但是他的情緒太不穩定,多年來的獨立生活使他比年齡老練。」


「他與一些武師是老朋友,老同事,拍起片子來,場面總是很熱鬧。」


「有時候狄龍沒戲,會來看他;他沒戲,也會去陪狄龍,不是每趟如此,但也常常這樣。」


「如果真的有空,收了工以後,我們一大夥人,也會約定了去吃飯,談談劇情,與記者聯絡一下,大多數的時候,他們玩他們的。」


「姜大衛的一切,大概有些觀眾比我還清楚,」張先生解釋,「他們太留意他的舉止,報上有時候說他如何如何,我還得把大衛叫過來,問是真是假。」


他噴出一口煙。


「一般來講,片場的生活很熱烈,很緊湊,有些人不習慣,有些人習慣,大衛很適應這裡的生活。」他說:「這是好處,但薑他並不一定熱愛片場生活。」


「姜大衛的性格,有很多面。」張先生說:「有些人只看到他某一面,便認為他是這樣的人,其實不一定,要瞭解一個人,不是這樣容易的事。」


「沒有,我並沒有問過他將來預備如何,將來他必然有他的打算,我不想左右他的思想或是干涉他的理想。」


「廿四歲的男孩子當然有點新奇的念頭,這些我們也許會不明白。」


「問題講大了,不如轉回來吧。」張徹說。


「說些瑣碎點的東西比較好。 」


「男孩子在廠裡頭工作,穿得很隨便,姜大衛通常穿牛仔褲,布襯衫。」


「狄龍常穿布鞋。我自己?也是最粗的衣服。否則血漿、泥斑、沙石會沾了一身都是。」


「誰說姜大衛不穿西服?他常常穿的。出席一些宴會的時候,實在不由你不穿,雖然討厭,也無可避免。」


「現在開拍的『雙俠』,『白水灘』,與『新獨臂刀』,使他忙得透不過氣來,但是我很少一天拍兩班戲。一天兩班,不但演員吃不消,導演也受不了。」


「一天一班,已經得工作十小時左右,兩班豈非廿小時?四小時睡眠,是不夠的。」


「武俠片又是打鬥占多數,所以無論如何,我都儘量不拍兩班。」


「現在天氣也相當冷了。『白水灘』顧名思義,得在灘邊拍攝,灘邊有水,狄龍與姜大衛倒不怎麼樣,可是李菁嬌滴滴的,怕她吃不消。」


「當一個演員,實非容易。」


姜大衛並不抱怨,但是當場如果掛了彩,吃了苦,少不免嘰咕一下。


「這是人情之常。」張導演說。


「過後他們又再起來工作了,他是好演員,所以我這麼說。」


「用新人,或者他們經驗不夠,得指導一番,費些時間和口舌,但是新人像白紙,染什麼顏色便是什麼顏色,總比某些自以為有一套的舊人好。」


「未必個個舊人如此,也未必個個新人像白紙,我這裡,不過是打個譬喻而已。」


「而且機會也應該落一些在新人手上,給他們一個嘗試的機會,個個導演用大牌,大牌也會用完的。」


「這是我一向起用新人的原因。」


「姜大衛雖然是影帝了,但是數數他的從影時間——不算童星那段時日——還是新人吧?」


「觀眾要看的只是好戲好演員,不必迷信于紅星。這是個一貫作風。」


張導演說:「講到這裡,也差不多了。還有什麼話嗎?有不夠的地方,你可以多問問。」


但是他已經講得很清楚了,一切都很明白,全記錄在這裡。

(五)

姜大衛說:「以前人家叫我長髪影蒂,現在長髪剪短了,他們又叫我新潮影蒂。」新潮與不新潮,很難决定,但是他的衣服穿得很漂亮,却是事實,好像徒弟更要追上師傅的樣子,像長到膝蓋的背心,牛仔帽子,胸口的一條練子,都未會在張徹身上見過。但是姜大衛只有廿四歲,年纪輕做什麽都可原諒原諒,年纪輕穿得特別,是很應該的。至於長長短短的絲巾,彩色缤纷的襯衫,都不是什麽稀奇的東西了,看在眼内,精神一爽,灰灰暗暗的服装已屬過去,即使大家不能随便穿,看見姜大衡着在身上,也是很開心的,世界畢竟需要一點顏色。

稍微注意一下,便可以知道姜大衡永遠不穿短袖襯衫,而且在外衣裹面,必然要再着一件小圓領内衣。是怕冷嗎,誰也沒有問過他,不過這種穿法已經成了他的標誌,倒是一件奇怪的事。

姜大衛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打扮方式,他很會講究自己,寬錶帶的手錶,戴在襯衫袖口外面。好寬好寬的腰帶,一個扣子從來沒有見過的別繳。然後他喜歡燈籠袖,他說揚起手臂的時候,這種劍俠唐璜式的襯衫,特別容易印象到女孩子。他很高興。

姜大衡喜歡特別的料子,一條長褲上,印着密密麻麻的嬉皮士人頭。有時候他還穿絲絨的外套。他說:「我在做武師的時候,已經很講究穿的了。」小時候他喜歡穿西装,一整套一整套的。现在他喜歡長褲襯衫,居然也非常适合他這個樣子。

至於顏色,他選藍,不過近年來很難在他身上看到蓝色,彩色電影裹看得清清楚楚,他穿黑色與紅色的機會比較多。一個男孩子是否應該打扮,姜大衛說無所謂,穿得考究一點,不過是人情之常,不値得大驚小怪。况且大家對一個明星的期望總是多一點,大家都不要看太普通的明星。

難怪姜大衛渐漸變得非常喜歡拍時装片,而挑皮的角色,比穗重的角色更适合他。時装片的服裝設計,實在不必外求,要不就是張微幫的徒弟,要不就是姜大衛親自出馬,到時裝鋪子去兜幾個圈子,大包小包的出來,觀衆又可以看到許多別出心裁的衣服。

一個男孩子可以打扮成這樣,也是很好的事情,有一次他與李菁在剪彩,李菁穿綠色裙子,他穿桃缸襯衫,由此可知,以前人家說「紅男綠女」,是沒有什麽錯的。不過姜大衛說:「再過幾年,我就會穿得比較收斂。」即使於現在,他也不承認。廿四歲是「小。」

●亦舒

(六)

1971

一个明星,已经写过多次,再去写他,实在是很困难的事情。 像姜戴维这样,自从一九六八年以来,为他写作的稿件,起码有几百万字以上,姜戴维的一举一动,谁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每天几点钟起床,起床之后去拍那几部新片,晚上爱去什么地方消遣,每个观众都知道。然后他用什么牌子的古龙水、吃什么香味的雪糕、女朋友是谁、男朋友又是谁, 一个月剪若干次发,观众也都清楚。 实实在在, 一想起要写姜戴维就头痛, 真是缺乏题材得很。而且明星是人,姜戴维是明星也是人。每一个人都该得到尊敬,他的私事,是他自己的事情,大家都不应该把一个长长的鼻子伸进那个范围去探听那些不该探听的新闻。 姜戴维是演员,他的戏演得好, 我们可以说: 好。如果认为不好,那也可以说不好,各人的看法不同, 各人有权保持自己意见。


女朋友的新闻最多


  但是姜戴维一年交多少个女朋友,他对女朋友好不好,就是戴维个人的事情了。谁最好都不要干涉太多,或是忽然之间写一篇东西,劝他去做和尚,不要那么风流。 世界上好心的人似乎真的很多。他们从来就没有想到,也许姜戴维还真的不怎么风流呢。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因为阿伦狄龙都说:「请不要称我为一个风流的男子,因为我不是。」这一批是专门研究「姜戴维情人问题」专家。 每逢戴维与一个女孩子打个招呼,新闻就来了。不管有没有照片,有没有真凭实据,反正账一定算在姜戴维头上。忽然这个女孩子结婚了,他们就说:看,影帝抛弃了她!其实那个女孩根本就是人家的未婚妻。


  这些专家觉得男明星一定多情史,影帝情史自然更加多。姜戴维是影帝, 老天,不为他制造一些新闻,简直对良心不起。这一帮人的代数与推理技术,无疑很差。实际上呢,姜戴维并不是一个隐藏秘密的人,他许多朋友,都知道他的恋爱真相。只是真正的恋爱过程,没有多大的吸引力,自然是经过渲染,比较紧张刺激一点。另外一批为他宣传的人呢,又一直挑剔他的身材。


他太瘦了也是新闻


  他们说姜戴维太瘦,姜戴维头发太长,姜戴维太不羇,姜戴维不像一座山那么高。


  姜戴维不开心。 他说:我不知道做演员是有规定的尺码。


  大家对他的要求好像很严,对女明星就不会这样。


  汪萍,大家说她小巧灵活。


  施思,大家说她英姿勃勃。


  女孩子长什么身材都好看,但是姜戴维就非挑剔一番不可,这也是一样奇怪的心。


  这种文字,也常常可以看到,任何报纸杂志上都有。


  香港人是有点保守。为什么男明星不可以瘦一点,灵活一点,轻巧一点呢?没有道理呀。于是害得姜戴维常常穿长袖子衬衫,衬衫下面还要加短袖内衣,就是因为大家都说他瘦。 瘦没有不好,瘦就是瘦。 那么忽然之间有戏迷说姜戴维的胸膛没有立体感,这是很可爱的。至少影迷注意到这一点。不过那个替戴维辩护的人就不对劲。他说没有,他不承认姜戴维瘦,一定坚持姜戴维也很胖。这就不对了。瘦不是缺点,何以不承认?


他的外型也是话题


  姜戴维在几年之前,做梦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会为他的胸膛讲话。他一定很烦,用手覆额,说声:「我的天!」 也有人一直不承认姜戴维长得好看。  


  不知道一般人对「英俊」,「靓仔」的看法如何,如果谁来问我,我会说姜戴维实在不难看。他还有一张很清秀而苦涩的脸,这是很特别的。


  不错他是有性格。每个人都说姜戴维叛逆成性,代表了现在的年轻人。他是吗?我没有在他身上看出太多的叛逆感。他是一个孝顺儿子,「照现代标准」一个听话的演员(也依照目前标准)。穿一件花衬衫,一双凉鞋,头发比白领阶级的男孩子稍长一吋,并不代表叛逆。


  实际上,姜戴维已经把自己压抑得很厉害了。不过发现这些的人并不多。大家的注意力,一股脑儿的都堆在他的眼睛鼻子上。


他比以前快活多了


  有一个很标准的影迷说,姜戴维的脸,比以前快活多了。她说得很对。


  看过他电影的人,都知道戴维有两个脸。在「保镳」,「新独臂刀」这些片子里,他不快活。在「无名英雄」,「拳击」里, 他很开心。 有一部份的观众喜欢看他笑,有一部份并不。至于笑呢,很多其它的演员也笑得很好看。但是沉郁起来,很少人可以做到「保镳」。但是「无名英雄」里的活泼扮相,也是很好的。 我不喜欢那些主见很深的人,对一个作者,主见可以深,对一个导演,主见可以深,但对一个演员就不可以。没有了解之前,最好不要下评语。


  姜戴维也是人,人有缺点根本不是值得惊奇的事,请不要再把姜戴维的缺点硬生生美化成优点,然后置弃他的优点不顾。这是很蠢的,不是吗。


亲兄弟论最是可笑


  那么还有那派亲兄弟论,一开口就说狄龙与戴维像亲兄弟一样。 两个人在银幕上合作得好,合作得愉快是一件事,与亲兄弟没有关系。狄龙有他的哥哥,戴维是秦沛的弟弟,硬把两个人拉作一起,真是滑稽。 就像忽然宣布什么「银幕新情侣」一样,这些与戏,与演技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怎么趣味,干吗还提了又提,提了又提? 即使是亲兄弟,当大家都忙的时候,聚在一块儿的时间也不会太多。狄龙是狄龙,姜戴维是姜戴维。一直把他们拉成亲兄弟,然后又说,两个人不和了,两个人不常在一块了的责任都在姜戴维身上。有空多多阅读有关姜戴维文字,是很有趣的事情,是消遣的妙方之一。只不过姜戴维本人一定不以为这些好玩,是可以肯定的事实。他今年廿四岁,还算是成熟的廿四岁了。不过一个男孩子的廿四岁,说什么也比不上女孩子的廿四岁。他忧虑很多,也担心得很厉害。一个女孩子说:「姜戴维每次去颁奖领奖,电视接受访问的时候,就喜欢一下一下的摸头发。」她说这是因为戴维始终还是不安定,心里紧张。这女孩子实在说得太对。从来没有谁留意过我有这种小动作。这女孩子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做了明星失了自由


  由此可知,做明星毕竟还是做明星。姜戴维应该更加紧张,他简直半点自由都没有。 从武师到影帝,他应该开心骄傲。谁也没问过他真正的感觉,我也没有问做明星的收获很大,但做明星的损失也不少。 大多数的演员,会渐渐丧失自己,最后连原来的样子都不存在了。因为他们要做到观众的要求,而这些要求,有时候很残酷。一个并不纯朴的明星,因为被观众认为纯朴,他只好尽量纯朴起来,弄成很虚伪的样子。现在又人人以为姜戴维是个很反叛的人。 他的嘴角露着很多的不服气,不过他的性格未必如此。像这样的年纪,他连他自己真正的性格还没有摸清楚,别人又怎么可以替他论断。


   所以我们还是讲些开心的事情吧。


演时装片最是适合


  姜戴维拍完了「恶客」,再拍完「双侠」,就得拍「水浒传」了。据说,他很有可能演浪子燕青这个角色。看过这本书的人都会知道,水浒传里面武功好的漂亮的人物并不太多。除了武松,史进,就是这个燕青了。燕青有一身刺绣,摔跤的时候习惯脱掉上衣,擅长轻巧功夫。不过姜戴维绝对不脱外衣,是百份之一百的事实。如果张彻让他脱一脱,一定有很好的效果,不开玩笑时装片子渐渐又好像把头抬高了一点。这对于姜戴维来说,应该是好的。他曾经说他喜欢「死角」,两年前说的了。那么「报仇」也不错。「拳击」「恶客」,更是时装中的时装。姜戴维穿得很流行的样子。 大灯笼袖衬衫,大花料子,宽皮带,喇叭裤,牛仔帽,什么都来,有几件配得并不太理想,幸亏多数男人「除了张彻」,都会在服装上出点差错,他也就不太碍眼。 据说现在国语片观众,大多数是十五至廿多岁的年轻人。年轻人要看年轻的东西,电影非进步不可。 当然也有人开拍一部半部所谓文艺片,便在那里嚷嚷的, 表示电影进步非他不可,国语片的前途都在他身上。然后便大发议论攻击武侠片的血太多。 其实他的文艺片,眼泪委实也太多,比血要可怕。这个年头,还是老样子,人家眼中的刺,他看到了,他自己眼里的梁木,不察觉。


  无端攻击武侠片的人最可恶。武侠片绝对有优点,香港的武侠片也绝对拍得有水平,这是很公道的话。开口便「外国人家如何如何」的,最好干脆到外国去生活。随口便「文艺片怎么怎么」的,最好搅清楚,文艺片到底是什么,文艺又是什么。


干脆痛快是他好处


  忽然发觉,姜戴维的好处,就与武侠片一样。他好干脆,不会伪装。不稀罕太多的事情,说他想说的东西。无疑有点出错,但是装成十全十美的样子,一定是更恐怖的。都一九七一年了,大家都需要一点有真实感的东西,愉快的东西。 至于张彻,他当然可以拍这些文艺东西,可以拍而不拍,一定有原因。他与他的男主角姜戴维,实在是被人误解次数最多的导演与明星。


神采飞扬竟遭人妒


​  弱者是一直被同情的。失意的人失恋的人,可怜巴巴的人,都很值得怜惜。姜戴维很神气,很威风,有时候还真神采飞扬,于是看不过他的眼睛每天总要增多几双。


   器量小的人太多。


  会生气的人也太多。烦恼都是这样来的。


   至于姜戴维,不晓得这个人到三十岁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与邵氏公司合同,还有好几年,说不定约满也就是卅岁了。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一过不会打算盘。而且他的聪明很外露。所有这样的人,都活该注定被妒忌得要死。做明星总得外露,而且要出奇制胜,与众不同,明星不会不愿意,电影公司可更加愿意这么做。于是每一份电影画报里都有姜戴维三个字,新闻之多,多于天上之星。 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写的了,数据重复的时候,宣传文章会失去价值。这样挖空心思的想东想西来写,真是老话一句,实在困难。 而姜戴维还是姜戴维,他又没有变多少,几十万字以后,好像沉默了一点。


(七)

亦舒訪問張家班


時間:坡叔長途電話追稿追得心驚肉跳之第二日(1975年8月31日)


地點:臺北市一個酒樓的小房間。


人物:張家班與筆者。(筆者睡得糊裏糊塗,居然沒吃鎮靜劑就去了,不知何來膽子。)


廢話:


話說張家班創自約十二年前。當時之張家班人口簡單,沒有現在複雜,好象只有一個王羽,半個羅烈,與導演張徹,後來基於人各有志的情況下,王羽先生離開邵氏公司,羅烈先生則心不在焉,張導演有見及此,乃發掘新秀狄龍、姜大衛、陳觀泰以及一班龍虎武師,幹得十分轟轟烈烈,後來又找到了傅聲、丁華龍這些小孩子,而王羽先生又基於人各有志,回來參加 「八道樓子」。故此張家班大盛,大徒弟小徒弟,徒弟們的老婆兒子,看上去陣容偉大。十二年前之「的篤班」現在開枝散葉,導演居功很大、很大。


可是「張家班」這三個字只是記者們給的,張徹似乎沒予註冊,每當記者話「張家班」乜,「張家班」物之時,張先生只含雪茄微笑而已。一切大小契仔,參加張家班,皆出乎自願,像區區在下,真是軋勿進苦,只能在檻外望班興歎。諸契仔並無任何爭風喝醋之事件發生,絕對沒有大哥說二哥身材勿靈光,三弟笑二哥面孔不好看,四弟又說五弟戲太重,他不幹了。大致上是十分擺得平的。雖然傅聲口口聲聲「爸爸阿媽」,但是雙方也沒有正式鄭重上契, 擺酒叩頭交換汽車鑽戒一律免除,當然認金字招牌,需注意張徹肥頭雪茄商標,提防假冒。


廢話完。


正話:


准一點鐘到,推開房門,看見傅聲、甄妮小倆口子坐在那兒。兩個人軋一張椅子,雖然親密萬分,可是臉上有愁苦之容–肚子餓壞了。肚子餓的時候,傅聲特別太平,靠在甄妮身邊,作其斯文狀。


該人今天穿T恤一件,牛仔褲一條,T恤上書「夏威夷大學」,頭髮剪得老短。


小情侶百無禁忌


傅聲是出名的「煩死人不償命」,平時不是與其女友眉來眼去、接吻、擁抱,便是說一些「話你憨九、你又嬲、話你似蕃薯,你又冇咁大舊」之類的話,使人聽了翻眼,他卻很是得意,這「你」字的範圍又十分廣,除了張人龍與張徹不必擔心之外,別人難免心驚肉跳。


因這兩個人十分準時,且又天真活潑,百無禁忌,故此特別褒獎之。


傅聲住在甄妮家裏,有事沒事,兩個行街睇戲飲茶跳舞,不打麻將,不看文藝小說,不吸香煙,非常的正經,甄妮且說:「我叫他積蓄,他也聽話。」於是乎,傅聲的銀行存款直線上升,現在有鈔票萬幾銀–台幣喎。


就說到此地,阿泰探頭探腦的門進房內,不改其馬永貞本色,雖然穿著摩登,給人的感覺不是短打就是大哥成,溜到椅子上就坐下,問他有沒有穿襪子,馬上拉高褲腳,大大聲答:「有!有!」


然後狄龍夫妻,姜大衛跟他老婆也到了。


阿龍倒還好,做了皇帝之後,沒有多大改變,頭髮短短的。不知道為什麼,馬上解了頭三粒鈕扣,袒開胸膛,表示其內感兼大只。


陶敏明老氣橫秋


陶敏明非常斯文淡定,笑不動唇,面孔上也沒有化妝,瘦得很,身長玉立,完全是有舊式良家婦女的樣子,與阿龍相敬如賓,並沒有當眾表示親熱,反而為大眾服務,頻頻為甄妮夾小菜,又老氣橫秋的叫傅聲為「仔仔」。


狄龍這個人真沒話講,不見了兩年多一點點,其國語進步迅速,出口完全是京片子了,阿張太話:「狄龍有一日打電話來,那聲音、那國語好象播音員一樣,冇得彈!」張徹可籌拍播音王子矣。


不但國語好,而且說話伶俐,動作多多,跟他的師母說:「人老了嘛,老了之後,聲音成熟了,當然不同凡響。」給他氣死。不時狄龍又摸**前掛著的一條金鏈子,那清朝的手勢,一時還沒改過來。


姜大衛先生依然沉默,他獨有美麗的沉默,用一隻卡蒂埃打火機點總督牌香煙,非常出世的樣子,麥姬(記者都這麼叫李琳琳,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英文名字吧。)頭髮還原了,直直的垂在肩膀上,瘦得真是比任何時候都瘦,真不明白怎麼會這麼瘦。筆者兩年沒寫訪問稿,不知從何開始,只好說:「麥姬啊,要多吃一點啊。」她表示沒希望:「吃啊,可是不胖。」兩夫妻很同心合意的瘦著,很同心同意的表示沉默。


姜大衛代人發言


忽然之間,姜大衛就問導演:「阿泰說,幾時他可以回去?」


眾人一怔,阿泰幾時委阿尊為發言人的?


狄龍笑曰:「過一陣子,狄龍就問:導演,阿尊幾時可以回香港?那麼阿泰就問:阿尊幾時可以回香港?阿尊就問:阿泰幾時可以回……」他停一停,「結果大家都回去了。」這一番話是用國語說的,說得非常之漂亮流暢。


「在香港還有事可做……」姜大衛說。


在臺北他們除了打麻將,就是看張太太借出來之文藝小說,最近傳閱之作品為《不見太陽的人》,不知是否佳作。原來人人都私心想回香港,只除了傅聲,傅聲現在是家在臺北。


眾人皆住第一飯店。住酒店沒有味道。吃酒店的菜也沒有味道,結果傅聲吃得最多,夠朝氣,他喜歡的菜:水魚,不騙人。


傅聲養完阿富汗狗,養聖勃納,因為怕狗熱–「我把它的毛全剪啦」又聽得人睜大了眼睛,也不知道他把狗養在哪裡,聖勃納成年之後,大概有五六呎長,渾身是毛,看這個小子的功夫了。


陳觀泰留意側面


大眾對陳觀泰開炮,說阿泰現時非常熱心,在寫劇本,寫完了劇本,就該找女主角了。阿龍笑說:「找女主角,一定要約了吃飯,因為劇本裏有一場吃飯戲。」


吃完飯呢?阿泰自己說的啊,是他親口說的,他說:「就該留意她側面美不美,側面要美啊。」


仿佛記得在某雜誌上說蕭瑤以前非常喜歡看狄龍的戲,阿龍說:「好啦,現在見過真人啦,也一定不喜歡我啦。」


這珍妃現在打算為姜大衛拍戲,李琳琳開金口說:「角色蠻適合她的,是一個可憐巴巴的女孩子。」


小太監人人可演


姜先生依然不發一言,穿著他喜愛的淺藍色長袖子T恤。誰要是見過姜大衛穿短袖子,誰就有資格贏五百塊港幣。筆者最後一次看姜大衛演戲是《刺馬》,年代已久,不可考矣。


有同文周兄,說姜大衛最好的戲是《清宮秘史》。小可不敢苟同,周兄恐怕沒有看過《保鑣》。大概青菜蘿蔔,各有所愛,大多數人喜歡大腥大葷,富麗堂皇,哭是哭,笑是笑的戲,愛惡分明的,我卻一向喜歡曖昧浪漫,夾纏不清的電影,《保鑣》和《報仇》都是其中之佼佼者。姜大衛式的秀氣與鬱氣非要在這種電影裏才有機會表現。光緒皇或者非狄龍不作第二人想,小大監則人人可演,換個汪禹也就行了,姜大衛演得好,不一定是適合演。


傅聲猛拍屁股


導演忽然一拍桌子問:「你們三個人的劇本,誰先交卷?」說罷眼睛兜一個圈子。


沒有人回答。


傅聲見事不關己,問:「吃完啦?吃完啦?」一直拍著屁股,表示要「拍屁股走了」。沒人理他,他又坐了下來,心不在焉,看東看西,又看手腕上戴的電子錶–

「我哥哥從美國帶來送我的。」此人得一「驕」字,如此多驕!(這驕不同那驕傲之驕)


姜大衛彈彈煙灰。阿龍做一個標準微笑,接受拍照,那牙齒是非常整齊的,是真是假?且聽狄龍胡謅。「每隔幾年換一副,用到黃了,又再換,這一副醫生說還可以用一陣子。」這人忽然之間十分的巧言令色,以前的木訥消失無蹤。不過他是非常懂得適可而止的。


張太太表示「姜大衛與狄龍成熟世故得飛快」。


如果記憶力不錯的話,陳觀泰三十,狄龍快廿九歲了,姜大衛廿七,傅聲廿一。傅聲的年齡非常複雜,據身份證是廿一,據導演之資料是廿一,據他家裏人說也是廿一,據甄妮說是廿三,故此他比甄妮大兩歲至三歲不等。


狄龍一味要瘦


忽然想起李琳琳的女兒,她說(臉上微笑展露)已經九個多月了,會叫人,會坐,還不會走路。


一頓飯吃了兩個鐘頭,眾人精神才慢慢上來,「因為昨天拍的是晚班」,大概香港人的精神都非過了下午不來的,所以都非常異樣的瘦。


狄龍表示要瘦,張太說他減肥的決心是很大的,我則覺得狄龍做什麼都有決心,這人的毅力是聞所未聞的,將來退休了,可以開班教年輕人「如何堅決地去……」,一定門庭若市。


他說瘦好,「拍出來不會那麼難看。」其實他哪裡胖,又哪裡不好看了,克己甚。穿的皮鞋有一吋的跟,振振有詞說:「男孩子穿點高跟身子挺–導演說的。」這導演一味教壞人,又不見他自己穿高跟鞋。低頭一看,只見姜大衛仍然薄底白皮鞋,半吋都沒有。


張徹真懂穿著


甄妮的迷你裙迷過以前李琳琳的迷你裙,李琳琳又表示「老」了,不能穿了。


不曉得老在哪裡。一別兩年,沒有一個人老。或者心裏老了,你看不出他,他看不出你。張徹白頭發多了好多,他是不介意的,可增加風度,他那找來的洋明星說:「導演真懂穿著!」發現新大陸似的,土頭勢勿彈,洋人土起來是沒得救的。


大暑天全班底擠在臺北,陳觀泰說:「是呀,避暑勝地。」他也會說話。


姜大衛要南下游鵝鸞鼻去。


陶敏明真是表現上佳,仍然分文不動,心靜自然涼。


飯後各奔前程


​我並不知道《八道樓子》是個什麼電影,大概是個打日本人的戲,這年頭還是打日本人好,夠民族意識云云。但見陣容偉大,看看劇照,每個人都穿了軍服,王羽與傅聲之間,並不覺差了十多年,唉,時光悠悠啊。


於是乎這一頓飯就此吃完,訪問就此結束,各人自奔前程。趁張先生回港,順托帶稿,以免夜半電話鈴驚心動魄,不得好睡。


(八)

如今写姜大卫已属过时了,过时的人,曾经在张彻手下红极一时,瘦削秀气的脸被认为忧郁动人,含蓄的表情演出《报仇》、《无名英雄》、《游侠儿》、《十三太保》这类精心泡制的武侠片。​


  离开张彻后如躯壳离开思想,姜大卫之后并无好戏登场,但他是一个不在乎兼散漫的人,有电视便演电视,没得演便到处逛逛,并不认真的思想前程。


  他与他的同时期出身影伴狄龙是一个极端,狄龙俗不可耐,做芝麻绿豆的小事都一本正经的使劲,连结婚生子都如此,叫人看着累死,可是一件事或一个人能俗到那个地步,就值得另眼相看。


  姜大卫的后天不足是因为他懒,张彻说过:“尊懒得连皮鞋都不肯穿,穿布鞋。”


  演员不是终身职业,能转任导演比较理想,但姜大卫并不是这块材料,导演需要懂得大众心理,行政管理,制作才能以及其他多方面的修养,即使走媚俗路线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


  但姜大卫有一个好处,就是他不起劲,他从不自动发消息嚷嚷要演而优则导,非常随遇而安,但当年的亚洲影帝如今在家免费“拍”地扭开电视就可以看得到,不免感慨良多。


  属猪的姜大卫实足年龄不过是三十三岁,三十三岁的建筑师或大律师的事业应当刚刚开始,姜如斯短促的艺术生命似不可理解。


  第一,他戏路窄;第二,可塑性低;第三,他很有点脾气,不懂得迎合。是以在台湾自由接片拍戏时期很吃了一点苦,也受过委曲,遭人杯葛。


  狄龙见得前车之辙,在台湾连忙坚持要午马、施思等旧同事拍演,狄之聪敏好学识向谦卑恰是姜所欠缺的优点。


  姜大卫这个名字渐渐淡出,若没有进步便遭竞争淘汰,无论演员、作者、以致一张报纸一个电视台都逃不脱这个定律。


  姜本人没有悲剧感,他乐观地与李琳琳以及小女儿齐齐亮相著报章娱乐版,隔一段日子宣布要与尔冬升及秦沛合组公司拍片,尔犯的毛病比姜更多更深,而秦沛没有人缘,难兄难弟。


  李琳琳那张六〇年代飞女脸在今日也已不耐看,如今写这一家人已经过时,编者点名,无奈,本人情愿写汪明荃,这原是一个现实的势利的趋炎附势的世界,叹甚。​​​


(九)

1983《自白书》

俞争送别陈任,在无线电里说:“……我也懂得急流勇退是明智之举,只可惜一个人要在走下坡的时候,才会知道他的巅峰是几时,否则总还想往上攀一步,到真想退隐的时候又太迟了。”

所以只好活下去。眼前有余忘缩手。每个人的小世界里都有他的巅峰与下坡。活在下坡的人自然是怀念以前的。喝多两口啤酒,眼前便涌起十年前的方盈,彷绋一就是昨日!粉红色的小裙子,长发挽在同色丝巾后面,皮肤透明的吹弹得破,大眼珠黑黑沉沉,嘲弄地笑笑,扬扬头潇酒地走开……

就似昨日,大伙儿到简老八家旧屋坐着聊天吹牛,一屋快乐地白丁后来全成鸿儒,我相信都忘不了那时的欢愉。第一映室时期,金庸那里的年夜饭,尚可伸手取利是的日子……。黄沾在他任职的公司取出最新黄色杂志,那年人家赚一千数百,他老人家拿八千月薪,而倪匡还说:“八千用黄沾?太便宜了,我都会用他。”……这世日子。

倪匡在写“报仇”,张彻唯我独尊,大家笑他居然连亚洲影展的最佳导演都肯做。姜大卫当年的姿采空前绝后。一切都美极。

我只记得,那个时候,伤心的时候是可以哭的。要说的话是可以直说的。现在我们对甚么都得笑。笑也有多少种。潘晓虹说:“那日与男友大吵一顿,回家扭开电视看,忽然大笑一场。”



张彻说衣莎贝写的明星鳝稿是一流的。他略略沉吟一下,又说:"而且是很好的一流,二流的与她差得远,如果她有八九十分,那么紧跟她的不过是五六十分。"两年前在台北,他向刘维斌解释时如是说。

  然而写得再好也无聊相,小时候本身十六七岁,碰到一班十六七岁的女明星,算是交个朋友,更成一堆。其后年纪老大,渐觉闷厌,明星们脱了稠裤,穿上缎裤,跟读书人扯上甚么关系,因此不写这类稿子已经长远长久,欠着银河画报几千元稿费,硬着头皮问李老板能否以小说还债,老板不答应,就快害我上不了天堂了。

  姊妹杂志那边施小姐几乎三日两头的相诱:"写嘛,写一百五十千字。两百千字……"可是我现在安贫甚,跑过乔哀斯与韵目不斜视、面不改容,君子爱财,取之以德,我自写我的小说,连杂文都只净写自白书,奈何黄先生还是问:"你写我跟我老婆的事,有没有?"真是一次是贼,终身是贼,我再等钱用,卖了父母兄弟,也够十年八年花的,我还写这些哩。

  井老莉十年前头上戴个花环拍照,我都佩服她的勇气,今时今日我还能赞她?每个人良心都有个价钱,我的不止数十元一千字。如今也算是上了岸的人,还去研究林凤娇的拍片生涯,张艾嘉的恋爱生活……?不如从头阅读莎士比亚。然而明报周的篇幅总得有人填吧,不然香港市民星期日坐在茶楼里看些甚么?我一个人岂能代表谁,有机会自白已经蛮好。写明星不是不能写,看写的人是甚么人,当年的姜大卫、林青霞,都是空前绝后人物,写写也值得。至于容惠雯、汪明荃、郑少秋、薰妮……这些不必了吧。就算写也写作者的印象,不必把他们的语录照搬,还得作惊人状拟个[胡茵梦不是戏子]这种标题。然而她不是戏子是甚么呢,既非教授又非清道夫,又不是导演,亦不是大学生,活脱脱一个做戏的女人,也就是俗称戏子。难道我不是公务员,难道邓丽君不是歌女,何必脸上贴金。

(十)

亦舒写张彻

摘自《永远的偶像远方的朋友》


元旦照例跟张先生夫人出去大吃一顿,席中有他最新的新人龙天翔,名字俗气,相貌端正,身材适中。


照例怀念姜大卫,又被讪笑一轮,非常不服气。


市政局举办香港国际电影节,张彻共有六套电影被选映,大家挤在放映间看旧片,马永贞中的陈观泰清新如明镜,于是乎发觉男人照样可以老得非常快,叹息一番。


张老彻的正业是发挖新人做星探,副业是拍电影当导演,当新人老去导演仍然宝刀崭新,唯一的途径但是再觅新人。


影节的工作人员刘成议说:“这次你开心啦。”


其实不关我的事,不过刺马中的狄龙、报仇里的姜大卫、洪拳小子的傅声、马永贞的陈观泰,都大大值得再看,不是因为后来他们都成为大明星,而是张彻于十年内,在同一类型的武打片中,发挖这几位不同性格、不同外型,却各有巧妙的武生——而且不要忘了独臂刀王羽--我正是为这个开心。


八零年的电影节内张彻部份将他过去十年的成绩浓缩,观罢旧片,发觉其他一概不足道:技巧陈旧、布景粗糙、武打招数老套,可是男主角们的光芒!


正如西西八年前看罢保罗后的评语:“张彻拍片如一种教师,只眷顾班上他心爱的那个学生,其他发生些甚么,一概不理。”


他有足够的知识研究布景道具,可是不加理会,观众只好苦苦忍受他的改良清装。


正如生活方面,他活脱脱像个白痴,张太说他不会用锁匙开大门,屋内无人,他就坐在邻居家中发脾气,惯性地智力不平衡发展。


大家称他的作风为超现实暴力,马永贞一上来先腹部中一斧,然后打得血淋淋惨不忍睹,不过是观众因此往往对男主角印象深刻。


如果安排中途受伤,震撼力应当改半,逻辑与可观性之间,张彻的选择至为明显,因此影片往往有种奇特的浪漫,与邵氏公司其他的制作完全不同。


找不到那个学生的时候,张彻的电影简直死邙,像海军突战,亡命杂技团——可不可怕?


读者阅小说,往往有一套理论,许作者心中不是那回事。


看张彻影片十余年,自然有番演释。他不可能认同每一篇批评,这只是一个观众的观点。


(十一)

灰箱子

我有一个灰色的小皮箱子,原是小学时的书包,擒了几次嫌老士,改来盛明星相。一路囤积,渐渐丰富。不但有明星相,也有明星的覆信(譬如说,何莉莉小姐便覆过我一封信),也有明星的签名(譬如说,姜大卫先生便为我签过名),也有各种的[本事],还有,当年林凤小姐开了时装店,天天随娱乐报送彩色新装示范,由睡袍到晚装,百姿撩乱。在我印象中,箱子一直都在,只是不知道放到甚么地方去(像少年的日子,放到甚么地方去?)。一天忽然提起,原来,原来在年前,大扫除的时候,因箱子虫蛀水渍,已经被扔掉了。一刹那间我的感觉是心痛。欲挽无从了。蓦然回首,才发觉是多么的心爱和宝贵。一下子我极度悲哀。

摘自《永远的偶像远方的朋友》


暂时找到这么多。

再贴两个广为误传,作者另有其人的。

(一)

潘柳黛

姜大卫算不得是美男子,但他潇洒、机灵、身手矫健,他有他独特的个性。

  我第一次看见姜大卫,是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在九龙尖沙咀一家潮洲馆子里,那家馆子不算大,但东西还好吃。当日我看完晚场电影之后,肚子有点饿了,走进去想吃一碗白粥,谁知一进门,便看见导演张彻和几个年轻人正在据案大嚼。

  张彻介绍我们认识

  张彻招呼我过去和他们同座。

  “也来吃宵夜?”我问他。

  “不是,刚收工,来吃晚饭。”张彻笑说道,“认识不认识?”他指一指身边的一个年轻人问我“这是姜大卫,红薇的儿子。这是——叫你阿姨还是叫你姑姑。”

  哦,原来这就是姜大卫,报纸上时常提起的,是邵氏公司力捧的新人,张彻一手培植的新小生,每部在拍摄中新片的男主角。

  我忍不住向姜大卫多看了两眼,也许因为他是红薇的儿子,因为红薇跟我很熟,也许因为他是最近报纸上的风头人物。更大理由,也许是我要研究一下,他凭什么条件或理由,获得张彻的青睐。

  他笑得非常迷人

  我看看他,忽然对我一笑。

  姜大卫一笑,是非常迷人的,至少我这样感觉。

  一笑,他的咀角微微翘起,他的眼睛显得更小。微翘的嘴角,带着自信,小小的眼睛,却又充满了迷惘与憧惑。——那是一对表情非常复杂的眼睛,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那表情却表现了他的心意。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姜大卫,第一次看见他,对他的印象就是如此。

  去年年尾,张彻结婚,在婚姻注册举行公证仪式的那一天,我去观礼,在电梯里第二次看见姜大卫,姜大卫叫了我一声,又是对我一笑。

  冲锋陷阵勇猛伶俐

  第三次看见姜大卫,是六月十五日“十三太保”在古洞拍外景的时候,我们去看拍戏。

  那一天天气太热了,火伞高张,气温至少在三十二度以上,我们站在上无片瓦的外景场地上直晒,每个人都晒得又黑又壮,汗水直流。

  姜大卫攻打长安城,骑在马上,戴着皮帽,穿着长统皮靴,骋驰疆场,冲锋陷阵,既勇猛,又伶俐,姿态非常好看。

  这一次他看见我,只招呼了我一声,没有笑。

  我想可能是太热了,他已经笑不出来。要不就是太累了,已经累得不想笑。

  这么热的天,这么累的工作,我们站了几个钟头,已经吃不消了,而导演和演员,却一天又一天的留在这里,多难受。

  难怪姜大卫不笑了,但我却非常怀念他无邪的笑容。

  机智直率气质独特

  第四次看见姜大卫,第五次看见姜大卫,都是最近两天的事,自然也是都是在他当选影帝以后,在邵氏影城见到他。

  他还是老样子也还是穿得那样随便,只不过迷人的笑容多了一点,那是因为他忍不住流露出的内心的喜悦。

  姜大卫给人的印像是机智的、直率的、调皮的和天真的,不同的性格揉和在一起,造成独特的气质,而这独特的气质就是姜大卫的个人资本,使他在电影圈放出眩人眼目的光彩。

  我喜欢姜大卫。

(二)

韦韦

姜大卫自从《保镖​​​​​​​​​​》之后,新闻就很好很多,大伙都替他义务宣传。一会说他与同事吵架,一会又认得一打以上的女孩子,使人以为他是一个不羁的小子。当然最主要的是他做了百变小生,鼎鼎大名,惹人注意。可姜大卫自己说:"女朋友一个就够了。"所以他只有一个女朋友。姜大卫说:男孩子,太风流,没什么好处。所以他还是只有一个女朋友。


排戏才是最重要的


  姜大卫说:现在排戏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排戏排的特别用功。什么《报仇​​​​​​​​​​》《大决斗​​​​​​​​​​》《十三太保​​​​​​​​​​》《小煞星​​​​​​​​​​》,全部堆在一块演,好辛苦,每天工作10余个小时,他还是很乐。


  像他这样一个男孩子,一定得工作工作工作。像他这样的男孩子,一天睡四五个小时就足够足够的男孩子,如果不工作,那么多的小时如何消磨,真使人担心。故此他整天待在摄影棚里一点也不累。有谁看到过精神不振的姜大卫?谁都没见过的。


  姜大卫永远神采飞扬的忙这个忙那个,没有一秒种静止,他就是他,他就那副脾气。那样脾气的人还真不多了,这样脾气的人可以演武侠片。而且不用替身的武侠片。姜大卫从来没有找过替身,以前,当他还没有当主角以前,倒还常做别人的替身。


拍武侠片不用替身


  有这么多的武侠片,可没有太多的武侠小生。姜大卫他是很神气的,他一站出来便是灵活,气派很特别,从来没有过那么年轻的英雄,他是第一个。


  他的脸,又是如此的有点哀愁的味道,即使在电影里砍杀了好几十个人,观众还是相信,他有不得已的地方,看他的说服力很强。身手好是一件事,能不能演戏又是另一件事。大家都看过姜大卫这个人的身手,三层楼上筋斗翻下来,又漂亮又从容还笑嘻嘻的呢。提起刀刀剑剑,也像样子,够威风,够潇洒,打的一点不假。


活泼聪明演戏调皮


  他演戏很调皮,说演就演,一分钟前还在与人家打吃吃,一分钟后就过去站在麦克风前面,念对白做表情,什么都可以,不用培养情绪,也不用试戏,更加相当少需要重拍。导演很喜欢他,大家都很喜欢他。因为他活泼,因为他聪明。


  这样的男明星使得整个电影棚都很快活。主角的戏演的快,导演心情好,工作人员轻松。


  姜大卫,大家可能已经知道可能还不知道,在1960年的时候,便在邵氏演过好几部电影,谁的家里要是还有旧旧的南国电影,便可以翻出来瞧瞧。那时候一定会发觉,原来姜大卫还是老样子,一般的眼睛,一般的额角,一般的下巴,一般的鼻子,连笑容表情,还都差不多。


  《街童​​​​​​​​​​​​》与《保镖​​​​​​​​​​​​》之间可隔了那么十年有多,以前的小男孩变成了大男孩,大男孩终有一天变成了偶像。不过这偶像现在还是很小,孩气重,有时候装的很大,不过看看他留神一下,原形还是出来了。猜猜他年岁,二十三岁。


瘦削清秀谈笑风声


  如果好好的演姜大卫可能演到几十岁呢?二十三岁,在公司里的男明星,他还真的数最小,实在是最小。就算是以前的王羽,今年也有27。岳华28,宗华24。


  大家都比他大嘛,于是《小煞星​​​​​​​​​​​​》这样的片名就出来了,导演以前的大什么大什么,只好收山。很小的姜大卫却很有道理。他说,皱着眉头,要访问明星,最好不要找我,访问演员就不同了。


  姜大卫是很谈笑风声的,他的好朋友狄龙就与他不同,沉默寡言。我们就说:哪来的一双对比,可是谈笑风声与沉默寡言,竟是一对好朋友。


  有时候沉默的那个开机器脚踏车,穿红衣服牛仔裤,姜大卫就搭顺风车在后坐,穿蓝衣服牛仔裤,好漂亮的一对啊,看见的人都说。


  年轻人总是很漂亮的,长头发长不遮额头,瘦削的很清秀的姜大卫当然也漂亮。漂亮的含义很广,有时候一块树叶都可以漂亮,漂亮不一定是美,漂亮不肉麻不庸俗。


  要是买了5月份的香港影画,就一定吃惊,谁在封面上头?谁呢谁呢?原来还是姜大卫,这个人,真是很空前的一个人,身为男明星,居然做了杂志封面。​​​

(三)

林奕华《男明星过情人节 狄龙、姜大卫》


没有爱情故事比有两个人是多么地"一双璧人",多么地"有影皆双",但在一夜之间便形同陌路更令人慨叹。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他和他从此三缄其口,不要说不复同场出现,就是一个来了,知道另一个也将要来,这位依然气定神闲,却顷刻便不见人影。与此同时,那位就亮相了。默契好成这样,叫人不能不惋惜"天造地设"为何偏是没法"人月双圆"。但遗憾造就佳话,不是吗?

香港影坛不缺银幕情侣的"佳话",唯独由阳刚美学推手张彻导演撮合的男子组合最是"传奇":狄龙与姜大卫。因为,超过二十部"狄不离姜,姜不离狄"的电影中,结局每每是"同生共死"。许是张导演觉得狄龙阳光气息高大魁梧,更适合殉身正义,剧情遂大多安排他先被奸人陷害,忧郁的姜大卫才能藉追讨血债血偿,找到合理和合法的理由以身殉"爱"。

影史上的确不曾有过像姜大卫与狄龙般,创下这么多次"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下去"的"殉情纪录"。虽然,"情"是哪种情属言人人殊。张导演本人可能更希望那被理解作"义"多一点:兄弟之间的"道德责任"。只是,道理可以宣诸于言语,情感却瞒不了眼睛。有心人经历了狄与姜一次又一次的"殉情"轮回,终于以重新剪辑的画面,配上陈升一首《牡丹亭外》,试图还原狄与姜这段影坛佳话的精神面貌。

歌词哀哀婉婉唱道:"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在历史回廊的尽头,鬓如霜的姜大卫重睹昔日的自己和狄龙。少年白衫,纸扇骏马,相濡以沫,相互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