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名作家森村誠一有一部短篇小說《虛無的標的》，以日本上班族「跑數」的背景寫推理小說。在商業世界，追求無止境的銷售指標增長是一個由來已久的現象，所以像日本這類社會在經濟高度成長的時期，出過不少批判商業社會運行邏輯的作品，其論點多是這種遊戲規則對人性的傷害之類。像這類批判商業社會的作品，如果以「華麗」之類的名字形容，那十不離九是一種反諷的態度。

杜琪峯導演，張艾嘉編劇兼主演的電影《華麗上班族》，改編自同樣由張艾嘉自編自演的舞台劇。該劇曾在兩岸三地多個城市演出，劇中的時空背景抽象，改編成電影，一樣沒有明確交代故事具體發生的地方，只是普通話、粵語混雜的對白，地下鐵路的「大中環」站名，股市的玩法等，都讓人聯想到香港。這部電影採用徹底的廠景拍攝，抽象的辦公室、地鐵、餐廳……加上無處不在的鐘、管理層專用電梯、透明的牆壁等等的符號，打造了一個充滿了解讀趣味的場景。不過，電影要說的故事，還是頗傳統的。

男女角力

電影把焦點放在男主角「李想」身上，初進職場的他，工作滿腔熱情，對同期進入公司的神秘新人琪琪抱有好感，而她實際上是大老闆的獨生女兒。李想工作的貿易公司正在計劃上市，而為了有好的上市消息，公司正努力促成一單大買賣，過程中有人出賣身體拉客，有人想另起爐灶，也有人為填補挪用的公款而煩惱，至於大老闆則另有盤算，而一場金融風暴（次按、雷曼倒閉）把這一切都推倒重來。

除了工作，這部電影講的還是一種頗為老派的男女角力故事。張艾嘉演的CEO張威既是大老闆的情婦，也和副手有男女關係；陳奕迅演的高層為了隱瞞虧空之事，情挑湯唯演的財務總監；窮新人搭上老闆女，風騷女業務等等情節，其實都算是陳腔了。看完這部電影，觀眾對於現代職場的想像（如果沒有身在其中），恐怕還是停留在長期的刻板印象之中。

或許，最大的問題是出在李想身上，諧音「理想」，象徵天真的年輕人在職場的墮落，最後變成「無心」。但到底他的理想是什麼？在職場上成功，登上社會階梯？那他很明顯是成功了。我們說理想，總是在講一些非物質、精神層次上的目標，就算是企業，也要說些服務社會之類的話。如果只是想賺大錢，那只是「目標」、「野心」，而在李想身上，除了年輕熱血，我們看不到什麼具體或不具體的「理想」，實在是難以代入。而讓他「理想」失落的職場，其實不是什麼一個正常的狀態。那些公司高層夾雜情慾私怨的辦公室政治鬥爭，固然不是人人有機會碰上，至於「穿櫃桶」挪用公款炒股票這類犯罪行為，更是遠遠超越了一般上班族日常會遇到的事情……

新人「墮落」

說到底，電影中我們見到李想的「墮落」，只是把CEO交代他做的計劃書交給了董事長。在現代企業之中，沒有人是不可以被取代的，就算是張艾嘉演的CEO真的實現了她的大計，如果管理層不讓她上位，她最後還是要讓位給太子女， 並把所有鴻圖大計全數交接……片尾的高潮戲，李想說自己「出賣」了提拔他的張威是「無心」的，會不會有點太過自我膨脹呢？說得犬儒一點，他不是成功達到「理想」了嗎？反正電影也沒有交代他的理想是什麼，我們只好假定是事業成功。他不是有資格搭那管理層專用電梯了嗎？

於是，導演不惜工本搭建的舞台顯得有點無的放矢，一個超現實的抽象空間讓大家抽離日常的狀態，進而對更本質性的議題進行反思， 像積葵大地（Jacques Tati） 的《遊戲時間》（Playtime），又或者是明顯影響了《華麗上班族》布景的默片經典《大都會》（Metropolis），都或多或少指向更高層次，詰問文明本質之類的大問題。或許對於現代辦公室的批判，要落在無止境的異化上才有點意思，也更容易引起共鳴。如今這個華麗辦公室只是搬演十九世紀以來小說、戲劇等各種通俗文體不斷上演的人慾橫流、不擇手段向上之類的小把戲，實在是大材小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