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閣揆舊格局　蕭萬長如何開創新政府？

九一年初，天下雜誌特寫時任經濟部長的蕭萬長時，就曾引用當時民進黨黨主席黃信介對蕭萬長的評斷：「五年以後，國民黨在檯面上的政治人物不是林洋港、邱創煥這批人，最有可能的是蕭萬長，他做壞事沒膽，改革不會做，乖乖的個性最適合。」
　六年後的今天，誠如黃信介所言，現年五十七歲的蕭萬長，的確以一介布衣，登上一國首相之座，而被視為「台灣五十年來，第一個本土化平民內閣」。只是他是否真的如黃信介所形容的「乖乖的個性，改革不會做」，則還有待未來兩年行政院長任內的驗證。
　事實上，蕭萬長擔任經濟部長之前二十八年的經歷，加上之後六年來的多樣歷練，可說是個資歷最完整的行政院院長。連民進黨文宣部主任陳文茜也指出，當台灣的政治正由威權走向地方，由權謀走向技術官僚，出身基層、有外交、經貿、兩岸技術官僚經驗、又有立委民意基礎的蕭萬長，是很好的人選。「蕭萬長是個清新的選擇，」陳文茜說。
　蕭萬長擔任立法委員的一年九個月以來，在其他政黨之間，累積的人脈相當驚人。一名觀察者指出，蕭萬長是一位目前三黨都可以接受的行政院長人選。

亮又不要太亮

　從政三十五年來，在過去負責中美貿易談判時，蕭萬長以他溫和、亮又不要太亮的個性與準備充分的談判前沙盤推演，贏得美國貿易談判署官員的好感。同樣的作風，也使他在最近擔任立委的近兩年期間，獲得其他政黨人士的認同。
　新黨籍的科技立委蔡正揚指出，以後的民主很重視協調，「老蕭」會比較注重溝通，新黨認為該給他一個機會做做看。
　九月六日，跨黨派的立法院財經立法促進會副會長彭百顯等立委，為已轉任行政院院長的前任會長蕭萬長舉行歡送餐會。
　與蕭萬長有八年相識之誼的立委彭百顯觀察指出，蕭萬長做事相當實在，願意面對問題，不會彎彎曲曲，刻意迴避問題，也不會本位主義。譬如蕭萬長在擔任經濟部長期間，經濟部曾提出要設立期貨交易委員會、公平交易委員會。在立法院討論許久，最後蕭萬長同意，這兩個委員會直屬行政院，而不是屬於原始提議創設者經濟部。
　彭百顯觀察蕭萬長的另一個特點，是做事很認真、務實，做人和和氣氣，懇切、實在。蕭萬長當立委時，也不會刻意為難對方，凸顯自己。
　工商界提到蕭萬長，總是非常肯定蕭萬長是高官中，與黑金沒瓜葛的人。一名工商界人士指出，他就親眼看到蕭萬長曾拒絕某財團所提供的良好條件。「他這個人很清淨、很清爽，不是很貪的人，」普訊創投董事長柯文昌說。
　學界也認為，蕭萬長是目前台灣不做第二人想的行政院長。政大企管研究所教授司徒達賢分析，目前台灣的政治形勢是「目標不明確、權力不集中、資源又分散、意見又不同，但又需要把國家政治之事，向前推動，同時在各方牽制的過程當中，朝人家可接受的方向推進。」
　在這種形勢下，台灣目前最需要有協調能力的行政院長。何況行政院長上面有兩個人，下面又有要被抽掉的省政府，再加上要面對立法院，所以「行政院長的折衝協調能力最重要，」司徒達賢說。
　司徒達賢強調，以現在台灣的形勢，這樣的人才比魄力更重要。除非是在一個理性的環境，權力集中，目標明確，才需要一個有魄力的行政院長，大刀闊斧，進行改革。
　但一位曾是蕭萬長屬下，也是報紙社論作家的人士，就不認為蕭萬長是不會做什麼改革的乖乖牌。
　只是以蕭萬長的個性，如果遇到衝突，不會以對立的方式處理，他會妥協、容忍，一步步轉換到他所要轉向的目標。譬如說蕭萬長在擔任經建會主委時，以十二項建設讓六年國建慢慢模糊掉。「他不會讓任何事產生難堪、衝突，但是他會做到對國家整體有利的，」這位官員指出。
　這名官員分析，蕭萬長做事有個特色是，他很有開放的心胸，會匯整各方面的意見，自然形成一個民意基礎，也整理出一個思維、架構，再做整體的修正。結構形成之後，他會滿堅持整理出的架構與主張。
　蕭萬長在擔任陸委會主委期間，就曾暗暗浮現開創作風，只是較不為外人所知。譬如他在處理兩岸協商方面，比較有彈性、有重心、靈活。境外轉運中心就是靠這種做事方式做起來的。
　以前兩岸協商只有海基會對海協會。一名陸委會官員指出，事實上，大陸上的海協會根本是官民不分，台灣海基會何必一定要自限，堅持官員不能上兩岸對談的談判桌。因此，第二次辜汪會談，蕭萬長就將談判層級拉高，讓陸委會的官員也能上談判桌。同時蕭萬長也積極開放兩岸人士交流，讓大陸經貿人士來訪。
　蕭萬長深深體會到，在我國要能生存發展的前提下，兩岸關係要儘量和諧。

鴨子划水

　溫和、誠懇，有鴨子划水個性的蕭萬長，過去在立法院雖只是個執政黨未給任何黨職的陽春立委，但他一直馬不停蹄地在忙。去年底忙總統競選總幹事，五月忙完國發會之後，他又忙著修憲。「他一直沒停過，這對他政治層次的歷練、日後生涯，對他的政治閱歷，成長非常快，」一名社論家說。
　蕭萬長本來就是個很圓熟，面面俱到的人。經過立委與民間、國發會的接觸，他更體會到在這個多元化的社會，要溝通、協調。
　果然上任一個月來，除了每週兩天的立法院總質詢、一天的例行行政院院會、國民黨中常會之外，蕭萬長利用平日的空隙，親自到各個部會聽簡報、做結論。他清楚要求各個部會首長，要在年底交出各部會行動方案的成績單。
　上任院長以來，蕭萬長連週末、週日都馬不停蹄，常常座車直奔各地機場的軍機旁，南北來回奔跑。他甚至說，週休二日制很好，他就可以利用連休假期，拜訪各鄉鎮。
　上任後的三個假期，都選擇深入基層的蕭萬長說，今後他還會多多下鄉，因為決策者不應只在中央和台北看天下。他舉例，上任後第二個週日巡視新竹南寮漁港時，他才發現當地分局竟然以抓農產品走私為重要業務，「我有責任告訴他，民眾最關心的是黑槍走私。」

吃果子，拜樹頭

　今年八月下旬，當時擔任立法委員的蕭萬長，接到總統李登輝要他準備當行政院院長的指示後，立即南下他生長的故鄉嘉義市，向支持他當立委的嘉義選民們致謝。因為「吃果子，拜樹頭」（意指人吃了水果，要去向結出果實的樹頭拜謝），一直是蕭萬長牢記在心中的一句台灣古諺。
　蕭萬長在九月一日上任前兩天、一個放颱風假的日子裡，就迫不及待地展現他擔任行動內閣閣揆的行動力。
　這樣子拚命三郎的行政院長，當然顧不得身邊相關人馬假日的生活品質。跟在院長身後的，除了一車子的記者之外，更有行政院的隨從幕僚人員，新聞局國內處官員、研考會的專門委員等人，要隨時記載院長在各地的發言、決議，以便幫院長追蹤考核交辦事項。
　「你不能輕易給蕭院長下承諾，他對你所承諾要做到的事，會很認真追蹤考核的，」一名部會首長指出。
　九月九日蕭萬長以閣揆的身分，回立法院進行首次的施政報告時，就提出他的新政府、新政策。他楬櫫新閣將以六大重點為施政主軸，即改善社會治安、持續經濟發展、提升生活品質、加強文化建設、增進兩岸關係和鞏固國家安全。
　蕭萬長期許新內閣是一個重視效率的「行動內閣」，也是一個隨時自我考核反省的「責任內閣」。
　有人說連規蕭隨，施政既無新意、部會首長也未見大幅更換，還看不出蕭萬長有大格局。一名經建會前任官員指出，其實亞太營運中心是連院長的政策沒錯，但卻是蕭萬長在經建會時所規劃的。
　也有官員提出不同看法。一名部會官員指出，蕭萬長在現階段比較務實。因為所有最好的東西，連戰已講了很多，「現在這個階段不是畫一張很漂亮的藍圖，現在要掌握的是民眾對政府的信心。」
　形容蕭萬長「很謹慎、保守」的彭百顯指出，被交付整個國家大政的蕭萬長，所面對的壓力，可能是許多百廢待舉的工作。過去所留下的包袱，很多都要他解決，譬如兩岸關係必須有所突破的挑戰。
　此外，內政方面，最嚴重的是台灣的治安問題，其次是教育、環保等問題。蕭萬長本人就深深體會台灣治安的敗壞。一位蕭萬長的好友指出，四、五年前，他太太的堂嫂，就出了意外，錢被提走，人也被殺了。
　此外，彭百顯指出，蕭萬長也必須有魄力放掉一些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未來，面對既得利益者，他的大幅度改革格局要出來，」彭百顯說。

局勢不是他的

　現在現實條件是，民眾期待他的新內閣必須要有新政策。
　彭百顯認為，蕭萬長有他的難處。因為現在的局勢不是他的，以他的個性，現在比較重要的是維持「李連的局勢」。
　許多政界人士也認為，蕭萬長現在對內要面對的最大問題，是國民黨內部中生代卡位的鬥爭。國民黨中生代中，一些競爭對手會等著看他的笑話。「這會有相當機會，使他的處理陷入兩難，」彭百顯說。
　事實上，蕭萬長當上閣揆之前，就已面臨過這種兩難。一名了解政局的中小企業人士指出，過去國民黨內部有人希望他去選立委，如沒選上，他的政治前途就畫上句點。這也是希望他不要再卡住重要官職，不要再擋路。沒想到蕭萬長選上立委之後，路反而走得更廣。
　但未來兩年，蕭萬長的路充滿挑戰。彭百顯指出，他會面對在野政治勢力的勃興、在野黨的政治勒索，譬如以職務交換來換取政治上的妥協。
　對外，台灣要面對強勁的國際競爭。陳文茜指出，台灣已逐漸失去國際競爭優勢，經濟發展應該做更有效的整合。
　由於蕭萬長要求各部會首長在年底以前交出一份具體成績單，使得蕭萬長面臨的挑戰關卡，就在今年年底。同時也可以看看他在上任四個月後，能不能具體回應這個挑戰。如果四個月，各部會首長有人仍相當保守，未見有何改革，蕭萬長面對李連局勢下的人馬，要如何改換掉？
　一名企業家更質疑，在強勢的李登輝領導之下，「未來兩年，蕭萬長可能還是不會有什麼突破的作為。」
　蕭萬長的一位朋友指出，蕭萬長的決心比誰都強。「明年你就會看到他的決心有多強，他是軟中帶硬，」這位朋友說，「他也知道如果和稀泥，沒魄力，那他自己不是完蛋了嗎？」
　蕭萬長已明白要求，各部會首長在年底之前要做到他們向新閣揆承諾的，「否則就有可能把人換下來，」這名朋友說，目前蕭萬長不換新部會首長的原因，是一方面，臨時被通知當行政院長，來不及換；一方面也想給現有的部會首長一個機會。因為以他過去的經驗，他很少帶自己的班底到任新職。
　一位跟隨他多年的部會首長指出，蕭萬長總會牢牢記住屬下給他的承諾，沒做到不行。

一步一步做到他要做的

　「他也許不是跑一百公尺的人，他是個爬山者，他一步一步地爬，還是會做到他要做的，」一位朋友這麼形容蕭萬長。
　事實上，胃一向不太好的蕭萬長壓力很大。一位了解他的人士指出，他現在胃還好，但睡不太好。友人勸蕭萬長不要做一百分，做八十分就好。蕭萬長卻說，「如果只做五十分怎麼辦？」
　中秋節前夕的星期假日下午三點，行政院前的忠孝西路人車稀少。但是，搭載蕭萬長與隨從們的四部八人座巴士，開始魚貫轉進中山北路。一路上，由於他放棄行政院長前導車的權利，使得車陣因紅綠燈走走停停，才直駛上中山高速公路。
　這天，蕭萬長不僅去了新竹南寮海邊勘察海防走私防治、看了新竹垃圾焚化爐的進展，也搭軍機前往嘉義，參加鄉親為他舉行的嘉義之光聯歡晚會。一路上馬不停蹄地，直到晚上十點半才飛抵台北松山機場。在機場外，還以溫厚的手掌一一跟隨行的人員及記者告別。
　面對台北昏黃的夜景，蕭萬長在嘉義之光晚會中用台語說的話，還在夜空中迴盪：「飲水思源，吃水果，拜樹頭，用這種心情，懷著一棵感恩的心、惜福的心，來回饋、奉獻，能建設國家愈來愈富強、愈安定，我會拚命、再拚命，事情愈做愈好。」
　只是，新閣揆面對的是舊內閣、舊問題、舊局勢。局勢不屬於蕭萬長，但人們仍期許蕭萬長再創新格局。他能嗎？
　過去蕭萬長以柔善、認真、善溝通協調、懂得截長補短、有所堅持的個性，一路走過中美貿易談判、五輕、六輕協調事件、亞太營運中心、經濟振興方案、境外轉運中心、為李總統擔綱競選總幹事等政績歷程。
　未來，以蕭萬長的個性是否能在謀得人和之餘，仍能政通，則有待觀察與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