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陰影下的她》: 畢業即就業、就業即地獄……為何社會新鮮人一個個悄悄死去?因為我們「不知道」 – 電影神搜

【影評】《陰影下的她》: 畢業即就業、就業即地獄……為何社會新鮮人一個個悄悄死去?因為我們「不知道」

陰影下的她》電影開場,一名女子獨自滿頭大汗地練舞,我們聽不到她耳機裡的樂曲,不明瞭是什麼驅動著她持續舞動……她跳躍轉身摔倒,一次次摔倒,但她仍然起身舞著。這位年輕人素熙是《陰影下的她》的主角,而她是當代韓國社會新鮮人的縮影。開場這個片段事實暗示了一件事:是什麼讓素熙最後走上絕路……我們一樣不知道。《陰影下的她》最終會給我們一個完整的答案,在這個社會「不知道」的陰影下,有許多的他與她正在悄悄死去。

 

《陰影下的她》電影預告&劇情故事介紹

富有正義感、喜愛熱舞、不管是熱門女團或男團舞步全都拿手的熱血高職三年生素熙(金施恩飾),參加學校與企業合作的實習計畫,以實習生身份進入韓國一流電信商的客服中心。對學校而言,她即將是「畢業即就業」的代表;對家庭而言,她即將成為負擔沈重家計的新支柱;對素熙而言,她即將成為一位進入社會的「成年人」。但是數個月後,素熙無言地跳下水庫。刑警柳真(裴斗娜飾)負責調查,她發現素熙生前似乎隱瞞了某些事實,而真相之下有更多整個社會避而不談的悲傷。

《陰影下的她》電影評價心得:劇照。

《陰影下的她》。

導演丁朱里前作《屋簷下的她》(도희야/A Girl at My Door,或譯《道熙啊》),講述一位女警救助受虐女童的故事,試圖揭開韓國男權社會結構之下,身為女性的不公。《陰影下的她》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這次不談被剝削的女權,而是萬千即將離開學校的年輕人,以「實習」之名進入職場時,會受到的剝削問題。《陰影下的她》整部電影大致可以分成兩半:前約 70 分鐘講述素熙踏入職場至跳下水庫的過程;後約 50 分鐘講述柳真追查線索的過程。

《陰影下的她》電影評價心得:劇照。

《陰影下的她》。

 

《陰影下的她》電影前半令人不寒而慄的職場地獄

《屋簷下的她》與《陰影下的她》兩部電影相差數年,可以發現丁朱里敘事的功力更加精準。前 70 分鐘的「素熙篇」乍看平淡,只是介紹一位聽到鄰桌批評同學年輕人真好命、便會起身幹譙對方的熱血少女。但是在溫柔的敘事之下,丁朱里卻冷靜地慢慢佈置一個凶險異常的死亡陷阱,等著天真無邪的素熙步步深入。素熙篇可以說是一部完整的電影……甚至可以說《陰影下的她》在 70 分鐘左右完結亦無妨,因為觀眾幾乎已經可以明瞭整部電影的主旨與動機,社畜觀眾會流淚、父母觀眾會揪心、而與素熙等身大的年輕新鮮人觀眾……他們也許會不寒而慄。

《陰影下的她》電影評價心得:劇照。

《陰影下的她》。

這個死亡陷阱並非專為素熙設計,《陰影下的她》會令你覺得全天下社會新鮮人均會入甕──這個邏輯放到台灣社會一樣合理。職業學校為了爭取教育部的校際排名前茅,紛紛打著「高就業率」的名號。而就業率首先來自企業與學校間的「建教實習合作」,準畢業生會透過老師介紹,進入這些已與校方締結合作關係的企業擔任實習生,日後可望在畢業後轉為正職……這已經不是「畢業即就業」了,完全是「沒畢業先就業」,更高人一等。

素熙亦是抱著滿腔衝勁,想要在「國內一流企業」的客服中心,好好成為一位「辦公室 OL」。但是,計畫聽起來很美好,現實卻很刺骨。

《陰影下的她》電影評價心得:劇照。

《陰影下的她》。

老師壓根不清楚合作企業的工作內容為何,校方開心的是能與「頂尖企業」合作,卻不知道合作的只是頂尖企業的外包的外包的外包,只是打著「相關企業」來魚目混珠。外包的外包的外包公司沒有頂尖企業的資本底氣,只能利潤導向地先「節流」再求「開源」。而節流的良方,就是從校園引進大量的實習生,要求他們付出甚至超越正職員工的勞力,然後給予的薪水可以透過各種名義剝削(例如「實習生經常離職因此獎金得等兩個月才發放」)。

《陰影下的她》電影評價心得:劇照。

《陰影下的她》。

這讓實習生們立刻掉入工時長、薪水低、壓力大的職場地獄,而素熙加入的客服中心,更是地獄中的地獄。她們理應處理顧客的客訴,例如協助解約或維修問題,可是一來客服中心原本就是承受顧客抱怨的最前線,必須忍耐顧客的抱怨與不理性情緒,而且,客服中心還要求員工,必須想辦法在電話裡阻止顧客解約,必須威脅利誘他們「再三考慮」,並且以此定下許多 KPI,要求每位員工都要盡可能阻止顧客與電信商分手,或進而推銷他們簽下新長約。

客服中心的實習生們每日耳中迴盪顧客的漫罵污辱,還得忍耐上司的業績壓力,而這種長期處於這種非人工作生態,每個月薪水甚至還拿不到原本約定的金額。

《陰影下的她》電影評價心得:劇照。

《陰影下的她》。

 

丁朱里細細鋪陳,三個「不知道」交疊出無盡的社會陰影

丁朱里的冷靜,在於細細鋪陳這些造成素熙自殺的環境細節。《陰影下的她》交待了圍繞素熙身邊的校方、企業方與家庭三個面向,無一缺漏,如果素熙可以依賴這三方的任何一方,她就不會走向命定的悲劇結局。

但是,與她感情好的學校老師,告訴她「我很看好妳喔!」,將素熙視為本校之光。事實是老師無法忍受又一名畢業生從黑心企業離職,導致校方的就業率數字下降,因此在全國高校排名裡下降;而企業要的是會跑又不吃草的馬,看的是這些馬兒抵擋客戶解約的「防禦率」,而主管隨時透過螢幕監控這些馬兒乖乖跑,誰也不准脫隊;最令人悲哀的是家庭,當素熙情緒低落返家,一同吃飯時媽媽突然注視素熙,似乎已經發現她的身心不平衡狀況……但原來媽媽只是看著素熙身後的電視螢幕出了神,女兒的哀愁身影成了個空洞。

《陰影下的她》電影評價心得:劇照。

《陰影下的她》。

素熙不是唯一的主角,很明顯丁朱里想傳達更殘酷的概念:在校內是長得帥又會跳舞的學長,在實習工廠慘遭霸凌;想要跳脫實習出路的同學,想當 YouTuber 過自由人生活,卻得面對殘酷的網上酸民批評。這些年輕人角色無論個性或背景,都與素熙不同,但他們即便選擇與素熙乖乖去實習的不同人生出路,最終仍然被困在這個又窮又苦的死陣之中。

他們背負學校過重的期望,他們白天在公司遭到欺壓,連晚間私生活時間,都被公司「員工自主延長工作時間」的不公平潛規則剝削,而他們最親密的家庭,卻恍然不知自己的子女遇上什麼問題。

《陰影下的她》電影評價心得:劇照。

《陰影下的她》。

這三個面向,有人裝作不知道,有人打定主意不想知道,有人沒有盡到知道的責任,三個名為不知道的破口重合在一起,讓素熙一路掉進黝黑的社會陰影之中,毫無解脫的可能。《陰影下的她》甚至給觀眾一些假面的美好,幻想素熙可能會在墜落當中找到求生之道。

素熙在遭遇許多挫折之後,性情改變,已經徹底失去工作熱情的她,決定當個無心的社畜。但當她發現,連作為「遮羞費」的薪水,都會因為她可悲的「實習生」身份而打折時,她賣身的正當理由已經連一個也不剩了。

《陰影下的她》電影評價心得:劇照。

《陰影下的她》。

 

《陰影下的她》電影後半挺身反抗不公的觀眾代言人

如果電影在素熙篇結束,也許是個不錯的決定,畢竟丁朱里已經將這齣社會悲劇的成因、可能性、與年輕人被迫步步沉淪的悲慘歷程,都盡可能地描繪完成。特別是飾演素熙的金施恩,將這朵活力旺盛的小花日漸枯萎的過程,詮釋地十分動人。剛進公司時,她還意氣風發地在唇上塗上 OL 流行的「珊瑚粉」色,後來心死無望的她,上班時也無心化妝,素顏更顯出她的人生已經步入黑白。她的幾場爆發戲也呈現了素熙天生的正義感,反過來在對比素熙日後的下場時,過去那些仗義直言成了最深沈的諷刺。

《陰影下的她》電影評價心得:劇照。

《陰影下的她》。

但是,《陰影下的她》一如《屋簷下的她》,丁朱里並非只想講一個會令社畜痛哭流涕的剝削社畜至死悲劇,她仍然想找到一個能夠超越悲劇的救贖。當然我們知道,素熙的悲劇不是因為哪個壞蛋的陰謀奸計,是學校企業與家庭聯手促成的結果。沒有一片雪花是清白的,那麼你該找哪片雪花討回公道?丁朱里讓裴斗娜飾演的刑警上場,冷酷颯爽的女警,還真的要讓每一片雪花知道他們犯了什麼錯。

《陰影下的她》電影評價心得:劇照。

《陰影下的她》。

不是誰害死素熙的,所以《陰影下的她》也不是推理劇,刑警柳真不知道素熙的過去,但觀眾已經宛如接受視聽酷刑地觀賞了 70 分鐘的素熙人生。所以《陰影下的她》後半段的柳真,不會發現更多前半段劇情沒有交待的伏筆,相反地,柳真在此是作為無法在故事裡發言的觀眾,作為一位正義英雄來反抗這所有的不公。

她找上所有人,揭破他們的謊言,然後怒斥他們的不負責任與旁觀,導致了年輕生命的隕落。對已經在前 70 分鐘看到咬牙切齒、內心浮現每天把你當狗罵的主管神情的觀眾而言,柳真不但是出一口素熙等不到的氣、也同時是在吐一口你永遠無法在公司一吐為快的氣。

《陰影下的她》電影評價心得:劇照。

《陰影下的她》。

如果是巨石強森主演的類型電影,那巨石可以把公司主管與學校老師一口氣爆頭。但《陰影下的她》不是,它太真實了,真實到壓根無法接上一個類型電影裡大家最愛的正義昭彰結局。我們都知道,這些大人都有錯,但這個錯是系統性的,即便是正義凜然的裴斗娜,可以把一流企業主管罵成豬頭、把警局隊長打成豬頭,但她不可能翻轉整個產業與社會早已盤根錯節的結構性病態。

這讓《陰影下的她》後半段柳真的討公道之旅,顯出弦外之音的哀傷,因為英雄終究無法救任何人,而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出現女警裴斗娜。

《陰影下的她》電影評價心得:劇照。

《陰影下的她》。

 

死了一個新鮮社畜,是否還有千千萬萬個新鮮社畜等著赴死?

《陰影下的她》的英文片名是關鍵,「Next Sohee」是「下一個素熙」的意思,死了一個素熙,還有千千萬萬的韓國素熙、台灣素熙與日本素熙等著要死,他們踏進大人們精心設計的社會齒輪裡,驕傲地心想自己歷經這些碾壓之後,有日也會變成其中一個齒輪──卻沒想到自己很快變成了齒輪間的潤滑油。柳真的努力終究是徒勞無功,一路寫實的《陰影下的她》,到最終也得妥協到一個溫情的結局。如果有更多像柳真這樣的大人該有多好,如果素熙的父母能多注意女兒有多好……《陰影下的她》不是《蹺課天才》,鼓勵你找出社會現實的漏洞然後鑽空子,你早已知道這樣的結局,甚至你現在正踏進這樣的結局,而《陰影下的她》只能再次提醒你,不要踏上素熙的覆轍。

《陰影下的她》電影評價心得:劇照。

《陰影下的她》。

這不代表《陰影下的她》很虛偽或是宛如社教宣導,它確實銘心刻骨,忠實呈現年輕人如何被社會機器扼死的過程,也許它在藝術成就上不算頂尖,但絕對會讓現代上班族產生共鳴──不只是建教合作的實習學生而已,包括淪為社畜、已經被壓力逼出身心症的觀眾,同樣會感同身受。

最好的明證,就是即便台灣教育體制沒有像韓國這樣制式的實習制度,但許多情節放到台灣卻一樣說得通。因實習生身份而被壓榨的素熙,跟台灣因試用期身份而被壓榨的新進員工,其實都可能面對相同的困境,而他們都會像素熙的朋友一般,被鄰桌的成熟大人諷刺,年輕人就是吃不了苦,只想輕鬆賺大錢。

《陰影下的她》電影評價心得:劇照。

《陰影下的她》。

 

《陰影下的她》評價心得:努力反映受薪階層的切身悲劇,值得一看的社會寫實電影

很難想像有人會想二刷《陰影下的她》,因為那些社畜悲劇、當事人心態被扭曲的過程,都被刻劃地太仔細了,但它確實是現代人值得一看的電影,特別是薪工族、他們的家人、企業主管……與所有和工作有關的族群(那幾乎是所有人),這不但是反映現代職場偏差的電影,更是反映世代差距的電影。

它無法給我們一個答案,但誰又能給我們一個答案?而盡可能努力說出問題全貌的《陰影下的她》,也許已經盡到了它能力所及的責任。

《陰影下的她》2023 年 5 月 12 日起全台灣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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