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层楼独撑东面峰

——钟云舫题望江楼长联赏析

文/雪岭

几层楼独撑东面峰，统近水遥山、供张画谱。聚葱岭雪，散白河烟，烘丹景霞，染青衣雾。时而诗人吊古，时而猛士筹边。最可怜花蕊飘零，早埋了春闺宝镜。枇杷寂寞，空留着绿野香坟。对此茫茫，百感交集。笑憨蝴蝶，总贪迷醉梦乡中。试从绝顶高呼，问问问，这半江月谁家之物？

千年事屡换西川局，尽鸿篇巨制，装演英雄。跃岗上龙，殒坡前凤，卧关下虎，鸣井底蛙。忽然铁马金戈，忽然银笙玉笛。倒不若长歌短赋，抛撒些闲恨闲愁。曲槛回廊，消受得好风好雨。嗟予蹙蹙，四海无归。跳死猢狲，终落在乾坤套里。且向危楼俯首：看看看，那一块云是我的天！

【作者简介】

　　　钟云舫（1847—1911），重庆江津县（现重庆市江津区）人，名祖棻，自称硬汉，号铮铮居士。同治六年（1867）年考取秀才，后“补廪”，因家境贫寒，蛰居江津县城设馆授徒，讲授数学、物理、化学和英语、法语。历20余年。他学识渊博，遍览经史百家之书，工诗文词曲，尤擅对联。为人刚直不阿，疾恶如仇，因此名声卓著。清光绪二十年(1894）年，47岁的钟云舫写诗嘲讽县令朱锡藩狎妓嫖娼，品行不端，被朱革去廪银，关闭了他执教多年的塾馆，钟为避祸流落成都。其间撰成《锦城江楼联》(即《望江楼长联》)，一时传诵全川。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江津县令武文源，篡改粮章，加租加征，邑内举人张泰阶联络士绅上告，钟云舫因参与起草修订上控诉状，并以当地士绅身份（秀才）列名，被武文源衔恨报复，构陷入狱，拘押于成都府巡检司待质所，前后两年。在狱中创作了《拟题江津县临江城楼联》，该联1612字，为中国第一长联。后经学生、壁山人钟长春四处奔走，为他辩冤，始得开释。1905年钟云舫回到江津，宣统三年辛亥岁（1911年）逝世，享年64岁。葬于江津油溪灯草坪。

　　钟云舫为清末著名楹联家，一生创作楹联4000多幅，有“长联圣手”和“联圣”之誉。其平生所写诗文对联，辑成《振振堂集》、《振振堂联稿》八卷，在江津两次刊行。该书收有对联1850副，另著有《招隐居传奇》二卷。

【注释】

① 几层楼独撑东面峰：东面峰，指位于成都之东的龙泉山。此句意思是：高耸的望江楼像柱子一样支撑着龙泉山的峰峦。

②近水遥山：指联文中的“葱岭”与“白河”。葱岭：似指龙门山。《寰宇记》：“龙门山，亦名葱岭山。”白河：指白水河。源出松潘县北，经甘肃文县汇合白龙江，南流至广元入嘉陵江。

③ 丹景：即彭州丹景山。青衣：即青衣江。

④ 花蕊：即花蕊夫人，五代时前蜀王建之妃，姓徐，号花蕊夫人。后蜀孟昶之妃亦号花蕊夫人。

 ⑤枇杷：指薛涛居住的枇杷门巷。香坟：即薛涛墓。

⑥笑憨蝴蝶，总贪迷醉梦乡中：此句是把人生比喻成蝴蝶在梦中的幻化。典出《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意思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觉得很自在，忘记了自己是庄周。醒来后惊疑地发现自己还是庄周。因而庄周都不知自己变成了蝴蝶是真的，还是一只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是真的？

⑦ 绝顶：本意是指山之最高峰，此处指崇丽阁的最高处。

⑧这半江月谁家之物？意思是：谁知道这江上美好的月色，终究属于谁呢？

⑨千年事屡换西川局：千百年来四川政局变幻不定。

⑩鸿篇巨制：指史书浩繁；装演英雄：指歌功颂德。
⑪岗上龙：诸葛亮隐居于卧龙岗。此谓诸葛亮像卧龙岗上跃起的龙，典出《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徐庶）谓先主：曰‘诸葛孔明者，卧龙也。’”

⑫坡前凤：指庞统，号“凤雏”，刘备早期的谋士，与诸葛亮齐名。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进攻雒城时阵亡。《三国演义》谓其死于落凤坡。

⑬ 关下虎：不详。或指李雄（十六国时期曾建立成国），或指刘备，或指前蜀王建。

⑭井底蛙：指公孙述，字子阳，东汉扶风茂陵人，后起兵据益州（今成都），称帝。建武十二年（公元36年）被汉军破城所杀。典出《后汉书·马援传》：“子阳，井底蛙耳。”

⑮铁马金戈：指战争。 

⑯银笙玉笛：指歌舞升平。

⑰乾坤套：设置的圈套。此处指钟云舫被江津县令朱锡藩构陷，被迫远走成都避祸。

⑱跳死猢狲，终落在乾坤套里：猢狲，指猴子；乾坤，代指天地。此句意思是：天下之事人们费尽心机总是徒劳，世人就像跳来跳去的猴子，终究跳不出天地的桎梏。

【赏析】

　　此联为钟云舫为崇丽阁所撰，原题为《锦城江楼联》。中国楹联学会会长魏传统将军补书。此联上下共212字。

　　上联意思是：登上高高的望江楼，纵览远近河山，江山如画。唐代的李德裕、宋代的范成大在茂州修建的筹边楼，让骚人墨客登此楼吊古。薛涛春闺苦短，元稹负心，只剩下枇杷门巷的回忆，寂寞度日，如今空留下香坟一座。而今那些寻花问蝶之流，贪恋于醉生梦死之中，不禁让人振臂呼问，这江上美好的月色，究竟是谁家所有？

　　下联的意思是：千百年来，西蜀局势风云变换，上演出一幕幕装演英雄的历史活剧。卧龙岗上的诸葛亮，殒没于落凤坡的庞士元，氐族英雄李雄，井底之蛙公孙述。一阵子铁马金戈驰骋疆场，一阵子又银笙玉笛醉生梦死，恰似过眼云烟。倒不如独自长歌短赋，以消愁解恨，享受这大好风景。想不到天地之大，竞无我容身之地，孙悟空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且向高楼俯首望去，哪一块云，是属于我的天空？

　　此联上写蜀地风物，下叹自身际遇。作者以老练、圆熟的笔触，采取排比、用典等艺术手法，写景抒情，咏史摅愤，具有强烈的激情和艺术感染力。其门生郑埙点评说：“长歌代哭，即此联确注也。以如此之才，遭如此之厄，处如此之境，际如此之年，而其气象蓬蓬勃勃，怪怪奇奇。百灵毕集，笔足以举力以扛，词足以远识见之超。胸罗之富，令人叹息不置。”上联描绘蜀地山水的景色特点，连用四种颜色词组，十分醒目的突出了山水色彩和自然天象，读之如同欣赏一幅绚丽的彩墨山水画。下联用排比句评议人物，以四种动物比喻形容各类名人，信手拈来，搭配成文，均自然天成，而且全都贴切成都，贴切四川。全联紧紧围绕望江楼展开联想，说古论今，评论历史，臧否人物，嬉笑怒骂，尽情倾吐了作者的一腔愤懑。其门生郑埙点评此联说:“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高视阔步,有独往独来于天地之概。此大题目,须大眼孔,放大光明,如椽大笔以状之,乃无余恨耳!”确是十分中肯的。

　　　　　　　　　　　　　　　　　　　　     （2017/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