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職兒女”:逃避有時有用,但只是暫時有用 - 新浪香港

“全職兒女”:逃避有時有用,但只是暫時有用

最近一段時間,“全職兒女”這個群體火了。去年底,豆瓣有人專門成立了一個名為“全職兒女工作交流中心”的小組,目前有超過4000人加入;小紅書上,關於全職女兒、全職兒子的筆記也紛紛湧現出來,僅“全職女兒”的關鍵詞下就有4萬+的筆記。

“全職兒女”成為一個新名詞,由此帶來一系列有待釐清的新問題。在不少人的認知中,全職兒女不就是“啃老”嗎?事實上,全職兒女與啃老仍然有一些細節差異,這樣的差異體現在哪?父母為何能夠接受子女的職業就是在家當子女?全職兒女的工作屬性又是怎樣的?一些全職子女認為,逃避雖“可恥”但有用,也有人擔憂全職兒女作為一種個人選擇,或導致個人“社會斷乳期”的延長,對此如何評價?

全職兒女等同於“啃老”嗎

在全職兒女之前,也有尼特族、啃老族等稱呼。尼特族(NEET)在1999年的英國出現,指涉的是“not in education,employment or training”的群體,neet就是由首字母縮寫而成,他們是義務教育結束後,不升學、不就業、不參加就業輔導的年輕群體。在尼特族前後,歐美社會還以“袋鼠族”“回飛棒小孩”“賴巢族”等詞彙形容那一批已經成年,卻仍然跟父母同住,需要父母讚助生活費的年輕人。

2005年前後,啃老族這個稱呼開始在國內的新聞報導和學術研究中廣泛出現,聲勢迅速掩蓋了尼特族等稱呼。自此,啃老族這一群體廣泛進入公眾視野,並不斷被細分。

有一類是主動啃老,自己是四肢發達的成年人,就是不願意進入職場,也沒有任何謀生技能,在家混吃等死,靠父母工作來支撐自己的生活,一點點掏空父母的積蓄和養老金。這類人本質上是品性不佳,他們存在於任何一個社會中,很難得到輿論同情。

電視劇《斷奶》海報電視劇《斷奶》海報

如今人們更常談及的啃老,主要是一種“被動啃老”或者叫“隱形啃老”,其指涉的是,年輕人明明在工作,也很努力,仍然沒有辦法養活自己,或者沒有辦法憑藉自己的能力購買房子,或者在生育小孩後,無法承擔撫育小孩的義務。這時,年輕人就需要父母的幫襯,比如每個月給點零花錢,在買房買車這類大件消費上掏空父母的錢包,生兒育女後由父母來幫忙撫育小孩……

全職兒女與啃老族等群體,有相似的地方,也存在著分野。共同點是,他們與父母的關係是一種“逆向代際關係”。

我們所習以為常的代際關係是,在孩子未成年時,父母有義務把孩子撫養成人;在孩子成年,並且獨立進入社會之後,成年人得自力更生,不僅需要養活自己,也應該具備贍養父母的能力。這是一種“正向代際關係”。

無論啃老還是全職兒女,當事人雖已是成年人,但他們仍然離不開父母的“供養”。這種供養,可能以經濟的形式出現(父母支付買房買車的費用),以勞力支持的形式出現(父母隔代撫養子女的子女),或者是父母的人脈資源的支持,等等。這就是“逆向代際關係”。

作為一個新概念,也有可能是一個新群體,經由豆瓣、小紅書等平台上全職兒女的發帖,我們可以進一步細化全職兒女這個群體的臉譜,以區別於籠統的啃老族。

全職兒女普遍是城市青年,未婚未育,或者離異未育(有孩子的例子比較少);家裡經濟條件較好,無論父母是否退休,家裡都有一定的積蓄;他們普遍有較高的學曆,在求職市場上並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對工作的待遇和條件有更高的要求,寧願花點時間找個理想工作,哪怕暫時需要由家裡養著……

雖然叫全職兒女,但他們一開始選擇這個職業時,幾乎都沒想過要把這個職業做到老。全職兒女會幫忙家裡分擔一些家務,或者給父母帶來一定的情感慰藉,但他們的主職不是“做子女”,而是備考——考研、考公、考編或者考大型國企,“上岸”是很大一部分全職兒女最重要的KPI。

當然也存在一部分的全職兒女,確實就是全職在家做兒女,陪伴父母。隨著老齡化社會的到來,孤獨的老人越來越多,很多子女很成功但給老人的陪伴顯得非常奢侈,因此對於一部分經濟已經自由的老人來說,他們對子女社會化意義上的“成功”並不那麼看重,反而更珍惜“父母慈,子女孝”的時光。

總的來說,全職兒女多數不是真的全職,或者說全職一輩子,他們以備考族為主,花費一兩年或者更長的備考時間,大概有點類似於國外的“間隔年(gap year)”,暫時的停歇是為了更好的出發。

全職兒女為何得到父母支持

初職是每個人人生中重要的時間節點,也是“社會斷乳期”的關鍵標記。全職兒女是個體社會化過程中遇到困難時的過渡職業,父母的幫助和支持起到一個“托底”的作用,也讓社會斷乳期有一個緩衝。顯然,父母的支持是全職兒女得以廣泛出現的前提。

那麼,父母為何願意支持?

這有現實方面的原因。年輕人的奮鬥,既需要考慮到個人的努力程度,也需要考量到曆史的進程,當前的客觀大環境的確給進入社會的年輕人帶來不小的挑戰。並不只是中國,在全球經濟不景氣的背景下,很多發達國家也出現了年輕人“賴巢”的現象。不久前《金融時報》的一則報導稱,“啃老族”比例的上升應該為世界各地敲響警鍾在全球範圍內,這一比例已悄然升至20%以上,為近20年來所未見的水平。國際勞工組織數據顯示,不少人即使有就業機會,也往往專業不對口,薪酬很低,且非正式工作。就像有全職兒女說的:如果我們能夠很順利地在社會上找到一個好工作,那又何必在家當全職兒女呢?

中國父母支持全職兒女,也有傳統的原因。費孝通曾將中國的代際關係與西方代際關係分別概括為“反饋模式”和“接力模式”。中國的反饋模式是“撫育-贍養型”,上一代撫育下一代,下一代贍養上一代;西方的接力模式主要是“撫育型”的,上一代撫育下一代,下一代撫育下下一代,兩代人之間的贍養關係並不那麼明顯。

在反饋模式中,代際聯繫緊密,父母傾其所有地幫助孩子,既因為對孩子愛得深沉,也因為父母無意識中隱藏著一種功利性的訴求:幫助孩子獨立、成才、成功,也是在幫助父母自己,畢竟父母老了需要子女贍養。情與理的交織下,很多中國父母對子女承擔的是“無限責任”。父母口頭上會說,孩子成年人了就應該獨立了,應該去把握自己的人生;可如果孩子真的沒有能力把人生過好,父母又比誰都操心,根本沒辦法真正放手,還是會竭盡全力幫助子女,這種幫助甚至建立在自我犧牲的基礎上。

進而言之,中國的反饋模式本質上是把家庭看做一個利益共同體——而不僅僅是情感共同體,家庭就是一個集體,父母與子女共榮共存,父母會將子女的利益最大化看做自己利益的最大化。所以,很多父母願意掏空錢包幫助孩子買房——至少在昔日房產一直上漲的趨勢下,房產升值就是家庭資產的升值,買房是孩子有能力的象徵,父母不僅臉上有光,內心也對老年生活更有安全感。父母並不會將子女的隱形啃老視為“代際剝削”,相反,他們會把這當做對子女的“投資”,投資的多少和成敗決定了日後所能從子女那裡得到多少“反饋”。

也正是出於這樣的訴求,很多父母選擇支持子女成為全職子女,全力備考。“子女上岸,全家光榮”,子女獲得了穩定生活的入場券,父母的老年生活也會少操心、更安逸。

由此,在一些全職兒女的採訪中,我們會發現這樣的現象:如果孩子全身心備考,父母願意給予經濟支持;可如果子女“全職”期間去看演唱會、經常跟朋友出去逛街,或者想買奢侈品,哪怕孩子是父母手掌中的寶,父母經濟能力完全支撐得了子女的消費,子女的這些行為也很難得到父母的支持。因為從“投資”的視野來看,這些做法都是分散注意力,屬於“不務正業”。

在不少全職兒女身上,父母的支持還有一個特殊的時代原因——子女是獨生子女。在以前的多子女時代,兄弟姐妹之間隱約存在一種競爭關係:誰能得到父母最多的寵愛,誰能得到父母的更多財產?父母會儘量表現得不偏心,子女會儘量表現得夠成才,兄弟姐妹之間會避免嫉妒的出現。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中,如果有子女成為全職子女,處境上多少顯得微妙和尷尬。比如家裡有兄弟姐妹的全職女兒,哥哥就質疑父母:為什麼昔日沒有像支持女兒那樣支持自己?

當前成為全職兒女的,獨生子女為多數。父母只有一個孩子,進一步強化了父母的無限責任:只有一個孩子,不疼這個疼哪個;也進一步強化了家庭的共同利益:孩子好了,這個家庭才會更好。父母更願意支持孩子的全職備考。

全職兒女的工作是“情感勞動”嗎

很難有完全純粹的愛,也很少有絕對理性的投資人。父母對全職兒女的愛與支持是一方面,但父母難免受到外界評價的影響,繼而在言語中給子女施加壓力或者貶低子女,同時,全職兒女的學習狀態、考試成績也會影響父母的態度和支持。試想,如果孩子備考兩三年時間,卻始終看不到上岸的跡象和希望,父母的支持還會一如既往嗎?

這時,很多全職子女會幫父母做一些家務,或者付出一定的情感勞動,儘量討父母開心。這成為一些全職兒女抱怨的內容,即家庭仍然是“職場”,他們不僅要付出體力勞動,還要付出情感勞動,比如要調和父母的緊張關係,比如要滿足父母的情感需要,比如儘量不跟父母頂嘴和吵架,等等。

情感勞動之說,一方面是削弱了全職兒女的職業“恥感”——論證著這個職業並不好做、自己也付出不少,另一方面也暗含了一部分全職兒女的不滿——他們認為自己遭遇“盤剝”,尤其是情感上,拿人手短,他們不得不迎合父母。無論是豆瓣還是小紅書,類似吐槽的帖子不在少數。

人們很容易將全職太太和全職兒女聯繫起來,既然全職太太在輿論中得到那麼多支持,全職兒女是否也能如此?

阿莉·拉塞爾·霍克希爾德《心靈的整飾:人類情感的商業化》書封阿莉·拉塞爾·霍克希爾德《心靈的整飾:人類情感的商業化》書封

“情感勞動”之說,出自美國社會學家阿莉·拉塞爾·霍克希爾德。她對美國各大航空公司的乘務人員和收帳員做了深入的個案調查,發現以空姐為代表的服務業工作人員,不僅從事體力勞動,還需要有情感的投入,即她們需要隱藏自身真實的情感,而表現出企業所規定的“正確”的情感。比如就算空姐遇到無理取鬧的客戶,她都要保持微笑、耐心溝通,哪怕內心深處覺得客戶實在可惡。服務人員的這種自我壓抑,就是一種情感勞動,情感勞動會造成個體情感的衰竭、疲憊和異化。

情感勞動這個概念很快被女性主義者所捕捉,並進一步發現一些隱蔽的女性困境。比如在職場工作分配中,女性更多承擔情感勞動屬性的工作;在家庭這樣的私密空間,情感勞動同樣存在。一方面是全職媽媽家庭照顧活動的無酬化,另一方面是全職媽媽在家務活動中不僅需要付出體力勞動,也需要滿足家庭成員各種各樣的情感需求。比如如果家裡有老人小孩,全職媽媽提供的不僅無微不至的生理性照料,還需要有愛、堅韌和耐心。

情感勞動之說,既揭示了女性在傳統性別機制下的困境,也揭示了更隱蔽的事實:不僅僅是公領域,女性在私領域的情感勞動也是資本追逐利益的工具。

瑪利亞羅莎·達拉·科斯特在經典文獻《婦女的力量與社會翻轉》指出,婦女的無償家務生產著資本主義積累過程中最昂貴的商品:勞動力。“婦女是僱傭奴隸的奴隸,而正是對婦女的奴役確保了對男性的奴役”,在家庭生活中“剝削”女性,方便於男性在職場上“被剝削”。國內女性研究者宋少鵬也尖銳指出,“在激烈的生存競爭中,個人(往往是男人)在公共領域中的職業表現,需要私人領域中親情的無償支持。比如,性別化的分工(妻子承擔的照料勞動和情感勞動)和代際分工(分擔照料責任、甚至負擔房屋等生活資料的開支)……”

全職媽媽的情感勞動受到父權製和資本市場的雙重擠壓。全職兒女的情感勞動也適合這樣的論述嗎?

雖然全職兒女也是在私領域里工作,卻全然不同。很多女性成為全職媽媽是由於母職壓迫,但成為全職兒女更是子女的主動選擇(雖然是大環境下的被迫選擇),它是父母對於未能成功“社會性斷乳”的子女的托底,是父母給子女提供了一定的經濟支持。

另一個不可忽略的點是,贍養父母本就是子女的義務,這是憲法明確規定的。贍養,不僅包括經濟上供養、生活上照料,也包括精神上的慰藉。這時就出現了一個分歧:當全職兒女認為自己儘量壓抑自己的脾氣讓父母開心,究竟是情感贍養,還是情感勞動?

在幾家媒體對於全職兒女的訪談中,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一條”中一個訪談者的說法。訪談者說,“我在外面因為工作需要,關心著各種議題,比如人口老齡化、老人的數字生活等等。但實際上我沒有做到。我還記得有一件事讓我很崩潰。

“我回去後才發現我媽媽在抖音電商上,買了很多亂七八糟的陶瓷杯和附有所謂證書的一箱玉石首飾。父親節我送了我爸全身水洗的剃鬚刀,但是他不知道它防水,一直是用棉簽一點點把鬍渣清出來。我當時覺得非常難過,原來我爸媽也非常缺少關懷,我已經有兩年對他們的生活一無所知了。

“當時我覺得自己非常不能自洽,假如我平時的工作是做公益傳播,我告訴大家老年人使用數字產品的障礙,但我爸媽卻依然有這方面障礙……”

最後訪談者說,“年輕人似乎都忙著在外面拯救世界,但卻沒人幫爸媽洗碗”。很難得這個訪談者有這樣的自省意識和深切觀察。

“忙著在外面拯救世界”,確實是這一代年輕人的普遍特徵。他們學曆很高,文化素養很高,個人意識鮮明,有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對於各種侵犯他們權益的做法“絕不饒恕”……繼而我們也很容易看到一種跡象,比如豆瓣以前的小組“父母皆禍害”,比如小紅書那些批評父母的帖子底下一眾“跟你父母切割關係啊”“他們對你不負責,老了你也別管他們”的留言。好像只有敢於與父母切割,只有把“不合格”的父母捨棄,才能標榜他們的個人主義和女性主義,他們以此為榮。

所以,這一代年輕人中的很多人,經濟上無法贍養父母不說,連情感上給予父母必要的慰藉都做不到,他們失去與“三觀不合”的父母溝通的意願和耐心,忙不迭認為自己是在“情感勞動”,父母是在剝削者。

隨著城市化的進行,個人主義的崛起,父輩權威的進一步旁落,傳統的孝文化早已經被衝擊得七零八落。尤其是進入獨生子女時代,很多獨生子女有這樣的意識——“父母的都會是我的”“父母老了得靠我”,這多少讓他們“有恃無恐”。雖然傳統孝文化當中有許多糟粕的內容,但贍養老人不是最基本的義務和底線嗎?

以此觀之,很多怨言不斷的全職兒女,本質上是什麼權利都要,什麼義務不想承擔。他們既無力成為閻雲翔所謂的“自決個體”,也不願承擔贍養的義務,各種主義的口號喊得很響,在社交網絡上抱團取暖、自我感覺良好,其實不過是“自我中心式的個人主義”和“無公德的個人”,自私又自戀。

這樣說似乎是有些嚴厲了,但也僅僅指涉全職兒女中很小的一部分——將與父母耐心的情感溝通視為父母剝削自己的“情感勞動”。我們當然也知道,確實存在很多觀念落後、態度蠻橫、很難溝通的父母,他們也可能給子女造成了心理陰影,也確實有一部分父母以給孩子經濟支持為由進一步干涉子女的決定,那麼合適的做法是儘量成為“自決個體”,讓自己盡快獨立起來,掙脫對家庭的依賴。不要既不想吃苦、想依賴父母過輕鬆的生活,又對父母怨氣衝天。把自己的全部“失敗”甩給原生家庭很容易,但自怨自艾顧影自憐也只會讓自己成為困獸。

全職兒女可持續嗎

在一些與父母相處融洽的全職子女看來,逃避雖可恥卻有用,這份工作似乎可以一直做下去。然而,對它的擔憂和質疑未曾停止。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社會性斷乳”的一再延遲。

個體要實現社會性斷乳,至少需要擁有養活自己的能力,需要一份養活自己的職業。全職兒女只是社會性斷乳的暫時延長,最終目標應該是讓孩子強筋健骨後,更好地“斷乳”,而非繼續延長。

但學者撒凱悅、羅潤東的調查發現,家庭中代際的財務轉移對青年群體就業及其工資水平影響顯著。父母向子女提供經濟支持時會對子女就業產生負向的“信號”作用,子女就業的動機減弱,且工資水平較低;反之,向父母提供物質贍養的青年群體就業概率更高,其工資水平也相應更高,且“養老”對青年群體就業的刺激作用大於“啃老”的抑製作用。學者劉達禹、趙恒園、徐斌的另一份調查也佐證了類似的結論。調查發現,“啃老”已然成為當下阻礙適齡勞動人口參與勞動的核心因素,而照料老人會提升個體的勞動參與率,根據邊際概率計算,啃老造成的負向影響更為嚴重。

換句話說,社會性斷乳越晚,可能只會讓孩子更加無法適應社會。考公考編無異於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上岸的概率並不高,這意味著一些人不得不將全職兒女這份工作一再延長,越是延長,進入職場的主動性就會更低,甚至有可能催生“代際福利陷阱”“代際剝削”,子女喪失進入社會的意願和能力,慵懶躺平,從“全職兒女”變成“主動啃老”。

與此同時,全職兒女固然可以得到父母暫時的庇佑,但隨著父母年紀的增大,收入的降低,以及大病等意外風險的侵擾,如果沒有子女力量的支撐,家庭這個庇護所只會愈發顯得脆弱,甚至導向“雙重破產”的局面:父母與子女一損俱損,子女將父母拖入貧困的深淵。

這一點,日本社會並不鮮見的“老後破產”已經為我們提供了最直觀的教訓。失業的成年子女與父母一起生活,父母的養老金無法覆蓋日常支柱,家庭的經濟壓力就會陡然增加,並有可能破產。跟發達國家相比,我國的保障制度仍有長足的進步空間,一旦出現“老後破產”局面,形勢只會更嚴峻。

一些全職子女也並非沒有意識到這類問題的存在。譬如有人在採訪中說,“可能有一天家裡真的缺錢了,我也會出去打工,就是為了錢,為了生存打工”。只不過,工作意願和工作能力是兩回事、“孝力”與“孝心”也是兩回事。在家庭全職越久、脫離社會越久,社會化的過程就越辛苦,屆時已經不是你願不願意工作的問題,而是你能不能適應工作、職場願意不願給你工作機會的問題了。

結語:暫時逃避才有用

我們並不否認,現實中存在那種特別有錢的家庭,經濟上完全自由,子女只要不敗家,坐著收租就可以活得很好,這樣的家庭無所謂孩子是否有成就。只是,大多數家庭都比較普通,全職兒女可以是暫時的過渡、是“gap year”、是職業的準備,也可以是親子關係一次思考的契機,但成為長久的職業確實值得商榷。

如今年輕人發明出“全職兒女”這樣的新稱呼,可以看出年輕人試圖將這個群體“脫恥”,讓更多人去除對這個職業的偏見、認同它的價值。有時候,輿論也會通過反諷“隱形啃老”,論證這個職業的合理性。這種論調都是這樣說的:全職兒女好歹在家裡陪伴父母,也只是從父母那裡拿到零花錢,而那些所謂“別人家的孩子”,去了大城市雖然找了份工作,但買不起房要家裡出首付,還不上貸款要家裡人退休金補貼,結婚生子需要老人帶娃……這種掏空老人錢包的“啃老”難道不是更為嚴重?

但誠如前文筆者所言,對於很多父母而言,家庭是一個利益共同體,投資房產、投資孩子的未來是一項集體決定,在父母的認知中,孩子獨當一面、功成名就了,父母也是受益人。父母或許並沒有享受到直接的收益,但他們有心理上的成就感和滿足感。並且,相較於前路渺茫的全職兒女來說,那些在大城市已經立足的年輕人已經社會性斷乳,這反而是能夠讓父母放心的一個重要體現。

中國隱形啃老現象的普遍,主要是中國城市化成本太高了,在大城市打拚的年輕人多少需要父母的經濟支持。全職兒女如果真的上岸了,他們大概率也要繼續隱形啃老。所以,全職兒女並無立場去嘲笑那些買房需要父母支持的人,他們不是不想要父母的支持,而是他們此時連買房的能力都沒有而已。

所以,逃避只有是暫時的時候,才有用。全職兒女無法一輩子都將家庭作為職場。尤其是老齡化社會已經到來,社會壓力與日俱增,年輕人如果失去主觀能動性,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或藉口延長斷乳的時間點,那麼有可能只是讓風險累積並加劇。

一代有一代的承擔,我們並非合理化現實問題,而是我們只能跨過現實的障礙往前走,一無所有的我們別無選擇。全職兒女需要綜合考量父母的意願(父母是否支持)、家庭的經濟條件(是否拉低了家庭的生活水平)、個人水平(備考後成功的幾率),並給自己設一個職業期限。斷乳那一刻很痛苦,可如果年紀越大還斷不了乳,只會更痛苦,最終還會拖累父母一起痛苦。

參考文獻:

《36歲不婚不育,她裸辭回家:吃住全免,太爽啦》,公眾號“一條”,2023-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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