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貝克《海明威傳》- 好讀
  一、哈德莉


  
  一九二〇年整個夏天,歐奈斯特在密西根遊玩的時候,在聖路易市有一個女孩正在照拂她垂死的母親。她就是伊麗莎白.哈德莉.李察遜,年二十八,高個子,褐色的頭髮。她的父親於一九〇三年自殺。她跟她的母親與一位已婚的姐姐羅蘭尤蘇太太與她的丈夫和兩個幼兒用樓下的房間。她母親臥病的房間在樓上,哈德莉從六月到九月,幾乎每個晚上都陪伴著母親,且會在夜裡醒來幾次。她要為那慢慢在沉睡中的病人﹁說些同情安慰的話,為她按摩,求她入睡,用各種言語哄她安心養病。﹂
  當她的母親茀蘿稜絲.李察遜逝世後,哈德莉疲憊不堪,心神迷亂。甚至她在彈鋼琴的時候,彈著彈著就沒有聲音了。她以前的愛人沒有一個再對她感興趣,自己也似乎願以老處女終其一生。她於一九一〇年畢業於瑪琍書院,那是聖路易市一所私立女子書院,後來又在布倫摩爾讀了一年,以後她就待在家裡了。她自認她是在保護中長大,卻又生活得並不順意,也認為自己天真無邪,毫無生活經驗。當她收到她在瑪利書院時期的同學凱蒂的來信時,她十分感動,且振奮起來,因為凱蒂這個秋天要住到芝加哥去,並在那邊工作,她請求哈德莉到芝加哥去探望她,並希望哈德莉在她那兒要多住一些時日。她可以在她們的新公寓裡與金莉和杜麗絲共住一間房。十月下旬,哈德莉整理行裝,搭乘火車到芝加哥去了。
  她立刻為一群湧入金莉公寓的男士所包圍。Y.K.史密斯三十一歲,是個知識成分高而缺乏幽默感的高個子男士,有一隻突出的鷹鉤鼻子。那所公寓的男性單身房客還有唐賴特和鮑伯羅斯,以及一位從紐約楊基隊來的瘦小精悍的碧眼男士,這位碧眼男士戴著眼鏡,在一家號稱標準派茲的公司做事。他的名字叫畢爾荷恩,戰時在義大利開過救護車。但是這一群湧入金莉公寓的男孩子中,她印象最深刻的是戰時在義大利開過救護車的另一位士兵︱︱他是個﹁龐然笨漢,一副孔武有力的樣子﹂,他與畢爾和凱蒂同坐一部車剛從賀頓灣來。他的名字叫歐奈斯特.海明威,但是他們叫他小歐、歐骨頭、奈斯特、小海、海明史坦、史坦或溫密吉等親密的稱呼。歐奈斯特的名字變來變去,已叫成海明威或﹁我們的影子﹂。最後把他的名字源於拉丁文字根的含義叫成﹁瘋狂的偽君子﹂。畢爾和歐奈斯特則互相稱呼對方為﹁鳥﹂或﹁他媽的鳥﹂而把凱蒂叫成﹁結巴姑娘﹂。終於,大家嘻嘻哈哈亂叫一通。畢爾荷恩被叫成牛角畢爾;艾迪斯傅利被叫成膩鬼。有一個有趣的小個子,哈德莉想不起他的真名字,便順口而出叫他小熱蟲。他們把美元稱之為阿堵物,把香菸則稱之為長形藥丸。哈德莉為自己提供了一個綽號,那就是她在聖路易市的時候,她的親人稱她為﹁急先鋒﹂。
  她在那兒待了頗為興奮的三個星期。後來,她把對海明威的第一個印象總結起來是這樣的:﹁兩面紅潤的臉頰,當畢爾寫下我跟凱蒂所說的有關中國人口的統計數字︵全記錯了︶,他那深棕色眼睛的兩道目光落在那架鋼琴前的條凳下。﹂她在他面前有些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但是她自己認為有三點理由看出來他很喜歡她:她的頭髮是紅色的,裙子很長,她彈杜麗絲的鋼琴很悅耳。當她回到聖路易市的時候,他們開始每個禮拜都收到對方的信。她要他來看她,但是他沒有錢買火車票。他說他手頭阿堵物不多,他活像一個敗壞了的橘子。
  他找工作的事遭遇困難。他只找到一件按件計資的工作,那是一位名叫杜比的橡樹園的人雇用他為火石輪胎公司寫廣告詞,他與高中時代的同學莫里慕色曼合作,但他心不在焉,那位同學正在為劇院試著寫舞臺喜劇劇本。十一月,畢爾荷恩幫助他,邀他前往北大街與他共住一間三樓的房間,由荷恩付房租,吃的問題可在街角一家希臘小吃店解決,那家小吃店名叫﹁雞啄食﹂。店裡雇用了一位有色人種當廚子,六毛錢美金一份牛排馬鈴薯。禮拜天,他們常去橡樹園吃海明威醫生做的雞蛋餅打牙祭。歐奈斯特對他的朋友吹噓說,他曾每天為多倫多週報趕稿,其實克倫斯登只在十月底與年終登過他幾篇文章。
  十二月,他去應徵芝加哥民友報一則廣告上的徵求。一位名叫理查羅僕的編輯人需要一位助手,為一家通俗月刊︱︱福利合作月刊︱︱撰寫文稿,這份月刊是美國合作學會出刊的。起薪是週薪四十美元,歐奈斯特立即抓住了這個機會。十二月期裡有二十頁廣告和八十頁文章,大部分是出自歐奈斯特匆匆之手。
  他寫信告訴他的母親說,他的第一週薪水準備用來購買幾件衣物,包括外衣和內衣褲,又說,他一定會遵照媽媽所教訓的﹁要很忙,要很好,要很累。﹂聖誕節已悄悄來到他的身邊,他卻沒有時間上街去買東西。他的父母一定得給他的姐妹﹁幾個小錢﹂買東西。他希望全家人聖誕快樂,但他不喜歡過快樂新年。他愁眉苦臉地說,新年只是使人倍覺一天天老去。
  畢爾荷恩回到榮克斯鎮的家裡之時,他便再次搬去與Y.K.史密斯住在一起。史密斯現在租的是一幢有七個房間的公寓,名為﹁美麗大廈﹂,前廳鋪有大理石,有旋梯上樓。史密斯的妻子杜麗絲到紐約研讀音樂去了,並且住在那邊。史密斯請了一位名廚,名叫拉,又把海明威和其他的幾位朋友邀來共同享受一番單身漢情趣的生活。自從海明威認為他適於大部分時間待在屋子裡編寫以來,史密斯的這一安排正合他的意願。他每天早晨大約九點半上班,中午或下午一點前返回,四點半以前是他例行午睡的時間,午睡後再回辦公室工作一兩個小時。月底是一個月裡最糟的時候,他們必須把雜誌的工作全部弄妥才能休息。這個月底,歐奈斯特感冒了,喉嚨痛,他懶洋洋地待在公寓閱讀赫維洛克.艾里斯的小說﹁生之舞﹂。
  他寫給哈德莉的信被她稱之為﹁隨身寶物﹂。她經常把那些信件放在口袋裡,隨時掏出來握在手中準備一讀再讀;海明威的信總是充滿了新的消息。他談及一位怪異的年輕人,名叫克列伯斯,在福利合作月刊與他一起工作,又與史密斯和尼克納欒尼在公寓的屋頂上比賽拳擊。他穿長睡衣讓人家為他照相,繫著腰帶,戴著假鬍髭,化裝成沙利文。他帶凱蒂出去跳舞,又去看喬治懷特所寫︿醜聞﹀一劇中的演員彭寧頓。他告訴哈德莉說,他於一九一八年所認識的紅十字會的一位上尉吉姆甘貝邀宴他的事情。甘貝已回義大利,曾邀他同行。他本也想去,那是因為義大利的陽光遠勝過芝加哥的灰暗雪泥。
  哈德莉寫信給他說,他是她的,是她私人的。﹁我覺得同情你,﹂她說,﹁我實在太愛你。我還要更愛你。我的意思是說,我要有更能表現溫柔的稀貴方式來愛你。﹂她稱他﹁最親愛的奈斯特﹂並且用他的名字造了個新的形容詞彙為﹁歐奈斯特式的﹂。但是,他卻頗為憂傷地告訴她說,他會再繼續﹁多愛她一些時候,起碼目前是那樣的。﹂
  這是否表示他決心要做單身漢或喜新厭舊呢?或者說,這是他對愛戀與失戀的感情哲學有了什麼發現?她不敢確定他的想法。他已經告訴她關於安格妮的事,並說安格妮這個女孩﹁給他太多了﹂,而後她卻又﹁離開了他﹂。他是否對一件事沒有長時間的能耐?她但願他不會與安格妮長久下去。如果他不會,現在該是她說話的時候。除非對他的工作有利,她是不希望他跟吉姆甘貝到羅馬去。也許他反而會到聖路易市來看她。她總是那樣希望他來訪︱︱常常那樣希望著。
  三月十一日那天是週末,他去看她時穿了一套布魯克斯兄弟牌的西裝,戴著義大利軍官船形帽,帶一本剪貼簿,裡面是他為多倫多星報寫的文章。在他動身之前,豪威簡金斯把他叫到一邊,特別忠告他萬勿結婚。但是,他繼續向她表示愛。兩個星期後,哈德莉回訪,且由她的朋友布拉斐爾德、海倫和布麗寇陪同一起來。她帶著懷疑態度抵達,主要是因為歐奈斯特的結婚意願不強,並且他們的年齡相差八歲也是一種矛盾。但是,當她在金莉的住處再度與他相處時,一切都又如同以前一樣那麼甜美。布拉斐爾德對歐奈斯特的印象是這樣的:
  ✽✽✽
  他是個英俊的年輕人,個子高而細長,動作靈活。他的臉孔骨面均勻,嘴巴在兩頰之間笑起來略具彈性。他很機智,喜大聲談笑︙︙專注與他交談的人,那種專注的神情非常討人喜歡︙︙他對什麼事情都非常專心,這是他精神振奮的因素;他的專心包括對寫作、拳擊、酒類,以及美好的食物。當他跟我們一起時,我們所吃所用的一切東西,對他來說都具有新的重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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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迪維玄街那間公寓住下的一群人都很瘋狂地熱愛寫作。﹁他們白天工作,夜裡猛敲打字機,也在屋頂上打拳。他們不與住在距離他們需要花五角錢計程車費之遙的人交朋友。每個人都活在歡笑之中,很有朝氣,且都頗具狂勁。﹂從聖路易市來的女孩子都在這種醉人的氣氛中心花怒放。哈德莉和歐奈斯特,以及凱蒂史密斯和畢爾都雙雙約會,在格蘭大道的勝利餐館吃細通心麵和飲紅葡萄酒。歐奈斯特仍表現了他那熱情與和氣的性格,哈德莉穿著一件黑花紋緞裙子,上面繡有保加利亞式的圖案花紋,她美得像朵怒放的玫瑰花。﹁感謝上帝,﹂後來她寫信給他說,﹁我們生活在同一個時間裡,且能互相了解。﹂
  在她返家的前夕,他們大談她那筆﹁不當得利﹂。她有一小筆信託收益,每年可得兩三千美元。他們對這筆錢﹁動了心﹂,因而﹁可能於十一月裡前往瓦普倫瓦茲地方﹂一趟。以後的兩個月她為他寄了兩次錢。歐奈斯特說他每天花二辨士,吃得很簡陋,以節省錢,並且靠幫人家練拳賺幾個零錢花用。他常使用自我同情的溫和口氣說,如果我的母親不將金錢浪費在建造葛瑞絲農舍,我現在就可能已是普林斯頓大學的學生了。﹁你不需要上大學,﹂哈德莉帶著崇拜他的口氣說。她也夢想旅遊義大利,要到聖米尼亞托去看看,也可以在米蘭的大教堂為歐奈斯特祈禱。
  但是,叟伍德.安德森說他應該去巴黎,安德森是Y.K.史密斯的朋友,住在靠近他的第二任妻子田妮西的地方。他的妻子教音樂。他是個極具浪漫氣質的人,棕色的眼睛發出熱情的光芒,波浪形髮式,喜愛交談。四十五歲的時候,他就寫了兩本很有名的作品:︽俄亥俄溫斯堡︾和︽可憐的白種人︾。他常路過歐奈斯特住的那所公寓且進去小坐,講些俄亥俄小鎮上的故事,一談就沒有個完。他帶歐奈斯特到派洛斯公園區去看看他的郊區小別墅。他跟他的妻子田妮西就要跟他們的朋友保羅.洛生斐德去巴黎,全部旅行費用將由保羅開支。他們將住在巴黎有名的外國人住宅區,即左岸區。伍德不願前往米蘭美國人住宅區去過那種壓迫感的生活。
  他離開後的一個星期六晚上,歐奈斯特同凱蒂.史密斯和克列布斯一起去一家德國人開的遊憩所玩,那裡的晚餐每份五角,啤酒每罐四角。Y.K.史密斯藉克列布斯喝了酒之興放情歡笑。克列布斯也表示要去巴黎;那裡才是他們真正懂得生活的地方。當他頭上戴著一頂高帽子,站起來指揮那北方大道有名的啤酒廳德國小樂隊的時候,他那個氣派裝得看起來頗像一位法國佬。
  在紀念日的那個週末假日,歐奈斯特與畢爾荷恩到了聖路易市去,並非約會,實際上是歐奈斯特與哈德莉結婚。哈德莉最近收到海明威的母親葛瑞絲的信,要把溫德密爾農舍給他們度蜜月。同時,畢爾荷恩與露絲布拉德斐爾結了婚。這兩對新婚夫婦在牟里麥克划獨木舟,又停下來在河岸散步和野宴。哈德莉印象最深刻的是海明威抽菸時將煙從鼻孔呼出來,還有就是難忘他那﹁打拳、釣魚、寫作的技巧︙︙他讓他周遭的朋友崇拜他,逗金莉玩,讓荷恩有那種說不出的親切感,獲得戰爭勳章、玩橋牌、揮舞黑披風︙︙游泳、划獨木舟、網球、平易近人、英俊、衣著得體、對女人溫柔、愛做家事。﹂她在喬治和海倫的紀念日舞會上總是孩子氣,喜歡炫耀海明威的優點。結婚對她來說,是表示結束了她漫長的單調生活。她說:﹁我們要共同來打破這世界單調之牢獄。﹂
  然而,歐奈斯特.海明威明白,結婚將毀壞了他一直過著的那種生活方式。春天的時候,他是多麼地夢想去黑河和史透井露營。他寫信給畢爾史密斯說,一個男人一生如果愛上一兩條河,則遠勝過世界上任何的東西。後來他愛上了一個女人,卻又說:﹁他媽的河流終有一天會乾涸的,﹂不管你怎樣去愛它。當然,例外地,他還是熱愛密西根的溫德米爾。由於是溫暖的季節抵達那邊,他喜歡睡在屋頂,他鋪了一些清潔的砂子在屋頂上做為墊子,上面鋪上毯子。
  Y.K.史密斯回到芝加哥東大路一〇〇號的時候,歐奈斯特跟畢爾荷恩同行。歐奈斯特和哈德莉蜜月歸來,他們分配住那間有腿大床的房間。哈德莉說:﹁我認為我們佔用一〇〇號的那間小房間非常可愛。﹂她總是告訴海明威說,她有時懷疑她也許不該把他視為父親那樣來崇拜。但是當她的朋友雷朵問她是否結婚不如訂婚好,她卻否認。﹁對我來說,似乎一切美好的事物都等在我的前面,﹂她寫信給海明威說,﹁以天文學的方法研究太陽,與在鄉間享受陽光,這二種喜愛的情形是有所不同的。﹂
  在他們結婚前,海明威的母親曾激起哈德莉要確定結婚日期和購買衣服。歐奈斯特卻情緒低落。﹁怎麼回事?﹂哈德莉問道,﹁你情緒這麼低落,是不是窮得要去典當東西?﹂當她於七月十二日那個週末來到芝加哥的時候,他那低落的情緒不見了。她誇獎他走路的樣子是﹁那麼大步,那麼響亮,那麼有韻律。﹂並且還送給他一部柯洛納牌打字機,做為二十二歲的生日禮物,但她卻誤以為他是過二十三歲的生日。歐奈斯特拿起打字機打了幾行字,他說那是一首詩:﹁熱望啊,所有甜蜜脈動的疼痛和溫柔的苦痛,全都是您啊︙︙﹂這時他正在苦心經營一些別的詩篇,要投給︽羅盤詩刊︾或︽赫利葉孟洛詩刊︾。他也寫了一篇諷刺的故事︿聖儀﹀。哈德莉熱切地一口氣讀完了。對她來說,他的作品似乎比那已經發出的四百五十張喜帖更重要得多。
  結婚的日期定於九月三日在賀頓灣鄉村教堂舉行。哈德莉決定婚禮前三天抵達賀頓灣,於是她在威斯康辛靠近州界的一間木屋住到八月底。同時也北上到芝加哥與海明威去共度一個星期。後來她說在他陪伴的時候,她﹁很自私也很有情調地與他生活著。﹂那是令人心焦的一個星期五,她必須趕火車去威斯康辛,他們在伍昌甫餐館後座的那間陰涼而暗淡的房間裡,消磨了那個下午大部分的時間。第二天她寫信給他說:﹁我們是那麼樣的相愛著。﹂並且,她是那樣的興奮,使得她把雨傘留在Y.K.史密斯家,把首飾留在維吉尼亞旅館的保險櫃裡,一個伴娘的帽子則留在火車上海倫.布列寇的特等臥鋪車廂裡。
  還有幾件待解決的事情。賀頓灣的風琴手只會彈一首︿終生相廝守﹀的曲子。哈德莉叫海明威到匹托斯基去找一位有才華的音樂師和一位牧師來。海明威給昆琳一張速辦字條,上面說:﹁給我找一位高級教士來。﹂附帶的條件是他不得帶高硬領和嚼菸草。哈德莉的姐姐為女方主事者。女方其他客人有海倫.布列寇、露絲.布拉斐德和凱蒂.史密斯。畢爾荷恩是男儐相。簡金斯、里爾史密斯、卡爾艾德嘉、傑克.彭提柯斯特和亞特梅耶為迎賓招待。女孩子跟查爾士太太在一邊,男士則與迪爾華斯一家人在一邊。哈德莉寫道:﹁從這天以後的兩個禮拜,我們要在瓦龍湖一起玩一天一夜,以後的許多個日夜都是我與海明威兩個人相愛的日子。﹂
  歐奈斯特在他結婚前的那個禮拜天抵達賀頓灣,由於缺少睡眠臉色蒼白,兩眼空泛無神。這個禮拜天距離結婚還有三天。第二天,他同簡金斯與霍布金斯到史透井河去度他單身漢的最後三天釣魚季節。這天他釣魚回來時,哈德莉帶著布列寇一家人和露絲.布拉斐德一起從威斯康辛抵達。露絲和凱蒂用白英花、百合和一束有花粉的秋麒麟草佈置教堂祭壇。溫德密爾農舍已為兩對新人要在這裡度蜜月作了準備,刷新了走廊和地板,並為走廊加蓋了篷子。
  結婚那天風和日麗,天氣溫暖。培爾梭僕和拉姆斯岱爾開車從匹托斯基來到迪爾華斯處海明威住的那間房子,海明威剛游泳過,並爬上一段泥土山坡路,他把腳洗淨後,便換上整齊的服裝,後來他用打字機寫下了一頁當時的情景,記述當時﹁屋裡是多麼的熱,培爾梭僕和拉姆斯岱爾兩個人站在那兒,看起來很緊張。﹂
  那是一個邋遢而充滿穢氣的房間,令人洩氣得很。葛瑞絲來看哈德莉,略談了一些情感上的話。葛瑞絲跟海明威醫生結婚已經二十五年了。他們將在十月一日舉行二十五年週年紀念,要哈德莉和歐奈斯特來參加。當歐奈斯特聽到母親說也請了金莉和杜麗絲,他便寫了封短簡給金莉,明白地說他是為取消他母親的邀請而寫這封短簡的,並說他馬上就會去公寓那邊取回他的衣物和那些骯髒的信件。Y.K.史密斯立即回信列出歐奈斯特存放在那邊的東西,並說明從此絕交。在海明威的一生中這不是第一次與他以往的恩友發生爭吵。
  他與哈德莉現在靠她的信託基金的利息過日子。他放棄了合作社機構的一份兼差,是因為謠傳這家他父母所支持的機構受到詐欺而面臨破產。他仍以投稿多倫多星報賺取稿酬。下面這篇是對結婚禮物所寫的諷刺詩,原稿附有吉米.佛萊西的漫畫一幅。原詩無標題,為短歌體白話詩:
  ✽✽✽
  壁爐架上,
  三個旅行鐘,
  的答的答;
  這急促的聲音告訴你,
  這個年輕人快餓垮。
  ✽✽✽
  他詩中所提及的挨餓是渲染的,實際上他們是在盡可能的節省開支,想實現他們久已期待的歐洲之旅。他們跟叟伍德和安德遜一起用餐,後面兩人最近剛從巴黎回來。叟伍德說義大利適於釣魚和打網球,而巴黎卻只是嚴肅的作家該去的地方。那裡生活費用低,河的左岸到處可以看到重要的人物。他們可以找公寓住,他們也可以住在安德遜住的地方,那是一家叫賈柯路的小旅社,在賈柯路四十四號,那裡什麼都好。無疑地,海明威只要不斷給多倫多星報的約翰彭發稿就可以賺得足夠的生活費。
  到感恩節後的那個星期一,一切都已就緒。他登記了利奧波汀納號郵輪的艙位,這條笨重的舊郵輪是屬於法國航運公司的。伍德逕自寫信推介一些住在巴黎的外籍名士,那些都是他在巴黎所結識的。有一位叫朱楚德.史坦茵︻註:Gertrude Stein,1874︱1946,旅居法國的美國女作家,著有︽三種人生︾、︽美國的成長︾、︽我們大家的母親︾等作品。︼,她與她的朋友托卡拉斯住在佛洛赫斯路。她與畢卡索等現代藝術家交往,並且收藏他們的畫,她看起來像土人,談起話來卻像天使。另外一位是從普林斯頓來的女人,叫西爾維亞.碧雀,小個子,目光炯炯。西爾維亞在羅丹路開一家叫莎士比亞公司的書店。她認識許多知名之士,包括那個無比的愛爾蘭大作家傑姆斯.喬哀斯︻註:James Joyce,1882︱1941,愛爾蘭小說家,受教於都柏林大學。寫作方法著重精神分析。著有︽尤利西斯︾等名作。︼。
  海明威很喜歡服務於國際商務局的劉易士.格倫提赫爾,劉易士在金庫玄路有一座平房。他的法語講得如同法國本地人,他幫瑪格麗特.蓋伊夫人翻譯安德遜的書。還有一位是從愛荷華來的高個子詩人龐德︻註:Ezra Pound,1885︱1973,美國寫像主義詩人。︼,他戰前住在英國,現在是倫敦、巴黎和紐約這些大城市聞名的世界文壇寫像主義詩人。
  安德遜給格倫提赫爾的信上說,海明威是﹁一個卓越的新聞人才,他的非凡才幹遠勝過他從事新聞這個行業。﹂他在別的信中也是這樣說:海明威在美國﹁是個能把什麼事情都寫得非常好的作家;他跟他的妻子都是受人喜愛的人。﹂安德遜是個心地寬厚的人,是個最為高尚的人士。他沒有提及他所推薦的這個年輕人才二十二歲,也沒有提及海明威還沒有出過書與還沒有成名這些話語。就在他們搭乘前往紐約的火車之前,海明威還想回克拉克街的公寓去把那些未打開過的罐裝食品帶在身邊。安德遜認為,﹁那是個好主意,把那些食物帶給作家朋友確實是個好主意。﹂隔了很久,他還記得海明威帶著他那滿載的行軍袋所拍下來的照片︱︱﹁那個肩膀寬厚、個子魁偉的男子漢﹂爬上那黑暗的階梯,當他走過來時大聲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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