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無盡》：如今常存的

今年香港國際電影節，我看了幾部很出色的電影，但有些相信不會在戲院公映了，其中一部是瑞典導演羅伊安德遜（Roy Andersson）的《明明無盡》（About Endlessness）。 羅伊安德遜上一部長片是《鴿子在樹上反思存在意義》（A Pigeon Sat on a Branch Reflecting on Existence），獲得威尼斯影展金獅獎。《明明無盡》就在2019年奪得威尼斯影展銀獅獎，不敵《小丑》（Joker）。 《明明無盡》具備一貫的羅伊安德遜風格：一場一鏡、靜止長鏡頭、冷調幽默、荒誕感，影片聚焦於無盡的痛苦，但也有一點常存的愛與希望。 羅伊安德遜從廢墟的視野出發，展現戰火後滿目瘡痍的德國科隆，唯著名的科隆大教堂（Kölner Dom）依然屹立不倒，畫面構圖近乎馬克夏卡爾（Marc Chagall）畫作，但色調昏黑陰沉。再然後，電影呈現一個又一個短篇的劇場化場景，且往往由一把女聲用「我看見……」句式作場景的結語。這些「我看見……」結語好像《啟示錄》式的語句。 《明明無盡》最出色且篇幅稍多一點的，是牧師的故事，一開始是牧師像耶穌基督般揹著十字架走過大街，一路被鞭打和拳打腳踢，醒來原是一場噩夢。牧師找心理醫生輔導，問題原來是牧師失卻了信仰。再有一場，牧師施聖餐時大喝紅酒致腳步搖晃。再然後，牧師急欲找心理醫生輔導，但吃了逐客令。 這個牧師的故事是《明明無盡》主線之一，有存在主義色彩之餘，也聯繫到瑞典導演英瑪褒曼（Ingmar Bergman）的《冬日之光》（Winter Light）。牧師的故事透露了無信仰時代的存在焦慮，也觸及信仰本身的荒謬、不可能以至痛苦，這些正好就是信仰的本質。換言之，牧師無法相信，但從旁觀者看來，牧師的故事恰恰揭示何謂信仰。 《明明無盡》有一個小片段，是一個年輕人談到熱力學（Thermodynamics）的能量守恆定律，能量不滅，不斷轉化。然後電影突然接到歷史層面，展示德國納粹主義與希特拉的敗亡末路，歷史最後還是公允的。 《明明無盡》充滿著徒勞的人生片段，偶然也帶來希望，在看似絕望的人生，也有人極力說道人生美好，一切都是精彩。但是，電影突然又接到歷史，一列戰俘囚徒，在大雪中的西伯利亞緩緩前行。人生沒有單獨一面，或喜或悲，就如片末的拋錨汽車，漫漫長路，踟躕不前，但總要前行。 《明明無盡》觸及了人生的各個方面，有城市人的孤寂，也有少女的活力，有溫柔與暴烈，愛情與無情，親情與不和，期許與失落，廣及生老病亡，有殘酷打擊，也有如今常存的信望愛。電影僅有76分鐘，但言簡意賅，相當豐富，羅伊安德遜謹守自身風格，往往樂景寫哀，哀景寫樂，反差、反諷與幽默的力量無遠弗屆。這是今年的香港國際電影節中，我看到的最出色電影作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