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歲重考全國榜首進台大法律　從小鎮醫生到衛福部長，薛瑞元的法、醫人生

1993年，嘉義婦產科醫師薛瑞元，面臨了職涯中最漫長痛苦的糾葛。

那是5年前，曾在他開業的診所動過結紮手術的病患，忽然控告他當年手術疏失，將紗布遺留在自己體內。

時隔事遠，加上病患後來又曾多次動刀，就算薛瑞元認為放紗布的不是自己，卻難以說服法官。

「我不知道法官思考的，跟我想的怎麼差這麼多？」薛瑞元感到深深的無力，他不明白，心中的真理，為何在法律上卻全無效力？

而這訴訟一打，就是3、4年，最後薛瑞元敗訴收場，而診所的醫療糾紛，早已傳遍整個嘉義，對他職業生涯造成沈痛打擊。

嘉義資優生的台北迷失

灰白頭髮配上略顯寬鬆的灰色西裝，衛福部長薛瑞元說起話來聲音不大，一張圓臉上總掛著友善而謹慎的微笑。

他出生於嘉義，父親是小學教師，一路念資優班的他，嘉義高中畢業後，依照社會期待，「順理成章」進入台北醫學院（現為台北醫學大學）醫學系，但就像不少照分數填志願的學生一般，薛瑞元也從未想過，自己是否喜歡醫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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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鄉背井到大都市求學本已不易，沒想到薛瑞元的母親，卻又被診斷出罹患系統性紅斑性狼瘡（SLE），必須洗腎，在那沒有健保的年代，父親只得四處借貸籌措醫藥費，然而母親仍於薛瑞元大三時過世。

學醫卻無法醫親，給薛瑞元很大的打擊，「那時候真的有點自暴自棄，覺得讀這個有什麼意義？」

對人生感到迷茫的薛瑞元，鎮日打橋牌、麻將，很少到學校上課，最後雖靠著聰明及對家裡的責任感，仍舊畢業、取得醫師執照，但在選專業科目時，薛瑞元的想法也很單純，看準婦產科要念的內容較少，便決定投身婦產科，於台北市仁愛醫院實習後，為了儘速償還家中債務，薛瑞元便回到家鄉嘉義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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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婦產科雖然要念的內容少，但執業起來疲憊卻只有更多。產婦往往是三更半夜送來急診，待產時間有時更長達十幾個小時，薛瑞元等於一年365天24小時都在待命。

時間一長，薛瑞元不禁懷疑起自己當年的選擇，「就覺得這種日子真的要這樣過下去？還要過幾十年？」

正當薛瑞元考慮跟同儕合夥開業、減輕負擔時，醫療糾紛發生了。

在漫長的訴訟過程中，薛瑞元的護理師妻子發現薛瑞元在法庭上滔滔不絕，有時話甚至比辯護律師還要多，便鼓勵他不如念念看法律，說不定轉行路更寬廣。

然而，這條路談何容易。

薛瑞元氣質友善，中華民國基層醫療協會理事長石賢彥分享，薛瑞元個性內向，不太應酬，是屬於實幹型的人。（王建棟攝）

不惑之年成為全國第一類組榜首

要轉念法律，當年只有兩條路，一條是聯考重考大學；另一條是報考當年唯一給非法律系學生就讀的東吳大學法學碩士乙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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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大學醫學學位，一般人多半會認為報考東吳是較理想的選擇，然而，薛瑞元卻不然，他發現東吳碩士班有面試關卡，「你又不認識這些老師，你怎麼知道有沒有內定？」北上求學意味著他得暫停職涯，這是個賭上薛瑞元全家生計的關鍵決定，他必須無比謹慎，「沒有百分百的把握，我不敢這樣做。」

為了降低風險，薛瑞元選擇了一條更艱辛的路。

第一年，他先裸考練練手氣，沒想到卻直接考上文化法律系，他有了信心。

於是，接近不惑之年的他，再度拾起高中課本，一邊工作一邊讀書，第二年高分錄取台大法律系，再加上薛瑞元役畢加分10%，他成了那年一類組全國榜首。

38歲重念大學，對薛瑞元來說，課業不是問題，最大挑戰是，國文、英文等通識課可以用讀北醫時的學分抵免，唯獨體育課無法抵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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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38歲的薛瑞元，便得跟18歲的應屆同學們一起做操、打球，「第一次上籃球課，我腳就扭到了，」薛瑞元回憶，當年實在是太久沒運動了。

當年應屆考入台大法律系的律師林智群，對這位「高齡」薛同學印象十分深刻，「體育課就看到一個阿伯在抽煙，以為他是老師，」過了一學期，兩人較為相熟。

薛瑞元也不對林智群避談心路歷程，「說他是婦產科醫生，遇到醫療糾紛，覺得法律怎麼會是這樣，」林智群回憶，薛瑞元企圖心強、成績好，暑假時都還待在圖書館念書。

取得律師執照，迎來璀璨時光

薛瑞元確實拿出破釜沈舟的決心學習法律，為了維持家計，他一下課便驅車前往台北診所兼差，其餘時間則全拿來念書，台大法律系畢業後，薛瑞元便順利考取台大法律研究所以及律師執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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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上研究所，課業壓力小了，薛瑞元想做的事，也變多了。當年，有律師執照的醫師非常少，薛瑞元的名號逐漸為人所知，他先是被中華民國基層醫療協會找去做法律顧問，爾後又經協會理事長石賢彥引薦，進入同時也是醫師出身的前立委洪奇昌辦公室工作。

那是薛瑞元的璀璨時光。那時洪奇昌辦公室人才濟濟，包括現任政治大學經濟系副教授蕭明福、現任立委邱志偉，都是薛瑞元的同事；洪奇昌看準薛瑞元協調能力強，更將他拔擢為辦公室主任。

「他很低調，與人相處不會有明星式的突出，有調和鼎鼐的能力，作為主管又能相對地尊重到團隊，」洪奇昌回憶，薛瑞元對工作充滿熱情，每天早上7點半，便會召集所有助理集體讀報，分析同則新聞在不同媒體的呈現方式。

那時是本世紀初，政黨首次輪替，不少知識份子，懷著一腔熱血，投入新政府組織中。

法律醫療雙身分，一腳踏入公共事務

前馬偕紀念醫院副院長、醫療奉獻獎得主黃富源醫師，當年擔任衛生署副署長（今衛福部）時四處網羅人才，聽說薛瑞元對公職有點興趣，看準薛瑞元具醫、法雙背景，又有立院經驗，黃富源便將薛瑞元聘為衛生署簡任秘書，由此開始薛瑞元的為官之路。

「他不會social（應酬），不會表面上唯唯諾諾，實際上沒有在做，」在黃富源眼中，薛瑞元是絕佳的輔佐人選，如今各大醫院均須設人體試驗委員會（IRB），也是薛瑞元於衛生署醫政處主管任內完成。

而在同儕眼中，薛瑞元善解人意，懂得察言觀色。林口長庚紀念醫院醫師劉競明回憶，10年前他面臨是否轉任雲林長庚醫院的抉擇，當時他詢問薛瑞元，薛瑞元只回他「那裡讓別人去，你不要去！」，劉競明坦言，他知道薛瑞元是看出他內心深處，其實不想轉任，才如此建議。

善解人意加上備受主管肯定，薛瑞元一路升任至衛生署醫政處處長，直到2008年政黨再次輪替，才轉任雙和醫院擔任副院長，後又受屏東縣長潘孟安邀請，擔任屏東縣衛生局長，直到2017年回到衛福部擔任常務次長時，薛瑞元的資歷，除了雙師證照外，已橫跨中央、地方、醫院行政，可說無懈可擊。

因此，外界或許對薛瑞元陌生，但在醫界，資歷豐富的薛瑞元登上部長大位，卻不令人特別驚訝。「陳時中離開，我那時就猜一定部長是他，」前衛生署長黃富源直言。

上任後，除了既有的防疫議題，薛瑞元也得接下健保費率調漲這顆燙手山芋。

薛瑞元的高中同學賴永發醫師回憶，薛瑞元年少時聰明、思路清晰，但口才並非特別突出，沒想到他會去當官。（王建棟攝）

老長官鼓勵：丟烏紗帽拼一次吧！

健保財務宛如走鋼索，早已不是新聞。根據《健保法》規定，健保安全準備金，必須控制在一到三個月的保險給付支出，然而今年安全水位卻瀕臨一個月邊緣；和信治癌中心醫院院長黃達夫近來更示警，2030年，將是健保大限。

健保的收入，除了去看病才要繳納的部份負擔費用外，最大宗便是全民均須按收入級距繳納的保費，目前健保費率為5.17%，依法最多可調高至6%，薛瑞元曾坦言，即使調高到6%，健保也頂多再撐4到5年，勢必得修法。

但要修法多跟民眾收錢，談何容易？薛瑞元心裡也很明白，「這種案子不會在總統大選前就送立法院，絕對不可能，一定是下任總統的事，」薛瑞元坦言，因修法曠日費時，能做的是先開啟討論、收集朝野意見，明年應不需調漲保費。

但薛瑞元將先從調漲部份負擔著手，緩解健保財務的燃眉之急。

「鼓勵他丟烏紗帽來拼一次，」同樣認為健保2030年瀕臨破產危機，前衛生署長黃富源坦言，他對薛瑞元的能力很肯定，但也明白調健保費率是政治問題，要動不容易，「除非他真的想說，我就幹兩年，然後就離開，留下一個很好的英名，」這位薛瑞元的老長官說，「這個是蠻有意思的。」

（責任編輯：宋玟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