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親愛的卵男日記》柯奐如：先是成為人，然後才是一名演員

文：郝妮爾

Photo Credit：答人文創

經典電影《女人香》（Scent of a Woman）有一個段落：退役軍人在紐約展開一場瘋狂的旅程，盡興玩樂後，要求負責照顧他的學生查理開槍殺死自己。「看到那幕，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被理解的。長久以來困在寂寞與絕望裡頭的我，第一次發現原來『演員』是有這麼大的影響力。」柯奐如說。

許多人對柯奐如的認識，是從《流星花園》飾演道明寺的未婚妻一角開始，於此之前她亦頻繁地遊走廣告與模特兒事業，演藝之路彷彿順理成章地鋪展開來。但真相是，過去她曾經因生活堆積的各大小事、陷入長長的低潮，困在時間的沙漏裡，覺得被無情地消耗著。

柯奐如坦言：「當時的我就像是濕掉的牛仔褲一樣沈重拖沓，活著好像就只剩一個軀殼，沒有內在，每天只是在履行『生』的義務，沒有未來⋯⋯」

直到某一天，飾演退役軍人的艾爾．帕西諾在電影中所表現出無望的黑暗，無意之間拯救了一位同樣深陷於黑暗中的柯奐如，凡此以後，表演事業之於她，從此隱隱肩負了某種使命感：

要讓角色活出生命，讓不同面向的生命躍然營（銀）幕，讓更多的人能夠知道自己是被這個世界所理解著的。由是，於2018年11月上映的《親愛的卵男日記》，柯奐如接下了充滿挑戰性的角色：外表幹練，內在柔軟的女同志Joanne。

兩個靈魂的交流

《親愛的卵男日記》（以下簡稱《親》）是台灣少見處理同志、且直面生育困境的題材。

劇中，柯奐如飾演身為異鄉人的Joanne，長年於英國生活，在龐大的經濟壓力之下，努力想要給妻子無虞的環境，獨自吞下許多壓力不得抒發，同一時間，妻子對於孩子的渴望像浪一樣拍打著她如礁岩的心，彷彿下一秒就碎裂卻又兀自逞強著，是一個內在曲折的角色。

Photo Credit：答人文創

柯奐如過去曾飾演過「婆」，這次接演霸氣十足的「T」也並不困擾她，直言愛情應是能夠超越性別的存在——「其實在剛看過劇本的時候，我沒有直接想到同志的愛情，我看見的是兩個靈魂的交流。所以，即便今天要我演一個物件，比方說一個動物或者傢俱，都是一樣的，每一個角色都會有自己的個性，以及和這個世界交流的方式。」

同樣的，每一種文化也有他們所累積的價值觀表述。例如在《親》最開始的人物設定上，Joanne是一位帥氣、陽剛的角色，更靠近台灣社會對於「T」的想像⋯⋯「不過到了英國，在地的化妝師卻將我的妝髮添入更多女性色彩，她認為這樣的形象會更符合英國文化。」

與其說這是「英國文化」，不如說是「更友善的同志環境」。為了各種性別平權奮戰的台灣，其實對於同志仍舊存在著許多刻板印象，例如男同志伴侶中必定有一人特別陰柔，而女同志伴侶中需有一人特別陽剛，在某種程度而言也是依循著父權軌跡行走的結果。

Photo Credit：答人文創

柯奐如揉合化妝師於當地文化的觀察以及詮釋，當下調整自己原先對於人物的詮釋與想像，使得Joanne的剛毅裡藏著軟弱、強悍裡埋著猶疑——「這也是我長年工作後所培養出的觀念：角色功課不要作滿，永遠要留空間給現場。」柯奐如的詮釋，使得Joanne從一名「T」，到一位「女性」，再到生而為「人」的窮愁喜樂，立體卻純粹。

做一個誠實的人

「其實，如何成為一個『人』，就已經很困難了。」柯奐如說的不是戲，是人生，「你不覺得嗎？有時候光是生活就會把我們摧殘得不成人形，根本也沒時間去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只要能夠活得像個人就好了。」

那麼，怎麼樣才撐得上「像個人」呢？
她也沒多想便回答：「至少對自己的感覺『誠實』吧。」

在《親》的拍攝過程中，柯奐如每次上戲都得勒緊束胸，將女性的性徵綁住，是躲藏也是保護，彷彿盔甲一般，讓Joanne有足夠的力量與這個世界的剛強對抗、說服自己與男子無異。「不過——像是我在拍攝期間碰到生理期，身體狀況沒有平時那麼穩定，作為女性的自覺就會無比強烈的浮現出來。」她說。

接受再如何綑綁也無法將女性的事實給抹去的Joanne，接受生命就是注定會遭遇諸多困難的柯奐如，都是誠實的依歸者。

她回想起2001年剛接下《流星花園》的角色，沒隔幾天就被人在東區被認出、索取簽名，當下的她只能惶惶恐恐地想著：「對方到底是喜歡角色，還是喜歡我？」如今十幾年過去，聽我再度問及這個問題：「所以，現在的妳，希望觀眾看見的是妳還是角色？」

「絕對是角色。」她說，如今她已能心篤意堅地回答這個問題了。

柯奐如帶著這份堅決的情感，以彈性的視角、開放的心意進入每一個角色裡頭，期盼也許能在不意之時觸動某個觀眾的心弦，如同她當初曾經被一部電影拯救那樣，將某個失意靈魂打撈上岸。

責任編輯：游千慧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