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沅芷:為誰風露立中宵 | PTT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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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沅芷:為誰風露立中宵

2002版《書劍恩仇錄》劇照

本文經作者授權發布

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五月的天山,依舊是一片苦寒,積雪未消,光禿的枝頭葉芽未吐。而江南的五月,卻早已是桃紅柳綠,鶯歌燕舞,春光旖旎。

我自幼在塞外長大,那裡滿目黃沙,荒草不生,冬天的風如刀子般,割得臉上生生的痛。自小我就夢想著千里之外的江南,那裡富庶繁華,煙柳迷蒙,是人間的天堂。

輾轉經年,我卻又回到了塞外,隱在天山中。此刻我早習慣了這裡的景物蕭疏,人跡渺至,孤寒苦寂。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曾經,為見他一面,我孤身一人從江南尋至回疆,又再從回疆尋至京城,歷經生關死劫,最後隨他一起隱居在蕭索無比的天山中。

這一切,全然是我自己願意。愛上一個人,可以讓一個柔弱的女子變得堅強,足以承受許多艱難的決定。為了他,哪怕今生我再也無法見到江南的白堤翠柳,十裡荷花,我也並不後悔。

只是,在那些夜闌如水的月圓之夜,他仍會像以往一樣,躍上大漠裡荒廢的戍樓,獨自坐在城牆邊上,一邊幽幽吹奏著金笛,一邊癡癡遙望著遠方。笛聲在空曠的大漠間回蕩,是那麽的纏綿,又那麽的傷懷,似是情人間無盡的相思繾綣。

那笛聲中掛念的,並不是我。

我站在沙丘上,遠遠望著他那映襯在皎潔月光下孤獨的身影,緩緩閉上眼,任由清冷的月光在我身後的大漠中拉出長長的影子,心中是說不出的寂寞。

他的笛聲,就像他那樣,永遠帶著無盡心事,讓人無法猜透,卻又讓人不自覺地沉迷。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那日在大漠小鎮的客棧中,刀光劍影間,一個女子如何被他那哀傷的笛聲觸動,一瞬間忘卻生死。就像他永遠也不知道,甘涼古道上,白馬飛馳間的驚鴻一瞥,如何攪動一個女子的一生。

我的師父是世外高人,他教得了我上乘的拳腳劍法,輕功暗器,讓我可以在不動聲色間取人性命,卻無法教會我如何讀懂一個人的心事。師父總說,我是一個天資聰敏的女子,但哪怕我有再機敏的心思,面對心底的莫名悸動時,也會茫然失措。

夜風吹來,溫柔得仿似情人的手撫過我的發端,那陣陣低低嗚咽的笛聲又夾雜在夜風中隱隱傳來,如泣似訴,情致動人,在這樣靜謐的夜晚,是那麽的傷懷,那麽的纏綿。

我循著笛聲一路尋去,笛聲時而高揚,時而低沉,在曠野間時隱時現。我一路深深淺淺追尋著,未理會山嵐將我頭髮打濕。我不知道他是誰,來自何方,將要去往何處,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怎樣的故事,我只知道,我的心已經隨笛聲遠去。

我決意去尋他。

他不愛我,我一早便已知曉。

那一夜浴血奮戰,我拚盡全力在亂軍之中找到他。那一刻,我已經知道他的身份,紅花會的十四當家,而我,卻是朝廷重臣江浙水陸提督的女兒。那是個驚心動魄的晚上,紅花會傾巢而出,一路奮戰,只為解救身陷清軍大牢的文泰來。

他們眼中只有紅花會的文四當家,而我的眼中只有他。

我找到了被囚在馬車內的他。那刻他滿身血咒之城,鮮血自他衣衫內不斷滲出,但神情仍是那麽清傲倔強。身邊槍林劍雨,我一邊揮動著手中的鞭子,駕著馬車一路狂奔,一邊揮劍抵擋著刺向我身上的刀槍劍戟。鮮血染紅了我的衣衫,我卻面無懼色。

我從未想過,我的纖纖素手,會在須臾間取那麽多人的性命。

我清楚知道每刺出的一劍都是對父親的一分背叛,但在那刻我已經無力多想。在一個女子心裡,從來沒有什麽朝廷,沒有什麽江湖,甚至沒有什麽對錯,有的只是愛與不愛。

為了他,我甘願冒天下之不韙。

我把他藏在家中照料,對於他的來歷,我緘口不言。父母隻道他是個尋常落難書生,從未曾料到他竟然是朝廷重犯。

那是我最為幸福的日子。我甘心為他熬湯煎藥,盡心照顧。沒有什麽能比陪伴在心愛的人身邊更能讓一個女子感到滿足與幸福。我不是不知道他的冷淡漠然,我們之間那道無形的心牆無時無刻在宣告著我與他之間的距離。只是,在那刻我仍選擇視而不見,自我欺騙。

水滴石穿,繩鋸木斷,我天真地以為,這個男人,總有一天會為我的真誠與執著所動。

直到一個高燒的夜晚,他在迷糊間不停反覆呼喊著一個陌生的女子名字,我才明白,我與他之間,隔著一個女子的距離。

心,仿佛突然間被掏空。

一瞬間,我明白了那些月圓之夜,他在涼亭內吹奏金笛時迷離的眼神。那是他獨有的時刻,從不讓我靠近。笛聲中透出的所有念掛與深情,都是因為這個女子。

那個夏天的夜晚,明月當空,草蟲低鳴,一切是那麽靜謐美好。而我卻雙手環抱呆坐在石階之前,在夜風中瑟瑟發抖,冷如十二月的寒冬。

他走了,未留下片言隻語。

在一場紅花會與我父親的對弈中,他頭也不回地棄我而去。我看著他離去的身影,並不覺得太意外。我早知道我留不住他。

但為何,心還是那麽的痛。

山風拂過,滿山的樹葉沙沙作響,依稀間,我仿佛又聽到他的笛聲,甜蜜中透著哀涼,一聲一聲,在我心底柔腸百結。我不知道那個女子是誰,也不知道她有多好,我只知道,即便我清楚他心底另有愛人,我還是忘不了他。

我決意再去尋他。

白馬奔馳在甘涼古道上,那是我與他第一次見面的地方。馬蹄聲滴滴塔塔,在渺無人煙的大漠中回蕩。

我不知道還要尋他多少次,我也不知道,尋到他又要如何,甚至,我不知道他是否願意再看我一眼。但心底不斷有聲音響起,去見他,去見他,哪怕只是再看一眼,也足以讓我此生無憾。

世間關劫,唯情關難勘。在遇到他之前,我從不知道,一個女子可以為愛變得如此卑微。

明月高照,廣袤的戈壁內只有一個女子孤身一人縱馬飛馳,白馬過處,揚起一陣煙塵。身後,隱隱傳來一聲歎息。

從塞外回疆,再順黃河而下回到中原,輾轉萬裡,只為尋他的消息。我走過孤獨的塞外,滿目黃沙,令人暈眩的陽光將我的影子長長地印在沙丘之上;我踏過無數條荒煙古道,那裡雜草叢生,霜寒露冷,蜿蜒曲折路上無半個行人;我看過京城午夜的細雪,那刻寂靜無人,細細的白雪飄落在我肩膀之上,雪落無聲。

從日到夜,從秋到冬,在塞外與京城的驛道上,我已經不記得來回了幾次。多少次,長長漫漫的驛道,怎麽看也看不見盡頭,天地間再無他人,只剩我一人一馬,迎風慢慢走著,滴答的馬蹄聲在風中回蕩。

我不知道這樣寂寞的路還要走多久,但我知道我會一直走下去。我已經不去想這一切是否值得,因為愛一個人,就是不問值與不值的問題。

十月的黃河邊上,寒風凜冽,上遊的河水早已結冰,大大小小的冰塊順著河水奔湧而下,一去不複返。我牽著馬站在黃河邊上,凝視著浩瀚的河水,默然無語。水中沉浮翻騰的冰塊,就如我心中湧動的心事,沉重,起伏,延綿無盡。

我不知道世間的所有事情,是否都像河水那樣,想要留的卻留不住,越想拚命抓緊的,偏偏就從指間流逝。一切是那麽讓人痛心卻又無可奈何。

但我,偏偏就是想要一個永遠。

能永遠活在一個人心裡,除了愛,就是失去。這是我在黃河邊呆坐一日一夜後悟到的道理。既然我無法得到他的愛,就讓我在他生命中劃上重重的痕跡後再翩然逝去,來成就我想要的永遠。

下定決心後,我就如能預知自己命運的死士,心中反而有一種篤定的平靜。長夜將盡,我看著泛著魚肚白的天空,露出一個久違的微笑。

在孟津野外的山洞中,是我最接近永遠的一刻。

那刻洞外強敵環伺,我與他的生死只在須臾之間。危急關頭,我毫不猶疑地奪過他的外衣披在身上往外衝去,他伸手拉我,卻被我閃身避開。在我回頭一霎,我倆目光相碰,我清楚看到他眼裡的驚愕與憐惜,這是第一次,我從他的眼內看到對我的柔情。

這就夠了。我畢生所想,不過是這一瞬。在淚眼中,我艱難地對他綻放一個微笑,然後轉身向洞外衝去。就讓這一刻的我永遠留在他的腦海中吧。

身邊掌聲呼嘯,強勁的掌風包圍著我,我就像怒濤中的一片孤舟,強自支撐,面對隨時會取我性命的強敵,我沒有驚恐,心中反而是從沒有過的平靜和清明。相較於死亡,我更害怕被他遺忘。

而今夜之後,哪怕我就此死去,我也終於和她一樣,在他心中佔據了一個位置。如果說她是他心中所愛,那我至少是那個願意為他而死的女子。

男子總是容易低估女子對愛的決心。他們不明白,男子的胸中有天地,而女子的天地就只是他。

我對他的決心,早在甘涼古道上初次相見已經下定。之後,哪怕他對我一直冷淡漠然,哪怕我知道他另有愛人,甚至看到他容貌被毀,我也無法變改初心。

愛一個人,從來不在俊醜,也不問結果,它只是愛。

那場驚心動魄的惡戰,我活了下來。心裡竟有幾分遺憾,我沒有在這場戰鬥中死去。我終究未能以一種決絕的姿態在他心中留下最深刻的印記。

一切又回復如前,他對我依然是那麽冷漠而拒絕。紅花會中人人都清楚看到我對他的情意,他們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憐憫與同情。

但愛情從來來不得半分勉強,哪怕我對他情深意切,哪怕我為他走過千山萬水,甚至幾乎賠上性命,他對我亦只有感激與愧疚,卻沒有半分愛意。

而我枉有玲瓏巧意的聰穎心思,面對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也是束手無策。

只是,我已經厭倦了無時無刻的逢迎與漫無止境的等待。

我決意用計謀。

要讓一隻倔強的驢子聽從命令,最好的方法是在它跟前吊上一根胡蘿卜,而要讓一個倔強的人馴服,最好的方法是拿捏著他的命門。這是一個維族智者對我的點化。

在與他的殺師仇人張召重的最後對決中,關鍵時刻,我以成親作為透露張召重行蹤的條件。

我不知道用計謀得來的愛算不算愛,但我只知道,我再也不想失去他。

我與他就這樣僵持著,他臉上的肌肉不斷抽搐,一雙眼死死的盯著我,眼神有無奈,有急怒,有羞憤。良久,他終於長歎了一口氣,默然應允。

在紅花會眾人的起哄中,我接過他遞過來的定親信物,一截金笛。耳畔是眾人祝賀與歡鬧聲,我強笑應對,心中卻是無比的哀涼。在他遞過信物的一霎,我清楚看到他眼神中的怨。

他,會恨我一輩子吧。

我們終於在他報仇之後順利成親。在我再一次為他擋下一劍,幾乎丟掉性命之後,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有怨。

只是,也沒有愛。

我不知道天下間的女子有幾個像我一樣,需要三番四次用性命來成全追逐一份感情,但至少,我還是將他留在了身邊,對於往日種種,我並不後悔。只是,一個男人的愛終究無法靠感動或者內疚獲得,這是很久以後我才明白的道理,只是那一刻,我還不明白。又或者,那刻其實我已經明白,只是還不願意相信。

成親當晚,房外人聲喧嘩,觥籌交錯,紅花會群雄恣意歡謔,慶賀著我與他的新婚。而房內,卻冷如冰窖。他淡淡接過我遞過來的酒杯默默一飲而盡,那刻他的眼神,平靜得恍如冬天的湖水,沒有一絲漣漪。

那一晚,我與他默然對坐了一夜。直至東方泛起了魚肚白,我才驚覺桌上紅燭早已化成桌面上四散的蠟滴,一滴一滴,彷如我的眼淚。

大事已了,一切又歸於平靜。我與他和紅花會眾人一起回到了塞外天山,隱居在連綿無盡的群山之間。

天山,離開江南那麽遠,是那麽遙遠而寂寞。

他一直努力做一個好丈夫,溫言細語,冬日為我添衣,夏天陪我看花,眾人眼中,我們是天作之合,神仙眷侶。但只有我知道,這麽多年,他看我的眼神,從來沒有波瀾。

一朵假的鮮花再美豔,它也是假的,因為沒有生命;演得再好的愛,也無法成真,都因為它沒有溫度。

只是事已至此,我也隻詐做不知,努力配合他演下去。在這段互相欺騙的關係中,我與他都不曾真正快樂。

清風徐來,夜色中又再傳來他幽婉的笛聲,是那麽的哀怨,是那麽的深情,那是他真正的感情,真正的愛,只是,這樣的笛聲,從來都不屬於我。

如果當初我早點學會放手,我與他會比現在快樂嗎?我不知道,世事從來沒有如果。山風吹過,有淚從我臉龐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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