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理想與現實
第二節
幫派入侵校園的負面影響，已經變得越來越嚴重。
就連洪亞廉這樣的邊緣人，也能清楚的察覺到，學校裡彷彿籠罩著一股陰影，盤旋在所有學生頭頂上，揮之不去。
曾經熱鬧且有活力的班級教室，現在氣氛卻變得有些緊張，所有學生都表現出這個年紀不該表現的低調，貌似在畏懼著什麼。
相反的，那些與校外幫派有所接觸的不良少年，如今變得更加囂張跋扈，他們彷彿成了校園裡的王，刻意的破壞校園秩序，以彰顯自己的威風。
而老師們，卻完全不敢約束這些流氓學生，因為這些老師們同樣在恐懼著。
那個唯一敢教訓不良少年的體育老師，也被打到送進醫院了。
校園，就像是社會的縮影。
在這個道德淪喪，罪犯橫行的混亂年代，校外的黑道變得越發猖獗，校園內的暴力事件也隨之更加明目張膽。
而面對這一切，身為英雄的洪亞廉，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也不知道事情會不會有變好的那一天。
中午，學校的用餐時間。
洪亞廉坐在教室角落的座位上，眼神渙散的用筷子戳著餐盒裡的滷蛋。
此時此刻，他的心中有兩個煩惱。
「我什麼時候才能變成正式英雄？」
「我居然攻擊了無辜的民眾。」
這兩個煩惱縈繞在他的心中，讓他煩躁至極，幾乎沒有心情吃飯。
忽然間，洪亞廉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又是詐騙電話。」這是洪亞廉的第一個想法。
然而，當他看到手機螢幕後，卻震驚的幾乎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螢幕上顯示的，是英雄任務的警報，而且距離非常近，就在校園內。
「學校裡，有人按下緊急求救按鈕？」
面對這種狀況，洪亞廉頓時慌了手腳，一方面來說，他身為一名英雄，理應立刻趕往英雄任務的現場，但是另一方面，他也沒忘記自己是在學校裡，必須隱瞞自己的英雄身分。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做？」
洪亞廉的猶豫並沒有持續很久，他很快就下定了決心，要去發出任務警報的現場看看。
只不過，他是抱持著「先去看熱鬧，然後再決定要怎麼做」的心情。
事件發生的地點，是學校福利社外的圍牆旁。
當洪亞廉趕到現場的時候，已經有一些學生在附近圍觀，他擠進人群，加入圍觀學生的行列。
結果洪亞廉既吃驚，又有點意料之中的發現，事件的主角都是自己認識的人。
班上的流氓學生張大慶，以及他的兩個小弟，三人並肩而立，一臉怒容，將另一名學生堵在牆角。
而那名被三人圍堵的學生，則是最近和自己變成好友的陳聰，陳聰的手上拿著手機，看來剛才就是他按下緊急求救按鈕。
陳聰舉起手機，讓張大慶三人能清楚看見手機螢幕上的U-hero介面，他把手機擋在自己面前，彷彿那是一面保護自己的盾牌一般。
他用帶有一絲緊張，又強裝鎮定的語氣說：「我已經按下求救按鈕了喔，等一下就會有英雄趕來了，你們確定真的要打嗎？」
張大慶對陳聰破口大罵：「幹你娘死孬種，不敢打就只會叫英雄，信不信在英雄趕來之前，我照樣有時間把你打死啦！」
張大慶的小弟在一旁勸說：「欸，我看算了啦，老大，惹到英雄可不是開玩笑的。」
張大清怒目圓睜，死死的瞪著陳聰，彷彿要立刻將他生吞活剝一般，但卻不敢有進一步的動作，很明顯，他的內心也在掙扎，是要繼續毆打陳聰，還是趁英雄抵達以前趕快開溜。
掙扎了片刻後，張大慶指著陳聰的鼻子，惡狠狠的拋下一句：「你以後給我小心一點。」然後就轉身走人了。
張大慶離開後，陳聰鬆了口氣，身軀癱軟的從牆上滑了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
洪亞廉連忙走到他身邊，關切的問：「欸，你還好吧？」
「沒事啦。」陳聰苦笑著說：「他們剛把我逼到這裡，我馬上就按下求救按鈕了，所以他們還來不及揍我。」
洪亞廉抓住陳聰的手臂，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問：「啊你怎麼會……」
他話都還沒問完，一道人影忽然從天空中俯衝了下來，轟的一聲降落在洪亞廉與陳聰的面前，嚇了兩人一大跳。
這名從天而降的人，身上穿著飛行員夾克，頭上帶著飛行員頭盔，背後長著一雙體積龐大、羽翼蓬鬆的老鷹翅膀，從這副外觀看來，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很明顯是……
「我是U-hero的英雄『飛鷹俠』。」那人開口向洪亞廉與陳聰說道：「剛才，是誰按的緊急求救按鈕？」
出乎洪亞廉的預料，這人的聲音聽起來，很明顯是個女英雄。
在這個已經看到膩的不能再膩的校園內，出現了個服裝風格強烈的超級英雄，這畫面實在是太過突兀，帶給洪亞廉強烈的不真實感。
而陳聰的反應更加強烈，他亢奮的緊抓住洪亞廉的手臂，用高八度音尖聲說道：「哇靠，是『飛鷹俠』欸！中部排名第十的『飛鷹俠』欸！居然出現在我們學校了！」
周遭圍觀的學生們，也隨著「飛鷹俠」的出現而鼓動了起來，彷彿超級巨星突然降臨一般。
「飛鷹俠」似乎對自己造成的騷動毫不在意，他只是繼續看著洪亞廉和陳聰，又問了一次：「剛才，是誰按了緊急求救按鈕？」
這一次，她的語氣中多了一絲明顯的不耐煩。
現場所有學生之中，只有洪亞廉顯得特別冷靜，畢竟他自己就是英雄了，所以不覺得其他英雄的出現有什麼好激動的。
他指了指身旁的陳聰，向「飛鷹俠」說：「是他按的，他剛才差點被三個不良少年圍毆，所以才會按下緊急求救按鈕。」
洪亞廉冷靜的解釋著，飛鷹俠也默默的聽著，她看著眼前這名其貌不揚的高中生，心中忍不住認為，這名少年未免也冷靜的太過異常了，與周遭興奮的學生們形成強烈的對比。
飛鷹俠心中暗自有種預感，也許是出於英雄的直覺，也許是來自同行之間的默契，她隱約認為這名高中生放學後也有在從事英雄工作。
飛鷹俠問：「那麼，那三個不良少年呢？」
聽見這個問題，洪亞廉愣了一下，然後露出難堪的表情，說：「那三個學生啊……呃……他們知道英雄警報觸發之後，他們馬上就逃跑了，所以這裡其實沒有壞人需要被打倒、沒有任務需要被處理了，這樣會不會……會不會被當成『假報案』啊？」
畢竟洪亞廉才剛受到「假報案」的困擾，所以現在對這種事特別敏感。
聽見洪亞廉這麼問，「飛鷹俠」更加確信，這個高中生十之八九也是個英雄。
「其實不會。」飛鷹俠耐心的向洪亞廉解釋：「除了打擊罪犯以外，防範犯罪也是英雄們的工作，所以用英雄警報來把壞人嚇跑，這也是U-hero的正當使用方式之一，並不構成『假報案』。」
「喔……」洪亞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同時又疑惑的緊皺雙眉，他從來沒想過，英雄們存在的意義，原來不是只有「打擊犯罪」而已。
這時，一旁的陳聰總算恢復冷靜了，他連忙向「飛鷹俠」鞠躬致謝，說：「謝謝妳救了我。」
飛鷹俠擺擺手，說：「其實我並沒有救你啦，你按下緊急求救按鈕後，那些原本要圍毆你的人就嚇跑了，我只是剛好在附近巡邏，所以順路跑來這裡看一下而已，這樣怎麼能算是我救了你呢？嚴格來說，你是被U-hero這款app拯救的。」
飛鷹俠理性的解釋著，但陳聰似乎半個字也沒聽進去，他只是拉起自己的制服，一臉興奮的說：「不好意思，可以請妳在我的衣服上簽名嗎？」
飛鷹俠微微一笑，說：「當然可以啊，你有筆嗎？」
陳聰臉上興奮的笑容垮了下來，說：「沒有欸，阿黏，你有筆嗎？」
洪亞廉翻了個白眼，說：「我匆匆忙忙跑過來的，怎麼可能會有。」
在三人談話的同時，周遭的學生越聚越多，學校裡出現英雄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瞬間傳遍了整個校園，學生們紛紛湧出自己的教室，朝著福利社的方向聚集了過來。
「你看，我就跟你說有英雄跑進學校裡了齁！」
「真的欸，我們趕快過去拍照。」
「靠北喔，後面的擠什麼擠啦！」
學生們爭先恐後的拿出手機拍照，每個人的情緒都過度亢奮，小小的騷動，逐漸演變成巨大的騷亂。
甚至，就連老師也被這吵鬧聲吸引了過來。
「吵甚麼吵？通通回教室去，通通給我回教室！」一名老師面紅耳赤的朝著學生大吼，企圖控制住這混亂的場面。
眼看場面逐漸失控，飛鷹俠對洪亞廉和陳聰說：「看來我該走了，少年們，自己多小心一點啊。」
洪亞廉對飛鷹俠說：「抱歉啦，妳趕來這裡，但是卻沒有與罪犯發生戰鬥，這樣就沒有英雄影片了，害妳白跑一趟。」
飛鷹俠展開雙翅，對洪亞廉說：「沒甚麼好抱歉的，有沒有發生戰鬥並不是重點，重點是案件實際發生以前，罪犯就被嚇跑了，民眾受到保護，沒有任何人受傷，這不就是英雄的職責了嗎？」
說罷，飛鷹俠雙翅一搧，刷的一聲飛向天空，衝上雲霄，她振翅的動作颳起強烈的風壓，颳的洪亞廉兩人站立不穩，幾乎摔倒在地。
洪亞廉穩住腳步，然後抬起頭來看向天空，看著身影逐漸遠離的飛鷹俠，他的表情既憧憬又嚴肅，腦中迴盪著飛鷹俠剛才所說的話。
「能不能和罪犯發生戰鬥不是重點，有沒有保護到民眾才是重點。」
這番話，徹底顛覆了洪亞廉對於「英雄」的認知。
洪亞廉心想：「這個『飛鷹俠』，未免也太帥了吧！相較之下，我還在煩惱不能從『實習英雄』變成『正式英雄』，不能和更強的罪犯戰鬥，我的格局是不是太狹隘了？」
但是，洪亞廉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對。
「『飛鷹俠』是人氣排名第十的頂尖英雄，她早已用實力證明了自己的偉大，或許，我至少要先證明自己也有實力，再來煩惱自己的格局是不是太狹隘。」
洪亞廉思考著、困惑著、徬徨著，試圖摸索出正確的答案。
正當洪亞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一旁的陳聰語氣感慨的說：「想不到英雄真的來了，實在太屌了。」
洪亞廉的思緒被拉回現實中，他笑著對陳聰說：「你都按下求救按鈕了，當然會有英雄來啊，有什麼好讚嘆的？」
陳聰說：「哎呀，我知道啦，但是親眼見到英雄被自己召喚到學校裡，還是覺得很震撼。」
看著陳聰讚嘆的表情，洪亞廉實在不想破壞他的好心情，但還是忍不住好奇的問：「啊所以你剛才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被那三個不良少年圍毆？」
此話一出，陳聰的臉上瞬間蒙上一層憎惡，這讓洪亞廉大感吃驚，他完全無法想像，原來平時總是開朗的陳聰，臉上也能露出如此陰暗的表情。
「就是因為，我平常總是妨礙他們霸凌其他學生，他們早就看我不爽很久了。」陳聰語氣冰冷的說：「所以今天上午，張大慶帶著他的兩個小弟跑來找我，說要和我到校舍後面的空地談一談。」
洪亞廉說：「他們找你，你就傻傻的跟他們走了啊？」
陳聰說：「怎麼可能，我當然是像平常一樣，嘻皮笑臉的找各種理由推託過去，但是他們似乎鐵了心今天一定要揍我，所以到了第四節體育課下課，我去還籃球的時候，他們三個也跑去體育用品室堵我。」
「原來如此……」洪亞廉點了點頭，然後旋即又換上疑惑的表情，說：「不對啊，體育用品室明明是在操場那邊，離福利社這裡很遠捏，你們最後怎麼會跑來這裡？」
「啊我都被圍堵了，當然要跑啊。」陳聰沒好氣的說：「幸好我是籃球校隊的，要擺脫他們的圍堵，比在球場上過人還要簡單，而且我的腳程也比他們快，能夠輕鬆逃離他們的追捕。當下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跑去操場旁邊的老師辦公室向老師們求救。想不到，當我逃到老師辦公室後，卻沒有任何一個老師站出來幫助我！」
洪亞廉吃驚的說：「什麼意思？」
陳聰咬牙切齒的說：「連續兩個老師被打到送進醫院了，剩下的老師根本不敢招惹那群不良少年，當時我已經逃到老師辦公室門口，跟其中一名老師說：『救命，有三個不良少年要打我。』，那個老師只是對我說：『學生的事，學生自己處理。』，然後就把辦公室的門關上了。」
洪亞廉急著催問：「然後呢？」
陳聰說：「然後張大慶他們又快追上我了，所以當然只能繼續跑，我慌不擇路，結果就跑到福利社這裡來，這裡是條死路，我無處可逃，才會被他們逮住。其實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應該往學校外逃跑才對，但也許是我心裡下意識覺得跑到校外是在逃學，所以才會直覺的往福利社這邊跑。」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機，用一種解脫的口吻說：「幸好手機裡有U-hero，這樣以後就不用繼續害怕那群流氓學生了吧？」
聽到這裡，洪亞廉恍然大悟，說：「對啊，我差點就忘了，對於一般民眾來說，U-hero其實是保護他們不受傷害的工具，光是手機裡存在著這個app，就能有效嚇阻校園霸凌了。」
陳聰困惑的看著洪亞廉，問：「U-hero本來就只是用來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的工具而已啊，不然在你眼中這個app是用來幹嘛的？」
是能讓我成為英雄的工具。
洪亞廉心理這麼想，但嘴上當然不可能這麼說，他只是笑著把話題呼嚨過去：「哈哈哈，沒有啦，我隨便說說而已，我們趕快回教室吧。」
回程的路上，洪亞廉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他心情愉悅的想著：「有了U-hero的保護，就再也不必煩惱那群流氓學生的騷擾了，那麼現在這個烏煙瘴氣的校園，應該很快就會變回像以前一樣平靜了吧？」
然而，到了下午。
「今天中午啊，有個學生按下緊急求救按鈕，把U-hero的英雄引到學校裡來。」
午休一結束，星勇高中全校師生就被叫到集合場集合，聽著司令台上的光頭校長訓話。
校長的聲音蒼老又溫吞，但語氣卻相當嚴厲：「校長我不知道，那位同學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行為，也許只是覺得好玩，也許是想惡作劇，也許是想在其他同學面前耍帥。但校長必須告訴大家，也許你們覺得這只是無關緊要的惡作劇，但是這樣的行為已經干擾了校園的秩序，而且還嚴重破壞了學校的形象！」
洪亞廉在台下聽的怒火中燒，學生在校內被不良少年霸凌，學校沒辦法處理也就算了，如今學生向英雄求救，卻被指責是在干擾秩序？是在破壞形象？
「英雄跑到我的學校裡來救人，這種事情傳出去能聽嗎？」校長氣得面紅耳赤，情緒激動的對學生們說：「我現在跟你們講清楚了，以後誰敢給我在學校裡按緊急求救按鈕，就記兩支大過處分！」
此話一出，台下學生們發出不可置信的抱怨聲，校長大手一揮，彷彿向是在驅趕蒼蠅一般，不耐煩的說：「就這樣，散會！」
看著校長離開司令台的身影，台下的洪亞廉一臉悲憤。
「向英雄求救的學生，反而要被記過？」他憤憤不平的心想：「不敢處理鬧事的流氓學生，但普通學生懲罰起來卻毫不手軟啊。」
洪亞廉轉過頭去，看向班級隊伍裡，站在前一排的陳聰。
只見陳聰在聽完校長的講話後，臉上依舊擺著一貫的嘻皮笑臉的表情，但是他故作輕鬆的笑容中，卻隱約透露出一絲緊張。
洪亞廉嘆了口氣。
「在這樣下去，學校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