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囚菲港人鄧龍威兄長、同學、關注組成員 — 20 年冤獄,到了夢醒時分 | 立場新聞•聞庫

【專訪】囚菲港人鄧龍威兄長、同學、關注組成員 — 20 年冤獄,到了夢醒時分

立場新聞 2020/10/06 18:20


旺角商場一間首飾店內,東主鄧龍彪(Billy)翻出一張一家五口的舊照片,攝於 1977 年 1 月 10 日 — 海洋公園開幕的日子。相中有二弟鄧龍威、三弟、媽媽,爸爸則拿着相機,攝下一家人難得外出遊玩的童年記憶。
相中只有 Billy 直望鏡頭,約六歲的鄧龍威則看向鏡頭之外的海豚表演。Billy 苦澀地以此自況:「好似阿威喺監獄,成日(向外)望返出嚟,想出返嚟,我就面對而家種種問題。」
2000 年六月,29 歲的鄧龍威因失戀,前往菲律賓散心。7 月 18 日,離開馬尼拉前一天,他與友人張泰安,在路上忽然被菲律賓警察截停,以藏毒罪拘捕,帶到一所公寓內,共八人,其中三名為港人。當地警察再拍門而入,沒有翻譯,沒有律師,鄧龍威被警察以槍指頭,不知情之下,被迫在八公斤冰毒上簽下認罪書,上演一場「砌生豬肉」的大龍鳳,自此身陷拘留所十一年,案件才初審,被判終身,轉移至監獄,又再上訴,公開出書、受訪。至前年,他因高調發聲遭囚禁在禁閉倉,今年 9 月 18 日收到終極上訴結果,亦告敗訴。
二十年間,鄧父吞槍自殺、媽媽患上柏金遜症、三弟辭工成為照顧者……只有大哥 Billy 站在鎂光燈下,為小他一年多的弟弟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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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lly 憶述,海洋公園開幕是童年時一家人難得的美好時光。
兩通電話 種下二十年誤會
港人被囚菲律賓黑獄,鄧龍威的故事說過許多遍,由家人視角說起,卻是一則關於誤會、後悔與愧疚的故事。
一家住葵盛西邨,三兄弟是典型屋邨仔,Billy 形容弟弟自幼貪玩,亦會反抗,父母管教嚴,有時不准出門,一作勢要打,阿威就逃出冷巷。他中四畢業去當學徒,鄧龍威則中三未畢業,明明去酒店維修冷氣,又忽然轉職水吧,任調酒師。兄弟一個朝九晚五,一個日夜顛倒,加上先後搬出去住,關係日漸疏離。 
一家人的命運,因兩通電話翻天覆地。
2000 年,Billy 在旺角擺手推車檔賣首飾,約五點擺到十點,駕駛通宵小巴,清晨五六點就回家,打兩份工糊口,月入僅一至兩萬元。
七月酷暑,擺攤時電話忽然響起,對方說英文,自稱菲律賓警察,指鄧龍威販毒,Billly 半信半疑,遂要求對方傳真文件,趕回家收到一份文件,印有警章,白紙黑字列明給初審法官和警察的數額,「(總共)要二十萬,佢就會冇事,放返佢出事」。鄧龍威再來電,短短兩三分鐘,只着他幫忙掏錢,他便信以為真,以為弟弟販毒。
Billy 把傳真文件遞給父親,父親卻一氣之下,丟掉文件。他相信兒子有做過,回絕道:「呢個仔,我當生少個仔啊!」鄧父是老差骨,獲嘉獎超過三十次,獎章掛滿一牆,沉默寡言,對子女的態度素來嚴格,「唔可以行差踏錯」,「偏偏阿威就衰呢啲」。
鄧龍威的中學同學 Ken 不時去鄧龍威工作的酒吧玩,指其酒保工作月入三萬,親眼見過他阻止客人吸食大麻,不過 Billy 對此不知情,坦承家人關係疏離,加上被「砌生豬肉」,「可能因為咁冇再了解真相,或者佢(鄧龍威)都有諗過:『我講我冇做過你哋都唔信啦!』」
事隔兩三個月,他才斷斷續續再收到鄧龍威來電,每次不超過一分鐘,因拘留所吃、飲水、用電均要付錢,要求匯款生活費,每次五百或一千,Billy 不敢向父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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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龍威四歲時慶生的照片,當時一家仍齊齊整整。
2002 年,另一個七月炎夏,下午三點,他剛醒來,又接到一通電話:「喂,你而家即刻上嚟瑪嘉烈醫院啦,你爸爸出咗事。」驚傳噩耗,Billy 飛的趕至,便衣警帶他去看父親,但已證實死亡 — 毫無先兆之下,父親在葵涌警署往太陽穴開槍自殺,被發現時,已奄奄一息。
遺書有三封,一封給上司,一封致太太,另一封留給兒子 — 着二子照顧母親。當年報章指他輕生為退休後不獲續約之故,惟死因複雜,不足半年前,父親向 Billy 一提,收過鄧龍威的手寫求救信,但 Billy 從未見過內容,只覺父親因此抑鬱,不敢追問,「可能覺得自己救唔到個仔囉,所以就好唔開心。」
一鑽牛角尖,他便想:「我唔再入錢畀鄧龍威,係鄧龍威害死我爸爸,我唔會再理佢。」狠下心腸,他換了手提電話號碼,斷絕來往。 Ken 一直有入錢給鄧龍威,支付生活費,間中到 Billy 店舖探望,提起鄧龍威,Billy 也只是冷淡回應。
當年 Billy 完全無法想像,世上竟有執法部門會栽贓嫁禍,作為執法者的鄧父,就更加難以相信。他回想,案發時與鄧龍威通話時間過短,難解弟弟為何一字不提案情,相信是菲律賓警方為求騙錢阻隔資訊,他甚至以「網上騙案」形容。一家人經濟不寬裕,霎時間未能掏出二十萬港元,加上教育程度不高,亦從未踏足菲律賓,引致當日困局。Billy 回想如果當時可以 Google,「即刻明晒啦,估唔到 2000 年仲有一個國家咁呃錢」。
因為二十萬元,弟弟被囚二十年,為兄的後悔莫及,心想就算弟弟做過,當年也應籌錢救他,無奈「爸爸係一個警察,『如果(細佬)真係有做過,使二十萬帶佢返嚟,份工保唔保得住?』可能爸爸想幫佢,借又好,乜都好,但冇同我講,諗埋一邊。」
此後 Billy 為口奔馳,由街邊檔搬上樓上舖,刻意遺忘在菲律賓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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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Billy 而言,一家自由團聚,竟像一場不會實現的夢。
一本書化解誤會
時光流轉,2002 年起,身在拘留所的鄧龍威幾乎與世隔絕,寄出八十封信到不同機構求助,又主動寄信去《明報》。這宗牽涉三名香港人的案件在 2010 年被傳媒廣泛報導,這才揭發諸多疑點,時任立法會旅遊界議員謝偉俊亦遠赴當地探望,造成巨大媒體壓力。
2011 年,案件終於初審。沒有翻譯,沒有警員作供,地區法院裁定鄧龍威及張泰安因藏毒罪成,判終身監禁,二人轉移至當地惡名昭彰的最高設防監獄 New Bilibid Prison;2016 年,張泰安因心臟病逝世,等不及上訴。
不過,同樣在公寓被捕,同一份證供,另一名同案港人被告鄺錫雄卻被判無罪。按《香港 01》報導,他付了百來萬港幣才能獲自由。
一人獲釋,一人死,一人生,剩下鄧龍威仍然在等審訊結果。
2010年,Billy 少留意時事,鄧龍威案件見報也懵然不知。這些年來,每當新相識問他有多少兄弟姊妹,他都避而不答,面露愁容。鬼使神差,2011 年有位熟客問:「你有幾多個細佬?」他說有兩個,其中一個在菲律賓坐監,對方第二日竟將相關報導全部列印,帶到舖頭問:「係咪你細佬?」赫然看着報章中列出案件疑點,他這才恍然大悟,但未能聯絡上弟弟。
2012 年,Billy 忽然收到一個來自鄧龍威的 WhatsApp 訊息。原來當年事件引起關注後,網友及謝偉俊義助捐錢,讓他在獄中租住鐵皮屋,他亦剛剛有了手機。兩兄弟才開始每天聊天,多談獄中小事,如煮了餐蛋麵、住在鐵皮屋……鄧龍威不提案情,不提受苦,兩兄弟更絕口不提爸爸,但 Billy 越談越內疚。
橫亙家人之間的誤會冰消瓦解,只因《黑獄第 5730 天》— 鄧龍威的第一本書,親手以手機短訊寫下五萬多字,曝光遭遇。
Billy 收到初稿那一天,晚上十一點關店後,商場走廊的燈熄滅,他獨自亮起一盞燈,讀了兩個小時。這幾年來,鄧龍威從未開口提及在拘留所的艱辛日子,讀到弟弟睡在濕漉漉的廁所口,每天被數十人跨過, Billy 默默潸然淚下。新書出版,他把宣傳海報貼滿店內,又帶了一本書到爸爸墳前,喃喃訴說事情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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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新書出版後,Billy 把宣傳海報放在店內,惹起許多熟客追問,他終有勇氣向陌生人說出弟弟故事。
十多年來,媽媽絕口不提鄧龍威,當少了一個兒子。他把出版社贈書帶回家,孰料見母親翻閱,他問:「你有睇嘅咩?」母親淡淡地說:「每日睇幾頁,睇得唔多。」她年屆七旬,視力不佳,書長 212 頁,每天只能讀四五頁,硬撐着讀完了,數個月後確診柏金遜症。某次 Billy 往醫院探望,事前約定鄧龍威與母親 WhatsApp 通話,他顯得激動又緊張,多次傳訊息問「到未啊」,到了病榻前,兩母子終於芥蒂全消,閒話家常,笑中有淚。
柏金遜病踏入末期,母親需坐輪椅,一天下來不時會全身僵硬,整個人撻落地,僅在每四小時服藥後清醒一小會。她思念鄧龍威,不時問起:「佢呢單案終審咁耐嘅?佢幾時返嚟?佢有冇得返嚟?」Billy 說着快了,搪塞過去。上月末母親進了老人院,鄧龍威上訴敗了,Billy 只能在老人院前放下果籃,不敢告知母親,但這樣子避下去也不是辦法,「最後十四日複審完之後,或者先敢同佢講。」
「太遲啦。」Billy 落寞地道:「好多(時光)都追唔返。」
關注組的故事 上訴敗訴 最後一次機會
鄧龍威一在獄中取得手機,不斷向外求救,又積極在 Facebook 上結識網友、重新聯絡舊相識,當中以往與他有一面之緣的 Lisa (譚倩雯),牽線在 2016 年組成「鄧龍威事件關注組」。
不少成員在未知道鄧龍威身份時,已與他在網上攀談,甚至受過幫助。關注組核心成員有十來人,義工更過百人,由跨國公司高層到綜援人士皆有,跨越各階層,聚集起來,眾籌鄧龍威訟費及生活費、辦書展活動。其中成員 Winky 說,鄧龍威不時提點義工哪位成員生活遇困難,有弱勢社群如捐助雪櫃、搬屋等等,互相照應,而關注組亦曾接獲其他在菲被囚的港人求助,伸出援手。
「鄧龍威係一個原因,令好多人行埋一齊,做一啲鄧龍威以外嘅嘢。」Winky 說,鄧龍威自身沒做錯事,得不到公義,由他身上,卻引證了何謂人間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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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龍威關注組成員 Winky 說,鄧龍威自身沒做錯事,得不到公義,由他身上,卻引證了何謂人間有愛。
種善因,不一定得善果。
歷經四次審訊,上訴過程波折重重,仍然失敗。無奈香港入境處僅保留出境紀錄十年,直至關注組成員經私人途徑查證,找到當年菲方移民局入境紀錄,或能證明鄧龍威為無辜,才見一線曙光。
為了獲得關注,向政府施壓,關注組動員義工,多次辦街站,收集約兩萬個簽名、到政總特首辦請願要求向菲方索取有關出入境紀錄、向中國外交部求助……
終於,在 2018 年八月,特首林鄭月娥發信予菲律賓總統,促當局協助鄧龍威,由中國駐菲大使館向菲國移民局取得入境紀錄,文件證明鄧龍威在 2000 年 6 月 19 日才入境,與當地警方聲稱 6 月 1 日至 12 日已監視不符。律師在九月成功向最高法院提交終極上訴書,眾人滿心歡喜, BIlly 甚至以為翌年即可見與弟弟團聚。
沒想到,因鄧龍威高調發聲、接二連三出書,惹來關注,被轉移至專門囚禁重犯的 14 號倉,沒了手機,再也無法對外聯絡,杳無音訊,連寄出信件亦遭禁止。
像一把雙面刃,Billy 常常說:「手機救咗你(鄧龍威),亦係手機害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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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龍威被轉移至專門囚禁重犯的 14 號倉(圖片來源:鄧龍威事件關注組)
終極上訴失敗,他們除了失望,還是失望。
按當地法律,上訴毋須開庭,只是由上訴庭法官之間傳閱案件文件,作書面決定。今年 9 月 18 日,一收到上訴文件,BIlly 大為失望,亦感憤怒,判決書對新證據「睇都唔睇」,僅稱「否認控罪及指陷害的答辯軟弱無力(The defense of denial and frame-up are invariably weak)」。
判詞日期更顯示去年 11 月尾已頒下判決,卻拖延近十個月才通知,Billy 怒斥「不知所謂」,認為當地法院決定並不尊重法律,議員兼執業律師謝偉俊亦向《立場》表示,審訊「非常唔妥當」、「非常離譜」。
判詞中明言,有外國人利用該國(菲律賓)的善意,廣泛散播毒品,「妨礙我們的反毒運動」,「我們不能容忍」,法庭會全力以法律打擊毒販。謝偉俊亦批評「判決本身充滿政治語言,對司法原則馬馬虎虎處理。」
與律師磋商後,他們發現仍有最後一次上訴複審機會,可要求全體法官共同審理(en banc),但無新證據情況下,成功申請機會相當微。即使律師收到敗訴文件,而獄方遲遲未把文件交給鄧龍威簽收,一旦確認收到,仍可在半個月內提出上訴,但 Billy 亦恐怕機會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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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極上訴敗訴,文件寫明判決是在去年 11 月末已頒下,卻拖至今年九月才交給家屬。
以政治手段救鄧龍威 「救人無疆界」
港人在菲身陷冤獄,不是第一次發生。
1991 年,兩名港人導遊因藏毒罪被判終身監禁,案件證據不足,所幸獲時任港督彭定康大力周旋,至 1996 年終獲釋回港。2016 年,菲總統杜特爾特上台,聲稱不惜一切打擊毒品罪行,四名港人捲入海上製毒案,即使有片段證明被捕時背囊沒毒品,惟警員帶走背包後才檢獲毒品,四人仍被判囚終身。
按資料,英國駐馬尼拉領事館向菲律賓在囚英國國民提供人道援助,鄧龍威曾在書中提到,領事館每三個月向他提供數百港幣生活費、維他命丸,每半年提供報章書藉,亦會代收親友款項。據關注組了解,定期探訪目前因疫情停止。
英國外交部發言人回覆《立場》,指會繼續支援(support)自 2000 年在菲國在囚的 BNO 持有人鄧龍威,並與其家人及菲當局保持聯繫。
保安局發言人回覆指,入境事務處協助在外香港居民小組自 2003 年接獲鄧家人求助後,一直通過外交部駐港公署和中國駐菲大使館,了解個案情況,並提供可行協助,現亦有向家人了解情況。
根據本港《移交被判刑人士條例》,港菲雙方曾在於 2002 年 6 月簽署《移交被判刑人士簽定雙邊協定,與菲方交換囚犯,但多年來從未有成功個案。發言人續指,至今接獲七宗移交回港服刑申請,包括鄧龍威,當中四宗已由申請人主動撤回,而若案件無進一步法律程序,會繼續處理申請,而菲方須向港府提供指定資料,包括相關法律文件、刑期執行情況和餘下未服滿的刑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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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偉俊
不過,立法會議員謝偉俊透露,菲律賓當局「十問十唔應」,「任何必須移交要有嘅資訊文件都冇回覆」,但他會繼續協助鄧龍威向菲方力爭假釋、特赦或囚犯互換,不論通過港府、中方,還是向英領事館求援,因「救人無疆界」。「鄧龍威要決定要自由,要比較安全嘅環境,定係要清譽,如果司法上盡力攞唔到(自由),恐怕惟有接受現實。」
關注組成員強調鄧龍威案屬人道訴求,沒有政治色彩,但無奈要以政治手法解決。
「我哋參與(關注組)時,個社會唔係咁樣。」Winky 說,關注組內有黃有藍,即使去年起曾因政見爭執不下,亦很快平息,回歸初衷,只有一個:「鄧龍威只想回家。」
關注組下一步行動未有定案。「癌症末期,我哋咩都試吓。」Winky 打比喻,說,即使香港司法倒退,仍要團結一致,為海外港人爭取公義。「唔可以丟佢喺度,就咁等佢死。」他嘆:「就算冇,都要爭取,因為我哋信呢樣嘢。」
希望絕望差一線 夢中與弟弟相見
早前,菲媒揭發疫情期間,監獄方曾以進行武漢肺炎核酸檢測為由,帶走 14 號倉內犯人,再以毒針處決,人心惶惶。關注組成員 Lisa 稱曾有倉內黑社會勢力以鄧龍威性命作要脅,向關注組要求約三萬港幣贖金,成員們只好照做,眾人常常為他的安危擔驚受怕,更擔心他想不開輕生。
畢竟多年來,鄧龍威奮力自救,只因上訴一線希望,像一根蘿蔔懸在眼前,才保住他性命。
對家人報喜不報憂,鄧龍威僅向友人流露軟弱一面。這些年來 Ken 每次與鄧龍威通電話,鄧龍威也從未笑過,總是唉聲嘆氣,說「慘無人道」,每逢等待上訴的日子,言談中均流露希望,態度隨案情千迴百轉,「一輸咗,一唔得,咪想死咁」,盼頭只是回港後,要他請「食餐勁嘅」。
今年中秋夜,鄧龍威事件關注組在 Facebook 貼出一則貼文:「上訴失敗兼鎖倉,每日三餐不飽肚,冇乾糧,乜都唔比入,仲要冇乾淨食水,你想像到鄧龍威點樣過嗎?佢講過最怕捱餓。」
如今與世隔絕,更輸了上訴,他們恐怕鄧龍威陷入絕望之中,身心內外飽受煎熬,終熬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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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sa 與 Billy 一同打開判詞,細看內容,難掩憂憤。
以往在監獄普通倉房,他們尚可托人送入杯麵和餅乾等,但一入了 14 號倉,就只能送入雞蛋、白麵包等,疫情下獄中有確診個案,連送食的渠道都封鎖。
中秋,Billy 與妻女渡過,但禁不住想起鄧龍威,獄中飯份量只有酒樓碗大小……「呢幾日,我已經想像佢坐到六十幾歲先返嚟,但唔敢同人講。」Billy 苦笑道,複審再失敗,菲律賓終身監禁刑期至少 40 年,扣除寬減也最少 32 年。「真係唔敢諗,」人前樂觀,私下悲觀,他說僅剩一點點希望,「對住菲律賓政府,搵咩證據,講乜都冇用。」
一直以來,鄧龍威只想以無罪之身回家,一知道母親罹病,就希望回家照顧她,可以每朝早推輪椅,陪她去茶樓,但這願望恐怕已隨上訴最後一絲機會溜走。移交犯人是最後一個方法,但循此途徑回港,則仍須服終身監禁刑期。
出於膽怯,出於愧疚,出於自私,Billy 不敢往菲律賓探望弟弟,一來不想踏足害了弟弟的國家,二來,怕自己承受不了。一探,弟弟吃不飽、消瘦、窮苦的畫面就會停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回程機上想起,回港也想起,停不了。「唔見就好地地,真係見唔到,就淨係聽。」最終複審失敗,最後一絲希望也被掐斷,他才會去。
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懸在絕望邊緣,像陷入永劫回歸。2018 年那次申請入境紀錄成功,上訴眼見也有望成功,一家看來快要團圓了,那一夜,Billy 做了一個夢。在夢中,他與弟弟相見。像在熱得如煉獄的監獄中,弟弟赤裸上身,僅着褲子,他緊緊擁抱着弟弟,淚如雨,不停不停落下,話到嘴邊,泣不成聲……
凌晨四五點,一猛然驚醒,他一摸右眼角,全是淚水。
夢醒了,這個夢,他再也沒有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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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關注組成員 Lisa、鄧龍威大哥 Billy 及成員 Winky,一同為鄧龍威冤獄奔走。
文/鄭祉愉
攝/Peter W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