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一位談「失敗」、不談成功的二代創業家

富二代，哥倫比亞、哈佛、史丹佛常春藤名校碩士，不到三十歲接總經理，四十一歲創業就被國泰小王子蔡宗翰「相中」、國泰人壽因此投資三百億元......，這些貼在永聯執行長張建泰身上的標籤，很難讓人忽略他。

但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倒不是這些外顯的亮眼經歷，而是今年初我們在商周圓桌趨勢論壇上第一次見面，受邀擔任講者的張建泰，特別跟我分享一本銀色書皮的文化書，書的主題竟然是「謝謝你的失敗」。

看似從未失敗的他，為何要出書跟員工談失敗？

更令我意外的是，做為台灣最大的B2C第三方物流業者，他一開口談的不是營收數字，卻是文化。

2010年，我飛到美國獨家專訪已逝「鞋王」Zappos創辦人謝家華，他強調「以人為本」，辦公室牆上的塗鴉、七彩海報，象徵「happiness」的企業文化......，沒想到十四年後，當我遇到張建泰，他竟然說，自己學習仿效的對象，正是Zappos。

同樣重視人、同樣提倡「敢於失敗」的企業文化，勾起我對這位二代創業家的好奇心，決定前往拜訪一探究竟。

「你們有沒有發現這張桌子特別的地方？」一走進會議室，才剛坐下，張建泰就問。

「它特別窄，因為人與人互動的是溫度，我要直接坐下去跟你握手......，當你願意靠近，透露你的弱項、你的課題，人才有可能達成共識、相互結合。」

原來，這張訂製的大木桌，寬度只有四、五十公分左右，比起一般會議桌來得更窄，拉近坐在兩邊的人的距離，交談、互動起來的感覺更親近，「有些人坐下來，很自然會把身體往後移、雙手在胸前交叉，這代表他對這樣的距離感到不安、有點防備心。」

會議桌的寬度一改，距離近了，所有人的一舉一動更加無所遁形。這一切都看在張建泰眼裡，也是他觀察員工、合作夥伴、投資人的依據。但這只是他特意營造「場景」之一。

走進永聯的辦公室，裡頭幾乎沒有隔閡，辦公室、會議室隔間全是透明玻璃，連張建泰最常開會的大會議室，就位在辦公室正中間，而且四面都是玻璃，難道不怕被人看見老闆發飆或罵哭下屬的糗態嗎？

「我們就像一個邪教，it’s about faith.」張建泰笑說，之所以打掉隔間、讓辦公室全都露，全是為了建立開放、透明、平等的企業文化，「一開始大家也會有疑慮，但後來我們發現，其實當你認真開會，你根本不會注意到別人怎麼看你。」

另一間辦公室更妙，玻璃外牆上就寫著一行大字「開會是給笨蛋的」，下方附註一行小字「所以你還在等什麼。快開！」走過一圈，會發現每面牆上都有不同標語、搭配圖示，用鮮明的視覺意象，反覆強調永聯的企業文化。

甚至，小到連一張名片，都藏有張建泰建構文化的巧思。

「It’s about you. 只要概念跟ALP（永聯）有關，他們要畫什麼都可以，」他讓員工設計屬於自己的名片，這些與眾不同的名片，一張張攤開在我們面前，有的上頭畫太空人、有的畫噴火龍、還有的畫一群人手牽手圍成一圈......，「他們就會開始想，我怎麼代表公司、怎麼介紹自己......，ownership和culture就是怎麼讓不同的人在同一家公司變成part of them.」

從設計自己的名片，到在自己的座位貼上專屬名牌，這些入職儀式，都是張建泰刻意設計的！

原因在於，這些小動作，其實都是在提醒、強化員工對工作任務的當責意識、以及對公司的歸屬感，「文化就是靠這些很多的細節去堆疊出來的。財會能不能創新？你畫斑馬線能不能畫得不一樣？這些細節都可以讓他們去想、去嘗試。」

但有趣的是，有能力、餘裕管文化的，通常都是大企業，小企業忙著求生存都來不及，很少看見一家還在成長中的新創，如此重視企業文化，而且透過各種方法，把抽象的文化變具象，讓員工看得到、摸得到、感受得到。

張建泰創業至今，幾乎每年出版一本永聯文化書，到現在已經出了第五本。

2021年的文化書，主題正是「謝謝你的失敗」，書裡頭有每位員工親自寫下的最深刻失敗經驗，包含他自己，也在一開頭承認錯誤、反省錯誤，「我本要這個案子變成我們多一個成功的榜樣，現在反而是一個失敗的執行範本......，我忘了自己常常說的，我們要打順風球。」

要領導者放下身段、帶頭認錯，多不容易。過往經驗裡，一旦我公開承認失敗，總會有友人、公司主管跳出來勸阻，擔心我有損領導權威、影響商周品牌⋯⋯。

但我始終相信，CEO帶頭認錯，是建立組織安全感最關鍵的一步。因為，唯有領導者願意認錯，把失敗視為正常的事，團隊才可能在不確定成果之際，敢於創新。

所以，為了慎重看待、珍惜每一次失敗，在永聯這本文化書裡，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版面，翻過書的每一頁，彷彿自己也走過那些失敗經驗，從不同的坑裡爬起來，和大家一起成長。尤其，當看完書的最後一頁，張建泰寫了一段話鼓舞同仁：

「在這本書中的每一個你
願意經過各式的失敗
所帶來的壓力及痛苦
鼓起面對失敗的勇氣
從中學習勇敢站起來
我們謝謝你」

看完這段話，闔上書，銀色的書皮瞬間變成一面鏡子，映照出每個正在看這本書的人，讓他們看見自己、感謝自己的失敗。

鼓勵失敗，並不代表縱容犯錯，而是張建泰認為，既然永聯要成為物流產業的開創者，顛覆過去二、三十年的遊戲規則，改變的背後，必然伴隨失敗，「成長的過程中，你會跌倒、你會痛苦，但你還是得成長。所以我們必須讓大家知道，這是一個需要一直成長的環境，這次你失敗了，沒關係，下次你會做得更好。」

領導者大聲廣播自己的錯誤，為的是建立容錯率高的創新團隊，讓員工也勇於認錯、向外求援、彼此學習，而不是拚命把錯誤掩蓋起來。

能結識這樣一位「知音」，一起賦予失敗不同意義，建立新時代的領導典範，更尤其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