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明节的源流
清明节，作为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之一，大约始于周代，迄今已有2500多年的历史。它既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清明”节气，又是扫墓祭祖、踏青春游的节日，故又有扫墓节、踏青节、三月节等别称。何谓清明呢？清朝《岁时百问》云：“万物竞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
清明节的起源与形成和传统的寒食节、上巳节密切相关。寒食节，因禁火冷食而得名，又称熟食节、禁烟节、冷节。南朝《荆楚岁时记》记载：“去冬至节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禁火三日。”关于寒食节的起源，有学者认为源于古人春季的禁火习俗，与周代的“改火”习俗有关。《吕氏春秋》《史记》《荆楚岁时记》等文献中，也有介子推与寒食节由来的相关记载。此后，每逢寒食节，人们只吃枣饼、麦糕、青团等冷食，头戴柳圈，房插柳枝，以示怀念。由于寒食节与清明在时间上前后相继，唐代之后，寒食节便融合在清明节之中。
与寒食节一样，上巳节与清明节的日期也十分接近。《史记·外戚世家》裴骃集解引徐广曰：“三月上巳，临水祓除谓之禊。”《续汉书·礼仪志》注引《韩诗》云：“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溱、洧两水之上，招魂续魄，秉兰草，祓除不祥。”《后汉书》称：“是月上巳，官民皆洁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为大洁。”根据汉代应劭《风俗通义》中的记载，上巳节在殷周时就已经形成，上古时代以“干支”纪日，上巳节定于三月上旬的第一个巳日。魏晋以后，普遍定在农历三月三日。上巳节的习俗主要包括：在水边举行祭祀仪式并进行水中洗浴，以禳除秽气；招魂续魄；踏青嬉戏。汉代以后，上巳节的踏青活动逐渐与清明扫墓后的春游娱乐合而为一，上巳节的招魂、祓禊、佩兰草等习俗也融合到清明节之中。
从清明节的源流及其演变可以看出，作为岁时节庆的清明节，融合了上巳节、寒食节的习俗和文化累积，形成了禁火、扫墓、踏青、插柳、蹴鞠、荡秋千、拔河、斗鸡，以及吃蒿饼、青团、清明果、清明螺等一整套完整的风俗，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内涵。
二、清明节的文化内涵
首先，清明节作为二十四节气之一，蕴藏着祖先们的农耕智慧。中国古代是农耕文明国家，天象变化对农业生产的影响极大。二十四节气是古人根据天文、物候、气象等变化总结出的指导和安排农事活动的一套历法。2016年，作为中华民族的先辈在与自然的感应与互动中形成的智慧结晶，“二十四节气——中国人通过观察太阳周年运动而形成的时间知识体系及其实践”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清明最初就是农事节日。清明时节，大地回春，雨水增多，到处呈现草木萌茂的景象。根据清明的节气规律，我国古代劳动人民创造了“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清明、谷雨紧相连，浸种、耕田莫迟延”“清明播谷，小满栽秧”“清明种瓜，车装船拉”等丰富的农事谚语。古代人凭借对天气变化与物候特征关系等的观察，顺应天地运行的周期，尊重敬畏自然规律，创造了中华民族辉煌的农耕文明。这其中，天人相应、天人合一的理念和道法自然的生存智慧，是中华文化认同的显性表达，具有跨越时间的精神意义。
其次，清明节作为重要的祭祀节日，蕴含着中华民族崇本尊亲的思想和慎终追远的人文精神。祭祀是中国古代礼仪制度的核心内容。《礼记·祭统》云：“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的主体是儒学。儒家提倡“仁”，以孝为“德之本”。孝是中国文化的重要观念，是中国文化伦理精神的本质。孔子认为，“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死后葬祭是孝的重要表现方式。荀子说：“若朝死而夕忘之，……是鸟兽之不若也。”由此可以看出，祭祀是仁、义、忠、孝等道德伦理的表现，古人通过祭祀活动，表达对祖先的尊敬怀念，祈求祖先神灵庇佑、禳邪消灾。正如曾子所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年复一年的清明祭祖活动，与中华民族的繁衍生息相伴随，构成了民族精神生活历程中不可或缺的环节。作为民众周期性的祭祀活动，每逢清明节，成千上万的人利用节日假期祭祖扫墓，客居他乡的游子也纷纷从外地回到家乡祭奠祖先和故人，抒发尊祖敬宗、继志述怀的情感。清明扫墓祭祖的各种仪式、活动的背后，包含了“寻根问祖”“忠孝节义”“报本感恩”和“继志述怀”等多重意义，体现了“孝道”理念下人们对祖先的崇拜、对生命的敬畏，承载的是中华民族崇本尊亲的价值理念和慎终追远的文化精神。
其三，清明节作为踏青嬉戏的节日，蕴含着中华民族天人合一、和谐共生的价值观。清明节祭扫活动的实质是对自然和生命的尊重。清明时节，顺应天时、融入自然的“踏青”活动，是生命的祝祷仪式，蕴含着回归自然、热爱生活的人生境界。“民间以为踏青能得天地之灵气和生机，所以患病卧床，年迈体弱者……这天一定要由人搀扶到室外走一走，否则病将加重甚至死亡。”清明时节，天气回暖，阳气渐升，在万物复苏、生命滋生的季节，当祭扫结束后，人们举行聚餐、踏青、插柳、荡秋千、放风筝等迎春游乐活动，锻炼身体，亲近自然，驱散寒气和忧伤的心情，在吐故纳新、阴阳互生、一张一弛间感知生命的节律。在清明节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既有怀旧悼亡的伤怀，又有求新护生的欣喜；既有生离死别，又处处可见勃勃生机，体现了哀而不伤、乐而不淫的豁达心态。自然具有化育万物的力量，祭奠先祖、踏青嬉戏，将生与死并置于同一时空，这是古人朴素、旷达生死观的展现，折射出古人追求与天地相参、万物共融的天人合一、和谐共生的价值观。
4月1日，安徽省淮北市首府实验小学的学生在教室远程祭英烈。视觉中国/供图
三、在当今时代的价值意义
尽管随着全球化和现代化、工业化、城镇化的加速演进，建立在农业社会基础之上以及由农耕文明衍生出来的文化认同，受到现代经济社会转型发展和人们生产生活方式深刻变化的冲击与影响，但其本质内涵和核心价值理念却没有消失，在时代的变迁中仍被不断赋予新的内涵和形式。因此，加强对“清明节”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对于唤醒民族集体记忆、传承中华民族文化基因、提高民族文化认同具有独特的价值和现实意义。
首先，敬祖孝先、尊老爱幼，鲜明民族的性格特征。传统节日作为民族生活的文化模式，表征着一个民族的价值取向和精神状态。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华文明根植于农耕文明。从中国特色的农事节气，到大道自然、天人合一的生态伦理；从各具特色的宅院村落，到巧夺天工的农业景观；从乡土气息的节庆活动，到丰富多彩的民间艺术；从耕读传家、父慈子孝的祖传家训，到邻里守望、诚信重礼的乡风民俗，等等，都是中华文化的鲜明标签，都承载着华夏文明生生不息的基因密码，彰显着中华民族的思想智慧和精神追求。”作为文化记忆的清明节，包含了民众对于生活、生命的观念、态度和价值等。2000多年来，虽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清明节的习俗、仪式等在不断地嬗变，呈现不同的时代特征，但其作为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饮水思源、慎终追远”的核心价值始终未曾改变。应充分发挥清明祭祀活动在群体道德培养上的深层构建作用和对后人的道德引导作用，传承感恩之心和责任意识，进一步提升清明节在全民族的意义。
其次，慎终追远、文化认同，传承民族的文化基因。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思想传统不仅深藏于博物馆、图书馆，还沉积在人们的心理结构中。依托清明节的祭扫、追思与怀念正是民族心灵的对应物、物态化和结晶体，值得我们去探究沉积于人们心理结构中的这些文化传统，以及古代思想对形成、塑造、影响本民族诸性格亦即心理结构和思维模式的关系，以实现文化的深层认同。中华文明五千年绵延不息，其核心就在于各族人民对中华文化历久弥坚的认同。清明节的祭扫仪式，是以家庭、家族为核心进行的集体活动。在富有生命意义的空间里，家庭、家族成员聚在一起清扫墓地、设供祭拜，这种集体性行为在逝者与生者之间，逝者与家庭、家族之间唤醒和建构某种记忆与关系，使仪式和节日所具有的群体性的沟通与交往功能得以实现。中国传统节日是维系国家统一、巩固民族团结的重要精神纽带，通过清明节的仪式实践，可以唤起民族的集体记忆，凝聚民族认同感，增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随着社会文化的变迁，清明节的习俗和内涵也在发生着变化。如今的清明祭祀活动，在延续传统的同时，在祭扫仪式、落葬方式、祭祀用品等方面不断走向多元。祭奠的对象由对祖宗、亲人的家族性私祭，拓展到对中华民族共同祖先黄帝、炎帝，对国家革命英烈、英雄人物的群体性公祭。对中华民族共同祖先的祭奠，是炎黄子孙寻根问祖、增强民族凝聚力的一项重要活动。
再次，缅怀先烈、崇尚英雄，激发民族的时代精神。中国人的精神生活始终围绕着人的观念展开，人们对清明节持有的观念、相互传授和解释的文化，构成中国人精神生活的宏观背景，具体而微地渗透于百姓的日常生活，进而影响到他们所理解的自身与自然、自己与他人，甚至个体与群体。一百多年前，梁启超先生在《欧游心影录》中就提出了“中国人对于世界文明之大责任”，中国的文化精神并不孤独抽象，存在于华夏历史的肌肤，沁润于百姓的日常生活。随着我国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的开启，大力弘扬英烈事迹和精神，在全社会深入开展崇尚英烈、缅怀英烈、学习英烈、捍卫英烈的宣传教育活动，成为时代赋予清明这一传统节日的新的内涵。清明节也由此得以在传承中创新，呈现出更加丰富的文化蕴涵和现实意义。这对建构当代人的集体记忆，将个体与群体进行有效衔接，唤醒并培育内心深处对国家、民族、文化的认同感，从而使民族的共同记忆代代相续、生生不息，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英雄烈士是民族的脊梁、时代的先锋，英烈事迹和精神是中华民族的共同历史记忆和宝贵精神财富。近年来，全国各地广泛开展“清明祭英烈”活动，通过缅怀革命先烈、英雄人物，弘扬英烈的崇高品质和革命精神，传承红色基因，赓续精神血脉，形成了追忆英雄、尊崇英雄，忆往思来、向史而新的氛围，也极大地提升了炎黄子孙对国家与民族的认同，汇聚起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强大合力。
作者：王福州（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主任）
来源：《中国新闻发布》杂志(实务版)第004期 中华之美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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