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叛逆小子到金馬影帝—莫子儀：那時的我，看似否定他人，卻也是在否定自己
以《親愛的房客》榮獲金馬影帝的莫子儀近日在公視新創短片《黑風箏》扮演無名的父親，莫子儀給人的印象，像是小巧繁茂的滿天星，或許不是最耀眼，卻總能讓人想更靠近一步欣賞、細細品味。
圖片來源：Cheers 卓杜信
「致自由、致平等、致天賦人權、致電影、致創作，致生活。」2020年憑著電影《親愛的房客》，摘下第57屆金馬獎影帝的資深演員莫子儀，領獎那刻，在台上從容不迫的一席感性致詞，讓聽者莫不為之動容，被譽為當屆金馬獎最佳得獎感言。
簡單的20個字，卻是他細細咀嚼近25年的演員生涯，才從時光的智慧中，淬鍊出的深刻體悟。
大部分演員猶如狂放的玫瑰，舉手投足總是光鮮亮麗；莫子儀給人的印象，則像是小巧繁茂的滿天星，或許不是最耀眼，卻總能讓人想更靠近一步欣賞、細細品味。
只是，身處在百花齊放的影視圈，莫子儀在面對得獎的激烈競爭時，幾度總是差那臨門一腳。
6度錯過金鐘獎，生計窘困仍堅持不軋戲
15歲就參與戲劇演出，迄今已累積上百部橫跨舞台、電影與電視作品的莫子儀，曾經6度入圍金鐘獎男主、配角獎，最後都與獎項擦身而過。
其中被視為最大遺珠的一次，是2018年，他以連續劇《台北歌手》入圍第53屆金鐘獎男主角獎。在劇中，他一人分飾5角，並挑戰詮釋有「台灣第一才子」之稱，集作家、聲樂家、劇作家身分於一身的日據時代文豪呂赫若，儘管呼聲極高，卻仍與獎項失之交臂。當時導演為他打抱不平，同劇演員更因此落淚。
即便一路走來起落跌宕，莫子儀始終專注於表演，傾力對演技下苦功。他認為，入圍即是肯定，並非只有功成名就才代表「成功」。為了展現對表演的重視，長期以來，他堅持不軋戲，寧願四處打工維持簡單的生活，也不願胡亂接戲，成為影視圈的另類傳奇。
憑著努力不懈，39歲的莫子儀因著精準詮釋《親愛的房客》中，面對喪偶低潮，卻仍堅持照顧伴侶家人，並獨自消化各種不友善眼光的同性戀者林健一，不慍不火的演技，讓他首度入圍金馬獎，便一舉奪金。
可貴的是，傾注大半青春，終於攀上人生高峰，莫子儀心態卻仍十分謙和：「獲獎對演員當然是一種肯定，但我能夠得到這個獎，絕不是我自己單獨的成就。電影是眾人合力完成的作品，這是大家一起努力才有的成果。」
沒有受封影帝的狂喜，莫子儀反倒進一步思索，得獎之於自己的意義：
「得獎只是一種符號或象徵，我覺得比得獎更重要的，是要如何不為了追求這些象徵，而失去了原本純粹的工作態度。」
如此超脫的想法，凸顯莫子儀跟其他演員的差異，而這其實跟他的成長背景與求學經驗大有關聯。
嗆老師、留校察看，年少反骨反抗世界
原來，莫子儀曾有過一段荒唐的青春歲月。就讀華僑實驗高中時，他是不折不扣的「叛逆少年」，不但翹課、抽菸，還牽扯上幫派，「任何你想得到的事，我幾乎都幹過，只差沒殺人放火，」莫子儀不好意思地說。
他坦言，年少輕狂不成熟，對許多事都憤憤不平：「當時有髮禁，我就問老師，為什麼課本上寫：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能毀傷。你卻要我們剪頭髮？」公然與老師發生衝突，又因靜不下心念書，成績自然一落千丈，高中時，不但當掉8科，還被留校察看。
問莫子儀，為何如此反骨？他卻平靜地回答：「純粹想要反抗體制跟權勢。」並接著說，自己的家庭不算富裕，從小到大總碰到不同成長背景的人，慢慢感受到社會、世界上的不平等和種種不公義，時間久了，就形成一種情緒，渴望找到宣洩的出口。
因此，求學階段「人生而平等」這句經典名言，對同學來說沒什麼特別，對他卻是放在心上的圭臬。直到現在，他已成為大人、步入社會，仍經常會以此自省。或許，這也說明了為什麼，儘管莫子儀身處在五光十色的演藝圈中，卻沒有因為金錢或名利而迷失自我。
回顧高中「為反抗而反抗」的荒謬時期，莫子儀語帶心疼地說：
「那時的我，看似否定他人，卻也是在否定自己，最後完全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直到高一下學期時，他首次偶然接觸到戲劇，才終於重回正軌。
戲劇的神奇魔力，讓叛逆小子考上大學
同一個角色有千萬種詮釋方式。演戲的魅力，讓莫子儀在迷惘的人生路上，意外找到救贖。
「演戲真的讓我打開認識世界的另一扇窗，它讓我看到，不是所有事情都得那麼絕對、二元，」
愛上戲劇後，他開始奮發向上，最後考上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跌破眾人眼鏡。
不同於一般高中生，對考上大學後的期待是「由你玩4年」，莫子儀珍惜接觸戲劇的機會，幾乎把所有時間都花在學習上。5年下來（當時是5年制），他總共修了約220個學分，將近修了兩個學位。
他補充，當時戲劇系分為導演、表演、劇創、理論等4大組。學校規定，每個學生只能選擇其中一組作為主修，且須參與燈光、舞台服裝、音響等其中一項技術實習製作學分。但他在大學期間幾乎修完了所有主修別的課程，並參與所有類別的技術實習。「我記得只有一堂導演專題課，因為跟表演專題衝堂，所以沒修完，」他說。
回顧自己對學習的執著，莫子儀如此做下註解：「那時真的可以說是『求知若渴』，不斷想吸取所有知識，拚命地想要補足之前高中浪費的3年時光。」
經過大學5年的充電，莫子儀不只習得演戲的精髓、了解導演的任務，就連幕後工作，包括燈光、服裝、音響、舞台設計等，幾乎都難不倒他。因為熟知這些領域，他更能知道表演時和其他媒介結合會有何變化；在工作時也更能體會他人的辛勞，甚至可以互助、激盪。
談起大學印象最深刻的課程，莫子儀馬上提到兩位恩師，一位是教授文學的老師陳芳英，另一位則是獲頒教學傑出教師獎、曾任國家電影資料館館長的黃建業。
莫子儀說，兩位老師都帶給他很重要的啟發，比如陳芳英要求學生廣讀世界文學，並每週交一篇報告。他難忘地表示：「我永遠記得，每週一定會有幾個晚上，是抱著某本艱澀的世界文學，翻到天亮。」
這些當時看不太懂的書，是等到畢業之後猛然想起、再回頭找來翻閱時，才發現收穫良多：「因為這堂課，讓我從此養成廣泛閱讀的習慣，視野變得更廣，」莫子儀說。
黃建業的電影課則教會他從現代電影的眼光，欣賞眾多大師的作品，並對歐亞電影史有更深層的認識。直到現在，他還與兩位老師保持聯絡。
不追求高酬名聲，真實詮釋社會邊緣人
高中即進入劇場、大學攻讀戲劇，莫子儀一路上從做中學。然而，在他大學畢業正式踏入演藝圈時，卻曾備感挫折。他回憶：「原本期待能好好一展長才，卻沒料到當時的偶像劇比較在乎主角帥不帥，場景美不美，劇本與角色都是其次。」
懷抱著對戲劇的崇高理想，卻頓時被市場現實衝擊，莫子儀對自我與表演產生困惑、挫敗與否定。但他也因此自勉，別忘了演員的價值，要求自己不愧對角色與表演，忠於自我追尋的價值。
細數莫子儀迄今詮釋過的經典角色，從舞台劇《畢業之前》中，嗑藥、酗酒、暴力傾向的頹廢藥頭林秉宗；迷你影集《追兇500天》裡，患有強迫性人格疾患追兇的刑警郭偉強；到電影《親愛的房客》，溫柔詮釋何謂愛與包容的男同志林健一，每個角色都不簡單，在觀眾心中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他透露，接工作時，酬勞豐厚與否，或是角色是否能馬上帶來名利，都不是他的首要考量。因為自身的成長經驗，他反倒更願意詮釋社會上的各種小人物，替他們撕下標籤，並鼓勵大眾看見更多值得關注的角落。
對人生曾經迷惘、差點走上歪路，到如今找到天賦、在戲劇路上發光發熱，莫子儀回首大學時光，認真思索後說：「大學對我來說，真的是很重要的一段過程。」
莫子儀將廣修課程的經驗，理出一套心得：「一定要把握大學時期，跨領域接觸其他知識。」如同影響他最深的，其實不是戲劇，而是當年他對文學、舞蹈、音樂跟美術的廣泛涉獵。
「不要太專注在單一領域上，多跨出去看世界，感受各種行業，會是很好的刺激跟成長，」莫子儀認真地說。
因著興趣，莫子儀從大學的戲劇舞台，一路走到電影銀幕上。演戲這件事，現在已深植在他的DNA中，成為能一輩子帶著走的專業。他的表演，或許未必能帶給人們無盡的歡笑，卻可以在觀眾心底，適時地灑下一顆種子，將來長成一棵茂盛的樹。
別只專注在單一領域，多去看別的世界，那會是很好的刺激和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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