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本文透露劇情】

《奪命金》劇情看似複雜，道理卻很簡單。

不就是叫人「別貪得無厭」嘛，這當然是老生常談了，諷刺地與生活經驗漸行漸遠。《奪命金》的英文名字「沒有原則的生活∕命」，杜琪峯大抵受○ 八年金融海嘯的啟發。他倒很明智，《奪》拍來警世而不說教，不少場面還處理得荒誕不經，暴力鏡頭帶黑色幽默——沒看過電影很難想像，結局某角色傷重吐血，竟是觀眾最眉飛色舞的時候！？

處理多荒誕暴力帶黑色幽默

故事分3 條主線，銀行職員的Teresa（何韻詩），黑幫人物三腳豹（劉青雲）及便衣警察張正方（任賢齊），3 個世界互相穿插，殊途而同歸。《奪命金》要回應金融海嘯，前段不少篇幅集中在Teresa 任職的銀行。編導不用添油加醋，憑資料蒐集，把銀行職員兜售基金的過程如實呈現，即收諷刺之效：語言乾澀無味、程序繁冗、充斥行內套語、表面禮貌周周實則一切皆為自保的所謂「服務」，那些子虛烏有的所謂「產品」，我們都不陌生，但在大銀幕看來卻別有滋味，難怪說現實比小說更離奇。

還幸Teresa 入世未深，她只是奉命行事。前一場戲她上司Jacky 姐（車沅沅）要下屬在死期內完成200 萬數額，Teresa 不斷被臭罵也得硬着頭皮致電客戶。Teresa 與同事的最大差別在於，其他人早已內化那套只求達標不問其他的價值，偽善得頭頭是道，Teresa 卻橫看豎看像個外行。

或許《奪命金》的另一訓勉是「傻有傻福」吧。Teresa、三腳豹及張正方3 個角色，無論身處哪個大染缸之中，都屬於耿直、忠誠、不貪便宜之輩。劉青雲演的三腳豹最令人眼前一亮（另盧海鵬也非常出色）。阿豹不帥，打扮土氣，說實話他比較笨。但阿豹勝在忠心、有義氣，在這個練精學懶的年代，阿豹的死纏爛打是他行走江湖的最佳本錢（可以為籌錢保釋兄弟在茶餐廳坐上一整天）。阿豹的大佬坤哥（譚炳文）對他也特別器重。

看《奪命金》就像是一眾角色的生命豪賭，最後幾乎所有角色都輸了，有人輸錢、有人輸了自由（賈曉晨演的何小姐被捉），有的更賠上性命。唯獨Teresa、豹及張sir 這3 個不大斤斤計較的傢伙不贏反勝，在逆市中獨善其身。

然好玩的是，一切本來不出自3 人的意願。《奪命金》不是說善良的人可作準確的決定，剛好相反，像三腳豹是錯記了龍哥（姜皓文）的臨危授命，才有天降橫財；《奪》說穿了 其實篤信天命，這信念也貫徹了杜琪峯不少前作。人畢竟渺小，難逃命運操控。為了突出這點，這次《奪命金》連敘事方式都幫上一把。影片可約略分為3段，首段是Teresa 在銀行工作直至停車場的劫殺案發生，第二段是豹哥與眾兄弟的故事，從另一角度再回到劫殺案現場，第三段先交代張sir 父親病危（比起劉青雲及何韻詩，任賢齊這支線劇力無疑較弱），再寫Teresa、豹哥及張sir 三人漸漸走到生命的臨界點（一再強調的抽屜鑰匙很有點題作用）。

劇本剪接不似杜琪峯

這多線、甚至倒敘∕插敘共用的說故事方法，很易叫人想起如墨西哥Inárritu 或波蘭奇斯洛夫斯基的影片，碰巧他們的電影也往往牽涉「命運」議題。正正因為角色在錯綜複雜的敘事時空之間，才更突顯人物隨波逐浪的無力感。而且角色在不同段落互相穿插，有時擔當要角，有時只是閒角，也好說明了每個人物其實都有不同的故事。攝影鏡頭從旁捕捉，好比靜觀時移世易的全知者， 「衪」不大來煽情這一套，連死亡都說得像喜劇；好像是看破紅塵，早料到生命是這樣。《奪命金》的劇本結構影響了剪接，兩者加起來成了不一樣的杜琪峯電影。

連杜琪峯 「個人習作」如《PTU》、《槍火》常見的戲劇化燈光及城市夜色，這次也沒派上用場。場景看上去較平實自然。杜導這次卸下的類型片包袱不少，他不再迷戀寡言冷峻型男，任賢齊雖一貫杜琪峯電影的警察形象，專業工作狂、深色衣著，但他處理的只是長者傷人案件，還差點因石油氣泄漏而送命。反而電梯內傷人老翁一番話，是片中頗自覺的另一香港血肉寫照： 「我嚟咗香港幾十年，塑膠冇得做做製衣，製衣冇得做做電子，啲廠搬走晒，我走去做看更，有得撈我就撈，我都跟住變㗎喇，我都搵塊瓦遮頭啫……」再冷峻的杜琪峯英雄，面對這港式小市民悲歌亦無用武之地。《奪命金》應該歸入香港「佔領華爾街」行動的延伸片目之中。

場景音樂有新意

就連音樂我也覺得蠻有新意的，前文說影片共分3 個段落。段落之間都配以無伴奏音樂（a cappella）區隔；在影片兩場最關鍵的戲，配上影片的主題曲《水漫金山》。之前沒聽過此曲及唱作的岳薇，在網上找了一下，原來是銀河影像旗下新人（銀河要全面培育歌影本土勢力？）。她飄逸的嗓子加上重複的鋼琴調子，既中聽也撲朔迷離，也很切合電影談命運的氣氛。林夕的詞也很有力量： 「一個一個，一朵一朵，只能上升，不容墜落」，固然是影射金融泡沫了。

題外話， 《奪命金》外文名稱是「Life without Principle」，《桃姐》是「A Simple Life」，一時間兩個自威尼斯回來的香港故事都以「生命」招徠，相映成趣。「一個簡單生命」應該可作為「沒有原則生命」之精神填補。再扯遠些， 「asimple life」蛻變為「a simple guy」（別誤會，不是說那沒能的疑似候選人）。三腳豹就是「asimple guy」的人辦！香港電影連黑幫都有這種可愛人物，足以證明我們還保留了起碼的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