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29日凌晨,在來到台灣近80年後,一代女史齊邦媛闔上了眼睛,享嵩壽101歲。
她是史詩巨作《巨流河》的作者,是最後一代親歷抗日戰爭、國共內戰的人,亦是最後一代有著鮮明遷台記憶的外省人。
1924年,齊邦媛生於遼寧鐵嶺一個軍人世家。祖父為張作霖奉軍軍官,父親齊世英早年留學德日,返國後興學辦校,並負責東北抗日聯繫工作。
苦難人寰
她成長於戰亂與離散之中。1930年,齊家定居國民政府首都南京,然至1937年,日軍侵華戰爭爆發,13歲的齊邦媛,隨著父母逃離大屠殺前夕的南京。
她親眼看見了戰爭可怖的臉孔。彼時數十萬南京居民,無不爭先恐後,衝至火車月台,空氣中充斥著驚懼與恐慌,好不容易齊家擠上了火車,但更多人僅能攀附在車頂上,任憑站長聲嘶力竭阻止,卻無人願意下車。
火車開動了,不久車過隧道,齊邦媛竟聽到窗外傳來淒厲哭喊,原來車頂上有些人竟被刷下車廂,而車內所有人束手無策。
這是段地獄般的旅程。齊邦媛產後體弱的母親一路血崩,用罄所有人的被褥仍難以止血,而她僅一歲半的小妹,則因不堪勞累,在逃難過程中病逝。
齊邦媛曾回憶,即使在半世紀後,那傳自車頂上的慘呼,來自全中國的悲鳴,於無數不寐之夜,仍徘徊於齊邦媛耳邊。
倖存於戰疫之中,構成了她一生獨立且堅毅的性格。
台灣文學的窗口
齊邦媛。邱劍英攝。
1947年,齊邦媛於武漢大學外文系畢業,受地質學者馬廷英之邀,她隻身來台赴任台大外文系助教。
齊世英替女兒買了來回機票,孰料齊邦媛這一去,就此在島嶼終老。
來台後不久,齊邦媛結識武大學長羅裕昌,旋即結婚。隔年國府遷台,不久海峽隔斷,齊邦媛夫婦就此在台開枝散葉,共育有三子。
她開始了在台長達三十餘年的教育生涯。她先於台中一中任英語教師三年,後任中興大學講師。
因羅裕昌任職台鐵,除了既定工程,一遇颱風山洪,鐵路有災情,即需立即離家處理,家務常需由齊邦媛負責,但她仍不放棄任何進修機會。
1967年,44歲的齊邦媛隻身赴美,於印第安納大學進修比較文學。返台後任中興大學第一屆外文系系主任,並參與國立編譯館教科書編輯,大幅增加中學國文科現代台灣文學作品比例。
而作為學者,她對台灣最大的貢獻,莫過於引薦台灣文學到西方,並擘建台灣文學史書寫脈絡。
在美國求學的經驗,使齊邦媛深感西方世界缺乏以文學了解台灣的管道,相關英文資料全然付之闕如。
故回台後,她便建立英譯團隊,邀請余光中、何欣等人,編譯《中國現代文學選集》,成為美國大學第一套源自台灣的中國文學教科書。1992年,他接任《中華民國筆會季刊》主編。至1996年,她參與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英譯計畫,該計畫更進一步,將吳濁流、郭松棻、黃春明、朱天文等長篇大家作品英譯。
替我輩記住中國人的苦難
2004年,台大台文所成立。齊邦媛捐贈大批藏書,至今所內仍有一室書香,名曰「齊邦媛圖書室」。
2005年,齊邦媛81歲,她搬入林口長庚養生村,於山林之中,鳥鳴之間,她開始了《巨流河》的寫作,詳細回朔她在戰亂中的記憶。
她始終記得,父親晚年的孤獨與哀傷。齊世英來台後,因反對黨中央政策,不久便被開除黨籍,爾後長期有人跟監。生命中最後幾年,齊世英只要一端起酒杯,便會潸然淚下,反覆說著不該丟失故土,說著自己對不起戰爭中逝去的弟兄、以及仍留在對岸,卻深陷苦難的同胞。
她有迫切的渴望,要替他們那一代人留下記憶,她不願讓中國人近代所受的苦難化為雲煙。
這是她一生最重要的作品,書寫了二十世紀中國人的劫難、離散,與堅毅。
《巨流河》成為華人家族記憶史罕有的傑作,被翻譯成英、日、德等多國語言。
2009年,齊邦媛獲頒總統文化獎,2015年,獲頒行政院文化獎,2019年,印第安納大學校長特地來台,頒贈齊邦媛榮譽博士學位,彌補了當年齊邦媛因顧慮家庭,無法完成學位的遺憾。
即使沈默 卻未消失
而丈夫羅裕昌,任職台鐵近40年,從基層職員做到副局長,則成為台灣交通建設重要推手,為台鐵現代化、電氣化之關鍵人物。
然而,羅裕昌長年患有耳疾,卻因工作繁忙耽誤治療,使聽力日益惡化,至晚年幾近全聾,與齊邦媛僅能以紙筆溝通,於2012年逝世。
至今,台北車站地下化工程紀念碑上,仍可見羅裕昌之名,而全台無數書店、圖書館、常民家中,仍端放著《巨流河》這部史詩。
那一代人的貢獻,雖逐漸沈默,但從未消失。
齊邦媛是歷史的見證者,也是開創者。
時代巨浪,繼續滔滔奔向遠方,然於涓滴細流匯聚之處,我輩仍得遙望前人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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