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八月，前美國總統克林頓飛往北韓，成功營救因涉嫌從事敵對行為而被判勞改的兩名美國女記者，事件震驚全球，有傳媒甚至吹捧，克林頓應獲頒諾貝爾和平獎。

英雄救美的故事背後，原來十分戲劇性，主動求助的竟然是北韓政府；而邀請克林頓出手，並在美國和北韓之間居中斡旋的功臣，是作為香港最後貴族、何東家族的後人，何東長孫何鴻章。他救人之餘，更化解北韓發動戰爭的危機。

三十年來，何鴻章不只一次當東西方國家的外交密使。八九年「六四事件」後，何鴻章曾與當時的國家主席楊尚昆，在中南海密會三次，解決因民運通緝犯方勵之逃進美國駐北京大使館，而引發的中美外交風波。何鴻章直斥，方勵之是「麻煩製造者」。

作風極低調的何鴻章，在北京接受本刊專訪，親述多年來如何遊走於西方與鐵幕國家的敵對邊緣，一次又一次，暗中出招化解國際政治危機。

何鴻章身處這間布魯宮餐廳，清朝以前是美國領事館，何說，北韓扣留女記者事件得以順利解決，還要多得倫敦衞生及熱帶醫學學院的Dyan Sterling教授及美中政策基金會主席王翼博士幫忙。

十一月的北京市，晚上氣溫徘徊在攝氏零度。在新地標「前門23」、由美國大使館改裝而成的布魯宮餐廳門外，香港貴族之後、何東長孫何鴻章踏出黑色豪華房車，進入餐廳時，身上各色勳章叮噹作響，侍應立即領他走入私人廂房。有侍應靜悄悄問記者：「他是哪國的將軍？我們經常見到他，卻不知他是誰。」

何鴻章貌似外國人，衣着打扮就像英國紳士，卻能操廣東話、普通話及上海話，「我有英國護照，與美國關係很好，但我是中國人，並以此為榮。」他笑着說。

何鴻章的老家在美國維珍尼亞州，卻視北京為第二個家，更獲中央政府禮待，在各國使節入住的外交公寓擁有兩個單位，一個用作辦公室，另一個則自住。公寓門口二十四小時有武警把守，守衛森嚴，非一般人可入住。 他在全球曾經擁有二百幾間屋，遍布香港、北京、美國及英國等地，經常周圍飛，搭飛機每次都坐頭等機位；一年花在買機票的錢，閒閒哋已可買間幾百萬的豪宅。

「每次外遊後回到北京，中央政府或統戰部的官員或老幹部，都會來我家寒暄一番。」何鴻章說。這些貴賓還會請他到高級餐廳食飯，管接管送，所以何鴻章毋須買車，但就聘用了一對父子做助手，照顧自己。

兩名美籍女記者回到美國後，曾撰寫交章講述事件經過，但隻字不提美國政府有否開出條件，以交換她們獲釋。（路透社圖片）

暗中擺平政治危機

何鴻章得此特殊地位，原來是他近三十年來，一直秘密扮演着國際外交特使的角色，暗中在東西方國家之間遊走斡旋，一次又一次化解國際政治危機。

最新鮮熱辣的一次，要數北韓與美國之間的戰爭危機。

今年三月十七日，兩名美籍女記者凌志美（Laura Ling）及李麗娜（Euna Lee），在中國和北韓接壤的圖們江採訪時，被指遠距離拍攝北韓情況，被北韓軍方拘禁。

由於事發之時，正是北韓準備發射長程導彈的極敏感時刻，而美國在北韓發展核武一事上，亦寸步不讓。何鴻章相信，倘若扣留女記者風波處理得不好，雙方有機會發動戰爭，後果堪虞。

北韓一直不肯讓步，兩名女記者在三月三十一日，因涉嫌「非法入境」並從事敵對行為而被起訴。直至六月八日，兩人被判罪成，重判十二年勞改，引起國際社會嘩然。

美國總統奧巴馬雖曾表示會用盡各種可行方法，促使兩人獲釋；亦有傳聞指，前副總統兼出事傳媒機構老闆戈爾，曾秘密到北韓斡旋，但華府除了發聲明譴責北韓，似乎束手無策。就在此時，身在北京的何鴻章，收到一個神秘電話。

北韓將軍秘密會面

「一位中間人打電話給我，說有些客人想見我，約我到北京國際俱樂部飯店見面。」國際俱樂部飯店鄰近使館區，是北京五星級酒店，多位美國總統，包括最近訪華的奧巴馬，亦曾入住該酒店。

何鴻章依時應約，事前根本無想過會捲入這宗國際風波。

「除了中間人，當時還有一男一女，我才知道他們來自北韓，一人自稱是北韓的將軍。」他謹慎地說。

無論記者如何追問，何鴻章怎也不肯透露該次秘密會面的細節。他只肯說，當時對方的表情非常不安，房間一直瀰漫着嚴肅的氣氛，對方希望借助他與美國的特殊關係，解決扣留女記者所引起的軒然大波。

何鴻章說，他不知道北韓扣留女記者，是意外還是早有預謀，但實情是，在國際政治舞台上表現強硬的北韓，主動向他求助，他對此毫不驚訝。

「總沒理由為這些事而開戰吧！美國不想，北韓更加不想，最重要是找到解決方法。」何鴻章稱。

何鴻章可說是個老頑童，步出外交公寓門口時，突然要求與武警合照。

北韓政府於今年十月特意頒發證書，任命何鴻章為「高級商務顧問」，以表謝意。

克林頓做英雄

他與北韓代表經過反覆討論，權衡過不同解決方法的利弊後，何鴻章提議由他親自找美國國務卿希拉莉的丈夫、前總統克林頓出面，營救兩名女記者。在對方同意下，他立即聯絡克林頓的助手，道明北韓立場。

四十八小時內，克林頓的助手回電給何鴻章，商討營救細節。幾日後，北韓代表再約他見面，會面氣氛明顯較第一次輕鬆，對方更表示非常感謝何鴻章出手相助。

何鴻章相信，當時北韓和美國已就事件達成協議。結果一如他所料，克林頓在八月四日旋風式訪問北韓，與北韓領袖金正日會面，之後便帶着兩名女記者，登上他向富豪朋友比恩（Stephen Bing）借的私人飛機，英雄救美回國。

在電視中看到克林頓做英雄，兩名女記者與家人重聚一刻，歡笑與淚水交織在一起的場面，何鴻章這位居功奇偉的幕後功臣，感到非常欣慰。

克林頓八月突然到訪北韓營救女記者，更與總統金正日公開會面，事後被傳媒吹捧成救人英雄。

獲委北韓商務顧問

「我做這些事，從來不會主動說給人聽，但你來問我，我卻不會隱瞞。」何鴻章一臉自豪的說。

事後，克林頓一方特意來電多謝他，而北韓政府則在十月二日，向何鴻章頒授「高級商務顧問」銜頭，答謝他幫忙從中斡旋。

何鴻章與平壤政府關係密切，早在二千年，他捐款一百萬港元，成立「朝鮮何鴻章基金會」救助北韓兒童，之後更多次向當地捐助糧食、藥物及玩具等物資。○二年，北韓最高人民會議向何鴻章頒授一級友誼獎章及榮譽公民銜頭。

方勵之逃入美使館

究竟美國用甚麼條件交換北韓釋放女記者？克林頓替奧巴馬轉達了甚麼口訊給金正日？記者心中仍有大堆疑問，但何鴻章吸了口煙，緩緩地說：「能夠解決的事，很快就可以解決；不能解決的事，任憑你用多少努力也解決不來。」

何鴻章當密使化解外交風波，原來不是第一次，二十年前「六四事件」更加棘手，事件的主角則換上中國和美國。

「你知道方勵之嗎？二十年前有誰會估到，今日他在美國當大學教授？」何鴻章呷了一口酒後說。

本身是共產黨員的方勵之，一直被指為「六四事件」的引發者之一。他最初在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教物理，卻經常就「政治體制改革」課題演講，觸發學生對民主改革的討論，令中央大為不滿，八五年更被鄧小平點名開除黨籍。

何鴻章早年經常替美國政府組團訪華，八四年便曾促成美國政府高層與鄧小平會面。

楊尚昆秘密接見

八九年一月，方勵之致函鄧小平，要求釋放在囚十年的魏京生，在文化界掀起一場爭論；之後前美國總統老布殊訪華，他獲邀到美國大使館作客，在在觸動中央政府的神經。

六月四日凌晨，解放軍開入天安門廣場之時，方勵之帶着妻子李淑嫻逃進美國駐京大使館，中國隨即譴責美方違反國際法，並以「反革命宣傳煽動罪」通緝方勵之，但美方堅持不肯交人。

「大約在六四事件後一個月，（當時的國家主席）楊尚昆在中南海接見我，商談怎樣解決方勵之的問題。」何鴻章說。

自從方勵之離奇進入美國大使館後，中美關係變得非常緊張，中國一直拒見當時的駐華大使李潔明，美國高官亦曾出面斡旋，但中方態度強硬，背後原來又要靠何鴻章當密使，擺平這場外交風波。

何鴻章說，當時中美雖已建交十年，但華府內仍有不少人，對共產國家反感；八九年派遣李潔明擔任駐華大使，其實另有目的。

「李潔明是特工出身，部分同事更曾被中共拘禁。從一開始，他對中共政權就有偏見。」他續稱。

李潔明當年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特工，他在耶魯大學畢業，當年不少哈佛和耶魯的精英，都以擔任海外情報員為榮。李潔明曾透露，他的同級同學，就有近百人加入中情局。

方勵之赴英過冷河

何鴻章說，中央政府當然知道美國背後的意圖。當時正值東西方冷戰末期，共產主義另一巨頭蘇聯，正瀕臨分裂邊緣，中國自然成為美國頭號打擊目標。

方勵之逃進美國大使館，猶如在糾纏不清的中美紛爭中，打上一個死結。如何化解這場外交風波，極考智慧。 何鴻章憶述，為了妥善處理此事，先後與楊尚昆秘密會面三次，事關機密，兩人談話內容同樣不能公開。

「早上拘捕他（方勵之），中午宣判，下午驅逐他，就是這麼簡單。」這是他反覆給楊尚昆的建議。記者再三追問如何解讀這建議，是否代表事情可以好簡單快捷就解決？何鴻章只笑而不語。

結果方勵之匿藏在美國大使館三百八十六日後，以「保外就醫」為由，乘搭美國軍機到英國，「過冷河」暫住半年，之後才輾轉到達美國，巧妙地化解中美外交危機。

「方勵之製造麻煩」

為何美國當時只救方勵之，而不是其他學運領袖？「他是代表人物（Figure Head）嘛，他其實是被帶入美國大使館的。」何鴻章說。

原來當日方勵之主動到美國大使館求助，最初被使館人員勸走，後來華府分析過政治形勢後，下令把他們找回來，結果兩名使館人員，就如同特務電影情節般，偷偷進入方勵之夫婦匿藏的酒店房間，再用早已預備好的麵包車，把他們偷運入大使館。

事後中美關係得以緩和，李潔明曾親自寫信給何鴻章，答謝他對中美關係的貢獻，尤其在營救方勵之一事上所作出的努力。何鴻章說，方勵之亦曾聯絡他，希望與他見面，但何鴻章一口拒絕。

「我不是救他（方勵之），我只是為了中美關係着想，他誤導了學生，令事件沒有轉彎的餘地，他是麻煩製造者。」何鴻章說時，收起一貫的笑容。

何鴻章救人之外，亦曾搶救國寶，九五年曾捐出一百二十萬元，買下吳王夫差青銅禮器，再轉贈上海博物館。

與中共元老稔熟

何鴻章得到不同國家領導人的絕對信任，與他的背景有莫大關係。何鴻章是香港貴族何東長子何世儉的長子，早年在上海長大，之後遠赴美國讀大學，畢業後曾在紐約任證券分析員，以及在通用汽車任職，精通中西文化。

「我是家族中第一個與共產黨建立關係的人。」何鴻章說。何東家族與國民黨關係千絲萬縷，何東曾資助國父孫中山及康有為搞革命，次子何世禮亦曾加入國民黨，並官拜陸軍二級上將，何鴻章卻與多位共產黨元老稔熟。

一九六二年，何鴻章成立「何東國際問題學會」，積極參與國際政治及外交事務。直至八十年代初，中美剛建交，他憑着與美方的關係，替中共穿針引線，製造多次中美高層官員互訪機會。已故的鄧小平、葉劍英、楊尚昆等共產黨元老，都分別接見過他，私底下更經常會面。

何鴻章在外交界的影響力，能維持幾十年，另一原因是其慈善家身份。「商人身份，總會令人聯想到利益衝突。」他笑說。

北京國際俱樂部飯店大有來頭，酒店唯一一間總統套房，每晚房租要五萬元人民幣。

捐助冷門項目

何鴻章並無恃着與中共領導人的密切關係，在內地做生意賺大錢，相反他在幾十年間，不斷向內地捐款，至今已有數億元。還有，他所捐的都是冷門項目，例如協助國家文物局編寫中國藝術百科全書、為少數民族成立母嬰流動診所等。

沒有做生意，何鴻章多年來靠出售家族資產過活，在香港的物業已差不多賣光；最矚目的一宗交易，要算是九七年以七億七千八百萬元，賣出白加列山的物業，創下當年本港最高物業成交價紀錄。

「你和近兩代的中共領導人稔熟嗎？」記者問。

「和以前相比，不可相提並論。」何鴻章說，自越戰後，中國已無參與任何戰爭，可說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而且國力日漸強盛，中美關係亦已大有改善。

「中美不需要我是件好事，在我眼中，中國和美國並無邊界，兩國只是相隔一個太平洋。」何鴻章輕鬆地說。

何鴻章妻子長居美國，由於行動不便未能跟何到處飛，何鴻章平時惟有弄狗為樂。

與克林頓老友鬼鬼

何鴻章與美國高層官員關係友好，與前總統克林頓，更非泛泛之交。兩人同是美國喬治城大學校友，何鴻章曾多次捐錢給母校，資助設立獎學金、興建學術大樓等。二千年九月，何鴻章捐款成立「何東國際法律中心」，當時仍是總統的克林頓不但畀面出席開幕禮，致辭時更盛讚何鴻章救助東帝汶難民。

去年，克林頓慈善基金募捐興建克林頓總統圖書館，何鴻章又以妻子名義捐出巨款，排在捐款榜的首位。

何鴻章與克林頓是美國喬治城大學的校友，圖為二人於白宮見面時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