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原從來都不覺得澤村是一個浪漫的人。
畢業典禮時，櫻花樹下的告白或是第二顆鈕扣都不屬於他，取而代之的是一瓶熱巧克力和充滿了喧囂與汗臭的體育館，讓菅原因為這件事調侃了澤村好久、好久。
「唔……」有些疲憊地揉著眼，雖然已經儘量放小了動作，卻依然被身邊的同系友人注意到。
「菅原？真不像你，怎麼今天看起來這麼累？」咬耳朵似地，宮野的聲音帶了點促狹。
「沒什麼……這幾天發生了點事……」
「我以為你是去看比賽了，原來不是啊？」奸詐地笑了出來，宮野推了推菅原的手：「今晚有聯誼，去不去？」
「不用了，我要睡覺。」將損友推開，菅原試著繼續在課上將所剩無幾的鬆散注意力集中起來。
澤村向他告白了、想要放棄的暗戀終於有了結果，這個認知讓他前一天晚上幾乎睡不著覺，淨是盯著手機的聊天介面，讓嘴角揚得發痠。
想著澤村說不準今天也是一樣的狀況，就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一向被認為可靠而自律的兩人，面對戀愛果然也會稍微脫軌啊。
「喂，你笑什麼啊，老實說，交到女朋友了吧。」斜睨了菅原一眼，宮野將身子靠得更近：「老實招來吧～」
「專心上課啦！」伸手擋住對方的臉，菅原不禁開始思索該如何回應窮這追不捨的人。
「等下下課，我很期待喔~」回到正常的姿勢，宮野又怪裡怪氣地笑了下。
他最後對「有交往對象」一事作出了肯定的回應，卻隱晦地逃避了「不是女朋友」這一事實。
奇怪著自己為什麼不敢坦白，才後知後覺那個能隨時讓他在受傷時依靠的人並非總在自己身邊。
雖然很近，但是還是很遠。
他從來都不覺得澤村是多浪漫的人，畢竟天底下有多少人能在後輩們的比賽途中、趁著朋友去上廁所的間隙之時告白呢。
但是雖然對方不浪漫，他也不會有任何不滿，因為他吸引人的地方一直都是那寬闊厚實的背脊，而非多得數不清的花言巧語。
***
「大地！這裡！」一面搓著手一面跳著，想要吸引到剛出車站的人的視線。
「喔！原來你在這裡。話說你怎麼沒戴手套啊！」澤村緊張地說著，隨後將自己的手套套了上去：「二傳手的手指可是很重要的！」
「啊……」感覺臉頰溫暖了起來，菅原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因為急著出門，就忘記了……」
「嘛，其實你也不用特意來車站接我啊？我去過你家，也知道怎麼坐車過去的。」
「嘿嘿，其實啊，我前陣子考了駕照喔！想說這樣大冷天就別在外面走了啊。」菅原調皮地露出得逞的笑。
「真的假的！」澤村的眼亮了起來，隨後卻又轉成了恐懼的表情：「等等，菅你開車，該不會像是飆車族吧……」
「才不會！話說人這麼多也沒有辦法飆車啊！」
「原來你試過嗎！」澤村的恐懼轉為驚恐，甚至作出了倒退的姿勢。
「嗯……那大地自己走回家吧~」
「哇別這樣，抱歉啦，我從宮城帶了芋頭喔？你不是說想吃火鍋嗎？」澤村將提袋拿高了些。
「嗯～好吧，原諒你！」菅原將手套摘了一邊下來塞回對方手上，隨後順勢抓住了另一隻手，塞進對方的大衣口袋。
「菅，這裡是大街上喔？」有些驚喜，但澤村的語氣仍帶了點不確定。
「沒關係啦，這裡是東京啊，沒幾個人認得我啦。」開心地彷彿能哼歌，菅原不久後指向前方：「車子就停在那裡喔。」
事實證明菅原忽略了一件事，即他們雖然的確是在沒幾個認識的人的城市裡頭，卻是在人流量超乎想像的車站前方。
所以直到開學後一看見宮野就被拉走時，才在對方開口之後真正醒了過來。
「喂，菅原，你……放假之後，是不是有去過車站？」
「啊？」
「不是、那個，我看到你跟你……男朋友？」緩了過來，宮野放開對方的手說道：「我是沒關係啦……雖然有點嚇到，但是……還好是被我看到，萬一是其他人你該怎麼辦啊！」
「啊……嗯，抱歉，謝謝你。」菅原有些沮喪地低下了頭。
一直以來都是處在飄飄然的狀態，經過對方這一提醒，才彷彿回過神一般意識到了這段戀情的危險性。
他們不一定能夠得到身邊的人的祝福，甚至可能會被重要的人否定－－知道兩人關係的，或許只有東峰和面前的宮野，兩人雖然都表示了支持，卻不代表每個人都能接受。
自交往後便再無出現的恐懼感又一次浮現，他不知道究竟如何是好，太過在意以致澤村光從聲音便能意識到自己的心不在焉。
「菅，你還好嗎？怎麼感覺沒什麼精神？」
「啊！沒有，只是有點累而已。」菅原頓了下後繼續開口：「今天宮野說啊，他在年假的時候看到你跟我在車站那邊了。」
「嗯……」
「大地？」
「沒什麼。話說，菅你和宮野關係很好？下次去找你的時候順便介紹一下？」
「欸？為什麼突然……可以是可以……啊！大地，你該不會是吃醋吧！」聲音帶著調侃卻藏不住雀躍，菅原的手指開心地摩著手機外殼。
「啊，被你發現了。」帶了點不好意思，菅原幾乎能夠想像澤村現在在電話另一頭、那張充滿寵溺的無奈笑容。幾乎。
太過甜蜜，讓他忍不住在意起如果被父母反對，自己會面臨什麼結果。
他根本無法想像對方被完全抽離的生活，儘管在這之前，他也無法想像對方不在身邊的日子，可是當畢業那天真正到來時，他依然慢慢去習慣了身邊總會留存的一絲涼意。
「大地，我果然有點累了，我先去睡覺吧？」
「嗯，好，天還很冷，小心感冒啊。晚安。」
「晚安。」
如果每天不再有最愛的人和自己道晚安，如果這樣即使遙遠卻依然濃厚的情感將被斷絕，如果這樣的「日常」終會消散，是否從最一開始，就不應該習慣？
看著逐漸黯淡的螢幕，菅原忍不住緊握住手機，像是靠著這樣的動作、就能抓住什麼一般。
***
又惴惴不安地度過了三年多，終於盼到對方因為調職而來到東京。
趁著自己住的套房租約即將到期，順勢向對方提出了同居的邀請，幸而沒有被拒絕。
擠在小小的套房搜尋著中意的租屋資訊，菅原抿著唇，感受方才滑過嘴邊的咖啡餘香。
「菅，去睡了吧，明天還要上班。」將菅原的馬克杯收走，澤村輕聲勸道。
「好～」
說不準是興奮或是擔憂，即將和澤村同居固然是件好事，但隨著距離變近，衍生出來的問題只可能更多，不會變少。
比方說父母詢問有沒有對象時肯定會更加尷尬吧，還有當同事問起時總會有些不安吧，諸如此類的雜事混在一起，難保不會堆累成隱形的牆，橫亙於前往未來的道路。
小小地嘆了口氣，將身子蜷在對方的懷中－－雖然單人床稍嫌小了些，但是這樣的距離足夠親密且無需在意。
既然如此，又為什麼會躑躅不前？
明明一向認為自己算是積極的個性，卻總是在遇上情感的問題時猶豫著步伐。
自己究竟在恐懼著什麼？
***
「吶大地，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初夏的早晨，在還未整理完畢的散亂房屋中，菅原汗濕地躺在木造地板上，將眼自尚稱柔軟的光線撇開，看向那也才剛停下整理的動作的人。
「咦？菅也有？」澤村原本小憩著的眼倏地睜開，語氣間的訝異全洩漏了出來。
「欸？『也』？」菅原也瞪大了眼，隨後笑了開來：「那，我們一起說吧？」
「好。」
菅原閉上了眼，深吸著氣想辦法不要讓聲音中出現任何顫抖：「三－－二－－一－－」
「我們去跟爸媽攤牌吧。」
「希望你能夠收下這個。」
「咦？」重新睜開眼，對方手中的小盒子映著身後的陽光，顯得璀璨地模糊。
「大地，這個、難道……」
「呃……」執起菅原的左手，澤村的臉頰早已紅透：「我不太會說那些漂亮的話，所以，那個……」
「嗯，好……我們、一起、去找爸媽吧。」吸著鼻子，菅原笑著打斷了澤村難得的結巴，逕自將這沒有其它答案的問題結束。
感覺到自左手無名指傳來的摩挲，他將右手勾上了對方的頸子，靠向已經傾了過來的唇，纏綿著一個溫暖的、飽滿的、彷彿初夏新綻的花芽般的吻，平穩地彷彿日常風景一隅。
他們從來都都不是溢著浪漫的戀人。生日也好、情人節也好都不一定有機會一起過；但是那也沒關係，畢竟他們所需要的從來都不是浪漫，而是浪漫不走的以後。
おまけ
「吶，媽，為什麼在我們攤牌的時候，一點都不驚訝啊？」菅原擠著洗碗精到菜瓜布上，之後接過了母親遞來的碗盤。
「啊啦，傻孩子，怎麼還說這個。」母親拿著盤子輕輕敲了下菅原，打趣地說道：「高中的時候，每次大地君要來你就會像是要把房間拆掉不是嗎？以前都不會這麼努力在打掃房間的。」
「啊……那只是想說房間很亂而已……」菅原弱弱地反駁，將逐漸升溫的臉低了下去。
「你們以前感情就已經好過頭了。不如說當時你要去東京他沒來送行我還覺得奇怪呢。」
「哈哈……因為那個時候有點誤會，所以就……」
「你們那麼晚才開始交往，真的是……」母親忽然間放下手中的杯子，往菅原背上重擊：「你們都太小心了啦！」
「痛！可是……」菅原的表情猶豫了起來。
「沒有可是！既然已經決定了，就要好好走下去，知道嗎！」母親雙手插腰，像是正精神喊話般有些滑稽。
「嗯、好！」
支持和鼓勵，他最想要的莫過於這些了吧。
看著母親溢於言表的擔心，菅原堅定地笑了：「媽，我們會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