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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5-08 19:49:50| 人氣3,519|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阿盛】光陰帶不走親情,潮流沖不掉母土 ── 我的〈稻菜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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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

  〈稻菜流年〉一文,寫於1985年,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發表,其後收錄同年9月出版的《綠袖紅塵》散文集。2013年收入龍騰版高中國文科課本第三冊。

  寫作該文時,我仍在中國時報任職,已定居台北十餘年。由於都市經驗增多,寫作面向已然擴大,《綠》書中約是鄉鎮題材與城市題材各半。

  我所以如斯選材,主要理念乃「都是腳踏的母土──臺灣」。對這塊土地與人民,我深深眷戀喜愛,但不否認更難忘懷自己的出生地,平凡人情耳,因此鄉鎮題材恆常入文,至今仍然。2007年出版的散文集《夜燕相思燈》與2012年出版的新散文集《萍聚瓦窯溝》,也是兩類題材並寫。

做此說明,是因為我常被稱為「鄉土作家」。稱號不重要,觀念須弄清楚;鄉土二字,未宜單獨狹義指為鄉村,應該指廣義「本鄉本土」的全臺灣,亦即我們生於斯長於斯安身立命於斯的土地。

美國作家福克納,一生只書寫家鄉附近「那塊郵票大小的地方」,他還認為可能一輩子也寫不完。我能懂得他的意思。每一塊土地與其人文都是唯一的,可貴的,我認知這樣,三十多年來的所有作品,必定可以代我完整解釋。

 

一九七三年,我離開故鄉新營,到台北就讀東吳大學中文系。畢業後進報社上班,這才見識到台北的新潮流大動作,在我這小鎮出生的人看來,那算得上是令人驚心的改變,速度之快,近乎跑百米爭零點一秒的「無情」。

所以我想要回頭從小鎮尋回熟悉的有情。

可是,噫,咦,連連新樓塞滿雙眼。整路的紅瓦屋桂花籬鳳凰樹老榕木槿茄冬怎麼不見了?幾乎所有熟悉的物事都消失了,我甚至認不清舊時常走的大小路。

這是一九八○年代初中期,滾滾新潮流像準時的密閉式空調火車,機關列列向前直行,將所有不能或不肯移動的人事物全都擲開。沒得商量,就是這樣,一個嶄新而冷酷的時代來臨了。

我在大城小鎮之間來來去去,思索新的一切,思念舊的一切。我盡力追溯童年少年,這才明白,新潮流其實早已生發,在我猶懵懂的六○七○年代。而曾經的歲月與人文都不可能再現,我在高樓書房裡,幾番回憶、追省、沉澱,成長期的人事物景愈益澄明,不斷自腦海中浮現,我覺得,為那個時代作見證是必要的,否則下一代人如何多面瞭解他們的上代人如何生活過來?終於,我決定提筆記下這些無法複製的時代風貌,寫我們的山河,寫我們的歲月,寫我的六識七情,寫我的舊日新天。

〈稻菜流年〉與〈火車與稻田〉等,屬同系列作品,都是處於這般檢視一切過往現今的情狀下完成的。雖然內容皆自身經驗及故鄉人事,但其實等於描述了一整個世代與當時台灣所有的小鄉鎮。書寫時的心境,則已經大不同於初到台北所寫作品如〈行過急水溪〉、〈廁所的故事〉等。

 

我屬於農村型「戰後新生代」,未經歷那場大戰爭,但周遭大多是劫後餘生的人與破敗的環境。成長的過程中,眼看耳聞身受,完全明白了艱難生活的苦楚,也知道了人可以活得多麼簡單卑微。吃飽穿暖,是大部分鄉鎮家庭的最大願望,也是人們真正重視的,小小的電扇收音機都算奢侈品,連自來水也少見。

稻菜流年〉一文,自始至終都將人與田鼠對等比擬,實際上是刻意的,亦是有其道理的。至於文中一些不予點斷的長句,是為了加強表示同類情感的連貫相關,乃一氣呵成。

文中的小孩比擬小田鼠,沒心機,隨時能夠自己找到吃食,在父母的呵護下,知足,像小田鼠一樣放心不怕人,頂多期待豐收後實現童稚的願望。大田鼠得保護子女,當然要多留意受到干擾或傷害,大人何嘗不是如此?為了生計,大人們的憂心操勞,小孩未必完全知道,但是,生於農家,總要多少做田事,「你也得像樣一點,你要進學,可這不表示你可以藉故少下田。」那時的農家子弟,沒有懶惰的藉口,父母固然期盼子弟讀書有成,卻總會警惕兒女要勤勞。那其實含有告誡性質,「生是什麼人家子弟,便是什麼命。」意思著重在「莫忘記苦出身,將來別得意忘本」。

小孩畢竟是小孩,難免有些不懂事,有時也會希望偷閒。直到一次颱風大雨,吹走沖走辛苦收成的稻穀、家禽家畜等等,目睹高齡的祖母慌亂,堅強的父親流淚。終於,小孩真正領悟了生活的艱辛、生命的無奈,也領悟了何謂「粒粒皆辛苦」。

然後,隨著年紀增加,少年漸漸曉事,開始思考一些現實問題,質疑一些既定觀念,「不一定真相信幾窩田鼠兆示了豐年」、並且,「豐年收穫的穀子鋪滿稻埕,餐桌上卻恆常見不到白米」、「你不敢肯定豐年的收成到底肥了誰」。點出了農人被剝削壓榨的真實。嚴肅以論,這樣的真實情況如今還是很普遍,原因都在於「落地能響的金錢」,老輩人奉行的認命觀念,應是源於無力感,不是無來由的寡知盲信。宋朝張俞〈蠶婦〉詩所云:「昨日到城廓,歸來淚滿巾;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此詩足以道盡勞動者的處境心事。

少年轉為青年,離開故鄉,到大城,在繁華都市求學營生,依然一直記掛著家鄉,懷念著許多的曾經,農家子本色還在,與所有到都市就讀就業的鄉鎮子弟一般,「你打扮齊整,奔跑在亮麗的大街,將所有夜晚的夢拋在一邊。」而歲月復歲月,「你否定認命的教訓,你日漸改變自己」,不得已承認舊有的價值觀已不合新潮流,他必須適應新時代生存法則。其實,那價值觀根本沒有錯,只是時代翻轉了,變了,多數人不再遵守了,如此而已。

但是,同心互依的親情、滋養歷代的母土,永遠是對的,關乎此的一切美好,光陰帶不走,潮流沖不掉,都將與日月共存。青年歷經世事,親情恆久存心,微近中年,他回鄉祭父,眼見一個老世代過去了,多少往事不堪回首,多少回憶不勝負荷,一家人站立阡陌角邊的墳前,多時積壓的情感畢竟止不住,傾瀉,熱淚盈眶。

 

比我長一二輩的人,大多數未受學校教育,但他們通情達理,一生都在付出,不計較兒女的回報。他們何嘗超凡脫俗了無私心,卻是從未強制兒女隨從己意。他們守住稻田老茨﹝厝﹞,堅持做人須敬業念本。他們連離開世間後都要「守住」老田,那是一種久遠的古俗,既意味不棄祖先田地,亦提醒子孫繼續前人之業;如今看來,當然不合時宜,可是用心良善,人情之常。他們恰似苦楝,荒地瘠土上照樣成長,天生骨子裡帶苦味,恬恬謐謐用盡吃水的力氣開花,不搶眼,靠近始嗅覺整棵樹都香甜。他們無學術有智慧,像稻穗,飽滿曉低頭,比一些「讀冊讀到胛脊胼﹝身體背部﹞去」的人優秀極多。﹝這句古老警世語,意即:讀了書卻不明為人處世的基本道理。﹞

也許他們不自知如是,我等可不能不知實情如是。

我等懂得念舊念恩,不因讀過一些書而自命特殊或忘形忘本,並知曉感謝先人與這塊土地,究實,這樣的理念即來自於不認識字卻認識人生的他們。

1988年,我寫了一首歌詞,標題〈火車與稻田〉,艾迪作曲:

 

十來歲那年,蹲在水田中央

牽連的機器嗚嗚嗚,夾著一連串的叮叮噹噹

大哥堅持不喜歡鋤頭

他提起行李去到遠方

六月田水啊浸著腳有點燙

一半猜不出一半是空想

不曉得父親為什麼氣得不管稻秧

 

二十歲出頭,站在月台中央

吐氣的火車汽汽汽,輕輕嘆氣的母親淚汪汪

二姐堅持帶我去都市

她說興家要靠讀書郎

西北雨來囉打模糊了車窗

一半有期望一半也迷惘

不曉得以後割稻穗夠不夠人幫忙

 

三十多歲了,坐在書房中央

聽得到馬路跑車聲,聞到微波爐裡的飯菜香

兒子堅持看電視卡通

機器人弄得汽汽噹噹

怎麼這樣呢總覺得在流浪

一半是惋惜一半是牽腸

不曉得老家那塊地蓋了幾棟洋房

 

〈稻菜流年〉一文,書寫心境用意與〈火車與稻田〉同樣,述及的年代同樣,表達的內涵同樣,所以將歌詞錄於此提供參考。我女兒就讀台北靜修女中,前陣子她讀到龍騰版〈火車與稻田〉課文,我告訴她很多過往的人事,她才更加明白一稻一菜不容易。我想,閱讀〈稻菜流年〉的現代年輕學子,最好兩文參看,領會應該會更深。

我剛好來得及搭上「台灣最後一班傳統列車」,深解:人貴在知且敬其所來自。年輕人最好多多去認識前人,免得誤以為一切擁有都是理所當然,反而成了摩登自了漢,不知有恩,無論情義。那就可惜。

所以,我誠懇建議年輕學生,一個人所知所學都很有限,而藉由多閱讀文學作品,可以延伸思考、延伸視界、延伸聽聞,吸收更多的人生智慧,乃能擴展自己的氣度胸襟。

 

﹝攝影 / 林育德﹞

 

  ─鹽分地帶文學2013/04/30第四十五期

 

台長: 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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