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出租少女》的曖昧、溫柔與暴力

【本文披露劇情】2010年，伊朗導演阿巴斯基阿魯斯達米（Abbas Kiarostami，1940- ）在意大利拍攝由法國女星朱麗葉庇洛仙主演的《似是有緣人》，兩年後他又到日本拍攝其第二部異鄉作《東京出租少女》（Like Someone in Love）。該片是繼阿米爾納德瑞（Amir Naderi）的《拳拳到戲肉》（2011）後，第二部由伊朗導演創作的日本電影，2012年11月曾在香港放映兩場。影片的主要角色有三個：退休教授、女大學生與汽車技工。從靜岡縣袋井市來東京讀大學的明子（高梨臨）晚上當應召女郎賺錢，但還保留一份天真。一晚她在酒吧用電話向查詢她行蹤的男友解釋，復向同伴 Nagisa（森レイ子）訴苦。她被老闆廣司（でんでん）安排去見一位重要的客人，雖然不想去也無法推辭。坐出租車赴約途中，她收聽了晨早從鄉下來東京探望她的祖母的七個電話留言後，叫司機轉往火車站廣場行駛兩圈，看見祖母仍然站著等候她時非常難過。在橫濱一間中國飯店樓上等候她的客人是年逾八十歲的作家和翻譯家渡邊隆史（奧野匡），他曾在大學教社會學，家中滿是書籍。他想和她共享美酒佳肴，還特別準備了她家鄉有名的鮮蝦湯，可惜她從小就不愛喝。兩人在客廳閒話時，談及掛在牆上她十四歲時已見過的一幅名畫：矢崎千代二的《訓練鸚鵡》。她行近畫前結上髮髻，說自己和畫中少女十分相似。隆史力邀明子進餐，但她非常疲倦，走進他睡房後很快就在床上睡著。次天清晨，隆史駕駛他的沃爾沃轎車送明子返大學，遇上她粗暴的未婚夫樋口則明（加瀨亮）。則明後來向隆史借火點煙，傾談之下誤以為隆史是明子的祖父。則明表示雖然常和明子爭吵，仍想趕快娶她為妻。隆史卻認為則明年輕及缺乏人生經驗，不宜與明子結婚。明子考試完畢返回車內後座，未免忐忑不安。車行走時則明聽出車有怪聲，停車檢查後發現機箱帶磨損過度隨時會斷，遂驅車往他經營的汽車修理廠免費代換機箱。在那裡另一位車主認出隆史是他三十年前的老師。則明約明子下午一時再見面，隆史送明子到圖書館後即返家。後來他突然接到明子的求救電話，立刻開車接回嘴唇受傷的明子。他去買藥時鄰居的老婦人誤認明子是隆史的外孫女。隆史在客廳替明子消毒傷口時，趕來問罪的則明在門外撞擊及狂吼，令明子驚惶萬分。隆史透過窗簾窺探屋外動靜，窗卻被投擲的石頭擊破，玻璃碎片四散！影片這時突然完結，畫面轉黑，演職員表在銀幕出現，響起 Ella Fitzgerald  的美妙歌聲，演唱了 Jimmy van Heusen 作曲、Johnny Burke 作詞的 Like Someone in Love（1944）。劇情似乎正要發展時，影片卻終止了。本片情節簡單，內涵卻豐富。編導基阿魯斯達米想表現的，是人與人的互動關係及男女間的感情溝通。影片出色之處，全在對白與畫面的精妙細節。女主人公明子的困境，自始至終皆通過她的說話與行動呈現。電影一開始她即說謊，分明身在 Bar Rizzo，卻在電話裡告訴則明，她和 Nagisa 同在 Café Theo。全片敘寫了她晚上九時左右到翌日中午一時後大約十六小時的經歷。明子聽 Nagisa 說了雌雄百足蟲的色情笑話，她後來轉述給隆史聽。她見隆史一屋放滿書，遂聯想起另一個色情謎語：書和女人有何相同之處？電影對此問題沒有提供答案，但粗鄙的會回答：書和女人均可以帶上床；文雅的會認為：書和女人皆可以閱讀。基阿魯斯達米是譽滿世界的伊朗電影大師，1974年迄今拍片逾四十部，於國內國外獲獎無數。他曾以《櫻桃的滋味》（1997）贏得法國康城影展的金棕櫚獎。論者有謂他突破虛構與紀實的分界，「電影滿載詩意和人文精神。他的長鏡頭、黑畫面、省略等電影形式，跟內容結合無間，讓戲裡的人物、戲外的觀眾同樣有想像和感情生發的空間。」（《第三十五屆香港國際電影節》特刊，頁307）基阿鲁斯達米自己亦說過：「我創作一部電影，但觀眾的腦海裡有一百部電影。」欣賞《東京出租少女》最好從角色刻畫、對白寓意與場境設計三方面去分析。影片中的明子、隆史與則明，組成奇異的三角關係。出賣色相的明子沒有 Nagisa 那樣世故，仍然保持一點純真。她不去見祖母感到羞愧，隆史聽電話時她任意走動和張望，與隆史談話時又拿他妻子及女兒的相片提出詢問。隆史或許因明子貌似其家人故對她關懷備至，並樂意成為她的保護者。則明佔有慾強，以充滿嫉妒的愛去管束明子，其暴力行為令人反感。《東京出租少女》的場面，傾向静態的是明子與 Nagisa 和廣司在酒吧的對話，隆史與明子在睡房中的對話，隆史與則明在車停泊時的對話，隆史與以前的學生在修車廠的對話，以及明子坐在樓梯聆聽隔壁老婦人的獨白。動感較多的是明子與的士司機的對話，明子與隆史在客廳中的對話，明子與隆史在車行駛時的對話，和明子受傷後和隆史斷斷績續的對話。這些對白除了交代和推進影片情節外，也傳達了平常人生的信息，有時前後呼應，令故事變得有趣。隆史在車中安慰明子時，曾哼唱電影《擒兇記》（1956，希治閣）的主題曲，由 Doris Day 主唱的 Que Sera Sera（Whatever Will Be Will Be），意謂世事不可強求，順其自然吧。熱愛汽車的基阿鲁斯達米最擅長拍攝汽車行駛的場面，無論是繁華的夜景，或清晨和中午的街景，畫面皆流麗自然，令觀眾體會到影片中角色的心境。本片的場境設計，內景外景皆寫實逼真。隆史的住宅，更充滿書卷味，所以老教授和援交女的邂逅，沒有色慾的情節。美術指導磯見俊裕（1957- ）曾從事時裝及木材設計工作，1989年起擔任電影美指，是常和北野武及是枝裕和合作的一流專才。他也是《拳拳到戲肉》的美指，設計了該片裡露天影院、黑幫會館及廁所行兇地點等令人難忘的場景。而酒吧牆上的大字橫條「捲土重來」（源出晚唐杜牧詩句：「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極具意義。《東京出租少女》的西洋風格名畫《訓練鸚鵡》也是如此。基阿魯斯達米起用從未當過電影主角的舞台及電視劇老演員奧野匡（1928- ）主演本片，效果不錯。跟他配搭的為僅有五年演戲經驗、曾主演《斷掌事件》（2008）的清秀女優高梨臨（1988- ），和出道十三年、擅演多類角色、2007年榮獲三項最佳男主角獎的加瀨亮（1974- ），結果成績理想。由此觀之，導演的選角眼光可算獨到，他創作的成功並不偶然。

作者舒明 2013-04-11

【本文披露劇情】

2010年，伊朗導演阿巴斯基阿魯斯達米（Abbas Kiarostami，1940- ）在意大利拍攝由法國女星朱麗葉庇洛仙主演的《似是有緣人》，兩年後他又到日本拍攝其第二部異鄉作《東京出租少女》（Like Someone in Love）。該片是繼阿米爾納德瑞（Amir Naderi）的《拳拳到戲肉》（2011）後，第二部由伊朗導演創作的日本電影，2012年11月曾在香港放映兩場。影片的主要角色有三個：退休教授、女大學生與汽車技工。

從靜岡縣袋井市來東京讀大學的明子（高梨臨）晚上當應召女郎賺錢，但還保留一份天真。一晚她在酒吧用電話向查詢她行蹤的男友解釋，復向同伴 Nagisa（森レイ子）訴苦。她被老闆廣司（でんでん）安排去見一位重要的客人，雖然不想去也無法推辭。坐出租車赴約途中，她收聽了晨早從鄉下來東京探望她的祖母的七個電話留言後，叫司機轉往火車站廣場行駛兩圈，看見祖母仍然站著等候她時非常難過。在橫濱一間中國飯店樓上等候她的客人是年逾八十歲的作家和翻譯家渡邊隆史（奧野匡），他曾在大學教社會學，家中滿是書籍。他想和她共享美酒佳肴，還特別準備了她家鄉有名的鮮蝦湯，可惜她從小就不愛喝。兩人在客廳閒話時，談及掛在牆上她十四歲時已見過的一幅名畫：矢崎千代二的《訓練鸚鵡》。她行近畫前結上髮髻，說自己和畫中少女十分相似。隆史力邀明子進餐，但她非常疲倦，走進他睡房後很快就在床上睡著。次天清晨，隆史駕駛他的沃爾沃轎車送明子返大學，遇上她粗暴的未婚夫樋口則明（加瀨亮）。則明後來向隆史借火點煙，傾談之下誤以為隆史是明子的祖父。則明表示雖然常和明子爭吵，仍想趕快娶她為妻。隆史卻認為則明年輕及缺乏人生經驗，不宜與明子結婚。明子考試完畢返回車內後座，未免忐忑不安。車行走時則明聽出車有怪聲，停車檢查後發現機箱帶磨損過度隨時會斷，遂驅車往他經營的汽車修理廠免費代換機箱。在那裡另一位車主認出隆史是他三十年前的老師。則明約明子下午一時再見面，隆史送明子到圖書館後即返家。後來他突然接到明子的求救電話，立刻開車接回嘴唇受傷的明子。他去買藥時鄰居的老婦人誤認明子是隆史的外孫女。隆史在客廳替明子消毒傷口時，趕來問罪的則明在門外撞擊及狂吼，令明子驚惶萬分。隆史透過窗簾窺探屋外動靜，窗卻被投擲的石頭擊破，玻璃碎片四散！

影片這時突然完結，畫面轉黑，演職員表在銀幕出現，響起 Ella Fitzgerald 的美妙歌聲，演唱了 Jimmy van Heusen 作曲、Johnny Burke 作詞的 Like Someone in Love（1944）。劇情似乎正要發展時，影片卻終止了。本片情節簡單，內涵卻豐富。編導基阿魯斯達米想表現的，是人與人的互動關係及男女間的感情溝通。影片出色之處，全在對白與畫面的精妙細節。女主人公明子的困境，自始至終皆通過她的說話與行動呈現。電影一開始她即說謊，分明身在 Bar Rizzo，卻在電話裡告訴則明，她和 Nagisa 同在 Café Theo。全片敘寫了她晚上九時左右到翌日中午一時後大約十六小時的經歷。明子聽 Nagisa 說了雌雄百足蟲的色情笑話，她後來轉述給隆史聽。她見隆史一屋放滿書，遂聯想起另一個色情謎語：書和女人有何相同之處？電影對此問題沒有提供答案，但粗鄙的會回答：書和女人均可以帶上床；文雅的會認為：書和女人皆可以閱讀。基阿魯斯達米是譽滿世界的伊朗電影大師，1974年迄今拍片逾四十部，於國內國外獲獎無數。他曾以《櫻桃的滋味》（1997）贏得法國康城影展的金棕櫚獎。論者有謂他突破虛構與紀實的分界，「電影滿載詩意和人文精神。他的長鏡頭、黑畫面、省略等電影形式，跟內容結合無間，讓戲裡的人物、戲外的觀眾同樣有想像和感情生發的空間。」（《第三十五屆香港國際電影節》特刊，頁307）基阿鲁斯達米自己亦說過：「我創作一部電影，但觀眾的腦海裡有一百部電影。」

欣賞《東京出租少女》最好從角色刻畫、對白寓意與場境設計三方面去分析。影片中的明子、隆史與則明，組成奇異的三角關係。出賣色相的明子沒有 Nagisa 那樣世故，仍然保持一點純真。她不去見祖母感到羞愧，隆史聽電話時她任意走動和張望，與隆史談話時又拿他妻子及女兒的相片提出詢問。隆史或許因明子貌似其家人故對她關懷備至，並樂意成為她的保護者。則明佔有慾強，以充滿嫉妒的愛去管束明子，其暴力行為令人反感。《東京出租少女》的場面，傾向静態的是明子與 Nagisa 和廣司在酒吧的對話，隆史與明子在睡房中的對話，隆史與則明在車停泊時的對話，隆史與以前的學生在修車廠的對話，以及明子坐在樓梯聆聽隔壁老婦人的獨白。動感較多的是明子與的士司機的對話，明子與隆史在客廳中的對話，明子與隆史在車行駛時的對話，和明子受傷後和隆史斷斷績續的對話。這些對白除了交代和推進影片情節外，也傳達了平常人生的信息，有時前後呼應，令故事變得有趣。隆史在車中安慰明子時，曾哼唱電影《擒兇記》（1956，希治閣）的主題曲，由 Doris Day 主唱的 Que Sera Sera（Whatever Will Be Will Be），意謂世事不可強求，順其自然吧。熱愛汽車的基阿鲁斯達米最擅長拍攝汽車行駛的場面，無論是繁華的夜景，或清晨和中午的街景，畫面皆流麗自然，令觀眾體會到影片中角色的心境。

本片的場境設計，內景外景皆寫實逼真。隆史的住宅，更充滿書卷味，所以老教授和援交女的邂逅，沒有色慾的情節。美術指導磯見俊裕（1957- ）曾從事時裝及木材設計工作，1989年起擔任電影美指，是常和北野武及是枝裕和合作的一流專才。他也是《拳拳到戲肉》的美指，設計了該片裡露天影院、黑幫會館及廁所行兇地點等令人難忘的場景。而酒吧牆上的大字橫條「捲土重來」（源出晚唐杜牧詩句：「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極具意義。《東京出租少女》的西洋風格名畫《訓練鸚鵡》也是如此。基阿魯斯達米起用從未當過電影主角的舞台及電視劇老演員奧野匡（1928- ）主演本片，效果不錯。跟他配搭的為僅有五年演戲經驗、曾主演《斷掌事件》（2008）的清秀女優高梨臨（1988- ），和出道十三年、擅演多類角色、2007年榮獲三項最佳男主角獎的加瀨亮（1974- ），結果成績理想。由此觀之，導演的選角眼光可算獨到，他創作的成功並不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