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Birdy Wei
二十歲的林森是意外懷孕的大學生，是想從事高薪兼職的「小雨」，也是打算回老家生下孩子、替母償債的「銀芳」。
寫實鏡頭前的人物困境，女性身處其中的意識抉擇，經濟脈絡下的社會結構，脆弱而不堪的人性黑暗，由內至外逐漸消散的性別本體，成為片中難以直視的生活寫照。
延續前作紀實風格，細膩展現女性面對的世界之陰暗可怕
黃驥跟大塚龍治夫妻檔再度合作打造女性三部曲之最終章，從 2012 年黃驥首部劇情長片《雞蛋和石頭》開始，她便旨在關注女性面臨的社會處境，忠實運用長鏡頭的調度將其呈現，之後 2017 年《笨鳥》與大塚龍治合作，本次《石門》延續二人那股紀實般的敘事風格，緩慢鏡頭下有著真實的劇情背景，亦入圍威尼斯影展威尼斯日單元。
「石」之於黃驥導演來說，宛如一道女性面前艱困的牆，從《雞蛋和石頭》開始到這次的《石門》，石的意象早已深刻烙印她的作品內，此次更是藉由「門」的景象意涵，表達性別在社會的框架和束縛，一道道需要被打開的門，一扇扇亟需推開的窗，象徵女性尋求呼吸和自由樣貌的微小期許，哪怕只是簡單的門窗，都能給予偌大的希望感。電影在空間感跟文本結構的融合十分巧妙，在固定機位的大量使用下，把握可以變化的空間場景，在個人導演的想法上著實細膩，也絲毫不浪費空間內的物品，重覆性出現的物件和門窗成為符號，各個細節交疊之時，一部亮眼的女性作品便呼之欲出。
殘酷敏銳的社會切片，猶如《可憐的東西》那般出發的個人異旅，《石門》則選用了較為冗贅的流水敘事，多個長鏡頭使用的緩慢不疾不徐聚焦情節，148 分鐘囊括的議題多而複雜，但在長鏡頭運用下，每個議題被丟出的沉澱時間著實剛好，也逐步跟隨女主角林森進入這個世界的陰暗可怕。
天翻地覆的生活驟變，使得主角踏上背離青春的不歸路
從家庭看成長，從犧牲看世界，林森擁有一個環境不錯的出身，也有著能自給自足的專業，同時感情生活不至於匱乏，《石門》最為無奈的心疼在於，它展露了生活的遽變，建立在如此深厚基礎上的人生，卻也有天翻地覆的一天。
母親開始加入傳銷經營所謂的微商平臺，而後和他人發生的醫療意外，迫使家中背負五十萬的債務，林森也踏上背離青春的不歸路。債務的壓力會讓人想方設法籌出錢，電影也開始描繪一名女性如何利用身體能做的一切來還債，然而這種犧牲是另一種諷刺的無奈，針對女性各種非法勾當的買賣，無論是身材的出示，抑或體內卵子的購買，社會寫實的揭露一覽無遺，病態和利益之間毫無區別，商品化的身體透漏著無情的供需法則，紀實般等待的鏡頭，亦加深此種氛圍的深刻。
乳房陣痛代表的生理象徵，變相點出女性無法磨滅的印記，母親前面告誡的話語，在最後一幕成真，呼應的結構被簡易帶出，著實用細小的波紋勾起龐大的情感漣漪。
以門窗為意象，暗示主角的社會處境
「門窗」的意象在電影裡大幅使用，頻率已然變作一種符號，從電影開場無人的電話亭敞開的門緩緩被關上，到最後林森打開車窗喘口氣，乃至受不了嬰兒哭聲引發的乳房陣痛等，門窗的場景不斷出現，彷彿是她尋求呼吸的管道，同時也讓狹小的空間有了延展，包括林森前段在電話試圖瞭解賣卵子的細節，場景在一個半開闊的寬敞地方，上半向外開闊面向對面滿滿公寓的窗戶，一道道呼吸口的設置，卻讓林森的身子總在下半段牆壁場景中出現，即便上半部分開闊，她仍必須躲在遮蔽的角落中獨自辛苦。
從家裡屋子的窗戶、坐在車裡時望向外面的車窗等，窗戶是一道隱喻的希望，想像的光明透在外頭，室內的陰暗反襯遠處傳來的期盼，簡單的窗戶運用，就讓本片在空間編排上的調度有所共鳴。女性選擇的主動和被動在電影裡隱性地被拍攝出來，放下跟放棄抉擇的不同意涵構成角色動機的脈絡，不得不佩服黃驥跟大塚龍治導演在純粹生活化的電影裡營造些小的鏡頭語言，使得作品看來雖然大膽，卻也脫離不了真實社會的寫照。
宛如兼具現代和社會性的深刻寓言，《石門》勇奪第 60 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大獎
《石門》在金馬 60 入圍了最佳劇情片、原著劇本、導演及剪輯四項大獎，最終獲得最佳劇情片的肯定。在固定機位的運用下，流暢剪輯大幅幫助故事的理解和脈絡整理，而看似簡易的導演調度，也走出屬於慢電影的清新風格，在本次獎項競爭裡確實是一部不可忽視的作品。電影宛如一個現代和社會性兼具的深刻寓言，而導演選擇用最為瑣碎和生活的方式呈現，在一顆顆鏡頭的緩慢流動中，固定機位的使用也漸漸起了作用，文本最讓人喜歡的，便是它對社會現象描繪的自然感，無論傳銷人士的分享過程，或是百貨擺攤買賣的商業活動，甚至賣卵行為的交易面試歷程等，最後也結合了新冠疫情的實事，展現對於女性而言另一種面貌的束縛，口罩下的人生更加劇了身處其中的艱辛，沉重喘氣的聲息被重重拋出，和尾端那粒粒打在車上的雨聲，以及車內號哭不停的嬰兒聲，都化作性別窠臼的囹圄，緊跟林森和銀幕外的觀眾不放。
